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没想到,我第一次在中国乘火车,竟有缘坐上软卧车。这是中国铁路最高的等级,从前只有高级干部和外国旅客才能乘坐。当初选择软卧,可能是受电影《东方快车号》的影响,以为坐在这种舒服的车厢中,漫游自己的梦土,是一件十分浪漫的事。
长沙位于北京到广州的京广铁路线上。京广线是中国最繁忙的一条铁路,上京的人众多。软卧车厢一般只有一节,比起硬座车,票可能更难买,早就被广州各个党政单位预先订光了。一般外国旅客,也要通过中国旅行社一类的国营单位,才能买上票,而且还得付出一笔可观的“订票服务费”。我后来才知道,像我那天自己去火车站买到软卧票,可说非常幸运,也可算是个例外。很可能因为这班七十六次车,的确像那位售票员所说,刚开办,还没有甚么人晓得,所以才给我买上。
广州火车站有一个母婴候车室,专供带有小孩的家长使用,很文明。我持软卧票,也被安排到这个候车室等待。下午4点半,开始检票上车。我们都优先上,不必和其他旅客争夺。
一走进软卧车厢,感觉的确不同。服务员温文有礼,走道上铺着红地毯,冷空调扑面而来。每个卧室里有四个床位,分上、下、左、右铺,中间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一瓶塑胶花和一壶热水。一直到火车开行时,这个卧室里还只有我一个人,另三个卧铺还空着没人。我想起一位美国小说家(也是一位“火车迷”)说的:在中国,乘坐这种软卧车,如果四人共用的卧室中只有你一人,那是一种“天赐的福气”!
火车离开广州站后不久,经过华南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这种绿色,让人想起一位诗人所说,“绿得可以滴出水来”。下午五点多,金黄色的夕阳斜照进来。卧室里静悄悄的,自成一个安宁的小世界。我一面喝茶,一面欣赏窗外的风景,开始感受到那位美国小说家所说的“天赐的福气”。可惜,我这种福气并不持久。火车开行后约半小时,便有一位经理级的人物,进来和我分享“福气”。他是“先上车后补票”的。
他是长沙某烟厂某部门的经理。我又天真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他不像我那样,自己去火车站买票,而要先上车后补票?原来他的“级别”还不够。虽是经理,可是还没到可以买软卧票所需的“职级”。火车站的售票员要查证件,他没有这种证件。不过,火车开行后,没卖出的空置卧铺,可以由列车长自行处理出售。而软卧车的那位乘务员,是他认识的一位老同乡,所以他先用硬座车票上车,再去找同乡帮忙补票。
这位经理姓张,看样子很精明。他一眼就认出我穿的衬衫,是甚么牌子。可能是这件衣的口袋上,有两个三角形的小标志。可是,那也并非甚么名牌,在香港满街都是。但这位经理居然这么留意这些细节,倒是出我意料之外。他还认出,我的长裤是定做的。经他这么一说,我开始醒悟,我这一身在香港原本属于极普通,甚至可能还不“合格”的衣着,在国内则变得太好了,跟周围的环境不配搭,一眼就让人认出是外来者,在旅行中可能反而会招来许多不便。从此,我决心在这方面多多“改善”。
夜里,睡在舒服的软卧上,度过我在中国内地的第二个晚上。临睡前才发现,国内的软卧或硬卧铺,都没有布帘。如果像马来西亚的二等火车卧铺,前面有块布帘可以拉上的话,那更会给这些旅人的临时睡窝,增添不少温馨和隐私,也更符合那位美国小说家的“福气”论。火车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运行,第二天一早开进了长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