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扎营于默塞德河北支流
6月8日
羊群吃了大量新鲜的青草以后开始变得温驯了,它们一边慢慢地啃食脚下的青草,一边缓缓地在派勒特峰山脚下沿着默塞德河北支流山谷的方向走去。德莱尼先生为我们选择的第一个中心营地就在那里。那是一个由河流弯道附近的山坡汇聚而成的漏斗状凹谷,风景优美。我们在河岸边的树荫下面搭了放置食品和餐具的架子。大家按照各自的意愿用不同的材料铺床,有用蕨类植物叶子的,也有用雪松羽状叶子的,还有用花朵的。铺好床以后,大家又在后面开阔的空地上围了个羊圈。
6月9日
昨晚我们在大山深处睡得那样深沉、酣甜!天空中繁星点点,大地群树环抱,瀑布的肃穆声响以及四周传来的喃喃细语般的声音是那么甜美,似乎在轻抚人心,预示着长久的安宁。这是第一个纯粹属于我们的山中之夜,万里无云,温暖,安静。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展示着原野的宁静。这一天是如何开始的我早已想不起来。春天,在河岸边,在山丘上,在大地上,在天空中,新的生命、新的美景都在尽情释放着生命的活力,一派郁郁葱葱的景象。巢中的幼鸟、空中初展双翼的生灵,还有大地上新吐的嫩芽、初绽的花朵,无处不在的生命气息和喜悦之情随春天一起舒展、闪耀。
营地边上的树紧紧地依靠在一起,为蕨类植物和百合提供了足够的树荫。河岸后面,阳光普照大地,一片片、一丛丛炫目的花花草草好像被呼唤着,列队开放。那高高的雀麦草像竹子一样随风摇曳,各种菊科、香蜂草、蝴蝶百合、羽扇豆、吉莉草属植物、紫罗兰等,如同繁星一般在阳光下快乐地生长。很快,所有蕨类植物的叶子都会伸展开来,一丛丛常见的凤尾蕨和狗脊属会沿着河岸生长,在洒满阳光的岩石上会生长着一丛又一丛旱蕨属和碎米蕨属。一些狗脊属的叶子现在已经高约六英尺。
多叶蔷薇是一种矮小、漂亮的蔷薇科灌木,它们在高大的糖松下面铺开了黄绿色的小斗篷,绵延数英里,其间没有别的植物,看起来相当平整。可是偶尔也会有一株华盛顿百合从其平整的表面微微探出头,随着微风颔首摇摆,也会有一两株高挑的雀麦草挺立其间,它们更像装饰品。如此漂亮的灌木丛像地毯一样铺在海拔两千五百英尺到三千英尺的地带,高及膝盖,枝丫为棕褐色,最粗的枝干直径约半英寸。这种植物的叶子泛着浅黄绿色,属于三回羽状复叶,轮廓很清晰,外形与蕨类植物非常类似,叶面上有不少微小的腺体,分泌一种散发着奇特、怡人香味的蜡状物,这香味和松树略带辛辣味的香气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它们的花是白色的,直径约八分之五英寸,乍一看同草莓的小花相似。我看到这片小灌木丛的时候非常喜悦,这是整个内华达山区唯一如毯一般铺展的灌木丛。尽管熊果属、鼠李属和大部分美洲茶属植物能铺展成地毯,但是和这种平整且柔软的毛毯或斗篷相比,它们铺就的地毯就显得蓬乱、粗糙、边缘不齐整了。
这片新牧场似乎不是很得羊群的喜爱,或许是由于四周环绕的小山把它包得有些严密了。羊群始终没有在这里放松地休息过,何况昨晚还遭受了熊和郊狼的惊吓,因为它们来回徘徊,计划如何分享这顿羊肉大餐。
6月10日
今天天气很温暖。我们营地从一道风景如画的瀑布底下的岩石水潭里取水,那里水流激荡,喧闹不已,但却没有激起混浊的水花。瀑布下的岩石是黑色变质板岩,它们在水流的长期冲刷下变得光滑,与飞泻而下的瀑布灰白色的水流相比,就像水道中黑色的旋钮。瀑布水流从岩壁上滑落,表面闪闪发光,形成一道道白练和层层叠叠的水流,落入岩潭。露出水面的圆形石头上长着一丛丛的莎草,看起来柔美迷人。莎草长着修长且柔韧的叶子,像一扇扇小拱门一样垂向四面八方,最长的叶尖轻轻地垂到水流中,原本就因为耸起的岩石而分流的水流经这么一梳理,就变得更加纤细了,莎草和水流演绎出一幅美丽和谐的画面。
此外,一些圆形石头像小岛一样,上面长满了高挺的虎耳草,它们把根深深地扎在岩石中,向外界展示着宽大的圆形伞状叶子,它们有的自成壮观的一丛,有的高高地在莎草上空伸展。虎耳草开着紫色的花朵,花高大且生长着腺休,呈总状花序,在长出叶子之前开花。它们肉质的根状茎紧紧地抓着岩石之间的缝隙和洞穴,以确保即便有洪水来袭,它们也能一样挺立。仿佛是大自然为了让溪流更加有趣和美丽,才创造出这一物种,展示更加娇媚的一面。在营地周围,两岸的树木形成了拱形的绿色通道,阳光透过各种枝条洒下来,变得柔和,年轻的河流欢快地流过,唱着歌,闪着光。
临近正午时分,内华达山脉高处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松林后面的白色积云也冉冉升起。
6月11日
在默塞德河东边有一条支流,我在那里发现了很多迷人的小瀑布,每一道小瀑布下面都有一个水潭。白色水流顺着岩壁飞流而下,一些灌木丛和苔藓植物在岩壁上优雅地垂着,橙色的百合花一簇簇盛开在水潭边最为肥沃的土地上。
营地的周围没有大片的草地或郁郁葱葱的平原为我们的数千只整日忙着吃草的羊提供源源不绝的草料,所以,它们此时的主食是山上的美洲茶属植物,以及阳光充沛的开阔地上与花朵一同生长的羽扇豆和豆藤组成的小片草地。绝大部分的植物都已经被啃食完了,剩下的实在不够饥肠辘辘的羊儿们啃食了,它们被迫分散开来。牧羊人和牧羊犬只好四处奔跑,这样才能保证把羊群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德莱尼先生带着印第安人、中国人返回平原了,在离开之前,他告诉我们,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必须留在这个地方牧羊,并且向我们承诺他不会太晚回来。
天气实在太好了,想象中神仙居住的地方也不过如此。这轻柔的风!我并不想把这安静的气流称为风,它更像是大自然的气息,向大自然中的每个生灵吟唱的安宁之音。我在营地所在的小山谷周围看不到一个树梢摇曳,大多数时候连树叶都不摆动。我不记得曾见过一株百合在水塘中摇曳,尽管它们那么高,连微风都可以让它们起舞,百合的铃状花苞是多么壮观啊,有的大得可以给孩子当帽子用。我一直在给这些百合画素描,勾勒出叶子上弯曲的脉络和带着斑点的花瓣。我无法想象还有比这里更美丽、养护得更好的花园。这儿有一种斑纹百合,每株高五到六英尺,轮生叶宽一英尺,花朵宽六英寸,是亮橙色的,花喉里有一些紫色的斑点,花瓣微微向外翻卷,着实是一种高贵的花朵。
6月12日
今天下小雨了,雨点大却不是很密集,滴滴答答地拍打着叶子和石头,而后缓缓滴入花朵中。东方升起了积云,多么漂亮的珍珠色云朵啊!它们和地面上高耸的岩石看起来是多么和谐啊!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云山,看起来很是结实,似乎经过精雕细琢,仪态万千,每个轮廓都是那样清晰,我第一次看到造型和质地如此可观的云。几乎每天中午时分,这些云朵都会在空中膨胀式上升,像在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它们深情地在每一片花园和森林的上空盘旋,带给它们阴凉和雨露,滋润其中的每一片花瓣和叶子,让它们健康生长。或许可以把云朵想象成植物,把天空作为它们生长的土壤,它们回应太阳的呼唤,在绽放之前一点点地累积光华直至光华尽现,雨水和冰雹对于它们而言更像是自己播撒的种子和果浆,而后它们就渐渐凋谢、死去。
山间的常绿栎习惯于在此地或者此海拔以上一千英尺的地区生长,从外观上看和佛罗里达的槲树很像,不仅树叶、枝丫向外伸展的状态一样,而且连坚硬、节瘤多、劈砍困难这些特性都非常相似。高大的常绿栎通常独立生长,以此获取更大的伸展空间,最大的常绿栎靠近地面的树干直径甚至达七八英尺,高六十英尺,而树冠的宽度几乎与树高一样,甚至更宽。这种树的叶片小且不分裂,大部分叶子都没有锯齿状或波浪纹的边缘,仅仅有些新生的嫩叶会有锋利的锯齿状边缘,在同一棵树上可以同时看到这两种形态的叶子。常绿栎果实的壳是中等尺寸,有浅浅的壳斗、厚厚的壳壁,表面有金黄色的细小茸毛。有的常绿栎没有主干,它们的根在接近地面的地方开始分裂,先分裂长出众多分枝,再从分枝上长出新枝,最后树枝末梢就会蔓生出像绳索一样的长长细枝,低垂着,其中许多枝条几乎要垂到地面上了。无数枝叶茂密的树枝形成了圆形的树冠,闪闪发光,当阳光洒落在上面的时候,那树冠仿佛是一团积云。
灌木罂粟是另一种拥有明显特征的植物,我在离营地不远的炎热山坡上发现了它们,这是我这么多次散步途中看到的唯一一种木本罂粟科植物。它们的花朵呈明亮的橙黄色,宽一到二英寸,细长弯曲的荚果长三四英寸。它们形成的灌木丛高达四英尺左右,很多细枝自根部呈辐射状向外生长。与这些灌木罂粟相伴的还有很多熊果属植物和其他喜光的灌木。
6月13日
在内华达山区,今天仍旧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仿佛被融化、吸收,生命的脉动永不停息。生命的长短似乎已无关紧要,我们像树木和星斗一样,不需要再去节省或追赶时间了。这是真正的自由,是真正的永恒。一团团白色的云从远方的天空升起来,天空顿时成了光滑、洁白的穹顶,使得黄松的尖顶和如棕榈树一样的糖松树冠轮廓分明。快听,那滚滚而来的轰轰雷声,翻过一道又一道山脊,忠诚的阵雨紧随其后。
很多草本植物从平原地区一路延伸到这里,此时正处于花期,比它们平原上的同类晚了两个月。今天,我发现了几株耧斗菜。此时这里的蕨类植物到了盛放期,比如长在阳光充足山坡上的岩蕨属、碎米蕨属、旱蕨属和裸子蕨属,长在溪水岸边的狗脊蕨、三叉蕨和岩蕨属,还有在沙质平原上常见的水凤尾蕨。这种常见的水凤尾蕨到了这里却展现了与在沙质平原上不一样的葱茏之美,它们展现出的强大旺盛的生命力及美丽的外表令很多植物学家惊叹不已。我量了一下尚处于生长期的水凤尾蕨,它们已经高约七英尺。尽管这种蕨类植物分布广、十分常见,但我可以说我之前从未见过它们。它们那似宽肩的叶子在光滑粗壮的叶柄上方紧密地生长着,层层叠叠地向外伸展,看起来像一块完整的天花板,人甚至可以在下面直立行走好几英里,丝毫不会被他人发现,就像在屋顶下行走一样。阳光透过这种充满生命的屋顶照射下来,是那样柔和动人。那一刻,叶子上弯曲分叉的脉络清晰可见,仿佛无数浅绿和浅黄的植物玻璃镶嵌在一起,最常见的蕨类植物营造出来的世界竟如仙境一般。
周围的一些小动物就像在热带雨林中一样四处游荡。一群羊在植物丛的一端消失,随后又在一百码外的另一端出现,人们只能从叶子的颤动中一探它们的行踪。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居然只有极少数的矮根茎被破坏。在最高的叶子下面,我坐了很久,为的是好好享受这份前所未有的乐趣——一种野生植物造出的天然凉亭的乐趣,太令人难忘了。头上不过是一片简简单单的叶子,人们可以借此摒弃世俗的所有烦恼,能感受到的只有美好、自由和宁静。山顶的松林随风摇摆,好比大自然的魔杖,任何一个抱着虔诚之心的登山者都知道它的魔力。这种被苏格兰人称为寂静山谷中的“布雷肯”,有诗人歌颂过吗?不管是谁,就算是再仔细地去防备和抗拒,他都难免受到这种神圣的蕨类森林的影响。就在这一天,当我看到牧羊人要穿过其中一片最美的森林时,他和他的羊群几乎没有一点儿表情。我忍不住问他:“难道你没发现这壮美的蕨类植物吗?”他回答道:“哦,在我看来,它们只是巨大的障碍物罢了。”
这里有很多蜥蜴出没,它们性情各异,分属不同的类别,甚至颜色也不同,但看上去它们像鸟、松鼠一样快乐、友善。在上帝的阳光下,这些谦虚、温顺的小动物尽力生存下去。我最喜欢观察它们工作和嬉戏。它们很快就同人类熟悉起来,如果长时间地凝视它们纯洁无瑕的眼睛,就会越来越喜欢这些小生灵。驯服蜥蜴并不难,或许看到它们在炙热的岩石上爬行,像蜻蜓一样快速移动,你很快就会爱上它们。由于它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快速爬行,人们的视线要捕捉到它们并不容易,只不过它们极少长时间移动,一般移动十到十二英尺就会突然停下来,然后继续移动,似乎它们的行程总是在这种快速跑动和骤然停止的转换中行进。在我看来,停顿是蜥蜴们必需的休息,它们的气息短得可怕,长时间奔跑会导致它们呼吸困难,所以要想捕捉它们是非常容易的。尾巴占据了蜥蜴身长的一半,驾驭这么长的尾巴对蜥蜴来说是件简单的事情,从未见过蜥蜴因为长长的尾巴而感到沉重不已,也没有因为尾巴不能向上蜷曲而不易移动。相反,它们似乎能自主轻盈地摆动尾巴前进。有一些体色像天空一样蓝的蜥蜴看起来就像蓝鸲一样亮眼;一些灰色蜥蜴的体色和它们晒太阳、猎食时布满地衣的岩石的颜色相似。平原上的角蜥其实也是温和、对人无害的生物。此类蜥蜴中还包括一种如蛇一般的蜥蜴,它们的身体和蛇几乎无异,也是弯曲着身子滑行前进,而它们小小的四肢并不发达,只不过是身体上毫无用处的附属物罢了。我曾经近距离地观察过一种蛇形蜥蜴,它长约十四英寸,纤细的四肢从出生起就没有用过,看起来像新抽的小芽一样柔软,整个身子像蛇一样轻松且优雅地滑行。突然,一只灰色的小家伙在我的脚下跑来跑去,看似同我很熟悉,很信任我。牧羊犬卡罗一直在观察它,突然扑了上去。我想,卡罗一定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不料这只蜥蜴非常轻盈地从卡罗脚下跳开了,像一支射出去的箭,瞬间就躲到了灌木丛深处。性情温驯的蜥蜴,古代强大物种的后代,我祈祷上帝保佑你们,让人们多了解你们的美德。我们中很少有人知道它们可以用来蔽体的鳞甲像羽毛、毛发或布料一样,是非常柔软、可爱的。
乳齿象,还有大象,在并不遥远的地质年代曾在这里居住,矿工们淘金时发现的众多遗骨证明了这一点。至少有两个种类的熊生活在这里,还有加利福尼亚狮子(也可以称作美洲豹)、山猫、狼、狐狸、蛇、蝎子、黄蜂和狼蛛。有时候,一种野蛮的小黑蚁让我们不得不承认它们才是这广袤山野的大王。它们勇敢,从不休息,四处溜达,尽管它们只有四分之一英寸长,可是这种什么都不怕且好斗的小魔鬼比我们所了解的任何一种动物都喜好争斗和撕咬。蚁穴边的任何生物都是它们攻击的对象,而且据我了解,这种攻击通常没有理由。它们长着像冰钩一样弯曲的腭,几乎占据了身体的大部分,也是它们战斗时的武器,而战斗恰恰是它们生存的主要乐趣和目标。它们一般会把领地设在有些腐烂或中空的常绿栎里,也可能是这种树的强度足以抵挡动物和风暴的袭击。小黑蚁们没日没夜地工作,在黑暗的洞里、高耸的树上、清凉的沟壑里以及炎热的山脊上,都有它们觅食的踪迹,它们爬过的每一条大路和小径似乎都能延伸到所有地方,当然水里和天空除外。它们几乎可以感知从山麓丘陵到海平面以上一英里以内的风吹草动,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把信息传递出去,我们却听不到它们的号叫和哭喊。我不明白它们为何如此好斗,这仿佛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当然,它们也会为了保卫家园而战斗,只不过它们的战斗实在太过频繁,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它们都能下口撕咬。一旦在人或其他动物身上找到弱点,它们就会用自己的腭狠狠地咬下去。即便肢体被撕裂,它们也不会松口,而是越咬越深,至死方休。当我凝视着如此凶残的动物,想到它们的分布如此广泛、生命力如此顽强,就会意识到在和平和友爱的规则通行于世界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几分钟前,我在回营地的途中发现了一棵已经枯死、树干直径约十英尺的松树。整棵松树都被烧焦了,像一根高高的黑色柱子伫立在那里,仿佛一座纪念碑。一种又黑又亮的蚂蚁就在这根威严巨大的柱子里建立了自己的王国。为了建立通道和蚁室,不论是完好的还是腐朽的木头,蚂蚁们都会竭尽全力去啃咬。就它们咬下来的木屑体积来判断,树干应该已经成蜂巢状了,而木屑就堆在树干底部周围。相比好斗的小黑蚁,这种大蚂蚁的行为举止要文明、温和许多,也更聪明一些,但进入战斗的状态仍然很迅速。通常,小黑蚁会把自己的王国建在已经倒地的树干或直立的枯木上,一般不会选择生长得完好的活树或地下。
当你恰好在蚂蚁王国附近休息或停下来做笔记时,一定会有四处游荡的“小猎人”发现你这个目标,它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标,先对入侵者进行观察,再决定要如何对付入侵者。假设你离蚂蚁王国还有一定的距离且保持静止的话,它就会在你身上爬来爬去,有时在你的腿上、手上、脸上,有时还会爬到你的裤子上去观察和侦察,就像在测量你的身体,也得到一个更全面的视角。随后它不发警报,安静地离开。可是一旦它觉得这个入侵者具有诱惑性,或者人们做出一些刺激它的举动,它就会毫不犹豫地咬下去,那将非常可怕!我可以想象,即便是狼或熊咬一口,杀伤力也未必能与之相比。一瞬间,被咬的地方会将痛楚触电般地传达到神经,被咬者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那样敏锐。被咬之后的剧烈疼痛会让人一下子神志不清。等到恢复神志的时候,人们才意识到要先尖叫,然后去抓那只小动物,再不知所措地盯着这个小东西。
值得庆幸的是,如果小心一些,人们通常不会被咬,一辈子最多被咬一两次。这种带电的神奇蚂蚁一般长四分之三英寸。熊喜欢以它们为食。熊会先将它们小小王国所在的木头撕裂,啃咬成碎片,再粗暴地把所有卵、幼蚁、成蚁以及蚁穴中的木头都混在一起,当成酸辣味的大餐。掘食族印第安人对这种蚂蚁也很感兴趣,甚至包括其幼虫。我曾经听老登山者说过,掘食族印第安人会先把蚂蚁头咬掉,然后慢慢地去享受那带着酸味的蚂蚁身体。可怜的咬人蚂蚁反倒成了他人啮食的对象,和大自然中的其他啮食动物一样,它们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这里还有一种十分漂亮、活跃且具有灵性的红色蚂蚁,大小介于前面两种蚂蚁之间。它们的活动区域主要是地下,它们的巢穴覆盖着一堆堆果壳、叶子和稻草,它们以昆虫、植物叶子、种子和树的汁液为主要食物。这么看来,大自然要喂饱的动物真多啊!对我们来说,居然有这么多动物生活在我们周围,而我们却对它们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们与之相遇的次数少之又少。其实,除了蚂蚁以外,还有不计其数的微小生物,甚至肉眼都看不见它们,和它们相比,蚂蚁就像乳齿象一样巨大。
6月14日
飞流而下的大小瀑布猛烈的冲击形成了这儿附近大大小小的盆形水潭,水潭水质非常清澈,一点儿岩屑都没有。水中稍重的物质会被清扫出来,在离水潭不远的地方堆积起来,好似一座大的堤坝,再加上侵蚀作用,水潭的尺寸会变得越来越大。可是到了春天的汛期,上游的冬雪融化,支流的水量增大,咆哮着从河岸冲到山坡上,形成春洪,一切发生骤变。原本在夏天和冬天掉到水道里、岿然不动的大圆石,被春洪猛地一推,就像突然被巨大的笤帚扫过一样,纷纷冲向前方,越过瀑布,跌落到水潭里,和那里的旧堤坝的一部分堆积起来,筑造起新的堤坝。而那些小一点儿的圆石则会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向更远的地方,由于形状和大小各不相同而落在不同的地方。每一块圆石都会找到自己的落脚点。一般的春洪不会引起瀑布、水潭和堤坝三者之间的变化,唯有那种不定期出现的突发洪水才能引发这么巨大的变化。被洪水冲击出来的圆石堆上面还长着一些树木,这就足以证明在一个世纪或更长的时间以前,这里曾经发过洪水,那场洪水几乎唤醒了所有可移动的东西,带着它们旋转、飞舞,享受一段美妙的旅程。这种大洪水可能发生在夏季,那时号称“云爆炸”的雷阵雨滂沱而下,突然间众多水流汇聚成声势浩大的洪流,袭击宽广陡峭的山谷,那巨大的洪流像犁田一样犁出道道沟壑。只不过这种洪流的生命太短,很快就停歇了。
离营地最近的一道瀑布底下有个水潭,水潭里堤坝下缘有不少远古洪水时期冲来的大砾石,其中一块稳稳地伫立在溪流中央。这是一块近似立方体、高八英尺的花岗岩,顶部和侧面凡是位于最高水位之上的部分都覆盖着绒毛般的苔藓。我今天特意爬到这块巨石上休息,居然发现这个地方才是我到过的最浪漫的地方,因为这是一块少有的岩顶平整、布满苔藓的巨石,且较为光滑。它就那样方方正正地伫立在那里,如祭坛一般。它面前的瀑布细细的水流长年累月地冲洗它,这也能保证它上面的青苔清新翠绿,下面则是清澈的水潭,水流时不时激起泡沫。不少百合围成了半圆形,俯身向着这块巨石,就像一群仰慕者。盛放的山茱萸和桤树搭成了可以过滤阳光的拱廊,半透明的叶子形成了美妙的天花板,这其中的凉意多少有些宁神静气的效果。流水的声音就像婉转的音乐,瀑布的声音就像男低音,水花四溅,水声淙淙。水流先经过如小岛一般的砾石,再顺着布满蕨类植物的河床流淌,击打着小石头,发出无数细碎低沉的声响。这一切都发生在那美妙的天花板之下,发生在这短短的距离之内,身处其中的人就像置身于一个幽静的房间里,似乎身处圣洁之地——能见上帝的地方。
天黑后,大家在营地安歇下来,我慢慢地沿着原路摸索到了那块如祭坛的巨石旁,那一夜就在它上面度过。我在流水之上、树叶和星斗之下,周围的一切比白天我所见到的更令我震撼。瀑布造就的水帘微微泛着白光,仿佛以庄严的热情来吟诵大自然最古老的情歌,星星透过叶幕怯怯地向下望,也想加入瀑布的吟唱。这一晚多么珍贵啊,像白天一样珍贵,留存我心。谢谢上帝赐予我如此珍贵的礼物!
6月15日
又是一个令人清醒的清晨。绵延的山坡上洒满了阳光,松树也像披上了金色的外衣,每一片针叶都像受到了鼓舞,所有的生命都充满愉悦。在桤树和枫树丛中,知更鸟正在吟唱,古老的旋律回荡在整个盛满上帝恩泽的大陆地区,无数个季节因此变得欢快、甜美。空旷山林里的知更鸟像在农民果园里一样自得其乐。黄鹂和路易斯安那唐纳雀也在这里安家,还有刺嘴莺与一些像游吟诗人一样爱歌唱的鸟,这些鸟也在忙着筑巢。
今天我发现了另一棵壮观的金杯橡树(峡谷槲树),直径约为六英尺,还发现了一棵直径约为七英尺的花旗松以及一株直径约八英尺、开了六十朵玫瑰色花朵的蔓百合。
糖松的松球是圆柱形的,大部分松球的顶部都是圆锥状的,基部则是圆形的。这一天,我发现了一个长二十四英寸、直径约六英寸的松球,它的鳞片已经打开了。我还发现了一个长十九英寸的松球。通常成熟的松球长约十八英寸。在海拔两千五百英尺左右的针叶林带下缘,松球会小一些,长十二到十五英寸;在海拔七千英尺及以上,或是像约塞米蒂那样更接近其生长上限的地方,松球也比较小,大都是这样的尺寸。我的研究兴趣也因为如此高贵的糖松的存在而愈加浓厚,它们永远是我快乐的源泉。我不知疲倦地先欣赏它们,凝望那硕大、状如流苏的松球,再观察那一百多英尺高、浑圆的树干,树干没有一根枝杈。我还会看它泛着紫色的树皮,还有那些向外伸展、微微向下弯曲的羽状树叶,看起来像一顶皇冠,是那么不羁、引人注目且令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