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孔子修《诗经·国风》爱情诗选

内容提要

这里是向现代读者推出两千五百年前孔子修订的《诗经·国风》里的爱情诗三十篇，使读者通过这些爱情诗的高尚的情操、纯真的趣味、奇特的风俗、微妙的诗意及其自由活泼的精神特色，得到超凡脱俗的艺术美的享受，认识古代人的激扬向上的社会性格，进而认识孔子作为千古圣人的积极进步的思想意识及其教人追求爱情和幸福生活的可敬可爱的品德。

前言

（1）孔子所修订的《诗经》三百零五篇，其中《国风》一百六十篇选自民间，是其精华，我从其中选译三十篇，是其精华中的精华，也就是其最精彩的部分。对于孔子说来，等于把他最艳丽的花卉给了我们；对于我们说来，等于把他全部花卉都已欣赏了。我们现在的人们很忙了，我们现在的青少年们更忙了，没时间欣赏它的全部，其实欣赏它的全部，还不如欣赏它的最精彩的部分，因为最精彩的部分才是令人陶醉的部分。

这叫做“选集”优势。

我们祖先留给我们后代好的诗篇好的文章太多了，我们只能通过“选集”欣赏它的最精彩的部分。从受教育的角度来看，这最精彩的部分也恰是教育意义最为深厚的部分。

（2）我选译的三十篇，这最精彩的部分是些什么诗呢？是一系列的追求自由幸福生活的爱情诗。诗情极为鲜嫩，诗文极为绚美，是孔子从天下多国收录来的民歌一类，加以精选和修改确定下来，体现着孔子的思想倾向和他的生动活泼的精神特色。读了这些爱情诗以后，你一定会想象出来孔子正在笑逐颜开地向我们年轻一代人身边走来，就和历史上画的那个很笨拙的很老朽的孔子像极不一致。

这就提出一个问题来，必须为孔子重新画像。

画一个生动活泼的像。

画一个和我们少男少女一起说着心里话而丝毫没有腐旧意识的年轻的像。

画一个正在谈情说爱的英气勃勃的像。

这才是真的孔子！

我们通过这些爱情诗的媒介作用终于认识这个真的孔子了，他虽然生活在两千五百年前，可他的思想和我们没有隔陔，也就是说他的思想是很进步很人道的，他对人的感情也是很热情很真挚的。当然他在宗教、哲学和政治伦理方面还有一系列的很精彩的思想的，他是一个值得我们信仰的圣人。

我译了这些诗篇，费了很多精力，可收获丰厚，我心里是高兴的。

希望你们读了这些诗也都能高兴起来。

（3）《诗经》里的诗篇产生于两千五百年前，其用词和用意，其句式和格律形式，都和现代诗有所不同。要把古诗译成现代诗，直译是不行的，意译也行不通，必须要有新译法。我的译法可以叫做译述。所谓译述，是把原诗的词句拆开来，把原诗的精义扬起来，用现代自由诗的词句重新构建起来，同时保持原诗的也即古诗的特有的韵，使其成为现代押韵自由诗。因为成为现代自由诗，就比古诗新鲜一些。因为成为现代押韵自由诗，就比现代自由诗活跃一些。

这叫做“译述”优势。

我用译述的方法不仅把古诗译为新诗，而且使新诗具有古诗色彩，也就是具有民族的传统的大众化的色彩，这说来也是创新。我国的文学传统，以诗歌为主体传承了很长时间，到清朝时代开始衰败，酝酿着新的诗体，至今数百年来，虽经无数诗人努力，而没有创造成功。也就是说，现在文坛上所谓新诗，一方面没有继承我们民族的传统诗的文脉，一方面又写得不伦不类，缺乏传统诗味，就没有感染能力。

但是在这方面继续努力的人还是不少的。

我也属其中之一。

我的创新方法就是从这古诗译述法开始进行。

这可行不可行呢？

望诗坛同志们评说评说。

1．关雎——初恋梦幻曲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

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

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

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

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

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

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

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

钟鼓乐之。

水荇荇啊在水中，

水中荇荇清盈盈，

谁家妞儿水边行，

水鸟咯咯叫连声。

叫我看呢心憧憧，

妖娆一似美芙蓉！

水荇荇啊在风中，

风吹荇荇乱蓬蓬，

谁家妞儿采荇荇，

左采右采忙匆匆。

叫我看呢心憧憧，

飘摇一似水灵精！

到晚来左右翻身，

想她呢想个不停，

直想到夜深人静，

心里头昏昏蒙蒙。

又来在荇荇水边，

睡梦里和她相逢！

水荇荇啊在水中，

水中荇荇清盈盈，

左采右采采不尽，

妞儿跳舞流水中；

我弹着琴瑟乐融融，

琴瑟合鸣真好听！

水荇荇啊在风中，

风吹荇荇乱蓬蓬，

妞儿歌唱采荇荇，

我对妞儿献殷情；

敲起钟来打起鼓，

钟声隆隆鼓噔噔！

2．摽有梅——求婚曲

摽有梅，

其实七兮，

求我庶士，

迨其吉兮！

摽有梅，

其实三兮，

求我庶士，

迨其今兮！

摽有梅，

顷筐塈之，

求我庶士，

迨其谓之！

梅子熟了满树红，

我摘梅子兴冲冲，

没摘的梅子剩几成？

星星点点数不清，

约摸剩七成，

追我的男儿来呀，

这是好时候！

梅子熟得红通通，

我摘梅子乐融融，

没摘的梅子剩几成？

花花拉拉数不清，

约摸剩三成，

追我的男儿来呀，

这是好时候！

梅子落地红晶晶，

我拾梅子筐笼中，

追我的男儿来不来？

要来快来莫消停，

我抛个梅子表真情，

你接了梅子算成功；

追我的男儿来呀，

这是好时候！

3．野有死麇——结婚曲

野有死麇，

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

吉士诱之。

林有朴簌，

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

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

无感我帨兮，

无使尨也吠。

早起担水到河边，

河边有路路盘盘。

一只鹿子搁在路中间，

绿丝丝茅茹填下面。

是谁射鹿为谁献？

姑娘心中好喜欢，

猎人群中一好汉，

精明强干不一般。

鹿子就在路中间，

路边有树树缠缠，

树下茅茹叶绵绵。

撕扯茅茹搓草绳，

搓好草绳一串串，

捆好鹿子扶上肩。

回家告诉父和母，

父母兄弟笑开颜，

姑娘大喜定婚姻。

跟我的猎人哥哥回家园，

慢慢走呀慢慢谈。

为什么亲我白白脸？

为什么解我红罗衫？

你家的狗儿毛团团，

我怕它汪汪叫连天！

4．燕燕——惜别哀伤曲之一

燕燕于飞，

差池其羽，

之子于归，

远送于野；

瞻望弗及，

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

颉之颃之，

之子于归，

远于将之；

瞻望弗及，

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

下上其音，

之子于归，

远送于南；

瞻望弗及，

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

其心塞渊，

终温且惠，

淑慎其身；

先君之思，

以勖寡人。

燕儿燕儿随我来，

我送任姬南河边，

燕儿冬去春又来，

任姬一去难再见。

站在河堤上望眼欲穿，

任姬的车马越走越远，

我眼泪如雨流满面，

谁知道我心悲酸？

燕儿燕儿随我来，

我送任姬南河南，

燕儿双双飞满天，

任姬远嫁不回来。

我要追上她再见一面，

哭诉我心中沉冤。

我赶着马儿追了半天，

任姬的车马消失在烟雾里面。

叫马儿登上高坡，

我再向南方望望不断，

我心里悲痛难堪，

我泪眼涟涟。

燕儿燕儿随我来，

莫要飞上飞下在空中翩跹，

也莫要呢呢喃喃地哀叹，

任姬远嫁再也不回来，

我们去追赶任姬，

直到我们的边界沿线。

遥远的南方白云团团，

云天茫茫什么也不见，

我仰天长叹：

父啊！

我对你爱姬无限爱怜，

她对我也总是情意绵绵；

她温柔如水澹澹，

她高洁如云在天，

她看来如花似玉，

也似玉样儿纯洁无染。

5．匏有苦叶——恋爱忧伤曲之一

匏有苦叶，

济有深涉，

深则厉，

浅则揭。

有弥济盈，

有唯雉鸣，

济盈不濡轨，

雉鸣求其牡。

雝雝鸣雁，

旭日始旦，

士如归妻，

迨冰未泮。

招招舟子，

人涉卬否，

人涉卬否，

卬须我友。

你说你种着葫芦，

葫芦该熟了，

剖空葫芦作成瓢，

系在腰间轻飘飘；

涉水过河来接我，

河水深处能泅渡，

河水浅时也逍遥。

眼望河水流滔滔，

水上鸭子呷呷叫，

鸭子为什么呷呷叫？

这是母鸭呷呷叫，

叫公鸭快快来么，

你知道不知道？

大雁飞来了，

我对你问心无愧，

我心如箭穿！

从河水上空飞过，

叫唤的声音叫人急躁。

太阳照耀着粼粼波涛，

波涛上冷风呼啸。

你要接我你就快来么，

趁着河上没有冻冰，

快要冻冰了，

你说我怎不急躁？

河上的渡船摇起橹篙，

船夫唤我过河去，

把所爱的人儿寻找。

我可不过河把他寻找，

我爱的人儿快来了，

我在河边等他，

我要他过河接我。

6．北风——逃婚曲

北风其凉，

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

携手同行：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北风其喈，

雨雪其霏，

惠而好我，

携手同归：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莫赤匪狐，

莫黑匪乌，

惠而好我，

携手同车：

其虚其邪，

既亟只且。

北风吹来冷透心，

风卷黄云雪纷纷，

迎风冒雪无须畏，

我和我阿妹心连心。

心连心，雪纷纷，

手拉手儿快逃奔。

北风呼呼叫，

大雪满天飞，

风大雪大无须畏，

同我的阿哥要回归。

要回归，大雪飞，

手拉手儿快逃奔。

风天雪夜昏沉沉，

夜雾茫茫难行进。

你像狐狸浑身黄？

你像乌鸦上下黑？

管它是黄还是黑，

我两个手拉手儿不离分；

四条腿儿一条心，

强过四马车辚辚，

急急逃呀急急奔，

我两个要回归！

7．静女——约会曲

静女其姝，

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

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

贻我彤管，

彤管有炜，

悦怿女美。

自牧归荑，

洵美且异，

匪汝之为美，

美人之贻。

你在想着我么？

你老是静静默默。

约我在城角会面，

为什么没有来么？

我在城河边上徘徊，

思慕着你的美貌。

你姗姗地来迟，

看着我没有话说；

不是你没有话说，

你赠我的笛儿声雀跃，

笛儿彤彤耀眼红，

缨儿长长多洒脱，

你的话儿我听着。

又约我野外相会，

野外的青草婆婆娑娑，

奇花异卉满绿坡。

你要赠我花儿，

我说赠我什么？

赠我的花儿野薄荷，

我爱你呀野薄荷，

我爱的人儿赠予我。

8．桑中——初恋欢快曲之一

爰采唐矣，

沫之乡矣，

云谁之思，

美孟姜矣：

期我乎桑中，

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麦矣，

沫之北矣，

云谁之思，

美孟弋矣：

期我乎桑中，

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

沫之东矣，

云谁之思，

美孟庸矣：

期我乎桑中，

要我乎上宫，

送我乎淇之上矣。

春来菟丝治心病，

为采菟丝我到沫邑东，

为什么偏偏要到沫邑东？

我爱的姑娘美芙蓉，

人人都说孟姜美，

她比孟姜美几重：

和我约会在桑树林中，

桑树林密密层层；

要我到她的家里作客，

到晚上我睡在她家楼顶，

大清早送我回来，

直送到淇水绿汀。

麦黄时候黄鸟鸣，

我割麦子又到沫邑东，

为什么偏偏又到沫邑东？

我爱的姑娘鬼灵精，

人人都说孟弋巧，

她比孟弋巧几重：

和我约会在桑树林中，

桑树林密密层层；

要我到她的家里作客，

到晚上我睡在她家上庭，

大清早送我回来，

直送到淇水绿汀。

秋收时节柿子红，

我买柿子又到沫邑东，

为什么偏偏又到沫邑东？

我爱的姑娘情义重，

人人都说孟庸好，

她比孟庸好几重：

和我约会在桑树林中，

桑树林密密层层；

要我到她的家里作客，

到晚上我睡在她的小屋，

大清早送我回来，

直送到淇水绿汀。

9．氓——幽怨曲

氓之蚩蚩，

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

来即我谋。

送子涉淇，

至于顿丘，

匪我愆期，

子无良媒。

将子无怒，

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

以望复关，

不见复关，

泣涕涟涟。

既见复关，

载笑载言，

尔卜尔筮，

体无咎言。

以尔车来，

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

其叶沃若。

于嗟鸠兮，

无食桑葚，

于嗟女兮，

无与士耽。

士之耽兮，

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

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

其黄而陨，

自我徂尔，

三岁食贫。

淇水汤汤，

渐车帷裳，

女也不爽，

士贰其行。

士也罔极，

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

靡室劳矣，

夙兴夜昧，

靡有朝矣。

言既遂矣，

至于暴矣，

兄弟不知，

咥其笑矣。

静言思之，

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

老使我怨，

淇则有岸，

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

言笑宴宴，

信誓旦旦，

不思其反。

反是不思，

亦已焉哉！

他装得老老诚诚，

来我家买我丝绒，

不是来买我丝绒，

来依依和我谈情。

走时候要我送他，

直送到淇水河中，

跟他一块儿涉过淇水，

在顿丘的林边分手。

分手时他殷殷向我求婚，

我说这事儿难以成就，

你在这地方没有亲友，

谁给你做媒作证？

没有媒人就不要媒人，

没有证明就不要证明，

秋天过了接我来，

要等我嫁妆齐整。

我嫁妆已经齐整，

等他他不来叫我烦忧，

我登上邑门望着远方，

远方的路上迷迷糊糊。

望望不见他不知何故，

我眼泪涟涟地泣哭，

看到有车马从远方来，

总以为是他却不是。

等他他不来叫我心酸，

却忽然马叫人欢，

他忽然在我眼前出现，

我哭得声咽咽，

我笑得喜喜欢。

为什么迟迟不来？

告我以买卖迁延，

买卖圆圆满满，

事儿吉祥如愿。

车儿载着我渐渐走远，

涉过淇水走河南，

过了顿丘路缠绵，

远离父母到咱家园，

初为人妻望人怜。

我想娘家桑树林，

春天的桑树绿茵茵，

桑叶尖尖嫩津津；

桑叶浓时结桑葚，

桑葚熟时红欣欣。

小斑鸠呀快快飞，

吃我桑葚要小心，

孩子们打你都狠心。

好姑娘呀要认真，

嫁人莫嫁买卖人；

嫁了买卖人我真后悔，

要想脱离他，

怎能随便脱离？

我想你呀桑树林，

秋后的桑树黄析析，

西风吹来叶满地，

人过华年多悲戚。

自从嫁到他家来，

他家贫穷添苦辛，

苦辛当有到头时，

我想着淇水汤汤有岸滨；

隔河渡水常渡水，

河水深时坐大车，

河水浅时撩衣裙。

苦度沧桑我勤勤恳恳，

没想到他后来三心二意，

他到底是个买卖人，

他到头来昧良心！

我在想呀想什么？

想我为他家里操劳多，

穷变富时家业火，

家业火时人变恶：

言语冷落话轻薄，

拳脚踢打行暴虐，

兄弟们不计往日好，

看我失落看我笑。

独个想呀想如何？

独个伤心没奈何，

原想着白头到老，

到头来情义甚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