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邢岫烟

上回提到除了李纨，另有一人也曾明确表达过对妙玉的不屑，暂且不说此人是谁，先回过头来再看看《中秋夜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其中最脍炙人口的一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诗魂。”有专家根据这句诗分析，林黛玉最后很有可能是投湖自尽的。我暂时还不想分析林妹妹是怎么死的，太伤神了！只先说说我看了这一句都联想到了什么？大观园里能与这“鹤”字相称的都有谁？中国古代文人把鹤视同高人隐士，所以才有林逋梅妻鹤子的说法，妙玉庵中梅树掩映，她自然便是伴梅而存的“鹤”了。

另有一人“只见她里头穿着一件半新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脚下也穿着麀皮小靴，（具体穿着我就不抄书了，感兴趣的小伙伴可查阅第四十九回，随便搞一套都让如今所谓的时装秀弱爆了。）越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这是一段描述史湘云的文字，我想我也有点走火入魔的节奏了，瞥见一个词便浮想联翩，不过要说湘云也实在是当得起这个“鹤”字。

再有一个人则不是我私下联想，而是书中明确表达的：“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本有来历。”说的正是邢岫烟。她与妙玉在蟠香寺做了十年一墙之隔的邻居，所认的字都是妙玉所教。此处诸位是否有所联想？蟠香寺，邢岫烟最终嫁给了薛蟠的堂弟薛虬（也有做薛蝌的，我觉得“蝌”字不好看，小气，所以采用了虬），邢岫烟与妙玉有半师之分；香菱，则与黛玉有半师之分；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要知道《红楼梦》里任意一个人名、地名都不是随便叫的，都有其特定的含义和使命。所以我想这邢岫烟的出场绝不仅仅只是个陪衬，会不会在大观园草木凋零、塘寒月冷之际，有鹤来仪？那么是哪只鹤呢？妙玉？邢岫烟？湘云？抑或三人皆有？月下独徘徊抑或共徘徊，感慨曾是惊鸿照影来？！

还是接着说邢岫烟吧，她是怎么评价妙玉的呢？“她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理数。”贾宝玉奉若女神的妙玉，在邢岫烟眼里不过是个不男不女、不僧不俗的家伙。一下子就把妙玉扯下了神坛，你我皆凡人，谁也别唬谁！

而且，邢岫烟对于宝玉的崇拜只有淡淡的一句话：“她也未必真心重我。”为什么非真心相重还能相处十年呢？估计妙玉首先是无聊，邢岫烟家是租赁的蟠香寺的房子，才得以和在此处带发修行的妙玉成了邻居。“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我少年时期在江南长大，拜访过江南不少名寺古刹，曾见过有不少寺庙是僧尼合用的，有的寺庙还有居士寄居，这蟠香寺既将房屋外租，显然也是个僧尼俗混杂的所在。这样一个所在，就不难解释邢岫烟前面所说的“闻得她因不合时宜，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

如果读者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建议参阅“三言二拍”，里面有诸多关于僧尼与俗家相处的故事，妙玉自视清高，不肯落俗，抑或不曾遇到潘必正，不然怎么一遇到怡红公子就又是奉上自己喝茶用的绿玉斗，又是“衣上犹沾佛院苔”呢？我想曹公是故意给妙玉设计了个令人浮想联翩的发型呢，看着很正常，但它的名字叫作“妙常髻”，陈妙常追舟的故事历来为中国文人所津津乐道。

妙玉交好邢岫烟的第二个原因我猜可能是邢岫烟比较懂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邢岫烟家“原来寒素”，她不得不早早地就得学会看人眼色，看穿了，想通了，所以也就坦然了。妙玉在蟠香寺时应该比在栊翠庵更能炫富，更加目中无人，毕竟那会儿更年轻嘛。恐怕也就邢岫烟的性格能和她和平共处。邢岫烟是什么性格？“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可谓深得庄子精髓。

这一点且看她面对宝钗的说教；压根儿就不懂人情世故的林黛玉被宝钗一通大道理后，立马“好姐姐”不离口了，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还把自认为最了解林黛玉的贾宝玉都搞蒙了；直问“是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而当宝钗因为邢岫烟戴了一块探春赠送的碧玉佩，就以自己为例，给邢岫烟上了一堂居家过日子以及为人处世的政治课后，邢岫烟的反应只是笑笑，“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搞得一向老成持重的宝钗倒不好意思了，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她好意送你，你不佩着，她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读到此处，看官您是不是也忍不住笑了？所以啊，生活中千万别随便去当人家的教师爷，谁知道人家肚皮里怎么笑你呢？！

这邢岫烟还和宝玉是同一天的生日。这里面是否有什么玄机呢？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