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朱光潜老师闲谈
朱光潜(孟实)先生八十四岁时曾说过:“我一直是写通俗文章和读者道家常谈心来的。”读过这位名教授数百万言著作和译著的人,无不感到他的文章,即便是阐述艰深费解的美学问题和哲学问题,也都是以极其晓畅通俗的笔调在和读者谈心。接触过他的人也同样感到,在生活中,他喜爱和朋友、学生随意交谈。亲切随和地谈心,汩汩地流出了他露珠似的深邃思想和为人为文的品格。可惜的是,这些闲谈,其中许多并未形诸文字。
20世纪50年代末,我在燕园生活了四五年,还没有机会与先生说过一句话,更别说交谈、谈心了。50年代中期,北大一度学术空气活跃,记得当时全校开过两门热闹一时的擂台课:一门是《红楼梦》,由吴组缃先生和何其芳先生分别讲授;另一门是美学,由朱光潜先生和蔡仪先生分别讲授。那年我上大二,年轻好学,这些名教授的课,对我极有吸引力,堂堂不落。课余休息急忙从这个教室转战到那个教室,连上厕所也来不及。朱先生的美学课安排在大礼堂,从教室楼跑去,快也要十分钟。常常是当我气喘吁吁地坐定,朱先生已开始讲了。他是一位清瘦的弱老头,操着一口安徽桐城口音,说话缓慢,瞪着一双大眼,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美学大师。朱先生最初留给我的就是这使人容易接近又略带某种神秘感的印象。当时美学界正在热烈论争美是什么,是主观,还是客观?……朱先生是论争的重要一方。他的观点有人不同意,甚至遭到批评。讲授同一课题的老师在讲课时,就时不时点名批评他。朱先生讲课态度从容,好像激烈的课堂内外的争论与他很远。他谈笑风生,只管从古到今,从西方到中国,引经据典地论证自己的观点。他讲得条理清晰、知识性强,每次听课的除本校的,还有外校和研究单位的人员,不下五六百人。下课以后,人群渐渐流散,只见他提着一个草包,里面总有那个小热水瓶和水杯,精神抖擞地沿着未名湖边的水泥小径走去。几次我在路上等他,想向他请教听课时积存的一些疑问,可当时缺乏这种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