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虎村
第一回 大龙山九人聚义
《恶虎村》这出戏,是短打武生都会唱,常听戏的人们差不多都听过。可是说书要说这《恶虎村》的时候很少,这段故事在全部《施公案》中,要听这一段故事,机会亦是很少。我是个说评书的艺人,并不是作家,在各地所说的评书,都是我在台上所说的,不过台上是说,报上是写,可是台上怎么样说,我在报上怎么样写。一部评书在书馆能说六十天,在报上能登五六年,甚至有能登十数年的。我的《三十六英雄》,在本报登了不到三年,其中的缘故,是多说书,少说废话,使阅者不腻烦。可是评书都是长篇的,登起来日期过多,倒不如登短篇的,一两个月说一段,说一段短打,再说一段袍带,两种评书轮流倒替。阅者诸君如同看戏,唱出文的,换出武的,准保看不腻烦,以后敝人就是这样说了。这几句话当作上场白,把本社对于阅者的消遣解闷儿的好办法交代明白。
闲话止住,这就开书。却说清初时候,明清八义之中,有一位十三省总镖胜英胜子川,三支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定乾坤,一口鱼鳞紫金刀,纵横天下,无人能敌。他收了许多徒弟,论人品、武艺,黄三太算是个得意的弟子。那黄三太是浙江绍兴府望江岗结义村的人,他亦有几个好徒弟,有“神眼”计全、“鱼鹰子”何路通、“飞天夜叉”穆武成。他行侠仗义,除贼去暴,亦做了些个好事,到了老来,妻子刘氏早早的去世,只留下了一子黄天霸。他挣下些事业,在家教子,传授他儿子武艺,那长拳短打、挨蹍挤靠、闪展腾挪、蹿蹦跳跃、叼拿锁扣、蹿房跃脊、鹿伏鹤行、陆地飞腾、高来高去的功夫,全都教会。三支金镖、甩头一子、一口单刀,胜家的绝招全都传授了。只是一套万胜刀,才学了半套,黄三太就病了,那半套刀黄天霸没有学成,黄三太的病就医药罔效。
到了临危的时候,黄三太很不放心他的儿子,怕他年轻没有阅历,将来看不住留下的产业,保不住他黄氏的声名,就把“神眼”计全、黄天霸唤到面前,叫黄天霸往床前一跪,用手指着天霸,向计全说:“我原想把你师弟栽培成了,继续我志,行侠仗义,光大门庭,不料我的心志是这样,寿数有长短,我的病这样沉重,恐怕不久就要辞于人世。我死之后,所不放心的就是天霸。你跟着为师在外边闯荡了这些年,经验阅历全都行了,我把他托付于你,我故去之后,你就把他当作亲兄弟看待。可不是净叫你疼爱他,如若他有不好的地方,你就替我严加管束,若是叫他不给我黄三太丢人现眼,我死在九泉之下亦感激于你。”说到这里,声音渐低,很是悲惨,计全与黄天霸亦都落下泪来了。黄三太又向天霸说:“我死后,你对于你计师兄得当作亲哥哥一样,他有管教你的地方,你应当好好地受他管束。”天霸含泪道:“儿谨遵父命。”黄三太说:“我托你师哥照看你,你给他磕三个头吧。”天霸就给计全叩头,计全是还礼不迭。计全向他师父表示:“一定能够照看天霸。”黄三太又向他二人说道:“我还有一桩要紧的事,得嘱咐你们。当初我在北京南苑镖打猛虎的时候,康熙皇上正然行猎,有太监梁九公说我身带武器,有行刺之心,那皇上几乎将我治了死罪。幸有靖海侯施琅在康熙皇帝驾前替我解释,才没杀我,将身穿九团龙衣黄马褂赏赐于我,要没有施侯爷(明亡国之后,有大明的延平郡王郑成功占据台湾,与清廷对抗,屡招不降。福建总督姚启圣向康熙保荐郑之降将施琅,能打台湾,康熙帝封施琅太子少保、福建水师提督,操练水军,打破台湾有功。康熙帝命施琅入汉军镶黄旗,封为靖海侯),我命就死在南苑了。施侯爷的大恩,至今未报,你们日后千万替我答报此恩。”计全、天霸记在了心中。
未几,黄三太去世。有计全帮助天霸发丧办事,将黄三太入土安葬,计全就在他家帮助天霸照料家务。不料黄天霸正在年轻,他没有知识阅历,结交坏人,任意胡为,计全屡劝不听。后来劝得成了仇,黄天霸不惟不听,反倒向他师兄恶语相加,把个“神眼”计全气得大哭一场,离了黄家,回归自己家中去了。
黄天霸无拘无束,不到二年,把他父亲留下的产业全都荡尽,只弄得绍兴府不能存身了,他才往外走,漂流到了苏州,恰巧遇见他的大拜兄贺天保(当初黄三太在中年的时候,与贺兆熊、濮大勇、武万年结为生死之交,人称“四霸天”。到了黄三太晚年,庆贺生辰时,贺兆熊带他儿子贺天保、濮大勇带他儿子濮天雕、武万年带他儿子武天虬,给黄三太拜寿。大家喜爱黄天霸,就叫他们小儿哥四个结为盟兄弟,是为“小四霸天”。贺天保是大爷,濮天雕是二爷,武天虬是三爷,黄天霸是四爷)。那贺大爷为人忠厚朴实,见天霸落了魄,心中很是难过,把他让到卧虎山,问明了他身无所归,把他带到大龙山。那山中有座山寨,有几条好汉,都坐了金交椅,有“小灵官”濮天雕、“小丧门”武天虬、“闹海蛟”孙玉堂、“猴大王”杨秀、“蝎子尾”张祥、“小脑袋瓜儿”赵璧、“大汉”孙祺,再搭上“飞山虎”贺天保与黄天霸,正是九个人。他们就把大龙山称作九王岭,虽然有几百喽兵,亦按时候种田。有“草上青蛇”单福、“仙鹤腿”单谦、“野鸡溜子”王四给踩盘子,哪里有不义之财,如有卸了任的贪官,饱载而归,他们便弄来使用。只要踩盘子探明了,他们就不论远近,亦劫到山中。
贺天保等小四霸天都是老四霸天传授的武艺,哪个亦是不弱。那杨秀猴拳很好,蹿纵之术真像猴儿一般,人称“猴大王”。张祥亦有一种绝技,会蝎子爬,能够倒爬城,人称“蝎子尾”。孙玉堂水性最好,人称“闹海蛟”。那赵璧长得瘦小枯干,不大点儿的小脑瓜儿,是条鸡嗓子,身轻腿快,爬树谁亦没他爬得高。他会蛇行术,躺在地上,比人跑得不慢,偷东西第一,人称“神偷无影回头不见”。他长得不顺眼,还好诙谐,不论是谁,亦都玩笑。他又嘴巧舌尖,眼珠一转悠,眨眼就有坏主意,人都叫他“谐怠鬼”,还有叫他“小脑袋瓜儿”的。可是他那口薄片儿刀,动上手拼命不怎么样,刀尖儿最长,拨门撬户,比谁都灵通。八个人都有惊人的技能,惟有那“大汉”孙祺,身量高大,体壮筋强,膂力过人,可是心里不大明白,浑拙猛愣,天真迟缓,惯使一对短把夹磨斧,最笨无比。
贺天保在江都县占据这座大龙山,并不是为非作歹,不过他要把几个盟弟笼络住了,免得他们和坏人往来。这些人在一处,义气相投,倒是不错。那黄天霸年轻气傲,向不服人,觉着他是“金镖黄”,名人的子弟,谁亦不如他,除了贺天保能说他,不敢不服,别人谁亦不能说他。是这山上的喽兵,见了他都得称他老太爷,要不然他张嘴就骂,伸手就打,合山的喽兵都怕他。那做软了的人是“小脑袋瓜儿谐怠鬼”赵璧,大家都叫他老赵,他还是能忍的能耐,满不在乎。
在这江都县还有些个绿林人,最闹得厉害的,有九黄、七朱等,净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大龙山的好汉可都不大来往,他们在大龙山团聚,亦是很好。不料该着出事,该着他们散伙。那三爷“小丧门”武天虬有个亲姑姑(老四霸天武万年的胞妹),许给山东东昌府郝家院“分水豹子”郝士洪为妻。那郝士洪生有二子一女,长子郝文、次子郝武,姑娘叫郝素玉。那郝文身在绿林,是个江洋大盗,他为遮蔽外人的眼目,永远是穿和尚衣服。绿林的人都不叫他郝文,叫他郝文僧。他与江都县的九黄、七朱最好,亦时常地往大龙山来看望他表弟武天虬。那濮天雕与武天虬是亲弟兄,因为老四霸天濮大勇乏嗣无后,武万年把他的一子过继,算作濮大勇之子濮天雕。郝文僧与他们是亲姑表弟,过从甚密。
第二回 黄天霸县衙行刺
一日贺天保未在山中,郝文僧来了。大家与他在大厅吃酒,席间郝文僧唉声叹气。武天虬问道:“兄长为何这样?”郝文僧说:“莲花院的九黄僧与七朱尼全都死了。”武天虬问道:“他二人是怎么死的?”郝文僧说:“现在江都县来了个贼官施不全,他到了任,亲访莲花院,把九黄、七朱拿了去,就地正法,俱皆杀了。我与他们都是朋友,大仇未报,那贼官又把江都县的绿林人一网打尽,全都除治了,怎不叫人烦闷?”他这样一说,那黄天霸是年轻气傲,他把眉毛一拧,二目瞪圆,说:“他贼官要把我们俱都除治了,恐怕不易。”“闹海蛟”孙玉堂说:“老兄弟,你干吗这样?”黄天霸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若不把贼官杀了,是不能甘心。”郝文僧、武天虬道:“老兄弟,你能将贼官刺死吗?”黄天霸说:“那有何难。”武天虬说:“老兄弟,你能把贼官杀了,那才算与绿林人有义气,为我们除害了。”黄天霸说:“你们等着吧,我这就去,今天便走,到了明天回来,叫你们看贼官的人头便是。”于是他用完了饭,就收拾起身,带了应用的东西,下了大龙山,遘奔江都县。
几十里地,黄天霸在日落之时就来到了,城外找个地方用晚饭,耗到掌灯以后,找了个僻静所在,将包袱打开,取出了夜行衣。头上用一块皂青绢帕蒙头,斜系麻花扣儿,上身穿上三岔吞口的皂青缎色夜行衣,周身的寸白骨头扣儿,全都扣上,下身兜裆滚裤,打上裹腿,足蹬倒纳千层底,扳尖大叶巴靸鞋。上身用青丝绳十字袢将衣服包好,往腰中一系,打上镖囊,收好了,甩头一子、单刀往背后一背,抬胳膊踢腿,浑身灵便,紧衬利落。他往四外一看无人,施展陆地飞腾的功夫,遘奔县城。
初鼓以后,已然关了城了,黄天霸施展高来高去的功夫,进了城,顺着房上滚脊爬坡,蹿房跃脊,如履平地一般。来到东门内,天光已到二更了,那江都县的衙门是坐北向南,东西有两个夹道。天霸由左边夹道蹿上墙头,用胳膊挎住了,往院内听了听,并无人声,他用问路石子往院中一扔,“吧嗒”一声,那石子“骨碌碌”一响,既无人声,又无犬声。他一拧身,越进墙去,又纵上房来,往四下里一看,只见后院隐隐露出灯光。他顺着灯亮寻来,见后院有五间北房,三东两西,那三面的屋中俱都点着灯,只听东房有人说话。他绕到东房后坡,用脚尖儿勾住瓦墙,使了个“珍珠倒卷帘,夜叉探海式”,顺着后窗户,要往里偷瞧。他用舌头尖儿将窗户纸弄个小窟窿,往屋里一看,见屋内摆设是书房,面向西坐着一人;有个家人,年约二十多岁,长得很漂亮,立在面前。就听坐着的人说:“施安,你去沏壶茶来,用完了茶,本县亦就歇息了。”
黄天霸见那家人出去了,他听坐着的人说话的口吻,就知道他是县官了。这要换久在绿林的人,就得等县官睡着了,拨门撬户入屋行刺;天霸是年轻,做事没阅历,他觉着明人不做暗事,要行刺,叫县官看着是我杀他。他想着,就一翻身上了房,形如狸猫,恰似猿猴,一眨眼到了前坡。好大胆的黄天霸,他竟敢一飘身,由房上下来,脚沾实地,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一挑帘笼,伸手抽出刀来,到了屋中,举起刀来向县官要杀。只见那县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毫不惊慌,脸上是一团正气,反倒叫他一愣。县官用手一指他,问道:“壮士,你为何杀我?”若换别人,不答话,一刀结果了性命,就算完了。这黄天霸不是久惯为贼,他还觉着我要杀你,得叫你明白,不能叫你糊涂而死。他说:“贼官,你要问我为什么杀你,只皆因你到了任,私访莲花院,杀了九黄、七朱,我受朋友所托,特来杀你,给九黄、七朱报仇雪恨。”县官说:“我与九黄、七朱并无仇恨,只因他们做了犯法之事,将他们拿获,按律正法。你这人应当行侠做义,除暴去奸,不该给恶人报仇。我身为县官,为民除害,你来杀我,亦落不义之名。”当时这位县官滔滔不断,把他问住。黄天霸忽然想起他父亲的遗言,他自己说道:“黄天霸你错了,这样做事,你能对得住你老父黄三太吗?”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县官问道:“那黄三太可是在南苑海子大红门,镖打猛虎的人吗?”黄天霸道:“正是。”县官说:“我们老侯爷当初救了你父,你为何今日来害我呢?”黄天霸听他所说,大吃一惊,说:“县太爷尊姓,与靖海侯是亲是友呢?”县官把他的来历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天霸把刀往地上一放,双膝跪倒,叩头请罪。
阅者诸君若问这位县官说的是什么?书中暗表,他就是靖海侯施琅的次子,他叫施世纶,汉军镶黄旗的人(见书《满洲名臣传》),大学士伊桑阿在康熙皇帝驾前保荐他,康熙才命他出任江都县。他到任以来,为官清廉,爱民如子,不贪贿赂,亲自访察地方民情,访过莲花院,捕拿淫僧九黄、恶尼七朱,就地正法。虽然为民除害,可得罪了绿林人,郝文僧主使黄天霸到县衙行刺。
当时黄天霸知道这位县官叫施世纶,是靖海侯施琅之子,跪倒在地,说:“县太爷,我正是受恩未报人之子,请老爷命人将我捆绑了,治以夜入县衙,刺杀老爷之罪吧。”施县官见他长得五官端正,不像久惯为盗的样子,这才问他为什么来行刺,黄天霸就把黄三太临死的时候,所嘱咐他的遗言,以及他把家业荡尽,与贺天保等在大龙山的事,从头至尾,一股脑儿都说明了。施清官这才知道他行刺的来由,当时叫他站起来,说以大义,叫他改邪归正。亦是施、黄两家的前辈人做了有德之事,不该施老爷有险,黄天霸改邪归正。当时施老爷所说的话,他有了感觉,句句入耳,他就认施老爷为义父,愿投在老爷的衙中当差。
此时窗外的施安,听他们说话,都听愣了,两条腿亦站酸了。他听着施老爷允许黄天霸在衙中当差,暗暗着急,觉着施老爷没有阅历,不该应许天霸在衙中当差。他正然着急,就听黄天霸向他主人告辞,施老爷大声唤道:“施安。”他忙答应,进到屋中。施老爷叫他取五两银子,赏给天霸,叫天霸剃头洗澡,改换衣服,明天就到衙中当差。他把五两银子取来,天霸既认施老爷为义父,五两银子接过来,他叩头谢恩,把刀带好喽,往外就走,到了院中,垫步拧腰蹿上房去。那施安跑出来再找黄天霸,已然踪影皆无,他把舌头一吐,好大工夫才缩回去,回到屋中。他是个义仆,忠于主人,觉着主人把事办错。他向施老爷埋怨道:“老爷,这个行刺的贼人脱了计走了,他走了事小,从今以后我们得夜夜留神,那还了得。”施老爷喝道:“休得多言!那不是贼人,那是我的义子,明天他来了的时候,不准难为他,给他往里回禀。”施安诺诺应声。
这且不表,却说黄天霸由县衙出来,他施展高来高去的功夫,蹿房跃脊,如履平地,出了县城。找个地方,他把衣服更换了,收拾利落,耗到天亮了,找个澡堂子洗洗澡,睡会儿觉养养神,到了肚内饥饿之时,找个饭馆一个人吃饭。他觉着从今往后投在施老爷那里当差,改邪归正,做些个正大光明的事,亦对得住死去的先严。想着自己以前的事,样样做得不对,后悔得了不得。他吃完饭,就高高兴兴地往县衙而来。
黄天霸到了班房,求人往里回禀。少时施安由里边出来,说:“老爷叫你进去哪。”天霸随着他到了后院,见了施老爷,请安施礼,说:“义父大人,我来当差,求你老人家赏饭,多多地栽培。”施老爷命人把大班头叫进来,把留下天霸在这里当差的话说明了,大班头遵命,把天霸带到班房,向皂、壮、快三班,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及合衙的人们,都给他指引了,天霸就在这衙门当了官差。他是起早睡晚,对待人谦恭和蔼,谨言慎行,事事小心,合衙的人全都喜爱他少年老成。施安、施孝留心考察,见天霸奉公守法,遵守规矩,亦回禀了施老爷,那施老爷亦很放心了。班头们出去访案,天霸亦随着出去。
第三回 大龙山散伙分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就是二十多天。黄天霸这天向施安说:“求你给我回禀老爷,我要告三天假,你给美言一二吧。”施安到了屋中,向施老爷回明。施老爷说:“你把天霸唤来,我有话问他。”施安出去,把天霸唤来。施老爷等他请了安后,向他问道:“你告三天假,要干吗去哪?”天霸说:“老爷,我到大龙山,是我大拜兄贺天保把我带了去的,我下山来,他并不知道。我告三天的假,一者向我贺大哥禀明了我在县衙当差,二者我得劝他们改邪归正。”施老爷说:“好吧,你这样办是对的,我就准你三天假。”黄天霸给施老爷请安,说:“谢谢老爷。”施县官向施安说:“你取二十两银子来,赏给天霸。”施安往外去取银子,黄天霸就说:“老爷,我不用钱,你老人家赏给我银子,我不敢受。”施老爷说:“我给你银子是带着花的,哪儿能分文没有哪。”天霸谢了赏,拿着银子,回到班房,把个人的刀、镖等项带好啦,他就与众人道个辛苦,求大家多受累,离了江都县,顺着大道,遘奔大龙山。
天霸来到了山前,有喽兵看见了他,忙着对他说:“老太爷你回来了。”天霸说:“你不要叫我老太爷,就叫我黄爷吧。”喽兵口中说:“是。”心里很纳闷儿,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恰巧这天贺大爷正在山中,他到了寨内,贺大爷一个人正在屋里坐着哪,黄天霸忙着跪倒施礼。贺大爷用手相搀,说:“老兄弟,你这些日子没回来,可把我急坏了,你怎么这些日子才回来呢?”天霸先把他往江都县行刺的事说了一遍,贺大爷听着就很担心,暗中埋怨濮、武二人,不该叫他去行刺。天霸又把他在县衙门当差,改邪归正的话说了一遍,贺大爷听着很喜欢,说:“老兄弟,你能够当了官差,是好极了,改邪归正,亦对得住死去的义父。”他们说着话,黄天霸问道:“大哥,他们哥儿几个都哪里去了?”贺天保说:“孙玉堂、赵璧、张祥、杨秀、孙祺没在山中,下山打听你的事去了。你二哥、三哥在后边哪。”黄天霸叫喽兵去请濮二爷、武三爷。
少时濮、武二人来到,黄天霸赶紧施礼。濮、武二人落了座,向他问道:“老兄弟,你怎么去了这些日子?叫我们都不放心。”天霸说:“二位哥哥,小弟我在江都县当了差啦。”濮、武二人面带不悦之色,说:“你为什么当了差呢?”黄天霸说:“二位兄长,小弟在江都县当差,并不是贪图功名富贵,我是报恩。”濮、武二人问道:“你报什么恩呢?”黄天霸就把他父亲黄三太当初在南苑镖打猛虎,施侯爷一言相救,庆贺龙衣,以及他父亲临终的时候留下的遗言,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又把江都县的县官施世纶是靖海侯施琅之子,他替父报恩,不惟不能行刺,从今以后,还得在他的身旁当差,永远保护于他的事说明了。那濮、武二人听明了,很不满意,贺天保却笑着脸听着痛快。黄天霸又向他们说道:“三位哥哥,自古至今是邪不侵正,做绿林的哪儿能有好结果?我们练武的人应当喜爱忠臣孝子、义夫节妇,杀贪官,斩污吏,除暴安良。江都县的施老爷为官清正,两袖清风,爱民如子,我们亦都应当保护他。为官不在大小,清廉便是国家的贤臣。我来见众位兄长,亦是劝你们同我散了伙,弃了大龙山,一同去当差,不知道兄长们意下如何?”濮天雕、武天虬说:“老兄弟,你当了差甚好,从今以后,做官发财,改换门庭,我们比不了你们黄家门有那德行。你别劝我们,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德行,只能在大龙山落草为寇,你愿意当差去你的,大龙山的事业不是你的,我们不能散伙。”贺天保怕他们闹僵了,忙道:“二弟、三弟,你们不要错想,老兄弟劝我们早弃绿林,那是好意。”武天虬说:“大哥,他虽是好意,我们不愿当差,愿意占据大龙山。”黄天霸说:“兄长,如若不愿意散伙,可叫我为难哪。”武天虬说:“你为什么难?”黄天霸说:“我在县衙当差,是专管捕盗拿贼,二位兄长如不散伙,这大龙山是归江都县所管,倘若有人在江都县报了案,施老爷派人前来剿山,把我亦派上,到那时岂不叫我为难?”濮、武二人说:“那有何难,你公事公办吧。你有能为,拿我们;我们有能为,你也许拿不了。”黄天霸说:“我们弟兄非他人可比,都是盟兄弟,异姓别名,应当胜似同胞才对,如若闹到那步田地,外人亦耻笑我们哪。”濮、武二人说:“你当官差,我们身为绿林,还讲什么义气!”当时他们三个人愈说愈拧,愈不投机,竟闹得僵持不下。
黄天霸是好意,濮、武二人不明大义,觉着天霸不对。贺天保看他们要翻脸啦,忙把三个人拦住,不准再言。黄天霸觉着不好受,当时告辞,他立刻下山,那濮、武二人亦不送他。大爷贺天保把天霸送下山来,到了山下,向天霸说:“老兄弟,我把你笼络在大龙山,就是怕你身入邪途。如今你当了差,改邪归正,替父报恩,那是好极了。你回到江都县好好地当差,我不久亦弃了大龙山,官差虽不去当,苏州府秦家峪,我还有些田地,回到家中务农为业。你侄儿贺人杰亦大了,我亦该传授他武艺,闭户教子,将来亦必往衙门去看望于你。”天霸说:“哥哥这份意思,小弟心中感激万分,没齿难忘。”贺天保说:“我们不是那虚交的朋友,你不用说这个,你看在我们以往结拜之情,千万别和他们伤了义气。”当下贺天保好言安慰,苦苦地相劝,与黄天霸洒泪而别,黄天霸回归江都县。他们弟兄这一分别,直到了后文书,施老爷升到江苏苏州知府,五龙反苏州,贺天保才与天霸相见。
却说黄天霸临来的时候很高兴,不想败兴而回。到了苏州,往返才两天,他就销了假啦。见了施老爷的时候,施老爷问他道:“天霸,你到了大龙山,见了你那拜兄们,劝得怎么样?”黄天霸唉了一声,道:“我原是一份好心,不料我回到了大龙山,那大哥贺天保见我当了差,满心欢喜;我二哥濮天雕、三哥武天虬不惟不愿意,并且他们还不纳忠言,几乎和我翻了脸。我回来的时候,是我大哥贺天保把我送下山来,临别的时候他向我说,不久他要弃了绿林,归家务农。我大哥若走了,那大龙山的人,濮天雕、武天虬可就笼络不住,一定散伙。”施老爷说:“他们在大龙山中可劫夺过往行人,抢夺附近村民财物吗?”黄天霸说:“他们不抢附近村镇,不在山前劫人。山中的喽兵亦按着节气,耕耙锄刨,种田种菜。偶尔下山到远方去劫卸任的贪官,取的是不义之财。”施老爷把话听明白了,说:“他们只要不在本地作案,你就好好地当差,千万别伤弟兄们的义气;就是他们在本地犯了案,自有别人去办他们,亦不能派你前往。如若他们能在最近散了伙哪,那是最好,谁也不为难。”黄天霸说:“老爷说得是,亦只可如此了。”
无巧不成书,施世纶之言真就应验了。数日后贺天保一说回家务农,大龙山的人心可就散了。先是赵璧、孙玉堂、杨秀、张祥、孙祺五人下山,然后就是贺天保回转苏州府秦家峪,偌大的大龙山就剩下濮天雕、武天虬了。按下他们二人暂且不表,单说赵璧他们五人下了大龙山,一商议,大家心气相通,都愿改邪归正,这才遘奔江都县来投黄天霸。此时施老爷正为一桩案子犯难。原来江都县治下有一座金斗寨,四面环水,前后俱是水寨竹城,一帮水贼占据于此,路劫明火,绑票勒赎,无恶不作。正在发愁办案人手之际,恰好赵璧他们五人来投天霸,天霸喜出望外,来见施老爷,力保五个人当差。于是施老爷又把这五个人留下,派他去剿金斗寨。
该着黄天霸走运,他到了金斗寨,恰巧有“神弹子”李公然、“鹅爪大王”娄海雨相帮,把金斗寨打破,拿获贼人,解回县衙。又有“海上漂”刘六、“不沉底”刘七、“银钩大王”杜彬占据了扬江三套,施老爷派黄天霸、赵璧等将扬江三套打破了,立下功劳。六个人俱都补上红名。
他们在江都县差事当得很好,那清官施老爷官运亨通,升了二府同知。接任的县官还没到哪,那江苏的苏州知府又有缺了,施老爷又任了苏州知府。江都县接任官来到,施老爷新旧交替,交代完了,要往苏州府上任。与黄天霸商议好啦,带他们六个人前往,每人给买了一匹马,赏给三十两银子,叫他们收拾衣服,然后由江都县起身。本地的人民给施老爷送的万民旗、万民伞亦没要,自己乘轿,黄天霸、张祥、杨秀、孙祺、孙玉堂、施安、施孝乘马相随,顺着大道按站而行。偏是天霸走在途中肚子不好,直拉泻,他向施老爷说明,他在后边慢慢走着,有孙玉堂等保护着在前边先走,他找个店养养病,施老爷就走下去了。
黄天霸误入尹家川,住在店内。有本地恶霸尹世杰之子要抢夺良家妇女,黄天霸路见不平,将打手们打跑了。天霸找到尹世杰的家中,那尹世杰当初受过黄三太的大恩,他把自己的女儿许给黄天霸。如今他见天霸把事业弄没了,要害了黄天霸,把女儿另许别人。他们没害成黄天霸,尹世杰与女儿尹凤仙父女翻了脸,他们闹起家务。天霸由尹家川出来,往下追赶施老爷,他追了两天没有追上。
这天他正往前走,忽见前边有个人在树上上了吊,他救人心盛,跑到近前,用刀将绳割断,那人“扑通”一声,摔在尘埃。黄天霸把这人撅过来,不看这人便罢,及至与这人一对脸,大吃一惊。原来这人是“闹海蛟”孙玉堂。他向孙玉堂问道:“兄长你有什么事,至于上吊寻死哪?”孙玉堂见了天霸,又羞又愧,把他上吊的事如此恁般,恁般如此一说,那天霸可就急了,不亚如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急得他跺脚捶胸,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回 众英雄寻找清官
阅者诸君若问天霸为了何事着急?书中暗表,施老爷自从天霸在后边走,他们按站而下。走了几天,路上平安无事,眼瞧着来到苏州边界,施老爷要暗中访察访察本地的民情,有无土豪恶霸,有无贼匪。他叫施安坐在轿内,假装上任的官儿,叫张祥、杨秀、赵璧等保着,先往苏州府走着,自己与孙玉堂假作行路之人,在步下慢慢走着。施老爷在前,孙玉堂带着刀在后边相随。走出不远来,忽然阴了天啦,施老爷、孙玉堂走得上不着村,下不着店,很是着急,唯恐下了雨没地方避雨。往前紧走,恰巧路旁有一座庙,施老爷向孙玉堂说:“我们在这庙里借宿一夜吧。”孙玉堂来到庙前,用手叩门,山门开放,由里边出来个和尚。这和尚身躯高大,披散着头发,戴着一道月牙金箍,上身穿着皂青缎色短僧衣,下身穿着青中衣儿,足下白袜子,一道脸儿的僧鞋,面皮黑紫,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约有三十多岁。他上下一打量施老爷与孙玉堂,问道:“二位施主做什么?”孙玉堂说:“我们路过此地,要在宝刹借宿一宵,求大师父多多的方便。”这和尚说:“请进来吧。”他们进了山门,来到西房,见屋中破烂不堪,有一张顺山墙的小炕。和尚说:“你们住在这里,庙中可没吃的,这里的僧人都被贼人杀了,庙里的财物被贼人抢劫一空,只剩下我一个人看守此庙,白昼间往各处化缘,天晚了回来,看守此庙。”施老爷说:“我们亦不渴不饿,只在这里住一夜,避避雨就得了。”说罢,和尚去了。不大的工夫,外边就下起雨来,施老爷走累了,躺在小炕上歇息。少时天光黑了,外面一点动静亦没有了。孙玉堂坐在炕沿上闭目养神,忽听后边有人喊叫:“救命啊,救命啊!”施老爷说:“不好,有大事啦,我们去看看。”孙玉堂在后面相随。他们顺声音一看,见殿后边有一盏油灯,地上躺着那个和尚,大腿上扎着一把刀子,鲜血淋淋。施老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和尚说:“施主,我这庙内招着贼人了,他们因为我把施主留在庙内,和我急了,用刀就扎我,我这一喊,他们由后边跑了。”施老爷冲冲大怒,说:“这还了得!孙玉堂,你去把贼人追回来。”孙玉堂遵命,往后便追。到了后边,果见后门开着哪,他出了后门,追不远,不见有人。他忽然心中一动,说声:“不好!”往回便跑。到了庙中,再找施老爷与那个和尚,已然踪影皆无。这一惊非同小可,在庙中都找遍了亦没有,急得他庙前庙后、庙左庙右俱都绕到了,亦没有下落。天光亮了,他万般无奈,离了此庙,往前追赶赵璧、施安等人吧。
走在路上,孙玉堂想着施老爷必被贼人所害,见了施安等,有什么脸和人家去说哪!他愈想愈心窄,就在路旁的树上拴了个套儿,想要自尽。亦是他命不该死,黄天霸赶到,把他救了,问他为什么上吊,孙玉堂把丢了施老爷的事一说,才把个黄天霸急坏了。他二人急了会儿,商议着还是先去找赵璧、张祥、杨秀,大家商议个办法。于是他二人按站往下追赶施安。
他们追到了王家道口,见镇有个魁星店,门前贴着“施公馆”的字样,他们进了店,向店家问明,住的是哪屋。来到屋中,那施安、施孝、张祥、杨秀、孙祺都看不出事来,赵璧眼尖,望见天霸、孙玉堂面貌上颜色不正,又不见施老爷,忙问道:“老兄弟,你有什么事吗?”天霸说:“赵大哥,你还问哪,老爷丢了。”大家听了,无不惊愕。赵璧说:“事已至此,大家先别急,我先问问你们怎么把老爷弄丢了的。”孙玉堂把他在庙中丢老爷的事儿又说了一遍。赵璧说:“不要紧,老爷还不至于没命。”大家问道:“怎见得?”赵璧说:“我想那贼人如若要杀老爷,还不在庙里杀吗?如若庙里庙外不见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定是贼人把施老爷背了走啦,他别有用意。我们可以在这附近寻找有没有贼窝,如若有贼人的巢穴,就找得着了。”大家听他说得有理,全都把心放宽,觉着施清官还许没死。
当时大家忙着吃饭,把饭吃饱了,又商议怎么出去调查。赵璧出主意,分为几拨儿,孙玉堂带着孙祺往东,张祥、杨秀往北,赵璧往西,天霸往南,如若找不着施老爷,到了天黑一齐回店,要是谁不回来,不是找着了,就是出了舛错,大家就去找他。商议好了之后,各把身上收拾利落,带好应用的军刃,出了店门,分往四方。
却说黄天霸他往南寻找贼人巢穴,哪里去找哪?他心里着急,许多的人都知道自己在施老爷面前当差,弄到如今有始无终,把清官弄没了,自己亦没报了施侯爷的大恩。他想到这里,要自寻短见。忽听见“仓啷啷”锣声响亮,天霸一听锣响,心中一动,觉着这附近必有贼巢,他再听,那锣声又没了。愣了一会儿,听着风声,又把锣音吹来,他就顺着锣音寻找。走出来不远,就见眼前有一道高岗,他听岗那边有呐喊之声,撒腿就跑。跑到了高岗之上,往那边看,只见眼前有所庄院,并无四邻,村前有二百名喽兵,雁翅排列着,各擎利刃,有两位寨主各擎双夺、双刀。这边有十几辆镖车,车都盘在一处,围了起来,镖车上的伙计与那赶车的把式都各持刀枪。有个镖行的伙计长得混混实实,周身是血,和血人一般。还有一位保镖的达官,背着金背砍山刀,手持弹弓子,正然拉弓,要用弹子打那两个寨主。他见镖客不是外人,是“神弹子”李公然,北京城飞龙镖局的镖头。那两个寨主亦不是外人,一个是“小丧门”武天虬,一个是“小灵官”濮天雕。看那神气许是濮、武二人带着人劫李公然的镖车,李公然要用弹弓子打他们。他不看便罢,看罢了大吃一惊,不知他们都认识,怎么会打起来。
书中暗表,这李公然要论年岁,可比他们都大;若论辈数,可与濮天雕、武天虬、黄天霸都是平辈。当年小四霸天结拜的时候,还是李五爷提倡的。李公然是北京西北贯市村的人氏,当初他那买卖是“红旗”李煜的。他自幼练了一身好功夫,远长拳近短打,十八般兵刃件件精通,蹿房跃脊,飞檐走壁,高来高去,陆地飞腾的功夫俱备,惯使一口金背刀,实有万夫不当之勇。他还会打弹子,百发百中,概不空发,只要他有弹儿,有个几十口子围不住他。他这弹弓的威名,凡是挂子行的全都知道,人称他“神弹子”。他不只是武艺好,为人谦恭和蔼,处世待人最好,轻财重义,好交天下英雄,提起他的名姓,几乎无人不知。他自幼就跟着“红旗”李煜走旱路镖,南七北六十三省,差不多他都到过,向来没丢过镖。飞龙镖局的字号亦做出去了,“神弹子”李公然的名姓亦叫响啦,买卖十分兴旺。
如今他收了个徒弟,亦是他们清真教的人,住家在京北,名叫丁猛雄,乃丁三爸之子。那李公然很不愿意收他这个徒弟,有朋友给他推荐的,不能不收。这丁猛雄长得身体强壮,膂力过人,就是天真烂漫,不大明白,李公然教他武艺,可费了事啦。他最笨无比,教会了,过会儿就忘,吃得多爱睡觉,还有个毛病:好溺炕。他练了一年多的把式,只会了一趟七节鞭。别看他人笨,就怕学不会,只要他学会了,就不能忘,并且还是练得纯熟。他是矫情不说理,最爱护觉,每逢他睡着了,不准人叫他,谁要叫他,醒了就打谁,就是他师父李公然,他亦当个糟老头子看待,放不到心里。有一天李五爷申斥他不听,被他师父施展出一巧破千斤的招数,把他制服了,他算是不敢惹了,把他师父怕在心里。
丁猛雄总看着人家伙计出去走镖,上了道,散逛着好,要跟着上道。李公然说:“丁猛雄,你不能跟着上道,咱们这挂子行的饭,比哪行都难吃。”丁猛雄问道:“师父,什么叫挂子行呢?”李公然说:“凡是练武的人,调侃儿说就叫挂子行。有真功夫的人,调侃儿说叫尖挂子;如若没下过真功夫,只能练几手拳脚蒙外人,那要调侃儿说叫腥挂子。我们练武的人,练好了能够上阵杀敌,立功阵前,做大官显达门庭。如若练成了挂子,不往军营当差,可以吃支、拉、戳、点四大行。”丁猛雄说:“什么叫支、拉、戳、点四大行呢?”李公然说:“看家护院的,调侃儿叫支杆挂子;保镖的,调侃儿叫拉杆放响挂子的;立场子教徒弟,调侃儿叫戳杆挂子;走闯江湖打把式卖艺的,调侃儿叫点杆挂子行。就是这四大行的饭不好吃,我们镖局的伙计要能带出去上道,那就成了。”丁猛雄说:“我跟着上道不成吗?”李公然说:“不成。”丁猛雄说:“怎么不成?”李公然说:“出去上道,你得懂得规矩,懂得侃儿,会喊镖号。”丁猛雄说:“师父你教给我呀。”李公然说:“你要学亦成,你得服从镖头的指挥,能守规矩。”丁猛雄说:“我能守规矩。”李公然说:“你要上道,亦就当二伙计。”丁猛雄说:“二伙计管什么?”李公然说:“我们出去一趟镖,镖师父是押镖的,无论有多少人,都得听他的话,架轮子的只管摇轮。”丁猛雄说:“什么叫架轮子的?”李公然说:“赶车的把式就是架轮子的,车就是轮子。大伙计骑着马在前边,他是白马红缨梅花枪,只要轮子入了梁,他得升点儿,招路会把簧。”丁猛雄说:“什么叫入梁、升点儿、招路会把簧呢?”李公然说:“车上了大道,叫入了梁。升点儿,他得喊镖号,嗓音要洪亮,为的是叫人听见镖车来了。眼睛睁开了,走在树林子旁边、庙旁边、坎墙旁边、孤房旁边,得瞧得出有歹人藏着没有;路上见了行路的人,不论是一个人、几个人,还是和尚、老道、瞎子,都得看出是什么人来,那叫招路会把簧。如若看出是劣人,要劫镖车,和他们一问一答调起侃儿来,他有来言,我有去语,无论如何,亦不能叫人问短喽,那才成哪。倘若走在路上累了,可以叫二伙计替他升点、把簧。二伙计得闯练几回,就能当大伙计。”丁猛雄说:“我去当二伙计吧。”李公然就把那镖车一出镖局,伙计跟着上道,走在路上,住在店内,宿在庙内,路过山寨,碰上同行的镖车,都有什么规矩,全都说给他,以及在店内、路上、山前遇见坏人如何动手,都有什么侃儿,全都说给他。丁猛雄都记在心中,他很爱出去上道。
这回有位苏州的绸缎客人,要往苏州买两万两银子的货,在飞龙镖局讲好啦,是来回的镖。李公然应了这号买卖,客人的银子在他镖局内过数,装车上封,车上插好飞龙镖局的旗子,账房领了路费,镖头、伙计都把应使的军刃带好啦,李公然喊嚷一声:“起镖了合吾……”车把式摇鞭,轱辘辘十几辆车,赶出了镖局子,在门前排列开了。这回是两个大伙计、一个二伙计,两个大伙计是李公然的亲侄李德祥、李德胜,二伙计是丁猛雄。他们都预备好啦,李五爷由车边拉马而出,他问了一声:“齐了没有?”大家齐声道:“齐了。”李公然说:“请客人押辕了。”那客人就由镖局子出来,冲大家点头儿,往车上一坐,他押好了辕啦。李公然喊嚷:“把轮子捋顺了。”车把式一摇鞭,镖局子不上道的人,冲着老当家的李公然喊道:“此去风顺,早早地回穴。”跟着“啪”,一声鞭子响,他们的规矩,是“凤凰三点头”,要遇见行家,看不见旗子,一听声儿,就知道是飞龙镖局的镖来了。镖车前边走着,李公然是拉杆放响挂子的,走南闯北的人物,讲究过节过板儿外场外面儿,不出北京城,他不能骑马。他拉着马,随在车后边步下走,这是瞧得起街坊邻居,路上遇见了熟人,他都得打个招呼。各街各巷的人们,瞧见李公然拉着一匹黄骠马,膘肥个大,毛色鲜润,鞍韂簇新,那马鬃尾乱乍,欢龙相似。李公然满面红光,二目精神足满,花白的胡须飘洒胸前,根根见肉,肋下佩刀,背背宝雕弓,左边弹囊穗子飘洒。谁看见谁夸奖:“老镖头是个人物。”镖车出了彰仪门,要到大道了,李公然这才上马。那伙计们见了,亦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李德胜抖丹田喊道:“轮子入了梁子了,合吾……”这一路之上,丁猛雄可就留了心啦,他见有什么规矩,样样记在心中。好在李公然的名姓是人人知道,这镖车走在各处,没能为的人不敢惹他,有本领的人都和他是朋友,直走到苏州亦没有舛错。
客人把货买得了,绸缎装了车,回镖的时候,丁猛雄要当大伙计,他在前边喊镖号,由苏州往回走着。李公然听人传说,江都县的施老爷升了苏州知府,他料着黄天霸必然随着上任,老兄老弟有些日子没见了,他想着看看天霸。听说施老爷的公馆打在王家营了,叫丁猛雄、李德祥、李德胜押着镖,慢慢走着,他往公馆去看看天霸,他骑马抄近路顺小道去了。
丁猛雄带着镖走了下来,走出不远,他心中暗想:我活这么大,没见过劫镖的,我看看劫镖车的人怎么个劫法。他要开眼看热闹,叫伙计们、车把式都把镖旗子拔下来。伙计们说:“少当家的,那可不成。”丁猛雄把七节鞭打开了,瞪着眼道:“谁说不成,打破了谁的脑袋!”吓得伙计们不敢多言。李德祥、李德胜说:“那可不成,倘若出了舛错,那算是谁的不是?”丁猛雄说:“算是我的。”李家哥儿俩气得不理他。丁猛雄把车上的旗子全都拔下来,往车上一掖,在前边喊镖号。
镖车走着,眼前有一个村庄,并不是大家住的杂户,是四面院墙,有个庄门。只见庄门开放,由里面冲出四十个庄丁,一字排开,头前有两个短衣襟小打扮的人喊嚷一声:“镖车站住,少往前进!”丁猛雄见真有劫镖的,他由马上跳下来。只见这两个为首的人,一个细条身材,挺大的脑袋;一个大脑袋,身躯瘦小。丁猛雄暗道:这两个小子怎么长得和怪物一样。“两个小子叫什么?报上名来。”这个说:“我叫王在臣,人称‘鲇鱼头’;他是我兄弟,‘嘎鱼尾’王在胜。”这要换个久惯走镖的人,就得说:“对面的合字儿,我们从此路过,天下把式是一家,祖师爷留下一碗饭,你们各处都吃遍,师弟才吃这一条线(指天下的一条大道而言)。请你们高高手儿,留下这一线之路,让给师弟吃吧。”对面听了一定要亮面儿,如若不亮面儿劫定了,那才能动手哪。丁猛雄不这样,他说:“两个王八日的有什么能为,敢劫爷的镖车!”说着,他一捋鞭,就要和人家动手。李家兄弟一看不好,忙喊道:“伙计们,轮子盘头,亮青子,挡风弓,合吾……”车把式们听了,赶紧把镖车盘在一处,如同个圈儿似的,各把军刃亮出来,往怀中一抱,立在车旁边,准备动手。那两个人就和丁猛雄动了手啦。两个照面儿,丁猛雄就把他们的单刀磕飞了,扫堂一鞭,把“鲇鱼头”弄倒了,“噗哧”一声,鞭头打在脑袋上,“鲇鱼头”就变成了“红鱼头”啦。
正在这时候,忽见由庄门内冲出来数百庄丁,雁翅排开,有使刀的,有使枪的,有带弓箭的。当中间闪出来了两个寨主,身躯雄壮,十分威武,一个擎着一对短把锯齿飞镰夺,一个擎着一对金狼牙刀。“鲇鱼头”、“嘎鱼尾”乘着丁猛雄发愣之际,爬起来便跑。那个使狼牙刀的过来,用手一指道:“尔叫何名?敢来无礼!”丁猛雄说:“俺住家在京北,姓丁名猛雄。尔叫何名?”这个说:“鼠辈,爷姓武双名天虬,人称‘小丧门’。”那李德胜哥儿俩听他是武天虬,可就愣了。
阅者诸君若问他二人怎么到了这里?书中暗表,自从杨秀、赵璧、张祥、孙祺、孙玉堂五个人往江都县投奔黄天霸,贺天保亦回了苏州府卧虎山秦家峪,大龙山只剩下濮天雕、武天虬了,瓦解冰消,十分冷淡。这两个人亦觉着没有意思,爽性散了伙吧,二人要往苏州府去找贺大爷。走在这里,遇见了王在臣、王在胜。他们一问濮、武意欲何往,濮、武说明了大龙山散伙之事。王在臣用手指着这个庄子,道:“这里叫做恶虎村,很大的庄院,能容留几百人,我二人没有什么能为,有好买卖亦做不下来,你们二位就在这里当瓢把子,准错不了。”濮、武二人考察这恶虎村的地势(北平的评书是内江派,对于黄天霸的出处,是大龙山九王岭,他去了江都县,濮、武才到的恶虎村。到了天津等地,外江派说《施公案》,都不会说大龙山,说天霸行刺是由恶虎村去的,那是不对。他要知道濮、武在恶虎村,丢了施清官何必着急,他直接就进村里找了),紧靠往来大道,要在这里啸聚,把他们的喽兵亦招了来。濮、武二人的媳妇郑氏、杨氏,两个小孩子濮至忠、武至孝亦都接来,恶虎村的势派大了,那“草上青蛇”单福亦找了来。他们就干起绿林的事业,打家劫舍,黄天霸等都不知道。
这天丁猛雄的镖车不插旗子,要走黑镖,王在臣、王在胜出来劫镖,打不过丁猛雄,濮天雕、武天虬就率领全庄的喽兵出来劫镖。武天虬过来和丁猛雄打在一处。那丁猛雄是乍出牛犊子不怕虎,把他的武艺施展开了,拼着命地厮杀。亦就是武天虬,若是换个别人,还许敌不住呢。濮天雕见他兄弟与丁猛雄杀得难分高低,料着赢他很费事,吩咐用箭攒他。是使弓箭的喽兵就往前走,把丁猛雄围在当中,抽弓找箭,认扣填弦,要用箭射了。那武天虬就虚砍一刀,往圈外就走。喽兵一阵乱射,那丁猛雄有多大的本领亦不成了,四面放箭,他顾前难顾后,顾左难顾右。工夫不大,那身上就中了好几箭。亦就是他,若是换个别人,早就躺下了。
第五回 天霸三探恶虎村
眼看着丁猛雄的性命不保啦,忽然由斜刺里风驰电掣一般来了一骑马,马上之人正是“神弹子”李公然。他大叫:“濮、武二位贤弟,那不是外人,是我的徒弟,你们手下留情吧。”濮、武抬头一看,是李公然,听他所说,忙着命喽兵归队。于是喽兵不放箭了,各自归队。丁猛雄往下拔箭,顺箭伤之处,往外直流血。李公然下了马,镖局子的伙计把他的马接过去,李公然与濮、武彼此施礼。李公然这才问道:“二位贤弟为什么不在大龙山,来到此处呢?”武天虬说:“我们大龙山散了伙,来在这恶虎村安了窑儿。”李公然说:“这镖是我的,咱们弟兄多年之交,孩子无礼,还得求你们原谅。”说到这里,把丁猛雄叫过来,要给他二人赔礼。濮天雕忙说:“李五哥,且慢,这镖亦不管是谁的,不该走黑镖。”李公然往镖车上一看,果然车上没插旗子,料着这是丁猛雄闹的错儿。当时没有工夫教训丁猛雄,只得向濮、武抱拳拱手,道:“二位贤弟,这个错儿是徒弟们干的,没有别的说的,高抬贵手吧。”濮天雕说:“若按交情面子,我应当谅情,可有一节,我们哥儿俩在恶虎村立的坑儿不久,正要立名哪,不论他是谁,只是要拉杆放响挂子的,就得按着挂子行的规矩,如若有不按着规矩的,我们就得把镖留下。若是李五哥你走黑镖,从这里过去,以后别人的镖我们就不用劫了,倘若劫别人的镖,人家说李公然的镖你怎么不敢劫呢?叫人问住,我们这绿林饭就不能吃了。”李公然说:“贤弟所说甚是。愚兄的镖走了几十年了,大概你亦知道,如若丢了镖,这行买卖我就不用做了,还是求你们原谅,我先把镖弄走,然后我再带着徒弟到恶虎村给兄弟赔礼。”濮天雕说:“那可不成。兄弟这是头号买卖,取个吉利,别人得把镖都留下,如若不开面儿,算我不懂得交情,把镖给我留一半儿吧。”李公然还是直说好听的,濮、武亦不放他。李公然可就急了,他说:“濮、武二位贤弟一定要劫我的镖,愚兄就得罪了。”说着一伸手,从背后拉他的金背刀,要与武天虬动手,武天虬就与他杀在了一处。
他们俱都是武艺超群的人,杀了七八个照面,不见输赢胜败。怒恼了濮天雕,喊嚷了一声:“喽兵们抢吧!”“呼啦”一声,众喽兵要抢镖。那镖行的伙计各摆兵刃,准备拼命。李公然知道是众寡不敌,他急得虚砍一刀,跳出了圈外,把刀收起,抽弓掏弹子,要用弹弓子了。忽听高坡上喊嚷一声:“李五兄休要下手,众儿郎且退一旁!”这声音洪亮。大家顺声音观瞧,见是黄天霸,李公然可就喜欢了,他不能再打了,得听黄天霸的下回分解。那数百儿郎有多半是大龙山的,他们都跟天霸认识,并且天霸的本领,没有不怕的,个个退在一旁。
天霸由岗上下来,向李公然施礼,问道:“五哥一向可好?”李公然说:“老兄弟,你来了甚好,我往公馆要看望你,心急事忙走错了路。我晚来一步,徒弟们淘气,把旗子拔了,叫濮、武二位贤弟挑了眼啦,挡住了去路。”天霸说:“都是自己人,没有什么难办的。”说着话,奔过来给濮、武施礼,说:“二位兄长一向可好?小弟有礼了。”濮天雕说:“老兄弟,你从哪里来?”天霸说:“我……”他将要说为寻找施清官,又把话止住了,说:“我是从此路过,二位兄长怎么和李五爷动了手呢?”濮天雕说:“他们要走黑镖,还把我的伙计打了,我们不能净看交情。”天霸说:“二位兄长,话虽如此,亦得想想我们的交情深浅。这么办吧,叫他们先把镖弄了走,看在小弟的面子,有了受伤的,叫他们自己治治吧。”濮、武知道,黄天霸年轻脸急,他既说出来,就得点头应允。如不应允,翻了脸动了手,他一定帮助李公然,一者怕人耻笑;二者有天霸帮着李公然,这镖亦不好劫。若是应允了呢,叫李公然看着,还是盟兄弟的义气重。濮、武有这种思想,就点头应允了。天霸说:“李五哥,你先谢谢吧,我哥哥看着我情面,两下完啦。”李公然这才过来,与濮、武彼此施礼,说:“二位兄弟,老哥哥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谢吧。”他说着喊了一声:“伙计们,把轮子捋顺了,要滑梁子了,合吾……”伙计们各把兵刃收起,车把式摇鞭,捋顺了,如同一条龙相似,要走啦。濮、武叫喽兵入庄,喽兵全都进庄了,他们向天霸说:“老兄弟,你进庄歇息会儿吧,你二位嫂嫂俱都在此。”天霸说:“我还有事呢,不进去了,见了我二位嫂嫂替我问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望兄嫂。”濮、武这才往庄门而去。
天霸往这边一看,李五哥的镖车亦往北去了,那李公然还拉着马不住地回头看着自己。天霸奔了过来,李公然说:“老兄弟,我听说你抛了绿林,在衙门当了差,我很是喜欢。如今施老爷又升了苏州府,你随着到了苏州府,将来一定错不了。”天霸点头不语。李公然说:“我看你面貌颜色不正,神气不稳,莫非你有什么事吗?”天霸见问,长叹了一声,就把丢了施清官的事说了一遍。李公然把话听明了,他可就猜出几成儿。他向天霸说:“老兄弟,我可不应当说,你与濮天雕、武天虬是盟兄弟,我看这桩事许在他二人身上。”黄天霸被李公然提醒了,他说:“五哥说的甚是有理,我往庄中去探探动静。”李公然说:“兄弟你去吧,我暂且不走,如有用我之处,我能帮助于你。”天霸说:“张祥、杨秀、孙玉堂他们都在公馆哪,我去探听,如若我今天至掌灯的时刻不回公馆,五哥你就受趟累,把他们都带来,接应于我。”李公然点头应允,嘱咐天霸,叫他小心留神。天霸又把公馆在哪里说明了,李公然就与他分手,往公馆送信。
黄天霸就遘奔恶虎村而来,他将到庄门,就见那把守庄门的喽兵转身形往里飞跑。天霸见了这样情形,立刻就生疑心,大声把喽兵喝住。那喽兵亦在大龙山呆过,他见天霸将他喝住,忙问道:“老太爷,你叫我有什么事?”天霸说:“你见我来了,你跑什么?”喽兵说:“我给老太爷回禀一声。”天霸说:“我与你们二位庄主是盟兄弟,何必用你往里回禀。”喽兵不敢多言,亦不敢动转了。
天霸往里就走,只是一样不好,他们这恶虎村的大厅正对三道庄门,那头、二、三道庄门都是直的,天霸没到里头,那里头的人就能看见他。天霸走到了三道庄门,就见大厅内人影一晃,好像有个人往里间去了。来到大厅之内,濮、武站了起来,说:“老兄弟,你怎么又来了?”天霸嘴里说:“我来看望二位嫂嫂。”眼睛可往桌上观瞧,见桌上有酒有菜,放着三份杯筷,可是两个人在此,他就猜透了,这是三个人吃酒,那个人躲了。他又转想那个人是谁,他躲啥啊?只因瞧见那人是个秃头和尚,他恍然大悟,猜着定是郝文僧了。濮、武说:“老兄弟,你来了甚好,我们喝点儿酒再走。”天霸说:“我倒是不饿,我去看看我嫂嫂吧。”濮、武说:“走吧。”天霸故意装愣,他往里就走,要看看那里头藏的是谁。及至到了里间一看,一个人都没有,他更觉着奇怪了。濮、武说:“老兄弟走吧,那屋里不通后边。”天霸这才同他们走出了大厅,穿房过院,来到后院。
天霸不住地往各处偷瞧,濮天雕、武天虬向上房屋中嚷道:“老兄弟来看望你们。”郑、杨二氏由屋中出来,天霸赶紧上前施礼,说:“小弟拜见嫂嫂。”这妯娌俩万福还礼。天霸见姐儿俩肚腹凸起,料是身怀有孕。他到了屋中落座之后,郑、杨二氏说:“老兄弟,自从你走后,大龙山冷冷清清,全都散了。你看你俩哥哥在此有多好,你何不在这里与你哥哥在一处多好?”天霸说:“小弟有事在身,不能久在这里,将来我有了工夫,再来看望嫂嫂。”说罢,告辞就走。郑、杨二氏把他送到院中,天霸就给拦住,濮、武把天霸送出庄门,他们回去了。
天霸慢慢地往回走,心中还是犹疑。他走出不到半里路,忽然想起不如再回恶虎村,见了濮、武,把丢了施清官的事说明了,试探试探他二人怎样,如果那二人露了破绽,我就和他们要施老爷。想到这里,天霸又复返恶虎村。
天霸到了恶虎村,只见庄门紧闭,可就生了疑心。他用手叩打庄门,就听里边翻翻腾腾,好大工夫才有人把门开开,天霸往里就走。到了里面,只见濮天雕、武天虬面带惊慌之色,神气不正,他愈发地生疑。濮天雕问道:“老兄弟,你怎么又回来了?”天霸说:“我来找二位兄长打听点儿事情。”武天虬说:“你打听什么事?”天霸说:“小弟如今由江都县保着清官施老爷往苏州府上任,只因行至途中,小弟生病,他们保着清官在一座古庙之中,被一个头陀和尚将施老爷背了走,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鬼,小弟往各处寻找,亦无下落。这里我是人地两生,二位兄长是人熟地灵,这附近可有贼人巢穴没有?兄长可曾听见信息没有?”天霸这样说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濮、武。濮、武听他所说,愈发地不安。濮天雕说:“老兄弟,这附近之处并无巢穴,那姓施的丢了更不知道。”天霸说:“现在我既保了施老爷,不论他是谁,若伤了清官,我亦和他一死相拼。既是二位兄长不知,小弟告辞了。”濮、武说:“恕不远送了。”黄天霸往外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