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在相爱的那一刻,我们都只是孩子。
减字木兰花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初恋时,仿佛总有一个喜悦的声音在耳边轻声诉说。那时候,每一朵花中都藏着爱慕,一如这首《减字木兰花》。
卖花,是当时汴京城中常见的一景。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曾回忆说:“是月季春,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幕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
当时,李清照应该常和新婚宴尔的夫君一起逛这缤纷的花市吧。卖花担上竹篮中,姹紫嫣红,仿佛把整个春天都装在里面。面对这似锦的花海,她该会怦然心动吧。
于是,她轻轻拣出一枝含苞欲放的花。花瓣上竟然还有点点晶莹朝露,宛如几滴清泪洇红了胭脂。那披着彤霞的花,是如此清雅绚丽,惹人喜爱。或许,这一切美好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毕竟还是有些担心了。她不知道这清丽的花,会不会夺去自己的光彩。或者,她干脆就是起了争胜之心,决意要和这花一比芳容。于是,她把这枝花簪在鬓发之间,还让一旁的丈夫比比看,到底是这初次绽放的花娇美,还是自己的容颜更美?
真是个天真俏丽而又娇憨可爱的新嫁娘!对赵明诚来说,我猜他的回答也许是这样的:当然是你好看,你戴什么都好看。原来,男人的无奈,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富有生活气息又泛着淡淡芬芳的画面。不必质疑李清照会不会这样天真幼稚,因为在相爱的那一刻,我们都只是孩子。说不定,在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里,在汴京城喧闹的花市中,就有他们相偎而行的身影。
宋词中有一句:照人冰雪自天真。当时的她,正和这句中的女子一样,明丽纯真,宛似冰雪。
缘分,就是一个温暖的圆圈。也许你找了好久,才发现起点就是终点。经历过太多风雨,你才知道,幸福是多么可贵。“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爱,其实就曾在我们的手边,最终却错失了的有多少?而沉浸在幸福中的李清照,也许没有想过,这桩美满的婚姻未尝没有目的。
关于这段婚姻,《琅嬛记》中讲了一个传奇般的故事。
在赵明诚小时候,他的父亲赵挺之就开始为他挑选未来的妻子。有一天赵明诚白天睡着了,梦见自己在背诵一本书。他醒来只记得其中的三句话:“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他将这个梦告诉了父亲。父亲解释说:“你将会娶一个会写词的女子。‘言与司合’,言字旁加上一个司,就是‘词’字;‘安上已脱’,安字去掉头,就是‘女’字;而‘芝芙草拔’,把‘芝芙’二字去掉草头正是‘之夫’二字。这不就是说你是‘词女之夫’吗?”后来李家嫁女到赵家,新娘便是李清照了。
这个梦听起来未免有些荒诞。如果此事为真,唯一可能就是赵明诚倾慕李清照的词名,借梦境中事让父亲提亲。听起来似乎是个美好的故事,然而事实往往不如想象那般单纯,真相总是有它冰冷无情的一面。
李清照出嫁的这一年,是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这之前一年,也就是元符三年(1100年),宋哲宗驾崩,皇弟赵佶继位,也就是宋徽宗。赵佶继位时才十八岁,在朝中根基未深,皇太后向氏垂帘听政。向太后和哲宗在变法的问题上看法迥异,她支持旧党,坚决反对变法。哲宗一死,她马上起用因反对新法而被贬的韩忠彦为左相。此时的政坛,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让身在其中的人琢磨不透,心神难安。
之前赵挺之是吏部侍郎,属于新党一派。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他想出的万全之策就是与属于旧党的礼部员外郎李格非联姻。据宋人笔记记载,赵挺之并不太喜欢赵明诚,但通过这桩婚事,他能做到左右逢源、进退自如,在变幻莫测的政坛扎下根基。向李家提亲,并不仅仅因为李清照慧心淑质,小有文名,或许更多的是赵挺之顺水推舟的一步棋而已。
向太后在建中靖国元年就去世了。宋徽宗亲政后的第二年,蔡京为右相,新党逐渐得势。其后李格非被贬,名字被刻上了元祐党人碑。虽然赵挺之与李格非是儿女亲家,但宦海沉浮数十载的他深知忤逆圣意的下场,因而对李格非的落难不闻不问,更不愿施以援手。当时的李清照,在无助中写下“何况人间父子情”“炙手可热心可寒”的诗句,却终究无法劝动老于世故的赵挺之。
或许,李清照和赵明诚的相知相爱,只是一种偶然。他们确实是幸运的,如果李格非当时囿于派系之见而不同意这门亲事,李清照又将会嫁给谁呢?他的宽厚对亲家赵挺之来说,却成了被利用的工具。
生活,有时就像难解的寓言,不到最后无法知道它的真正含义。韶华盛极之后,只在风中零落成满目的伤。但在当时,命运藏起了它的剧本,他们终究还是相爱,这一出悲剧至少没有提前上演。
人生犹如大梦一场,青丝皓首,不过转瞬。我们在词中看到的她,天真烂漫,浅笑嫣然。春天是一抹斑斓的色彩,而她就像一个于春风中自在奔跑的小女孩。我们作为读者,也不忍去惊扰这份恬美与幸福。那嫣红的花,那清凉的露,那浅浅绽放的笑容,恍如她心底一个留存已久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