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小小勤务兵

看着妈妈远去的背景，美林忍不住眼眶红了，毕竟他还是一个13岁的孩子，从未离开过家。老曹揉了揉美林的肩头，关切地说：“小韩同志，从现在起你已经是一名解放军战士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往后可不准哭鼻子噢！走吧，我带你去领一件军上衣。”

一听到老曹“小韩同志”的称呼，美林马上意识到自己从今往后有了有别于以前的新身份，不免用手狠狠抹了抹眼睛，难为情地笑了笑，挺了挺胸膛，马上跟老曹去领军上衣。

美林很早就向往军装。那年跟妈妈一起送哥哥参军，哥哥站在队伍里，胸前戴着大红花，一身军装的模样简直认不出来了，可神气啦！老曹帮美林挑了一件上衣，说白了就是一件槐树豆子染的褂子。其实也不用挑，这是解放区的妇女们夜以继日一针针缝制的老粗布军装，大小都一样，没有号码的。美林兴奋地直往身上套，只是美林又小又瘦，军服又大又长，腰间扎了一根皮带，左看右看还是一个小孩穿了大人衣服，令人有点乐不可支。美林可不管，甩开手臂开步走，自豪地向老曹敬了个礼。

军装一上身就是解放军，美林在这个春天开始了他难忘的军营生活。

穷人家的孩子想法很单纯，以前听说“穷人已经翻了身，这共和国就是我们穷人的”，“共产主义就是各取所需，要面包有面包，要粽子有粽子”，现在没想到果真过上了这种天堂般的日子。

首先这里吃饭不用愁，早中晚三个时辰准时吹号。军号一吹，大到司令员，小到勤务兵，都一齐聚向食堂。只见炊事员搬出热气腾腾的饭菜，大伙儿排着队打饭菜，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围在一起吃起来。筹建处每周改善一次生活，有白菜猪肉包子，还有飘香的肉汤什么的。美林来四里山前，可以说从来没吃过香喷喷的大米饭，更没连着吃过饱饭。印象最深的是参军当天中午，正赶上筹建处开荤吃肉馒头，美林就着口水连吃了九个大包子，撑得他小肚鼓胀得都起不了床。每次吃饭他都吃得心满意足，没多久小脸就见圆了。

其次，每月还有工资可拿，这是美林做梦都想不到的。筹建处从司令员到炊事员都是供给制，每月津贴最多是两块钱。美林是个孝顺的孩子，每月工资都如数交给妈妈，然后再由妈妈给一点零花的。美林对此已心满意足，想到自己可以给家里补贴家用，甭提多高兴了。当然，美林第一次领到工资后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这是韩美林在自述里讲到的一则乐事：

我还走过一条路，就是山后那条崎岖的大石路。这条路到市里去是最近的。我不忘记它，不是由于走了多少年，而是——它是我第一次领工资到市里去买鞋的路。那时的供给制是一斤肉、二两烟叶，还有什么什么的，反正加在一起也不足两块钱，交给家里后我再拿“回扣”，几个月攒起来够买双鞋，因为我穿的鞋已经前后漏风了。上小学时我就羡慕的“胶皮鞋”(即运动鞋)，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在这条难走的山石路上，我把买回的鞋像请灶王一样，小心地提着，鞋面朝外，为的是让人看它。一路上的折腾就更甭讲了，一会儿坐下来，脱了旧的换上新的，左看右看，走上两步，舍不得穿，再脱下来；一会儿又换上、脱了，再换上、再脱……可真的没完没了。晚上睡前还看上两眼，躺下来，乐了，真是乐得像朵花。这一夜我没睡，拉开灯不知看了它几次……第二天，大家看了我的鞋，都大笑了，这是一双日本战后物资的女鞋。臊得我再也没穿它，可是心疼了好几个月。

美林熟悉了几天军营生活，就开始给万春浦司令员当通讯员。通讯员也就是勤务兵，美林的任务就是扫地、端饭、倒水、送信、牵马、站岗。美林人很机灵，这些活都不在话下，他尤其喜爱万司令员的那匹大白马。

大白马四蹄矫健，周身雪白，长鬃飘飞，骨架匀称，是一匹难得的好马。它是跟随万司令员一起来自解放区的，可以说身经百战。它身边总带着一白一红两匹小马，小白马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小红马是收养的“干儿子”，因为小红马的妈妈战死在战场上了。大白马对小红马视同己出，有什么好吃的，总是先让着小红马。看着它们深厚的母子感情，美林感同身受，平时一有空就帮饲养员老赵往马厩里添饲料，有时是从山坡上割来的一堆嫩草，有时是从伙房里要来的几条黄瓜。

大白马十分通人性，每当骑在它身上时，不用发信号就知道主人何时得急驶，何时得慢步。老马更识途，它可能知道美林还是个孩子，很照顾美林，缰绳在美林手上拽着只是个样子而已。当然缰绳又粗又长，美林双手牵着，没走多远额头上就直冒热汗。坐在马上的万司令员可忍不住了，见状探身伸手一把抓着美林腰间的皮带，把他拎到马背上。美林骑在马背上就等于坐在万司令员的怀里，激动地不知如何才好，只听得万司令员在耳边亲切地嘱咐道：“小韩，拽住缰绳往远处看，不用怕！”

大白马驮着一老一小，踩着碎蹄得得得跑着，后面还跟着两匹撒欢的可爱小马，惹得大街上的行人纷纷给让路，仰头看到这一大家子欢快地向前跑着，就知道万司令员回家去了。

筹建处这幢建筑其实是一个残留的日本神社，有几处墙面给战火炸成缺口了，大家就用破席子一围，就这样在一起过集体生活。参军时要自带行李，美林家里只有一条大被子和一床发黑发硬的褥子。美林天天睡在自带的褥子上，心里就有点想家了。幸好来自天南海北的战友们晚上爱凑在一起闲聊，来自解放区的就讲战争中的事儿，来自大城市的就讲花花世界，美林成了一名忠实的听众。尤其是夏天的夜晚，屋里大伙儿一起“开会”，山里的昆虫、动物们也进来“开会”，和美林一起支起耳朵听新鲜事儿，往往是听到动情处，噼噼叭叭的拍打声响成一片。

战士们都要轮流在夜间站岗放哨，有时美林夜里睡得正香，一下子被站岗交班的战友叫起来，就迷迷糊糊地边揉着眼边穿衣。夜晚山风还是那么刺骨，美林费力地披上站岗用的军大衣，严严实实地包裹好，一旦站在哨位上，顿时就精神抖擞起来。当时的四里山还是个原始山头，横一个竖一个到处是乱坟头，一到晚上就冷风飕飕的，有一种鬼魅的气息。站在半山腰上，看到四周层层叠叠、隐隐约约的黑影，美林心里不免打着鼓，于是双手紧握着步枪。那可是真枪真子弹，一有情况就要拉上膛，这个动作训练了无数遍，就怕走了火。美林笔挺地站立着，不敢有任何松懈，深感肩上的担子很重很重。

有一天夜半，从远处发出了异常的声响，一下子打破寂静的夜空。美林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端起步枪，仔细向远处张望着，好像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走来，慌忙中美林脱口就问：“谁，干什么的？”那人走近了仍不说话，美林可是真慌了，心想这可咋办，该如何处理？正在美林手足无措时，那个人站到面前了，原来是万司令员，美林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只听得万司令员和蔼地对美林说：“小韩，遇到情况可不能慌神呀！一定要冷静地应对一切！刚才你忘了对口令喽！”原来，万司令员半夜起来解手，想试探一下美林的应急能力，一番教诲令美林终生难忘。

深沉的夜，静默的山，哨位上的美林警觉地环顾四周。遥望天宇，只见星斗满天，浩瀚神奇，美林头顶星空，渐渐地迎来曙光和旭日东升，顿时驱走黑夜的寒冷和恐惧。无数个夜晚的站岗放哨，使得美林历经大自然的黑暗和壮美，既磨砺了胆魄，胸襟又得到了升华和洗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