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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沙丘宫上月昏黄

大师的巅峰时刻:政治家卷 作者:韩联社 著


秦始皇:沙丘宫上月昏黄

秦始皇(前259~前210),即嬴政。前246~前210年在位。战国时秦国国君、秦王朝的建立者。年十三即位。亲政后,镇压嫪毐(lào ǎi)叛乱,免吕不韦相。任用李斯,并派王翦等大将进行统一战争,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自称始皇帝,取消分封,推行郡县制,统一法律、度量衡、货币和文字,大修驰道,焚书坑儒,销毁民间兵器。北击匈奴,修长城;南定百越,沟通水系。奠定了中国两千余年封建政治制度的基本格局。

人们脑海里一瞬间闪过的念头,称为“一闪念”,迅疾如闪电划过天空,转瞬即逝,消失于波澜起伏的纷乱思绪里;它映射到客观世界,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现实危害呢?——恐怕没人能说得清楚。

对于天底下亿万草木之人而言,那些在烦恼人生中出现的“一闪念”,不过平淡如斯,平常如歌;然而,对于那些历史巨人们,譬如,古代的帝王将相,他们在特定历史时刻的“一闪念”,有时候却会演绎出电闪雷鸣、山呼海啸般的历史悲剧,造成天崩地坼、血流成河之悲惨现状,葬送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万里江山。

此刻,让我们穿越时空,追溯历史,回到公元前210年那个遥远的冬天。那是农历十月,白雪未落,寒风吹拂。在大秦帝国都城咸阳,天光依然豁朗,大地依旧沉浮,秦始皇帝嬴政遥望蓝天,俯视大地,决定第五次巡游天下。他令右丞相冯去疾留守京师,料理政务,带着自己最信任的几位左膀右臂,左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将军蒙毅,一起出京巡游。其余大批文武百官,一律扈跸(hù bì)随行,其车驾仪仗,辉耀天地,銮驾车骑曳起的滚滚尘烟,势如野马,遮天蔽日。

正当銮驾临行之际,皇帝的少子胡亥跑到父皇跟前,再三要求随行。20岁的胡亥稚气未脱,玩心正盛,万分渴望跟随父皇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胡亥是秦始皇最小的儿子,在诸位皇子中排名第十八,其生母姓甚名谁,已不可考;他自幼跟随赵高学习法律与书法,对这个闻名古今的大恶人,是否有些情感与心理依赖,不得而知。以往皇帝出行巡游,从来不带皇子,今次胡亥再三乞求,令这位天下之至尊颇感纠结。他对皇子们向来十分严厉,弄得皇子们在他面前一律噤若寒蝉,只有这个小儿子胡亥敢于近前撒赖。他不欲助长胡亥的游玩之心,可是看着他乞求的眼神,又不忍心加以拒绝。嬴政作为一个父亲,对最小的儿子,内心里也是稍微有些宠爱呢。在他眼里,胡亥天真单纯,像一张白纸,或者一方白璧,虽然稍显痴顽无赖,毕竟瑕不掩瑜。此刻,一个忽明忽暗把握不定的念头,在皇帝脑海里恍然闪过:可,还是不可?

这时,中书府令赵高正站在旁边,这个一眨眼一个坏主意的家伙,看到皇上犹豫不决,便大胆开口为胡亥求情,说少子一心想着路上照顾皇上呢,一片孝心苍天可鉴呀。话虽轻巧,却触动了一个父亲的心灵。世界上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恭顺孝敬呢?嬴政虽然被誉为“千古一帝”,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也有舐犊之情。经过片刻迟疑,向来说一不二铁嘴钢牙的秦始皇,居然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胡亥在最后时刻,搭上了父皇第五次巡游天下的末班车,他的兴高采烈,可想而知;然而,如日中天的大秦王朝,却为了秦始皇恍然之间的“一闪念”,为之震动了许久,许久;中国历史的天空,似乎也随之黯淡了一瞬;辽阔的中华大地,也为之晃摇了片刻。

历史证明,秦始皇在这一刹那间的犹豫,以至于最后点头同意胡亥随行,给大秦王朝带来了无可挽回的灭顶之灾。这一微不足道的举动,为日后始皇帝遽崩沙丘宫,奸贼赵高勾结左丞相李斯,发动“沙丘宫政变”,扶立胡亥篡夺帝位,埋下了重大祸根。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由此走向了动乱与崩溃,其迅疾垮台犹如巨石滚落山崖,崆峒巨鸣,势不可当。呜呼!历史之利箭,只在一瞬间,就咔嚓一声,击中了秦始皇脑海中的一闪念,如此轻巧,又如此具有毁灭性。对这个导致秦王朝发生宫廷政变、引发天下动乱,进而改变了历史进程的短暂时刻,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只留下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

秦始皇第五次巡游天下,銮驾沿着帝国交通要道——秦楚大道,奔赴东南方向。皇帝一行由都城咸阳出发,迤逦直奔武关而来。武关位于陕西丹凤县东武关河北岸,乃帝国要冲,地势峻拔,与函谷关(位于河南灵宝市北)、萧关(位于宁夏固原县东南)、大散关(位于陕西宝鸡市南大散岭上),并称为“秦之四塞”。

这条穿越武关要塞而南下的秦楚大道,是秦国都城咸阳通往全国的九条驰道之一,驰道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国道”。秦始皇登基称帝之初,即举全国之力,大规模修筑驰道,一方面,沟通了全国各地陆路畅通,促进交通发达与经济繁荣;另一方面,秦始皇可以通过驰道往来,威加海内,镇服四方。实际上,所谓驰道乃“天子之道”,即汉代所说的“中道”,属于皇帝的专用车道,不但老百姓不许上路,甚至连朝廷大臣、皇亲国戚,都不能随意闯入。秦始皇沿着四通八达的“天子之道”,先后五次巡游全国,却只有一次西游,其余四次,都是前往东方巡游。之所以出现这种“一边倒”的情形,可能与东南方向存在着某种神秘力量有关。《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经常遥望南天,口中喃喃自语,说“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借东游之举“以厌之”。此处之“厌”做动词,指一物压在另一物身上,引申为弹压之意也。至于这种无形无味的所谓“天子气”究竟来自何方,他没有细说,太史公也没做解释,后人只能存疑了。秦始皇屡次万里奔波东方,希望自己这位真龙天子现身江湖,以湮灭那股“天子气”,巩固帝国的万里江山。而他一生的最后一次出游,亦即第四次出巡东方,却意外地成了他告别这个繁华世界的“永诀之旅”。这一点,是气吞山河睥睨(pì nǐ)一切的秦始皇万万没有料到的。究竟是不是那股妖异淫邪的“天子气”从中作祟,我们不得而知;但秦国从此陷入动乱,走向衰亡,却是铁一般的历史事实。

皇帝的銮驾在峰岭错落的武关盘桓数日,开始沿着苍茫原野南下,乘船渡过汉水,于十一月来到云梦九嶷山,在萧萧寒风里遥祭大舜。

离开云梦,皇帝一行浩浩荡荡,沿长江而下,一路过丹阳,至钱塘,临浙江,登上会稽山,祭祀大禹,然后沿海岸北上,直达山东琅琊的滔滔大海边。秦始皇一生钟情大海,曾经数次绕海巡游,饱览大海风光的同时,更加向往着传说中的海上三座神山——蓬莱、瀛洲、方丈。

自从登基称帝那天起,秦始皇就孜孜不倦地追求长生不老,狂食丹药,那些装神弄鬼怪迂苟合的神仙方士,纷纷苍蝇一般拥入,把他忽悠得昏天黑地,头晕目眩。这些嘴巴抹油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骗子们,把贪生怕死的皇帝搞得万分痴迷,赐给他们无数金银财宝和一连串耀眼的封号。皇帝身边的方士,卢生、侯生、徐福等人,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信口雌黄,上天入地为皇帝寻求仙人与仙药,耗费了大量金银财宝,却始终没见到神仙的一丝踪影。侯生当初是韩国人,以大忽悠闻名四方;卢生是燕国人,他声称皇帝身边有恶鬼出没,恶鬼避,真人出,导致皇帝在咸阳周围大起宫殿,行踪诡秘,脱离群臣,性情愈加孤僻。

徐福是琅琊(今山东诸城)人,海边出生,海边成长,正是这个传说中的神人,创造出了海上三神山的童话。他上书秦始皇,称海中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神山,缥缈奇幻,轩廊仙阁,神仙飘忽往来,长生不死之丹药,就在云间闪烁。秦始皇读罢,如痴如醉,即刻赏赐大量财宝,命他入海寻仙,求取丹药。徐福诺诺连声,擎着皇帝御赐宝物而去,说是奉命寻仙,却似泥牛入海,一直没有回京复命。根据民间传说,这位徐福先生后来奉皇命带领三千童男童女,乘楼船入海求仙,后来却不知所终,有人说是遭遇海难,命丧大海;有人说是随风飘到了日本列岛,繁衍生息,徐福及其三千童男童女,从此就成为日本人之先祖。只是,这个神乎其神的民间传说,可信度并不高。

凑巧的是,秦始皇第五次出巡来到琅琊海边时,竟然邂逅了这位口若悬河的大嘴徐福。皇帝令徐福前来见驾,询问仙药何在。徐福唯恐触怒皇上丢掉小命,扑通跪倒,撒谎说:“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对于徐福的满口胡话,以及这条莫须有的“大鲛鱼”,皇帝却深信不疑,他当夜酣然入梦,梦见自己与一个其形如人的海神恶战,醒来请博士释梦,这位博士大约早就被徐福收买了,胡诌说水神不可见,令大鱼蛟龙为侦探,只有除掉这个恶神,则善神可至,仙药可得也。为了得到长生不死之药,秦始皇亲自登船,持弓执箭,追杀巨鱼。这场海上的人与鱼之战,荒唐得近乎可爱,娱乐得近似传奇;皇帝在惊涛骇浪之中,威风凛凛傲立船头,张弓搭箭,时刻准备射击,这幅秦始皇帝战恶龙的画面,像一幅古迹斑斑的历史剪影,是如此的生动美妙!可惜的是,海上虽然风起浪涌,却始终不见巨鱼踪影,皇帝不肯罢休,从琅琊一直追到芝罘(今山东烟台附近),忽然发现海上巨浪起伏,巨鱼隐约现身,皇帝勇猛出击,射杀了这条巨鱼。仰天大笑的同时,秦始皇忽然感到脑袋一阵晕眩,疲惫之波如涛似浪,开始在周身弥漫。这场人鱼之战,从琅琊一路追到芝罘,在海浪中颠簸了一千余里,对于年届五旬的秦始皇而言,实在是太过冒险,太过劳累啦,以至于銮驾抵达平原津(今山东平原县)的时候,他就轰然病倒了。

时令已进入第二年的夏天,灼热的阳光,开始明晃晃照耀大地,万物滋滋生长,欣欣向荣。秦始皇望着驿动的御辇外明亮的阳光与广袤的绿野,痛感身心俱疲带来的力不从心。发病之初,他尚能勉强坚持餐饮,料理政事,等到了沙丘(今河北广宗县西北)之时,病情愈加沉重,卧病不起,进食艰难,浑身难受犹如抽筋拔骨,呈现出奄奄一息的濒危之状。沙丘距离都城咸阳还有1400多里,继续前行,已无可能,留在这里,缺医少药,一旦驾崩,那还了得?——怎么办呀,怎么办?到了这个危急时刻,皇帝身边的一干高级随从,李斯赵高胡亥等,一个个都慌了手脚,不知所措,最后只得让病入膏肓的皇帝,住进了沙丘行宫之中。

鬼魅一般的大秦中车府令赵高,在秦始皇驾崩的危急时刻,策划发动了震惊天下、震惊中国历史的“沙丘宫政变”,一举倾覆了声势烜赫的大秦王朝!

追根溯源,秦始皇这位威震中外的千古一帝,却是源自一个天才商人的惊天策划。这位擎天蹈海的天才商人,就是秦始皇曾经的仲父吕不韦。

让我们先沿着大秦皇统,进行一下简单追踪——秦始皇嬴政是秦庄襄王的儿子,秦庄襄王原名异人,世称子楚,是秦昭王的孙子、秦孝文王的儿子。秦昭王是个贤明君主,他在位期间,秦国疆域得到扩张。秦昭王的儿子秦孝文王作为太子时,被称为安国君。这位安国君贵为太子,妻妾成群,生有20余个儿子,子楚排行居中,子楚之母夏姬并不得宠,在安国君的诸多儿子中,子楚属于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若按照大秦江山正常的传承程序,子楚根本没有机会靠近王位,不过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公子哥儿,在皇亲国戚的行列之中自生自灭罢了。然而,有时一些匪夷所思的机遇,却会光顾那些暗淡无光的星辰。这的确也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谜团。子楚命运的转机,居然来自一次阴差阳错的“发配”。

那一年,年少的子楚受到爷爷秦昭王召唤,得到的恩赐,却是将他发配到赵国去做“质子”。所谓质子,其实就是人质,是春秋战国时期各个诸侯国之间互相交往的一件“信物”。经过多年混战,国与国之间的仁义与诚信,已消亡殆尽,背信弃义之举,尔虞我诈之事,多如牛毛。弱国为取得强国信任,进而谋求扩大自己的生存空间,就派遣人质到强国作为抵押;那些有资格充当人质的人,一般都是皇亲国戚,多为王子或世子,故称质子。强国为取得弱国的服从与支持,有时候不惜屈尊赔笑,遣子为质,以示友好。子楚被送到赵国充当人质,无疑属于这种情况。因为就国势国力而论,秦国比赵国要强盛得多。秦穆公在百里奚、蹇(jiǎn)叔等贤臣辅佐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秦昭王也是一个颇具韬略的政治家,在位期间纵横捭阖,不断开疆拓土。强盛的秦国居然质子于相对弱小的赵国,显然只是个权宜之计,其背后肯定蕴含着某种军事政治图谋。

秦昭王把孙子子楚派遣到赵国做人质,不久就远远抛到脑后了。子楚的老爹安国君对他也漠不关心,后来秦国违背盟约,数次与赵国交战,作为人质,子楚当然受到了牵连,不仅得不到正当礼遇,还经常遭到赵人的憎恨与奚落。至于秦国诸臣,似乎早就忘记了这位客居赵国的秦公子,给他的各项费用少得可怜,弄得子楚生活异常窘迫,“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一个人在邯郸过着饱阅白眼、备受冷落的清苦日子,完全成了一个流落异国他乡的寒酸公子。

秦国公子子楚在赵国如此落魄,像邯郸古桥之下的一滴冷水,像萧瑟秋风里的一片枯叶,这种可怜情形,却引起了一个人的关注。这个人,正是赵国天才商人吕不韦。

吕不韦(?~前235),卫国濮阳(今河南濮阳)人,战国末期著名政治家、思想家,富可敌国的阳翟(今河南禹州市)巨商。他主编的《吕氏春秋》汇合了先秦各派学说,“兼儒墨,合名法”,在中国思想史上影响巨大,他也因此成为杂家思想的代表人物。然而,吕不韦闻名于世的,却是他创造的“奇货可居,谋取强秦”之古典传奇。

吕不韦的经商天才,可谓经天纬地。他游走江湖,低买高卖,财货源源不断,暴利滚滚而来,赢得了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他搏击商海之韬略,一曰抓大放小。商海之内,巨鲸出没,神龙遨游,尽为捕获之暴利,至于那些鱼游虾戏,尽可观览,不必一网打尽,此之谓抓大放小也。二曰囤积居奇。所谓奇货可居,其实是一场商海豪赌,以出奇制胜牟取暴利。奇货之奇,不在于价值千金,而在于可遇不可求,犹如一场重大战役稍纵即逝的决胜之机。只有那些不惧风险的赌徒冒险家,才有可能抓住稍纵即逝的千载良机,化腐朽为神奇,创造出一番宏伟事业。

吕不韦来到邯郸经商,邂逅了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奇货”——秦公子子楚。这位落魄的秦公子身上,蕴藏着不可估量的商机。他当即决定,要全力以赴经营这件千载难逢之“奇货”,以牟取大可弥天的利益。自古以来,商海弄潮,有三重境界:其一曰谋物,孜孜于货物买卖,万般辛苦,谋取小利;其二曰谋人,人脉即财源,抓住那些手握实权的官员,则财源茂盛达三江矣;其三曰谋国,商人谋国,必以利为,然而,作为商人,在那个重农轻商的时代里,即使富可敌国,不过商贾之流,谋国则难矣哉。

在吕不韦看来,眼前的子楚,商机无限,熠熠放光。在他身上进行一笔政治投资,助其登上秦王宝座,不就实现乾坤大挪移攫取秦国了吗?这不仅是风险巨大的政治投资,更是生死攸关的政治赌博。事情成功,好事全来,一旦失败,必然导致难以预测的血光之灾啊!他瞬间被自己这个惊天策划弄得有些心神不宁起来。于是,他来征求老父的意见。

“种田一年能获利多少?”

“获利十倍。”

“投资经营珠宝买卖呢?”

“获利百倍。”

“如果投资政治,立君主,定国家,又能获利多少?”

“这个……可就无法估量啦!”

吕不韦把进行政治投资,帮助子楚登上秦国王位的计划禀告父亲。老吕嘬着牙花子,斟酌了许久,许久……最后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吕不韦就去找子楚,实施这一惊天策划。他对子楚说,秦昭王老了,安国君为太子,太子宠爱的华阳夫人并无子嗣,太子要立嗣,非出华阳夫人莫属。公子您有兄弟20多人,又不受太子重视,长期在赵国做人质,一旦昭王驾崩,安国君继位,您有希望争夺太子之位吗?

子楚默然良久,只好摇头叹息:“为之奈何?”吕不韦为子楚指出了两条出路:一、出资让他疏通关系结交宾客,网罗人脉;二、出资为他到秦国游说,疏通安国君和华阳夫人,让他们立他为嗣。子楚闻言,叩头拜谢:“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

至此,这笔政治交易的谈判,宣告结束。华阳夫人出生于楚国,为博得夫人好感,异人舍弃本名,改称子楚。吕不韦先拿出五百金送给子楚,作为日常生活和交结宾客之用,再拿出五百金采买珍奇玩物,自己带着西去秦国游说。经过百般努力,上下疏浚,左右捭阖,安国君最后答应了华阳夫人的请求,并与之刻符为信,约定立子楚为王位继承人,为他送去大批钱财,并请吕不韦加以辅佐。自此,子楚作为秦国太子之嗣,誉满诸侯。

事情如此顺利,大功初步告成,吕不韦的踌躇满志,犹如江海四溢,呼啸有声。嘚瑟弄清啸,饱暖思淫欲。他挑选了一个能歌善舞、姿容曼妙的邯郸女子为妾。这位艳若桃花的赵国女子,在历史上并未留下姓名,史称赵姬,赵国歌姬也。一天,子楚应邀来到吕府,与恩人吕不韦畅饮,酒酣耳热之际,吕不韦令赵姬佐酒献舞,只见赵姬笑颜如花,红唇滴露,舞步蹁跹,子楚竟看得呆了,以至于吕不韦端着酒杯窃笑起来……子楚乘着酒意,当场索要此女,吕不韦闻言大怒,满脸泛朱,转念一想,既然已经为他耗尽家产,又何必怜惜一红颜女子耶?于是,转怒为喜,当场奉送,子楚喜出望外,连忙携着美女返家。不久,赵姬生下一子,这就是嬴政。对于嬴政的出生,司马迁《史记·吕不韦列传》的记载是——吕不韦“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

嬴政出生那年,是秦昭王四十八年(前259)。这个日子,无论对于大秦王朝,还是对于中国历史,都极为重要。

第二年9月,秦国出兵围攻赵国,进而合围都城邯郸,赵国欲诛杀子楚,以为报复。吕不韦见情势危急,向防守官吏行贿六百金,帮子楚逃出邯郸城,投奔围城秦军,辗转返回秦国。赵国闻知子楚返秦,乃追杀赵姬与其子嬴政。赵姬乃邯郸富豪之女,母子被娘家神秘掩藏,居然躲过了赵军的搜捕。

秦昭王五十六年(前251),昭王薨逝,太子安国君继位,是为秦孝文王,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这时候,秦赵关系已经缓和,赵国就把赵姬母子送归秦国。9岁的嬴政,第一次踏上了列祖列宗的国土。他在出生地邯郸,度过了童年岁月,父亲的仓皇逃亡,母亲的流离藏匿,都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深的创伤,以至于过了许多年,到了他登上王位19年之后的公元前228年,他以赵国征服者的身份驾临邯郸城,却是心底仇恨的一次大爆发,“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把那些当年迫害他们母子的人,统统坑杀了!

秦孝文王在位时间极短,先照惯例服丧一年,第二年十月正式即位,即位三天就死掉了。对于他的死因,史无记载,传说他是饮用了子楚进献的美酒后猝死的。无论如何,他只如流星一闪,就熄灭在了浩渺无垠的时空里了。太子子楚随后继位,是为秦庄襄王,并立赵姬为后,嬴政随之成为太子。秦庄襄王一上台,便任用吕不韦为相国,封为文信侯,食邑洛阳10万户。三年后,即公元前246年,秦庄襄王驾崩,13岁的嬴政顺理成章登上了秦王宝座。

为了让嬴政施展其雄才大略,历史的步履,是如此的紧迫与急骤啊!秦孝文王登上王位只有三天,转瞬即逝;秦庄襄王在吕不韦与赵姬的阴影之下,蹉跎三载,了无建树,即告命绝。

西汉著名政论家贾谊在有名的《过秦论》中,对秦始皇的评论是——“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棰拊以鞭笞天下,威震四海。”

贾谊所谓“六世之余烈”,自秦始皇的老爹秦庄襄王子楚上溯,秦孝文王、秦昭襄王、秦惠文王、秦孝公、秦献公,盖六世矣。这里的“六世”之说,显然只是个概数。秦始皇嬴政,正是踏着先祖征服世界的凛凛足迹,裹挟着先祖吞并天下的虎豹雄心,登上了历史舞台。

嬴政13岁登基,那是公元前247年;21岁亲政,已经是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漫长的9年时光,是这位一代秦王蓄势待发、磨刀霍霍的煎熬时期。

在这期间,相国吕不韦独揽朝政,威福自专,嬴政尊之为仲父,尽管他的凌厉目光中,偶尔射出几丝不屑;赵姬虽然晋升太后,却成了寡妇,与老相好吕不韦暗通款曲,“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随着嬴政年龄增长,目光渐渐如炬,并不时闪出火焰,吕不韦开始意识到,他与太后这桩桃色游戏,蕴藏着巨大危险。

每思及此,吕不韦就止不住冷汗横流,双股战栗,为避祸,他绞尽脑汁,使出了一条“李代桃僵”之计:吕不韦找到了一个名叫嫪毐的家伙,此人乃市井无赖,为人阴诈贼猾,吕不韦先将他招为府上舍人,不久,吕不韦诈称嫪毐是重刑犯,下令处以宫刑,又串通太后贿赂行刑官,并不施行阉割之术,只将嫪毐拔尽胡子、眉毛,打扮成太监模样,进献太后。这个市井无赖爬到太后的锦绣卧榻之上,不久,太后怀孕了,为了掩人耳目,谎称神灵指示应当隐居,与嫪毐一起移居雍城别宫。几年内,太后为嫪毐先后生下了两个儿子。

嫪毐在博得太后欢心后,野心极度膨胀,他与太后暗中商定,等秦王一死,便令自己的小儿子继承王位,自己掌控天下。嫪毐还依仗太后恩宠,拼命捞取政治资本,被封为长信侯,先得到山阳(今太行山东南部)作为封地,后来又把河西(今陕西东南部)和太原(今山西中部)二郡置之麾下,并冠冕堂皇地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国中之国——“毐国”,他成了秦国的显赫权贵,一批批马屁精嗡嗡扑来,当时的卫尉竭、内史肆、佐戈竭、中大夫令齐等20多名朝廷高官,纷纷投到嫪毐门下,许多人打破头争当嫪毐府上舍人,他的家奴达到了数千人。

令吕不韦大跌眼镜的是,他的龌龊阴谋,也为自己增加了一个实力强劲的政治对手。由于嫪毐的意外崛起,在秦王朝内部,形成了三股实力强大的政治势力:一是以秦王嬴政为首的“王党”,二是以吕不韦为首的“相党”,三是以嫪毐为首的“后党”。尽管年轻的秦王尚未亲政,毕竟嬴政非等闲之辈,在他的周围,聚集了大批英才,嬴政像一条盘踞峭石隐忍度日的蝮蛇,不动声色,却时刻准备伺机置对手于死地。吕不韦为相多年,人脉广泛,《吕氏春秋》蜚声海内,门客众多,英才云集,但鉴于秦王渐渐长大,亲政之日愈来愈近,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屏息静气,坐以待变;愚蠢的嫪毐忘乎所以,为所欲为,游嬉无度极尽享乐,卖官鬻爵中饱私囊,结党营私以逞篡国野心……

俗语云:上帝让谁灭亡,必先让谁疯狂。嫪毐的疯狂举动,已经为自己掘好了坟墓。转眼之间,历史进入秦王政九年(前238),秦王嬴政21岁了,亲政之日来临,按照惯例,秦国要为他举行声势浩大的加冕典礼。地点就在远离咸阳数百里的雍城。

加冕这一天,秦王嬴政头戴王冠,身佩长剑,虔诚地向列祖列宗行礼致敬。从此刻开始,秦国之兴衰、百姓之安康,以及列祖列宗统一中国雄霸天下的大业,都系于嬴政一身了。一身系天下,利剑扫中国,这一重大的历史时刻,就从这一天开始了!

然而,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嫪毐作为秦王朝肌体上的“毒瘤”,已经毒汁四溅,危害甚烈了。这个狂徒的狼子野心,在秦王加冕礼之后的酒宴上,已经按捺不住。当时,长信侯嫪毐与中大夫颜泄饮酒赌博起争执,嫪毐暴跳如雷,恶狠狠掌掴颜泄,破口大骂道:“老子是国王假父,你狗胆包天,敢与老子抗争!”颜泄吓得要死,抱头鼠窜,遂向秦王告发了嫪毐与太后的阴谋。秦王厉声怒吼,立命大军火速出击。一场短兵相接的平叛战斗,随即打响。嫪毐情知有变,索性扯旗造反,带领一群虾兵蟹将发动叛乱,早被奔腾而至的秦王大军打得人仰马翻,彻底覆灭。狂怒的嬴政严令赶尽杀绝,不得放走一个叛贼!为了母后颜面,嬴政吩咐留下嫪毐一条狗命,实施阉割,等他痊愈之后,拉到咸阳大街上裸体游街示众,以证明嫪毐乃太监真身,根本不可能与太后发生龌龊苟且之事。如此掩耳盗铃,实属万般无奈。随后,作恶多端的嫪毐被秦王车裂处死,夷灭三族,他的一干党羽,一律枭首示众,受其牵连的4000余家,全部夺爵流放房陵(今湖北房县)。尽管如此,似乎也无法宣泄嬴政胸间的狂涛怒浪,他无法原谅令他蒙受如此奇耻大辱的太后,命令将太后与嫪毐生的两个儿子装入麻袋,乱棍打死,并将太后隔离在雍城宫殿里,不许离开半步。

这一番恶狠狠血淋淋的大屠杀,尽管有些暴戾,也是势所必然。嫪毐集团,恶行累累,罪有应得。对于嬴政虐杀两个同母异父弟弟,圈禁生母赵太后,时人多有微词,后人也多有批评。其实,秦王作为一国之君,时代英豪,遭受一个市井无赖嫪毐如此羞辱戏弄,太后其罪大矣,隔离圈禁,实在是咎由自取。不过当时,群臣认为君主断绝母子之情,有悖国统人伦,纷纷进谏,秦王厉声拒绝,公然宣称:为太后进谏者,格杀勿论!大夫陈忠亢声进谏,被剥去衣服,置于蒺藜上活活打死,并陈尸关下,以为警示。惨烈如此,进谏之臣依然前赴后继,一连杀掉27个,秦王磨牙吮血,犹不手软。第28个进谏者客卿茅焦冒死而上,声称天上有二十八星宿,自己要凑够二十八之数。秦王恼羞成怒,下令烹之。茅焦面无惧色,只问了秦王一个问题:“大王不是做梦都想一统天下吗?”

“当然。”

“如今天下人敬重秦国,不仅因为武力强大,更因为大王乃天纵之英雄。大王车裂假父,可为不仁;囊杀幼弟,可称不义;囚母别馆,可谓不孝;诛杀劝谏忠臣,比之暴君商纣夏桀,又有何区别呢?大王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将何以征服天下人心呢?”茅焦慷慨激烈,口角流沫,言罢刺啦一声扯开衣襟,“我的话完了,请大王下令烹杀我吧。”

秦王听罢,连忙下殿,扶起茅焦,连声致歉:“上天派先生来开启寡人茅塞,寡人安敢不恭敬从命乎?”于是,下令厚葬进谏诸臣于龙山上,并合筑“会忠墓”以为旌表;同时亲自前往圈禁之所,恭请母后移驾还宫。

读史至此,著者有所感矣。其一,古时之忠臣,冒死进谏,不惧杀戮之祸,至于前赴后继,堪称忠烈。如此浩荡古风,早已杳如黄鹤,不可得见了。其二,秦王嬴政虽曰残暴,却被茅焦先生一句话拨弄得团团转,何也?无他,志在统一天下也。只要是顺乎此理之言,就足以打动他的铁石心肠!

嫪毐伏诛,太后被囚,吕不韦当初的“李代桃僵”之计,霍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嬴政对这位仲父的愤恨,可想而知。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是否知晓,吕相国与其母赵太后私通了很多年?历史之谜团如乱云飞扬,无法解开者多矣,何况像此等污秽难言的宫闱秘闻呢?

然而,无论嬴政了解多少真相,他除掉吕不韦、乾纲独断之大势,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但是,吕不韦当年辅佐先王登基,居功至伟;撰著《吕氏春秋》,学名播于海内;执掌国柄多年,培育死党众多。吕不韦的阴谋一暴露出来,秦王暴怒,他的徒子徒孙不敢怠慢,立刻展开危机公关,为他求情的宾客,络绎不绝,他们纷纷向秦王回顾吕相国的丰功伟绩,说他这些年为了大秦兢兢业业不容易,请求放他一条生路。嬴政也意识到,吕不韦不比嫪毐,他根基深厚,影响巨大,如果操之过急,恐怕引起内乱,必须谨慎处置。

于是,秦王隐忍不发,暗布棋局。直到诛灭嫪毐集团的第二年,即公元前237年,嬴政站稳脚跟之后,马上采取行动,宣布免去吕不韦相国之职,命令他回到洛阳封地,削职闲置。然而,吕不韦回到洛阳后,一刻也没有闲着,徒众亲朋环绕周围,列国使者纷至沓来,争相授之以相位,“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他们企图借吕不韦这块巨石,击碎秦王剿灭六国、统一天下的美梦。这一情景,令秦王寝食难安。他一咬牙,决定斩草除根。于是以“恐其为乱”为由,致信吕不韦,迫令其举家迁徙——“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外蜀!”这封逼迁令,其实就是一道索命符。吕不韦自忖断无生路,只好饮鸩自杀。一代巨贾雄杰,就此丧命。当他举鸩欲饮之际,眼望杯底荡漾的绝命毒汁,脑海里是否闪过了嬴政少年时代之身影?耳畔是否听到了他当年咯咯咯娇笑之童音?只有天知道了。

至此,吕不韦的“相党”与嫪毐的“后党”,彻底覆灭了,秦王嬴政名至实归,大权独揽,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对王权构成威胁了。这一年,是秦王政十二年(前235)。嬴政在肃清了自己行使君权的所有障碍之后,迅速将视线转向了剿灭六国统一天下之大业。

此时环绕在嬴政周围的,皆一时之豪杰。文胆李斯,才华弥天;武胆尉缭,锐气逼人;加上蒙恬、王翦、李信、蒙毅、章邯等战将,可谓英才云集,悍将成阵。

秦王政二十六年(前221),秦王终于消灭六国,实现了天下一统。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

大诗人李白这首萧萧古风,似乎携裹着秦王的虎虎声威与万千虎狼之师,奔腾咆哮,席卷天下,破空而来!

其实,这一重大的历史时刻,秦王嬴政是在战火硝烟中迎来的。消灭六国的统一战争,绝不像诗人笔下“挥剑决浮云”那般排山倒海,那么富有诗情画意。

秦灭六国,其实真正的对手,只有两个:赵国与楚国。赵国善战,谓之硬;楚国辽阔,谓之大。秦国与这两个劲敌的较量,可谓强强对话,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都掀起了巨大波澜。如果说,秦国与赵国之战,是先硬后黠(xiá),死磕不下,以智取制胜;那么,秦国与楚国之战,则是以轻敌肇祸,以稳健取胜。至于其余各国,韩、燕、魏、齐,就其军事实力而言,基本都属于不堪一击的羸弱之邦。

遥想当年秦赵之战,硝烟千里,终会袅袅散去,其间的胜败之理,却是万古长新。秦王先是以硬对硬,派遣大将王翦、桓崎、杨端和等人,先后四次率兵攻打赵国,赵国以著名将领李牧为帅迎击,双方互有胜负,僵持不下。后来秦国转为智取,尉缭的“金钱连横之计”彰显威力,被收买的赵国奸相郭开从中捣鬼,赵国内部自乱,李牧被杀,国王投降,赵国灭亡。而秦国与楚国的连番恶战,秦王则经历了从轻敌躁进招致失败,到举全国之兵争取胜利的重大转变,尤其具有经典的启示意义。

那时候,35岁的嬴政,似乎已被一连串胜利冲昏头脑,特别是实力强盛的赵国之覆灭,更令他喜形于色,他的志得意满不可一世之态,日益显现出来。在战争筹备阶段,年轻将领李信豪言以20万兵马击败楚国,老将王翦开口非要60万兵马不可。“将军老矣,回家养老去吧!”此言秦王虽未出口,鄙夷之态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王翦呵呵一笑,就此告老还乡,李信随后统率20万秦军,雄赳赳南下,通过辽阔的赵国之境,大举进攻楚国。天空里一片巨大的墨色云翳,随着秦兵的脚步移动。楚王负刍闻讯,即拜将领项燕为统帅,率兵20万迎敌。李信大军一路疾行,势如破竹,破平舆(今河南平舆县北),下申城(今河南信阳),与副将蒙恬会师城父(今河南襄城西),进攻邾城(今武汉新洲区)。项燕探知李信大军从申城汹涌而来,集中主力在淮河北岸巨阳一带迎敌,令副将屈定在鲁台山一带埋伏七处人马。两军主力迎面相撞,展开激战,正当厮杀得天昏地暗之时,楚军七处伏兵一起杀出,秦军抵敌不住,遭遇溃败,楚军连追三天三夜,秦军死伤无数。

秦王闻听李信大败,怒火冲天,下令削去李信官爵和封地。他深悔未听王翦之言,导致如此惨败,于是心急火燎亲自赶到频阳(今陕西富平县东北)王翦家中,恳请这位闲居的老将重出江湖,他说:“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秦王这番肺腑之言,既有自我批评,也有哀怜乞求,叵耐老将军并不买账,再三推辞,说我老糊涂啦,大王还是选择别的贤才为帅吧。王翦无意间泄露了对秦王当初决策的嘲讽,秦王羞得连连摆手,说不要再提这个话茬啦。王翦见拿捏到位,便慨然应允,开出的条件,依然是兵马60万。秦王一口答应,即日拜为大将,倾全国之兵力,组成60万大军,统归老将军调遣。

大军临行,秦王亲自到灞上为之送行,王翦在这个庄严肃穆的场合,却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举动,“王翦行,请美田园池甚众”,王老将军狮子大开口,公然向国王索取许多良田美宅。秦王愣怔片刻,哈哈大笑,一概满口答应。大军行至关外,王翦居然派使者驰回咸阳,又向秦王索要了园池数处。副将蒙武实在看不过眼,说:“老将军的要求,不是太多了吗?”王翦沉吟片时,款款说出一番话来,却是避祸之策——“夫秦王怚而不信人,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王翦以为,秦王粗暴刚毅,猜忌多疑,把倾国之兵交到他一人手里,难免心生猜忌。大将在疆场浴血奋战,而君王在朝堂疑心重重,一旦生变,必致惨祸。昔日秦赵长平之战,赵国老将廉颇坚壁拒敌,赵孝成王误中秦国离间计,罢免廉颇,任命纸上谈兵的赵括为将,导致赵国惨败,40万大军被秦将白起坑杀。秦赵太原之战,赵国大将李牧与王翦对阵,赵王迁再中秦国离间计,郭开作祟,李牧毙命。鉴于以往血淋淋的惨痛教训,王翦此番出征,必须多多地索要田园财物,以堵塞秦王可能的猜忌之心啊。蒙武听罢,唯有一叹:“唉!姜还是老的辣,此言不虚啊!”

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信哉斯言。王翦大军压境,迅速攻占了楚国的陈(今河南淮阳县)以南至平舆(今河南平舆县北)广大地域。楚军全线告急,楚国危在旦夕。楚王负刍孤注一掷,令大将项燕统率举国兵力,与秦军决一死战。王翦见楚军来势凶猛,采取坚壁固守方针,避其锋芒。项燕运用激将之法,多次挑战,王翦却静若处子,始终不予理睬。两军相持日久,春雨潇潇也罢,秋风萧瑟也罢,反正如此长久的对峙,犹如巨石滚落山崖,将要压断统帅的神经。这种耐力比拼的神经战,古来并不鲜见,无奈项燕不谙此道,做出了错误判断,他以为,秦军进攻乏力,将长期驻守新占领土。在他看来,两国分疆而治之雏形,已经隐隐浮现眼前矣。于是,他发布将令,撤军东归。事实证明,这个错误决定,危害巨大,铸成了难以挽回的历史悲剧。王翦一见楚军撤离,立刻起兵追击,他挑选军中勇壮之士组成敢死队,万马疾进,突袭楚军。楚军猝不及防,仓促应战,迅速崩溃。眼见全军覆没,项燕绝望自杀,楚王负刍被俘,楚国随之灭亡,秦国设置楚郡。王翦乘胜追击,率领部队南下,扫平了百越之地,设置了会稽郡。

六国归一,秦王首先下令议定尊号。李斯等人诺诺连声,绞尽脑汁,遍查古书,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冒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秦王批示:“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

如此重大复杂的问题,难倒了满朝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嬴政却用一字之易,轻巧地拍板定案,如此举重若轻之神力,可谓千载难寻。秦王嬴政,摇身一变为秦始皇,他也由此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封建皇帝,号称“千古一帝”。他发布的始皇帝第一号命令,凸显了统治天下涵盖古今之浩瀚野心:“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

要想江山永固,传之万世,就必须首先保证眼下国家的平安。六国初定,天下纷纭,帝国疆域如此辽阔,又是千疮百孔,秦始皇必须采取强有力的对策,以应对危机四伏的局面。他采取的第一项维稳举措,就是——尽收六国兵器,逼迁贵族富豪。

战国时代,七雄争霸,军备竞赛十分激烈,各国耗费大量民脂民膏铸造兵器,以应对连年不断的诛戮杀伐;如今江山一统,六国残留兵器依然成千累万,这些散落民间的冷兵器,如潜流涌动,成为各地重大安全隐患。自古兵器乃凶器,妄动刀兵,历来是祸乱之源。那时候的兵器,铁器很少,铜器众多。有人提议,将这些兵器悉数收缴,烈火融化,铸成巨型铜人,则凶气可消也。秦始皇于是下令,收天下兵器。命令下达,兵器源源运来,炉火冲天而起,十二个巨型金人迅速铸成,耸立于正在兴建中的阿房宫前殿宫门两侧,以昭示天下人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永享太平。

秦始皇瞥眼觑见十二个五丈高的巨人之魅影,先是恍惚以为灾祸临身,继之窃喜以为吉祥之兆也。虽然来历颇为神秘飘忽,这十二个威风凛凛的铜人,命运却很不幸。据史书记载,西汉时期,铜人尚存于长乐宫门;东汉末年,董卓击碎十个铜人用来铸钱,其余两个迁至清门里;三国后期,魏明帝打算把残存的两个铜人迁至洛阳,因太重无法运载,只好安置邺城;十六国时期,还算有所作为的前秦皇帝苻坚,却干了一件混账事,他将铜人弄到长安销毁,凝聚了一代精华的铜人,就这样悲惨地毁掉了。

兵器销毁,动乱之源并未根除。那些六国贵族富豪,时刻心怀怨望,冀望于天降灾难,或者爆发动乱,秦朝速亡。为彻底断绝他们的痴心妄想,秦始皇断然下令,将这些人从故国连根拔起,强行迁至咸阳,有不从者,一律格杀勿论。这道逼迁令,不但剥夺了这些人的财产,更重要的是斩断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社会基础,拔除了嵌在新政权肌肤上的无数颗凛凛钢钉。据记载,当时被逼令迁徙的各国贵族富豪,达12万户之多。

如果说,销毁兵器、逼迁富豪,只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采取的临时性维稳措施,那么,确立国家政治体制,建立高效的行政组织,则是他面临的重大历史课题。秦始皇一生,独断,刚愎,唯我独尊,犹如一只摩天鹰隼,俯视着莽莽荒野,时刻准备吞噬芸芸众生。如今天下初定,他必须建立自己至高无上的独裁统治。君权独断,是韩非帝王之学的精髓,这也是秦始皇一读韩非之书便感知音在焉的根本原因。他要独断朝纲,必须有体制上的保证。在这个大政方针指导下,秦王朝迅速组建了一个以三公九卿为框架的中央集权官僚机构,并在全国实行郡县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

太史公寥寥十几个字,记载了中国历史上一个划时代的重大事件。秦之前的中国历代封建王朝,譬如,夏、商、周,都实行裂土分封制,导致国家诸侯林立,虎狼环伺,纷争不断,统治者按下葫芦浮起瓢,常常弄得手足无措。王室力量强盛之时,尚能勉强控制局势;到了王朝没落时期,王权衰微,力难缚虎,诸侯尾大不掉之势愈演愈烈,最后总是以天下大乱收场。而郡县制的推行,朝廷垂直控制全国各郡县,如此一来,就把国家的一切权力,集中到了皇帝一人手中。自秦以降,二十多个世纪以来,尽管王朝不断更迭,帝王走马灯一般轮换,但秦始皇开创的郡县制封建政治体制,却一直沿袭不衰。因此,历史学家们在总结中国封建政治体制之变迁时,往往最后都会发现一个事实:中国历代,均行秦政。

观察秦始皇在全国统一之初实行的治国方略,可以用两句话来概括:一曰:百川乱流归于一;二曰:百鸟争鸣归于一。所谓百川乱流归于一,即国家由大乱到大治,虽然步履踉跄,毕竟闪耀着时代之光;所谓百鸟争鸣归于一,即天下由百家争鸣进入万马齐喑,由民主自由沦为独裁专制,开启封杀万民之口、钳制天下舆论之先河也。其标志性事件,就是令秦始皇在中国历史上饱受唾骂的嗜血丑闻——“焚书坑儒”。

其实,所谓“焚书坑儒”,实际上是两个独立事件。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仿照齐鲁旧制,设立了博士之职。这些人都是当时各个学派的知名人士,虽然没有实权,却可以议论朝政、保藏图书、教授诗书,可谓上层建筑之精英。他们犹如耸立在悬崖上的簇簇黄花,绚烂而高傲,热烈而耀眼,可谓万众瞩目。可以说,博士先生们是当时左右天下舆论走向的一个主要群体。然而,秦始皇把他们摆在如此崇高的位子上,不过是为了统一思想,控制舆论,哪里是为了让他们整天嘚瑟显摆,左右风云?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嬴政46岁大寿,咸阳宫里流光溢彩,宾客云集,隆重热烈的祝寿宴会,正在这里举行。平日不苟言笑的嬴政,此刻脸上也露出了微笑。70多名博士应邀到场,吟诗作赋,争相为皇帝祝寿。仆射周青臣马屁拍得连天响,说陛下圣明威德齐天万古传颂啊。博士淳于越忍无可忍,拍案而起,直斥他面谀,这位儒家弟子淳于越早就对国家废分封设郡县心怀不满,认为那不符合老祖宗的教诲,他凛然说道:“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丞相李斯霍然起身,亢声说道:“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

其实,淳于越与李斯之争,老淳哼的是儒家“厚古薄今”之曲,小李唱的是法家“酷法治国”之调,可谓截然相反,尖锐对立。然而,历来把两人之争笼统地归结为儒家与法家的缠斗,显然是脱离当时实际情况与特定语境的。然而,李斯却越说越激动,开始无限夸大,上纲上线,“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祸乱黔首。”至此,李斯开始把问题提升到诽谤皇帝、妖言惑众、祸乱天下的高度。此刻,秦始皇怒容满面,满堂鸦雀无声,淳于越急扯白脸分辩,已经无济于事,李斯露出一副狰狞嘴脸,赤裸裸端出了他的焚书之策——“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

应当说,李斯倡导的改革精神,值得肯定;但是,他用如此杀气腾腾的血腥手段,来处置不同意见,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焚书”“弃市”“族诛”“同罪”“黥面”,他列举的种种酷刑,触目惊心。李斯的恶劣举动,虽然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不能称之为助纣为虐,但无论如何,也难逃历史的严厉谴责。他撺掇秦始皇用毁灭中国传统文化的罪恶手段,来实现天下思想一统,不仅造成了秦王朝历史上的一场文化浩劫,也造成了中华民族历史上的一场文化浩劫,其祸患之深,可谓罄竹难书也!

对于李斯的议奏,秦始皇只说了一个字:“可。”秦国大地,忽然为之颤抖了许久,许久。

咸阳城里的一把熊熊烈火,映红了华夏古国之天空,揭开了秦始皇焚毁中华文明的铁血帷幕。这把毕毕剥剥剧烈燃烧的愚昧野蛮残毒之火焰,迅速烧遍了全国。六国史书首当其冲,几乎焚烧殆尽;浩如烟海的典籍绝本,纷纷葬身火海。这场焚书之祸,究竟多少人因为藏书受到了严刑峻法的严厉制裁,不得而知;究竟多少珍贵的历史古籍被焚毁,实在无法统计。以至于太史公司马迁为撰写史记搜集资料时,根本找不到六国史书,不住地连声哀叹:“惜哉!惜哉!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史记·六国年表序》)

焚书的烈焰刚刚熄灭,烟灰还在四处飘荡,秦始皇的又一桩暴政——坑儒,又凸显于青史之上。

追溯秦始皇坑儒之谜,一切皆源于他追求长生不老的愚昧观念。秦始皇作为一个政治家,既雄才大略,又苛虐残暴;作为一介血肉之躯,却又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他不惜一切代价追求长生,疯狂求取不死之仙药,被那些江湖骗子们忽悠得团团乱转。他身边的江湖术士,以卢生、侯生、徐福等人最为著名,危害也最烈。

开始,卢生编造神话忽悠秦始皇说,臣等为陛下寻求灵芝仙药,久寻不至,是因为有恶鬼作祟啊。历来神仙之主隐身不出,就是为了规避恶鬼,“恶鬼辟,真人至”。所谓真人,入水不湿,近火不热,腾云驾雾,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陛下如果隐踪匿迹,与世隔绝,“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卢生这番信口开河的鬼话,秦始皇却深信不疑,他抛开皇帝尊称“朕”,自称“真人”,并在咸阳200里之内,修建宫殿270座,以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这一番神秘景象,蔚为壮观,秦始皇秘密往来驰逐于宫室之间,弄得天下人谁都不晓得皇帝身在何方。

有一天,他心血来潮,驾幸梁山宫,伫立山梁上,感到了天风渺渺,吹起万道流波;天雷滚滚,震撼古今山河。忽然,他瞥见丞相李斯的车驾浩浩荡荡从山下驰过,宰相如此招摇,令他大为不满。李斯闻讯,大惊失色,车驾迅速缩水。秦始皇见此情形,勃然震怒:“此中人泄吾语。”下令严厉追查究竟是身边哪个家伙泄露行踪。昔日狐假虎威的随从们,此刻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说话。秦始皇于是下了一道刻毒的命令,把当时跟随自己的随从一律逮捕,统统杀掉了!

如此惨案,虽然秘密,却把围绕在皇帝身边的卢生与侯生吓破了胆。两人的恐惧蹿起八丈高,他们嘀咕说,秦皇天性刚愎自用,酷虐无道,“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如此贪婪弄权的暴君,咱不必再为他求取仙药啦!于是,两人一溜烟撒丫子跑了。秦始皇闻讯,震怒异常,寡人赏赐这些家伙大量钱财,他们不但没求得仙药,还胡言乱语,诽谤寡人,“今乃谤我,以重吾不德也”,于是命令御史追索问责天下儒生。那些被皇帝焚书烈火弄得心惊肉跳的儒生们,极端震恐,牵连诬告,互相撕咬,一下子查出了460余人。秦始皇下令:“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

儒生们惨烈的哭号之声,在帝国长空里久久不去,令一个人的心底,惶惑不已,寝食不安。这个人,就是秦始皇的长子扶苏。公子扶苏是秦朝统治集团中具有政治远见的人物,天生具有悲天悯人之情怀。据传说,扶苏之母郑妃是郑国人,因为喜欢吟唱当地流行情歌《山有扶苏》,嬴政便将两人之子命名为“扶苏”。“扶苏”一词,原是古人形容树木枝叶茂盛之语。秦始皇以此给长子取名,显见对此子寄托着无限期望。

秦始皇一生未立皇后,他的后宫嫔妃成千上万,却没有一个在历史上留下姓名。有人认为,这可能和其母赵太后与嫪毐淫乱造成的严重心灵创伤有关。这位郑妃的传说,十分美好,从中透出她与嬴政之琴瑟和鸣,很是温婉。无论怎样吧,扶苏生得聪颖伶俐,情怀悲悯,却是千真万确。他眼见父皇焚书坑儒弄得天怒人怨,进谏说:“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

扶苏的这番话,可谓入情入理,审时度势,却惹得秦始皇大怒,命令他马上去上郡(今陕西榆林市南)蒙恬的军营监军,帮助蒙恬督军修筑长城。对于扶苏的上郡之行,按照司马迁的说法,无异于发配;也有人说,秦皇认为扶苏性格软弱,到蒙恬那里一是锻炼成长,犹如今天的第三梯队干部“蹲苗”;二是学习带兵,以军旅生涯强悍自己的个性。

扶苏得令,马上束装就道,前往上郡蒙恬军营去了。他哪里想得到,此次与父皇一别,却成了一生的永诀。父皇后来巡视东方,病危之际住进沙丘宫,就此晏驾;而此后他与大将蒙恬的命运,更加悲惨。

偶然之言行,必然之结局。历史,有时候,真的令人悲戚无言!

公子扶苏抵达蒙恬军中的时候,被誉为“中华第一勇士”的秦国大将蒙恬,正满头大汗地率领麾下人马,在崇山峻岭之间艰难地修筑长城。

蒙恬是山东蒙阴人,出身于名将世家,其祖父蒙骜是秦昭王时代著名将领,官至上卿;其父蒙武曾作为老将王翦的副将,一起率兵攻灭楚国。秦统一六国后,蒙恬奉命率领30万大军北击匈奴,先后收复了河南(今内蒙古乌特拉中后旗西南)、阴山(今内蒙古狼山)、北假(今内蒙古河套以北、阴山以南)等地,解除了匈奴对秦北部边疆的威胁,在那里设置了九原郡(治所在今包头市西),并开始大规模修筑长城。

蒙恬的这支30万人的精锐之师,可谓无坚不摧的国家栋梁,驱逐匈奴之后,一直在北方的荒野大漠上奋战了十余年。筑长城,历经千难万险,留下雄关万堞;修驰道,逢山开路,劈山填谷,留下了著名的“九原直道”,成为都城咸阳直通九原郡的“高速公路”。

秦始皇修筑长城,兴建驰道,这两项举国工程,其出发点都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但秦始皇倾尽国力筑长城,竭尽民力建驰道,也给秦国百姓带来了无尽苦难。长城在百姓的哭声里,蜿蜒于群山之巅;驰道在人民的骂声中,驰骋着秦皇的銮驾。但不容置疑的是,这两项举国事业,堪称历史遗留的伟大工程。

事实上,长城与驰道,的确为当时的秦帝国打下了坚实基础,也为秦始皇欲把秦国江山传之二世三世,乃至于万世,奠定了牢固根基。可惜的是,他在沙丘宫意外驾崩,导致秦朝二世而亡,他的绚烂梦想,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长城与驰道,一条宛如云间飞龙,一条犹似原野飞虹;既是奔腾不羁之狂想,又是伟岸无匹之杰构;既令始皇英名驰誉天下,又让他的骂声回荡寰宇。秦始皇留给后人的,是矛盾与毁誉交织,辉煌与黯淡同翔!然而,长城与驰道作为泽被后世的两大工程,作为中国人民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创造的两项伟大奇迹,将永远为历史所铭记。

随着历史的发展,蜿蜒万里的秦国驰道,已被遍地贯通的现代化高速公路所取代,所淹没,但其历史功绩,永远不会磨灭;而万里长城的雄姿,依然翱翔于群山之巅、晴空之下。秦始皇嬴政精于宇宙之神机,略定寰球之冥灭,其腾云驾雾之雄姿,遮天掩地之梦想,化作了长城万里长。无论你是身临长城脚下,看城堞摩天,还是登临长城之巅,望白云缭绕,不可能不为它的磅礴气势、宏伟规模所震撼,不可能不感到自身的渺小与秦皇的伟大。长城既是一座古国稀世之珍宝,也是灵性非凡之古代文物,诉说着天下芸芸众生的不懈追求愈挫愈勇的豪壮气魄,也象征着中华民族坚韧不拔坚不可摧的伟大意志!

虽然,在中国历史上,秦始皇并不是第一个修筑长城的人,然而,他无疑是这个令世界惊骇莫名的伟大奇迹的集大成者。他在当时极为艰难的条件下,修筑万里长城,既是为了防御外敌入寇,更是为了炫耀他那不可一世的帝国威风。秦始皇无疑是个如痴如醉的幻想家,改天换地的梦想家,他的万千幻想,时时闪烁;他的颠倒梦想,沸腾咆哮。他的胸襟之开阔堪比江海,气魄之宏大胜似昊天,执行力之强势一如魔鬼,想象力之丰富奇幻近似疯狂。筑长城,修驰道,建阿房,营骊山,哪一件不是考验人之极限的疯狂之举啊!他为了帝国事业,日理万机,事必躬亲,宵衣旰食,呕心沥血。有人说,嬴政应该庆幸自己有机会做了帝王,可以尽情驰骋无边无际的梦想;如果他不幸生为一介草民百姓,如此瑰丽怪异的神思奇想,非把他自己逼成疯子不可!

阿房宫与骊山陵,是秦始皇为自己生前与死后建造的栖身之地。生住阿房宫,死葬骊山陵,这无疑是他的强烈愿望。阿房宫之兴建,可谓铺排张扬如云翳横空,靡费钱财如大江横流。据记载,阿房宫正殿东西宽500步(700米),南北长50丈(115米),殿上同时可坐万人,殿下可容十万人,下面可竖五丈大旗。殿门以磁石做成,以防刺客暗携兵器入内。殿前排列没收民间武器铸成的十二铜人,各重24万斤。这些铜人坐高三丈,皆身胡服,背上筑有李斯、蒙恬等人手书铭文。四面阁道连环,驷马高车尽可驱驰,阁道从殿下直通钟南山上,山巅之上建有一座庄严壮丽的高阙,作为这座宫殿的门户。《汉书·贾山传》云:“殿高数十刃,东西五里,南北千步,从车罗骑,四马鹜驰,旌旗不挠。”《三辅旧事》云:“庭中可受十万人,车行酒,骑行炙,千人唱,万人和……”

晚唐大诗人杜牧《阿房宫赋》,可谓绝唱——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杜牧咏叹阿房宫,可谓婉转绚丽,然而,行文至七彩云间,却骤然跌落尘埃,悲哀强秦二世而亡——“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这边厢,关于阿房宫的悲哀尚在缠绵,那边厢,骊山陵的兴建正在热火朝天。秦始皇13岁即王位,就开始在骊山脚下修建死后之陵寝,统一天下后又大规模扩建,每年使用刑徒72万人。封建帝王即位之后修建自己的“活人墓”,已是千古惯例,似乎修陵时间愈久,皇帝愈长寿;陵墓规模愈大,愈能显示皇帝至高无上之威风。秦始皇乃千古一帝,其陵寝自然应该是天下第一,事实上,骊山陵也真的堪称天下第一。可叹的是,骊山陵与阿房宫一样,直到秦始皇沙丘宫驾崩,也没有完工。骊山陵由二世胡亥继续修完,阿房宫则成了不了了之的半拉子工程,后来随着历史变迁而烟消云散了。

因为秦始皇骊山陵墓始终没有发掘,历来的种种猜测,只不过是猜测而已,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对骊山陵的记载,至今仍是最权威的资料——“始皇初即位,穿治骊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藏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满,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矣。”

令人惊奇的是,如此辛苦繁重的政务,居然没有把秦始皇压趴下,或者弄得灰头土脸,满面憔悴;恰恰相反,他还堪称是一个古代超级驴友,酷爱巡游天下,所到之处,树碑勒石,自吹自擂,宣扬功德。全国未统一之前,他就随着兼并战争的步伐,先后驾临洛阳、邯郸,以及楚国都城郢、陈等地。统一后的第二年,他就开始了全国性的大巡游,先后五次巡视全国,跋涉名山大川,领略湖光山色,足迹踏遍全国。他的第一次巡游,是前往西北边防的陇西与北地二郡,越过鸡头山(今六盘山中段),由回中(今甘肃华亭南),迤逦返回咸阳。这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西行,其余巡游,都是向着东方前进。他这一颇为现代化的嗜好,为青史留下了无数神妙传说,也为自己留下了万古悲伤。

其实,秦始皇作为高踞云端裁决万事的皇帝,其独裁暴戾、刻酷忙乱,已是必然;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多次巡游全国,既是嗜好所至,也是时局所迫。那时候,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局势复杂,敌对分子蠢蠢欲动,稀奇古怪的事情时有发生。有一年,东郡(今河南淮阳一带)忽然天降陨石,石上歪歪扭扭刻着一行字:“始皇帝崩而地分。”秦始皇闻讯大怒,勒令严厉追查,严惩不贷,最后竟然一无所获,他怒斥御史无能,并下令把居住在陨石附近的百姓统统杀掉,把那块罪大恶极的陨石用乱锤捣为齑粉。

这起恶性事件,对秦始皇的刺激,肯定是很深的。他耀武扬威巡游全国,一个重要意图,就是要震慑不臣,弹压动乱,安定天下。另一方面,在巡游过程中,他到处炫耀皇帝之威风,传扬全国,彪炳史册。因此,他在巡游途中,四处刻石留念,大张旗鼓地颂扬自己的弥天功德。据《史记》记载,秦始皇五次巡游,在各地共立有八块刻石,其中六块刻有文字,分别是《泰山刻石》《芝罘刻石》《东观刻石》《碣石刻石》《会稽刻石》,刻石碑文大多出自丞相李斯手笔,内容主要是歌颂秦皇功德、宣扬天下一统、革除愚昧陋俗等。

秦始皇五次巡游天下,饱览华夏锦绣河山,其浩渺心胸,更是渺无际涯,在留下几块颂圣刻石的同时,也留下了一些奇幻传说。那年他登临泰山,举行封禅大典之后,銮驾正要下山,忽然遭遇大风吹旋,把旗帜吹得猎猎作响,几乎撕裂;俄尔沙石乱飞,暴雨骤至,溪壑激动,轰然下流,弄得众人像一群落汤鸡。幸喜山腰有五棵大松树,树冠亭亭如篷,恰似銮驾之华盖,众人连忙趋近,先将皇帝乘舆拥入树下,然后一一环绕,组成一道人墙,为皇帝遮蔽风雨。树枝偶尔抖动,洒下水珠晶莹,居然富有了几丝诗情画意。秦始皇刚才还荡漾着郁怒的脸上,竟然露出几丝笑纹,说松树护驾有功,随口封为五大夫。噫嘻!松树有幸承皇恩,泰山无意泄乱流;江山万里留圣迹,后之来者笑王侯。

如果说,巡游全国,风光旖旎,趣事罗列,还算得湖光山影之微澜;那么,博浪沙遇刺一事,虽然虚惊一场,却是上天对他发出的强烈警示。公元前218年,秦始皇东巡来到博浪沙(今河南原阳县东南),遭遇刺客锤击。这位无名刺客,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汉留侯张良招募来的。《史记·留侯世家》记载,张良曾经到淮阳学礼,得到一名大力士,张良为大力士制造了一根重达120斤的大铁锤,日夜操练,“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

这次博浪沙遇刺案,无疑是张良的预谋。虽然预谋细节已不可考,但基本情节还是很清晰的,从招募大力士(刺客),到铸造凶器(铁锤)、刺杀地点,包括行凶之后的逃跑线路,肯定都做了详细推演。应当说,这是大阴谋家张良早年策划的一起冒险事件,为他此后的革命生涯,增添了一袭迷离之彩衣;对于秦始皇而言,则是一次巨大的危险,他的勃然震怒是很自然的。然而,经过十多天的严厉搜查,居然一无所获。那个狡猾的张良,竟然躲过了秦皇铁骑的无情追杀,跑到下邳去了。虽然没抓到刺客,令秦始皇很是郁闷,但他并未因此改变行程,依然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山东芝罘去了。

尽管由于刺客临机慌乱,误中副车,秦始皇遭遇了一场虚惊,然而,这次遇刺事件,极有可能是神灵于冥冥之中给他的一个警示,提醒他身为一国之皇帝,外出巡游要注意安全。但是,以秦始皇之无所畏惧的强悍个性,他并没把神灵的警示当作一回事,此后依旧两次巡游全国。

公元前215年,秦始皇第四次巡游天下,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并在碣石立碑刻石,颂扬皇帝之巍巍功德。五年之后,即公元前211年,秦始皇第五次巡游天下,他做梦也没有料到,这一回注定是他的最后一次巡游了。皇帝的豪华銮驾,向着东南方向迤逦前行,望九嶷山遥祭虞舜,临会稽刻石颂圣,到琅琊奋战巨鱼——就在这里,滔滔渤海边,威风凛凛的秦始皇骤然一病不起,至于病因如何,史无明载,不过,肯定与长久奔波,旅途劳顿有关。他气喘吁吁,强撑病体,以微弱的声音下令速速返回咸阳。可是,当銮驾日夜兼程急匆匆来到河北广宗县的沙丘荒原上,秦始皇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在荒凉的沙丘上延挨了数日,这位名震古今的人间枭雄、千古一帝,终于带着满腔豪情,与满腹的不甘心不放心,在沙丘宫里驾崩了。

此时此刻,奸贼赵高那双鬼魅一般的三角眼,盯视着秦始皇渐行渐远的魂魄,深渊一般的心里,正在酝酿沙丘宫政变之毒计;李斯的双手颤抖着,止不住地热泪盈眶,渐渐泪流满面;而年仅20岁的公子胡亥,早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恐惧,号啕大哭起来……

其实,病危之际,对自己的后事如何安排,秦始皇是做了交代的。

那天夜晚,沙丘宫四周一片漆黑,天上的点点繁星,早已隐匿无踪;夏夜的熏风将黄沙唰啦啦抛扬起来,声音低微而凄切;小虫子长长短短的鸣声,如泣如诉,遥远而飘忽。生命垂危的秦始皇嬴政,透过窗子吃力地望向窗外夜空,忽然瞥见了那一小片镰刀似的熟悉而亲切的弯月,悬挂在茫茫夜空里,孤寂而无助,迷离而昏黄,照得天地之间,一片寒凉彻骨!

因为秦始皇平日里厌恶谈论死亡的话题,即使到了他病入膏肓的危急时刻,身边诸臣哪个也不敢向他建议起草遗诏,指定接班人。倒是他自己明白天命难违,大势已去,开始安排后事。他喘息稍定,便让中车府令赵高趋近枕边,一字一顿,吃力地口授了一封给长子扶苏的信:“朕病危矣。且将兵权交予蒙恬,你速回咸阳,为朕料理后事吧。”然后加盖皇帝玉玺,加封,交给赵高,令他火速寄给扶苏。这封信,显然就是秦始皇帝的遗诏。然而,死神来得太突然太暴烈了,只见他口授完毕,七魂已经悠悠出窍,未等遗诏寄出,秦始皇就驾鹤西行了。皇帝遗诏与印玺,全部落在赵高手里。对此,《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记载是:

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中车府令赵高符玺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皇帝驾崩,天崩地坼,流沙呜咽;皇帝身边近臣,瞬间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行踪飘忽不定,仿佛幢幢鬼影。赵高游移不定的目光,时而狠辣如蛇,时而俯卧如鼠;李斯脑海里翻腾着皇上昔日的英雄影像,蒙眬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似乎不相信眼前的情景;胡亥抽泣着,眼珠子转磨一样望着这两个大秦柱石之臣,可怜吧唧地乞求得到他们的佑护……

这时,赵高的眼神里,霍然划过一脉凛凛杀机。他扣留皇帝遗诏,策动宫廷政变的歹毒计谋,已经如利剑出鞘了。赵高明白,此刻皇帝的长子扶苏,正在上郡蒙恬的军营里。天下人都知道,秦始皇对长子扶苏一直寄予厚望,传位给他的意图昭然若揭。一旦皇帝遗诏送达上郡,扶苏继位,威震天下的名将蒙恬必得重用,自己必将彻底完蛋。许多年之前,赵高与蒙恬之间,曾经因为一桩公案结怨。那年他违法犯罪,秦始皇指令蒙恬胞弟蒙毅审理此案,蒙毅依法判处赵高死刑,只是因为秦始皇的偏袒,赵高才躲过一劫,他与蒙氏兄弟就此结下仇怨。如今皇帝沙丘驾崩,扶苏继位已是众望所归,若不乘机发动政变,自己覆灭的可怕命运,就在眼前。

关于赵高其人的身世,史家多有争论。有人说他是赵国宗室后裔,也有人说他是秦国宗室后裔;对于他究竟是不是宦官(阉人),也有不同见解。然而,司马迁在《史记·蒙恬列传》中说得很明白:“赵高者,诸赵疏属也。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贱。”此处所谓“隐宫”,唐代张守节《正义》的解释为:“余刑见于市朝。宫刑,一百日隐于荫室养之乃可,故曰隐宫,下蚕室是。”“隐宫”即为“蚕室”,是受宫刑者康复之处。简单梳理一下太史公之说,结论有三:一、赵高是赵国宗室后裔;二、赵高与其兄弟,都曾遭受宫刑;三、其母曾经犯罪受到严惩,导致子孙沦为卑贱之人。

尽管围绕赵高的身世之谜尚有争论,但赵高行为之残毒阴狠,心态之扭曲变形,当无疑问。他对世人无缘无故之仇,对世界近似疯狂之恨,集中表现在他策动沙丘宫政变,攫取大秦江山,然后抡起屠刀,屠戮天下,包括一起发动政变的李斯、胡亥等人,统统成了他的刀下之鬼。

秦始皇此次出巡,赵高作为贴身大太监,掌管着皇帝的玉玺和文书,位置极为重要。秦始皇沙丘宫驾崩后,消息被严密封锁,只有赵高和胡亥、丞相李斯极少数人知道。到了这个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平日里慷慨激昂能言善辩的李斯,惶恐得手足无措,公子胡亥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赵高将政变阴谋付诸实施,首先来策动傻呆呆木痴痴的胡亥,胡亥初闻如此大逆不道之谋,不免心惊肉跳,他哪敢违抗父皇之命,抢夺兄长之位?更惧怕蒙恬的几十万大军杀将过来,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他架不住赵高以生死存亡相逼,何况政变的结果,自己还可以继位称帝,面对天上掉下来的这个超级大馅饼,他当然不会坚决反对,最后成为政变主角,也是势所必然。

胡亥一旦成为同谋,沙丘宫里的力量对比,立刻发生逆转,赵高踌躇满志,来蛊惑丞相李斯一起入伙,李斯一听赵高的诡计,立刻义正词严地加以斥责说,你怎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赵高对李斯的说辞,嗤之以鼻,立刻鼓动蛇蝎之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面对头颅落地的威胁与荣华富贵的诱惑,李斯心旌开始忐忑、摇摆,意志开始动摇、溃败,最后竟与奸贼赵高同流合污,一起发动了贻害千古的沙丘宫政变。事已至此,大局已定;至于政变的细节,不必在此一一细述,我们只需记住此后几个惊心动魄的历史镜头就可以了。

镜头一:脆弱扶苏“被自杀”,威武蒙恬终绝命。赵高、李斯、胡亥政变集团撕毁秦始皇遗诏,伪造诏书,逼令扶苏自杀。年届32岁的扶苏听罢父皇“遗诏”,如闻晴天霹雳,迷迷糊糊就要服从,“入内舍,欲自杀”。蒙恬见此情景,连忙阻拦,说如今情况不明,怎能排除其中有诈呢?他要扶苏立即派人向皇上请命。在当时的情况下,以蒙恬天下无敌的威武之师,以扶苏无可取代的崇高威望,只要大旗一举,天下究竟谁属,实在难以预料。可是,荏弱的扶苏经不住使者的再三催促,拔剑自刎。此后,赵高斩杀蒙毅,逼迫蒙恬饮鸩自杀。蒙氏兄弟,自此命绝。

镜头二:势利李斯就“五刑”,被夷三族实可哀。秦二世二年(前208),丞相赵高奉二世皇帝之命逮捕右丞相李斯、左丞相冯去疾、大将军冯劫,三位先帝重臣,落到赵高手里,已是必死无疑。冯去疾、冯劫父子认为,这是对他们人格的极大侮辱,大声疾呼:“将相不可辱!”愤然自杀。李斯为了苟活,反复上书乞怜,司马迁《史记·李斯列传》描述说,“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幸得上书自陈,秦二世之悟而赦之。”到了如此地步,还做如此幻想,堪称卑怯彻骨也;他得到的,只是赵高的酷刑,“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秦二世最后御笔朱批:“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

所谓五刑,按秦律,凡是判处灭三族的人,都要先在面上刺字,割去鼻子,砍去左右指,然后用竹鞭打死,再斩首,在刑场上用鼎煮其骨肉;如果是诽谤罪、詈骂罪,还要先割去舌头。这些,统称五刑。

不知李斯最后惨死,是否尝遍五刑?当他被提出死牢,押赴刑场之际,看到自己的小儿子也一同被押赴刑场,不禁老泪纵横,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其可得乎?”死到临头,他才想到要像草民百姓那样,与儿子一起牵着黄狗追逐野兔,岂不是太晚了吗?

李斯被杀,还被夷灭三族,他的父母、妻妾、子女尽被屠戮。

镜头三:赵高指鹿偏为马,胡亥哀哉赴黄泉。赵高指鹿为马逼凌秦二世的故事,千载以后,犹感荒谬残酷。秦二世三年(前207),赵高尽诛满朝文武之后,滴血的屠刀,指向愚昧苛酷的秦二世胡亥。二世被夺命刀剑所逼,要求面见丞相赵高,不行;要求做一郡之王,不行;要求当一个万户侯,不行;要求当一个普通百姓,也不行……最后,只有自杀身亡,年仅24岁。不久之后,作恶多端的赵高,就被秦始皇之弟子婴设计诛杀了。——恶贯满盈终有报,不争来早与来迟!

秦末沙丘宫政变,震惊当时,千年以后,犹闻其猎猎狂涛恶浪,在历史的空间里嘶吼。秦始皇开创的亘古未有之大业,从此急转直下,一溃千里;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从此化作了镜中之花,水中之月。赵高策动这次剧变,固其奸猾阴狠恶毒之本性所决定,无须过多猜想;二世胡亥不过是一个不成熟的公子王孙,虽然本性愚昧奸狠,但他既没有发动政变的谋略,也没有制止政变的实力,只有大秦名相李斯,或许有可能挽狂澜于既倒,拯救大秦江山,至少,李斯有一定的实力与赵高的阴谋相抗衡。然而,面对赵高的凌厉攻势,以及高官厚禄的诱惑,他最终选择了助纣为虐,与赵高一起遗臭万年了。李斯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与他早年的“老鼠论”有关。他认为,人与老鼠,并无区别,只有你所处的位置,才能决定你的人生之路,究竟是颠沛流离,还是富贵荣华?他宁肯做一只富贵荣华的老鼠,也不肯做一个颠沛流离的大写的人!——这就决定了,李斯先生最后的终极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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