8．七夕用李义山诗韵^（1）

采葛诗成怨别离，天孙况是隔年期^（2）？乍看银汉波平地，更忆红巾泪溢时^（3）。阊阖风高前路远，支机石赠此生迟^（4）。天池易涸相思在，拚结春蚕死后丝^（5）。

【注释】

（1）这首诗见于作者十二年七月初六《旋乡日记》。诗人于七月初二由南昌沿内河赴湘，初六下午船行遇大风雨，泊樟树镇，在《七夕》前作该诗，诗题标明“用李义山诗韵”。李商隐集中有五首有关七夕诗，写于唐宣宗大中五年（851）《辛未七夕》一首；大中六年《壬申七夕》两首（一五律、一七绝）；大中七、八年（853、854）七绝《七夕》一首、五律《七夕偶题》一首。前三首均有寄托；第四首悼亡；第五首泛咏七夕。道希用韵是《辛未七夕》：“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远貌）作佳期。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清漏渐移相望久，微云未接过来迟。岂能无意酬鸟鹊？惟与蜘蛛乞巧丝。”据叶葱奇先生《疏解》，李商隐陷入“牛（僧孺）李（德裕）斗争”涡流中，飘泊困顿，向宰相令狐綯（牛党）“屡启陈情，綯不之省。”大中五年李39岁，妻王氏病故，罢徐州幕入朝，复以文章干谒綯，乃补大学博士。经李多年“归穷自解”，綯渐释嫌怨，稍加援引，该诗为此而作。叶先生以为前四句寓慨，三四句用“碧落”比朝廷，用“金风玉露”比嫌怨冰释。五六句比跂（qī）盼日久。结二句喻己不至于忘恩负义而只求别人相助（叶葱奇《李商隐诗集疏注》186页）。在义山五首七夕诗中，只有这首《七夕》有寄托而切题意，不粘不脱，宛转含蓄，是高超的艺术杰作。道希此诗写于七夕前夜舟中，正经历一种无端心理郁闷，枨触七夕本事，故用义山该诗韵，内容在若离若即之间。该诗诗人自录的《知过轩诗钞》和汪叔子《文廷式集·诗录》中均不载，作为佚诗选注。（2）采葛：《诗·王风·采葛》是著名的怀人诗，共三章：“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后两章首句换几个字：“采艾”、“采萧”，歌者用层递手法，变形夸张，写怀念情人愈来愈强烈的时间感受，同是“一日不见”，感觉上却如“三秋”、“三岁”。天孙：星名，即织女星。《史记·天官书》：“河鼓大星……其北织女，织女天女孙也。”《荆楚岁时记》：“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机杼劳役织成天锦云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紝，天帝怒，责令归河东，惟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这联前后两句对衬：《采葛》为怨“别离”，“一日不见”，相思尚如此之切，何况织女隔年仅一见？与义山《辛未七夕》首联含意相反，因寓意不同之故。李义山写于大中七、八年间《七夕》绝句悼亡：“鸾扇斜分凤幄开，星桥横过鹊飞来。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后两句极其沉痛，而道希“况是隔年期”，却含希冀。（3）乍看：猝然看。银汉，即银河，《广志》：“天河曰银汉，又曰银河，亦曰天汉、天津、绛河、明河。”实即由大量恒星构成的星系，晴夜高空，呈银白色带状，形如大河。道希用“波平地”，突出下句“更忆”。红巾，本为女性用红色手帕，借指美女。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倩何人，换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颔联用流水对真实地表达诗人触景生情，举首望见阵雨后明净如镜的银河，加倍忆及分别时“红巾泪溢”。（4）阊阖风：西风。《淮南子·天文》：“凉风至，四十五日，阊阖风至。”《史记·律书》：“阊阖居西方。阊者，倡也；阖者，藏也。言阳气道（导）万物，阖黄泉也。”道希七月初六日《旋乡日记》：“未刻（约下午1—2时）雨，西风大作，行二十里，泊樟树镇。”这句双关：既写实，从江西樟树拉縴西上，前路漫漫。据日记中记载，初六后，“增縴夫二人”，到七月十四夜，才泊袁州秀江，船行八天。前路远，又是象征隐喻，暗示结果难于逆料。支机石，古代神话传说中织女用以支撑织布机之石。（参阅《有忆》“怀中自宝支机石”注（3）。）诗人这里借指“织女”，重点落在“此生迟”上。“前路远”，尚有希冀；“此生迟”，有“他生未卜此生休”含意，带绝望性质。颈联双关描写，暗示未来结局。（5）天池：寓言中的大海。《庄子逍遥游》：“南冥者，天池也。”这句以“天池易涸”衬托相思永恒，与诗人《蝶恋花·袅袅茶烟心绪乱》中“只有情深，不似天河浅”同一用意，而用诗句直接表达，是为了逼出下句“拚结春蚕死后丝”。拚：不顾一切，豁出去。五代前蜀牛峤《菩萨蛮》：“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春蚕”句用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句意，意境又进一层，不是“到死丝尽”，而是拼命“结死后丝”。不仅是相思之极，而是不顾一切，决不放弃，语愈决绝而意益沉痛。

【读记】

道希在十二年31岁夏秋间，有两个半月左右南旋西上，长途跋涉，水陆兼程。这段时间的旅程记录，有前后相连的《南旋日记》（4月28—6月初二，共34天）、《旋乡日记》（同年6月初三—8月20，共48天）。内中除大量评时、议政、治学的重要记载外，沿途所作诗（包括《拟古宫词》）词共29首，10首词作多数写恋情。诗人南旋是挈眷出都，日记中虽未明写，从“南旋”结尾看，似护送家属到穗陶家巷旧寓，实际在穗逗留只半个月，席未遑暖，又风尘仆仆，西征赴湘。《南旋日记》结尾有段醒目文字：“自回粤以来，心绪虽恶，然佩菊有心，飞遁已筮，故身世之感，转觉怡然。……盖天花着身，而禅心亦定矣。……”似经历一次心理危机。《旋乡日记》行程更迫促，有海道、有旱路，有冒酷暑从南昌沿内河拉縴赴湘，说是“旋乡”，在萍乡只住一宿。10首词中7首是旋乡旅途中所写，以诗表达生死恋的只这一首。

这首诗只借“七夕”题目，“用义山诗韵”，义山表寄托，道希有“本事”。全诗以议论开头是针对义山《七夕》首联，强调相思的必然与合理。中间两联即事抒怀，带写实性。前三联娓娓道来，似为尾联蓄势，尾联的决绝，有不计后果，拼死相殉含意，是道希六百多首诗中惟一明写的生死恋，也许因此不录入《知过轩诗钞》。他另一首用赋体写的七古《七夕》，泛咏七夕神话故事，镂金错采，绮丽繁艳，音韵宛转，不易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