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魍魉宴

长安的夏日，弥漫着无处不在的暑气。即使谛听阁古董店的声名已经跟大唐的威仪一般赫赫远播，却依然躲不开这暑气的侵袭。

“明明都已经是夏末了，怎么还是这么热……”小伙计明胤无精打采地擦拭着堆叠的古董，止不住地嘀咕。外面的烈日太毒了，生生地把他逼得只能在屋子里团团转。这可把他给憋坏了。

小龙小八在角落里“吧嗒”地甩了一下尾巴表示同意，就又继续晒太阳了。为了能留在他的身边，小八自愿放弃了能成为天龙的机会。不过，也就没什么像样的法力，只能这样小小一条待着，猛一看总会让人误以为它不过是条漂亮的蛇。不过，对它来说，龙也罢，蛇也罢，都不重要。只要能待在主人身边，它就能吃能睡乐无边了。

“冬天你要冬眠，夏天你又晒太阳晒得迷迷糊糊的，你到底有什么用啊？”明胤戳戳小八的小脑门。小八被他戳得缩了缩脖子，波光粼粼的大眼睛里，却满是活泼泼的亲昵和欢喜。

“它的用处大着呢。你要是再心不在焉地把我的古董打碎，就可以彻底把它赔给我炖汤了。”随着“啪”的一声扇子被收起来的声音，即使在盛夏酷暑中，依然一丝不苟地身着浅碧色长衫的陈游介，从后堂转了出来。

“老板！”明胤赶紧打起精神。

“有生意吗？”

“这个……”明胤顿时就又泄了气，“已经足有快十天没……”

“这样啊……看来不想想办法是不行了啊。”陈游介皱眉。

“是啊是啊。”明胤急忙点头。

“所以，我们来吃火锅吧。”陈游介发号施令，“准备起来。”

因为生意萧条，所以要吃火锅？

明胤望天，还是别想为什么了。老板就是这种怪人。

只不过，这么大热的天气，还要吃看起来就热气腾腾的火锅，不是会更加热得难以忍受吗？

此时已经将生嫩的蔬菜扔下去涮的陈游介，悠然笑道：“做别人都不做的事情，正是天才的特权。”

难道……那不是傻瓜的偏执吗？捧着一小簸箕上好雪炭，正小心翼翼地往里添加的明胤，按捺不住地腹诽。

“小八、明胤，你们也来吃吧。”陈游介显然心情很好。

此时，上好的香菇、豆腐，还有各色蔬菜都已经被烫得正好，散发出清郁的浓香。

明胤还是头一次吃火锅，对于这种在翻滚的热汤中取食的技巧还不熟悉。他最爱的香菇眼看就要全进了陈游介的口中。

明胤心中着急，却总是不得其法。

“最后……一块香菇了哦……”陈游介拖长了声音，筷子已经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小八竟然一头冲进了汤锅里！

“啊！”

“唔！”

“丁零……”

“咣啷……啷……啷……啷……”

陈游介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他自负完美高傲的风度，此时正在不可逆转地崩裂。

谁能告诉他，那条傻不隆咚的龙，为什么能在用力过猛，掀翻了他整锅火锅后，顶着满身的菜叶子、豆腐块和调味香料，还能紧紧叼住嘴里那最后一块香菇，眼睛都笑弯了呢？

明胤耷拉着头，最后一块香菇，还是没抢到……

下一刻，他却看到小八伸长脖子，将嘴里那块香菇小心翼翼地放进明胤的碗里：“给你吃。”

看着自己碗里那块还带着牙印和口水的香菇，再看看小八那骄傲挺直的胸膛，分明就是正散发着“表扬我！表扬我！”的气息。

明胤真的是哭笑不得。

“咳咳……”陈游介皱着眉头，盯着满地的狼藉。

明胤一惊，这种声调，正是陈游介最怒的时候即将爆发的前兆！

“我好像闻到了非常不错的香味哦……龙锅？真是个好点子！我可以进来吗？”一个带着丝丝甜香的声音从谛听阁的大门外传来。

“把香菇吃掉，跟小八一起到后堂去。”陈游介的面色，在几个呼吸间竟然成功地调回了营业用微笑的完美神情。目睹这一变脸奇观的明胤呆呆地把香菇一吞，就拖着还满身菜叶油花的小八钻进了后堂。

这已经是谛听阁的惯例了。如果有特别的客人到来，陈游介会叫他们避入后堂，不待再度被唤，是不可以自己回去的。

陈游介衣袖翻转间，一道禁闭的符咒已经将前厅与后堂完美地隔绝开来，随后响起的，就是他那永远带着一丝慵懒气息的声音：“请进。”

走进谛听阁大门的，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女孩，那股甜丝丝的香气正是从她手中那一大串糖葫芦上散发开来的。

“啊！好可惜！都泼了！”一看到大厅里那满地的狼藉，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陈游介淡然一笑：“香菇豆腐加上素菜的锅子，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上好的灵菌、深渊的鱼白，还有各色的补气药材。哪一味不是千金难求？”小姑娘睁大了双眼，接着又狡黠地一笑，“你对那个凡人还真是好，只可惜，他没有这个福气。”

“是啊……让于姑娘你扫兴了。原本于姑娘你大驾光临，我正该好好招待一番，只可惜这里一片狼藉，我也就不方便多留了。”陈游介说着，已经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那个被叫作“于姑娘”的小姑娘灵活的目光在屋内一分不落地扫视过去，最后，她抬起头：“可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条没有被你们吃完的龙，到哪里去了？”

“刚才你被汤水烫到的时候，不自觉地释放出龙气来保护自己了吧？”陈游介拿出了大家长的气势，沉声质问小八。

小八虽然是龙，但因为将尺木交给了陈游介，所以力量一直很弱，龙气也比较稀薄。加上它一直以蛇的姿态示人，那一身鳞片实在算不上皮糙肉厚。至于那看似普通的“火锅”，能炼化灵菌异草的，又岂会是平常器物？自然是沸腾起来威力惊人，倒叫小八猝不及防间运起龙气来，才护了自身的周全。

“嗯嗯。”小八见势不妙，本能地就想往明胤的袖子里缩缩。

“好吧，我现在就恭喜你，你可以去参加一年一度的奢香夜宴！”陈游介板着面孔宣布。

“呃？”小八愣。

“真的吗？听起来就是有好多好吃的东西的样子！小八能去的话，我应该也能去吧？”明胤激动了，连头顶的乱发都似乎在迸发出光芒。

相比明胤的激动，小八却保持了一点动物的直觉，低声道：“为什么要请我去？”

陈游介显然十分满意它的提问，他弓下身子，直直盯住了小八，不紧不慢地道：“因为，你将是奢香夜宴上重要的一味食材！”

“吧嗒！”小八直挺挺地倒下。

“食材？他们要拿小八去……”明胤张口结舌。

陈游介十分好心地接着说：“煨汤、切片、涮锅……”

“绝不！我的小八，不给他们吃！”明胤说着，已经把小八塞到了衣襟里。

“奢香夜宴是一年一度妖怪聚集的大型宴会，只要被邀请了，就必须带着食材参加。”

“不能拒绝吗？”

陈游介摇了摇头：“除非，你可以不畏百妖的诅咒。”

明胤沉默许久后，抬起头，目光中骤然闪过一丝希望：“刚才你是说，必须带着食材参加，就是说，这个食材，不一定必须是小八，对吧？”

陈游介的目光深处，似乎流转过一抹异色，他点点头：“确实不必一定是小八，可是，若要代替它，必须是珍贵的食材，否则是不会被承认的。”

且不说把龙当作食材是一种怎么样惊世骇俗的做法，要寻找到跟龙一样珍贵的……“食材”？那都得是什么啊？

明胤抬起头，继续追问：“那么，夜宴在哪一天？”

“七月半，中元节。”

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找到足以代替小八的食材的！”少年坚定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

紧接着响起的，是陈游介带着憧憬的声音：“太好了！其实……我一直想去尝尝看，奢香夜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可是从来都没有被邀请过呢……这下好了，我不用准备食材又可以去白吃，真的是太幸福了！”

这……

明胤默默地扭过头去。老板，我真想说，我不认识你。

珍贵的食材……到底什么还能算得上跟龙一样珍贵呢？

明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平时那些成语俗话里，经常跟龙并列的，都是哪些啊？

龙凤呈祥……逮凤凰？他就没见过那东西的半根毛。

龙腾虎跃？上山打虎？说不定逮凤凰还容易点儿……

龙马精神？据说，马肉非常难吃……

啊啊啊！这可怎么办啊！明胤使劲挠头。

“唔……唔！”伴随着熟悉的哧溜声，小八滑上了床榻。只是，今天它的声音闷闷的，仿佛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明胤抬眸，看到的竟然是小八叼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正讨好地望着他。

老鼠？！明胤只觉得脊背一寒，赶紧点起蜡烛再仔细看去——小八嘴里叼着的那一团还在颤抖扑腾的小东西……看起来好像是只鸟？

小八低下头，把嘴里的这团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明胤的手心里。

在摇曳的烛火下，那东西试探着伸了伸翅膀，原本就流动着火焰般光泽的翅尖一抖动起来，越发是流光溢彩，黑葡萄般的眸子盯住明胤，歪着头仿佛是在判断着什么。

它在判断，明胤也在判断。

这是什么？

“啊啊啊！”被它尖尖的喙朝着手心一阵猛啄的明胤大叫起来。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小八藏不住的得意宣告：“这就是我抓住的猎物！做食材的！”

明胤捂住不知道有没有被啄伤的手掌，看看面前得意扬扬的小八，再看看那只翅膀被咬伤了、气咻咻的小鸟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看小鸟那褪了毛肯定不到三两的体重，再看看神采奕奕求表扬的小八，他还能说啥？他只能扯出笑脸，表示：“小八你做得很好！真是给我排忧解难了！”

小八听到了自己希望的话，满意地趴了下来：“有了食材，明胤你就能安心睡觉了。”

啊？小八这么辛苦地去抓鸟，原来，是为了他吗？

明胤扯出来的笑脸，不知不觉早已经变成了真实的笑脸。小八从来不会捕猎，连个老鼠都没逮住过。它到底是怎么把这种在天空中飞翔的鸟雀抓住的呢？仔细看看，它的鳞片上，好像有许多细细的抓痕，一定是在跟那只小鸟搏斗的时候……

明胤翻找出个铁笼，把那只小鸟塞了进去。然后，就躺在小八旁边进入了梦乡。跟小八希望的那样，明胤这一晚，睡得非常香。

“却火雀，其声清亮，置于火中，而火自散。”陈游介“啪”地收了扇子，“小八还真抓了个好东西。这个就可以作为替换的食材了。”

“呃？”明胤愣愣的，他原本只是带着小鸟过来想让陈游介给治治伤，谁知道竟然……还真是捡到宝了吗？

“唯一的问题……就是个头太小了点儿，都不够塞牙缝的。”陈游介敲敲笼子，“只怕你还得另外准备一样别的食材。”却火雀听说自己被当成了食材，顿时就扑过来要啄陈游介的手指，却被他手疾眼快地躲过，只得气呼呼地用一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紧了他。那火焰般的色泽，在它的怒目中，看起来更似要燃烧起来了一般，映照得那小小的铁笼都散发着一团红光。陈游介却是视若无睹，摸摸小八的头：“你真的很会抓哦！是个好猎手！”

“别的食材？还要别的？”明胤没想到还得找别的食材，原本正雀跃的情绪顿时又蔫了。

“当然啊，要不你看这几两肉，到底够塞谁的牙缝？”

“说得也对……”

“我还可以去打猎！”小八钻过来，自告奋勇，“我是个好猎手哦。”

陈游介和明胤的头脑中，同时出现了小八拖着一串小鸟扑哧扑哧爬过来的诡异景象。

“我把你这个月的工钱提前结一结，你看能在市场上买点啥吧。”陈游介立刻决定。

将那串铜钱从左手倒到右手，明胤看着市场里那一只只活蹦乱跳的鸡鸭，哪只他也买不起。可是……奢香夜宴，百妖诅咒……小八，无论如何，他也要试试。等到收市的时候，也许……会有哪家降价吧？

可是，一直转到收市的时候，依然没有任何一家商户降价。

就这样放弃吗？

不可以。

小八都那么努力地抓了小鸟回去当食材，老板都难得大发慈悲提前结算了工钱，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

突然，他只觉得头顶一凉。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暴雨就已经劈头浇了下来。

一时间，市场里的人们都匆忙躲避。那原本正被太阳晒得浑浑噩噩的商户，被雨水浇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正当他急忙吆喝伙计搬鸡鸭笼子的当儿，却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早已经来来回回地搬起了笼子。

待到明胤跟那商户一起，把最大的那个鸡笼抬进屋里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是满身大汗。

那商户姓郑，心宽体胖，人称郑胖子。平时豪爽，就爱喝几盅酒，交点朋友。这时候看到明胤身材瘦削，却乐于助人，不觉心中顿时就添了几分好感。当下就拉住明胤道：“小兄弟好仗义，留下来喝一盅？交了我郑胖子这个朋友，你定不吃亏的。”

明胤脸一红，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我是想买点便宜鸡鸭……可是，钱不够。”说着，他摊开掌心，露出那一小串铜钱。

一看他手里这点钱，郑胖子笑了半晌没停。

听着他的笑声，明胤的脸更红了，脑袋恨不得栽到地里去了。

“一定要鸡鸭吗？别的不行吗？”郑胖子总算是收住了笑声。

“别的？”明胤只知道自己这点钱买鸡鸭都不够，还能买别的？

“这个，你若是肯要，我就送你。”郑胖子将角落里的一个笼子踢了一脚，向明胤示意。

啊？！送？

明胤赶紧一头扑到了笼子前，笼子里的，是一只满身泥水、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小猪？

明明刚才笼子被狠狠踹了一脚，此时那小猪却依然是一动不动地趴在笼里，没有半点动弹。

“前日几个猎户卖到我这里来，说是小山猪，可这几天下来它不吃不喝病恹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那几个小子的当。眼看这样下去，只怕熬不住几天就要病死。我郑胖子的店，可是从不卖病猪。与其等它病死了还得费神扔，不如给了你。你要是能把它调理活了，不就有肉吃了吗？就算没活下来，这东西你白得的，也不算我郑胖子坑你。如何？”郑胖子大大咧咧地把那笼子门一掀，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

明胤的头脑，从郑胖子说出“我就送你”这几个字开始，就已经彻底地沉浸在了狂喜中。此时早已经顾不得其他，忙不迭地点头如啄米，也不管那小山猪满身的黑泥就一把抱了起来。只见那有气无力的小家伙此时倒微微地撑起了半寸眼皮，打量了他一眼。

它没死！太好了！

此时，屋外的骤雨初停。明胤兴高采烈地谢过郑胖子，就急忙抱着小山猪狂奔而去。

看着那个病恹恹趴在地上的小猪满身污糟，明胤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扑水给它浆洗。没过多久，那原本灰黑难辨的小猪就一点点露出了粉白的原貌。似乎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小猪的耳朵扑扇了一下。这一下，正好把浇下来的水全招呼到了明胤的脸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明胤更加惊喜了，小山猪还活得好好的呢！它还会扑扇耳朵呢！

正当他准备再接再厉，给小山猪擦洗干净的时候，却见这小家伙哼哧哼哧地一点点往后挪，目光中也迸射出警惕的光芒。

怎么……它的动作……好像……

明胤生怕它又把自己扑得满身灰泥，急忙迈步过去，却没料到那小猪竟然后腿一蹬，朝着他的胸口就直冲过来！

他不是不能躲开，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后是坚硬的石砌回廊！如果小猪一头撞上去的话……

重重的撞击感从胸口传来。明胤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在一圈圈地旋转着，还冒着金星。而那只刚才还病恹恹的小猪，此时却气势汹汹地踩在自己的身上。

这下好了，受伤的不是它，而是自己了。

怎么胸口有种暖暖的湿润？是小猪的后蹄，正在一点点地渗出鲜血。一根断了半截的粗棘正扎在它的后蹄跟上。原来它受伤了，所以才会这么难受。明胤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手指头里扎了根木刺，好不容易挑出来，还足足哭了一个时辰。看小猪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这根粗棘已经让它疼了多久了。

“我替你拔出来。”明胤低声呢喃着，伸出手去。

“啊！”明胤顿时疼得倒抽了一口气。小猪竟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掌！显然，它是把这个伸手的动作，当成了攻击。

幸亏小猪的牙齿并不锋利，可就这一口也够疼的啊。

明胤忍住疼痛，一点点地想把手往外抽，可是小猪怒目而视，就是一点儿也不松口。

明胤真的有点生气了，我可是好心给你洗澡还要给你拔刺你怎么就先是扑后是咬？正在不爽的时候，他看到了小猪那圆溜溜的尾巴不自觉地抖了抖。

原来，它只是在害怕。

明胤只觉得自己的心不知不觉地柔软下来。他伸出另一只手，缓缓地在小猪脊背上拂过，那触手而来的微微颤抖的感觉，让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推测。只是因为害怕，它才会这么拼命地要保护自己。

捏紧那根粗棘，明胤忍住手掌上的痛楚，一咬牙，终于将它拔了起来。

也许是拔出粗棘的时候，小猪也是痛得一震，明胤感觉到自己手掌上的疼痛更加深了。

可是，随着那根带着血丝的粗棘一点点地脱离小猪的皮肉，小猪牙齿间的咬合力道也变得越来越轻。最后，随着喉咙间一声“咕噜……”小猪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啊？！怎么会这样？明胤愣住，抱住小猪就拔足狂奔。

“老板！老板！昏过去了！”明胤冲进谛听阁的大门，一迭声地大叫。

“干什么呢？我一口茶都还没喝完你就在这里……”陈游介皱皱眉，“多好的茶沾了你们这么大的血腥味，也难以下咽了。”

“明胤，你受伤了！”小八哧溜一声蹿出来。今天它光顾着晒太阳，也没跟着明胤一起去买食材，谁知道就出了这样的事儿，它顿时着急得呆住了。

“老板……”

“好了啦，它只是疼晕过去了，一会儿就会醒过来。比起它，你自己的伤才得好好处理一下呢。”

“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清楚，没事儿的。你先救它。”明胤抱着那个小猪就是不松手。

“你确定真的要先救它？”陈游介的目光中，仿佛有某种锋利的东西正在迸射，“它不过是用来代替小八的食材，只要活着就好。就算不救，它也不会立刻死，拖到夜宴之时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可是……可是……”明胤知道自己的老板有一点可怕，不是因为他那天才术者的才能，而是他总是会出其不意地质问，一直问到他心灵那些最隐秘黑暗的角落里去。

“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希望，在那个晚上还没有到来的时候，它能健康快乐地活着。”明胤咬了咬牙，“你说我虚伪，我也认了！”

陈游介的眼眸中，似乎迅速地掠过一丝笑意，然后他盖上茶杯：“如你所愿。”

小猪的后蹄被仔细清理干净后，剔去了微腐的部分，上了药粉包扎起来。小猪虽然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却没有醒来。当最后的绷带包扎完毕的时候，明胤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我累了，药粉给你，你的伤口自己清理一下，上个药包扎起来吧。”陈游介把药瓶往明胤手里一扔，就伸着懒腰进了后堂。

于是，等到陈游介半晌之后回到前厅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手掌上缠得乱七八糟的明胤，还有旁边明显是越帮越忙，还差点把自己裹成了布条棍儿的小八。

陈游介忍俊不禁，却见小猪动了动身躯，睁开了眼睛。

最开始，它的目光中依然饱蘸着愤怒和恐惧。可是，不一会儿，当它感觉到从后蹄传来的不再是刺痛的时候，原本示威的呜呜声渐渐地变成了惬意的尾音。然后它挺直的脊背渐渐地松懈下来，目光也越来越柔和。到最后，明胤看着扎进自己怀里沉睡的小猪，还真有几分目瞪口呆。而那个正睡得冒鼻涕泡儿的小家伙却朝他的怀里又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呼呼。

“嗯……”明胤正不知道怎么向陈游介解释这一切的时候，却只听他轻声笑道：“你和小猪的药粉合计一两银子，你是现在给，还是从你的工钱里扣？”

明胤黑线，老板果然……还是奸商。

小山猪的伤迅速愈合，一到了明胤家那跟荒郊野外毫无区别的庭院里，就更加精神起来。

没几天工夫，小山猪不是追着小八跑，就是对着笼子里的却火雀跳，精神得不得了。看着它们一个雀鸣一个猪叫闹腾了几天后，明胤试着打开铁笼。却没料到那只却火雀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要逃的意思，整天跟小山猪一起扑腾欢闹，俨然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明胤看得啧啧称奇。

“却火雀很有灵性，那是拿你当了主人。这样不是很好吗？”陈游介如是说。

明胤的日子，在这一天天雀叫猪啼中，过得前所未有的热闹欢腾。

“好了，明晚就是奢香之宴的正期。趁着天色还早，我去你家看看你那只小山猪去。”陈游介发了话，明胤急忙一溜烟地跑到了前面。

陈游介用扇子遮住阳光，注视着那在阳光中跳跃奔跑的年少身影，一瞬间，竟有几分恍惚。

等到明家宅院大门洞开，就只见一个圆咕隆咚的白色身影“呼”地冲了过来。陈游介伸臂一挑，那刚才还气势汹汹朝他冲过来的小家伙就已经四蹄离了地。

“小家伙，还真凶悍。”陈游介拎住它的后颈肉，细细审视。

只见这雪白粉嫩的小家伙全身上下浑圆肥厚，看着就特别喜庆。此时，它被陈游介拎住了后颈，颇有几分难受。

陈游介松手，就把小山猪抛进了草丛里。小山猪“嗷”地摔了个屁股蹲儿，却赶紧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踉跄着步子急忙扎到了明胤的怀里，这才缩着脖子，放心地呜呜哼起来。那声调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亲昵。

“它这般亲昵你，却不知道你对它再好，也不过是要送它下锅去的。真不知道它在釜中泣的时候，会作何感想？”陈游介讥诮地一笑。

明胤只觉得他的视线中，似乎有一抹寒光掠过，再看看怀中正缩着脖子呜呜的小山猪，顿时嗫嚅：“我……”

小山猪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伸出粉红的小舌头来舔了舔他的手心，“嘟……”地叫了一声。听到它这怪怪的叫声，陈游介不禁一愣，继而又露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容：“看来，今年的奢香夜宴，会非常有趣哦。”

“小八，你不能去，小心会被人下锅炖了。”明胤义正词严。

“我要去！我要去看热闹！”小八平时对明胤言听计从，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它就是一口咬定了非要去参加奢香夜宴。

“可是……”

“就带它去吧，丢下它一个，我也不放心。”陈游介悠悠然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明胤抬眼看去，正从后堂走出来的陈游介今天身着一袭雪色长衫，领口却做胡服样式绣着缠枝的西番莲花纹，袖口处也是收紧了的窄袖。看起来与平时的宽袍大袖截然不同，倒是格外利落。他手里正架着的那个装着却火雀的鸟笼子，又不觉给他添了几分悠游气质。

“老板，你今天真潇洒。”明胤由衷地赞美。

“你再多费口舌，我也不会帮你牵着猪的。”陈游介一语中的。

今天的小山猪被刷洗得干干净净，还用五色绳拴住了。只可惜平时野惯了的小山猪哪受得了这番拘束，扯着绳子左冲右突的，直叫好不容易洗澡换了干净衣服的明胤生生又折腾出一身汗来。此时瞧着轻轻松松架着鸟笼的陈游介，不禁十分羡慕。

门外，打更的梆子声，已经敲了三更。陈游介一声令下：“走吧。”

谛听阁的大门无声无息地被打开了，明胤还是头一次游历在这午夜的长街之上。要知道长安有宵禁的法令，入夜后若是再在街市上游荡，不由分说就能押了你去京兆尹的大牢里。

“没事儿吗？”明胤忍不住还是有一丝惴惴。

陈游介淡然望天：“今晚的长安，没有宵禁。”

“呃？”明胤记得，长安不宵禁的日子，只有上元节和陛下的千秋节，可今天……

“今天晚上，没有人敢出来，所以，不需要宵禁。”陈游介的声音，细细地揉搓在夜风中，顿时荡漾开来一片说不出的凉意。

明胤只觉得鼻尖一凉，就连手里刚才还在左右挣扎的小山猪，也缩起了脖子，往他怀里蹿。抱起小山猪，那股冲鼻子的草木香气和一下就传递过来的温温的体温，总算让明胤又鼓起了勇气。

没走多久，他们就已经从商铺云集的西市延寿坊走到了住家聚集的永平坊。

面前的一切，顿时让明胤瞪大了双眸。

他看到了一张张的方桌整整齐齐首尾相连排列在一起，桌上无一不陈列着正在翻腾着热气的美食。原本狭长的街巷，此时却俨然变成了一个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宴场。

“长街宴……”在热气蒸腾中，陈游介的声音不知不觉地也变得有几分模糊。

“怎么没人赴……”明胤口中那最后一个“宴”字生生地哽在了喉间。因为，在那翻腾的热气蒸腾过后，他突然发现，自己仿佛是从寂静的长街被猛然投入了欢腾的闹市！刚才还空无一人的长街宴的桌边，顿时已经坐满了各色人。一时间，吃喝笑骂声、觥筹交错声、妇人娇笑声、小儿嬉闹声如同潮水般，灌满了明胤的耳朵。他僵直了身体，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傻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给人让个道吗？”一个娇俏的少女提着裙子，扭身从他身边穿过，还不忘瞪了他一眼。可她的视线一落到陈游介身上，却又瞬间多了几分娇羞。

“跟紧我，不要走丢了，否则走入这妖市的迷途里，就再也走不回来了。”陈游介轻摇着折扇，在汹涌的人潮间，依然镇定自若地架着鸟笼，俨然如闲庭信步。

“妖市吗？”明胤脊背一寒，顿时只觉得眼前灯红酒绿的景象都变作了青面獠牙的妖域景象。虽然在决定为了小八一定要参加奢香夜宴的时候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退缩，可是，当时的决心和现在直视百妖的感觉，还是截然不同。

“这些……全是妖怪？”明胤压低了声音。

“也不全是，在这个中元之夜，人妖混杂的夜晚，他们才可以在这烟火蒸腾中执手相看，把臂同游，拼却一夕之欢……”陈游介的声音低下去，仿佛浸透了不为人知的寂寥。

面前那永远顶着一团乱发的少年自顾自地点点头，笑容里有坚强和憧憬：“爹娘他们，当初一定也是这么幸福的吧……一定是的。”

明胤说着，已经遥指前方：“那里是什么，看起来好热闹！”

明胤，你身为术者和妖怪所生的孩子，到底要如何在这个人与妖混杂的长安自处？你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呢？

就让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凝视着明胤的背影，陈游介玩味地一笑：“长街宴不过是奢香夜宴里最次等妖怪的末席，前面才是真正的盛宴。”

长街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广场，远远望去，人声鼎沸，异香扑鼻。可是，却与长街宴这边泾渭分明，分作了两边，走近了才发现，正是那个子小小的“于姑娘”守在路口，检查着想要进入广场的人们所带的食材。

一看到她的身影，明胤急忙回视了一眼陈游介。

陈游介施施然走到于姑娘面前，掀起遮盖鸟笼的围布将那色泽艳丽的却火雀赫然一亮。

“如此灵雀，岂不是比那长虫强多了？”

于姑娘的双眸果然被那红光夺目的却火雀映得顿时一亮，可转瞬她又刻意压冷了嗓子道：“却火雀自然是不错，可这也太小了点。”

陈游介笑意不改，扇尖一指明胤手里正抱着的小山猪：“再加这个。”

“这东西虽然寻常，可一股草木芬芳不带半点市井浊气倒也干净……”于姑娘故做咬牙为难状，“好吧好吧……这次就让你们过去吧。”

明胤霎时精神一松，一脚就冲进了广场里。

眼前的一切让明胤大惊失色。

开阔的广场中被架上了巍峨的巨釜，釜中烟尘奔涌异光流动，看不出到底是汤汁还是蒸汽在翻滚。而巨釜上正悬浮着的却是一方一丈见方的擂台。此时的擂台上，正有一只狼和一只犬在撕咬争斗。

那只犬虽然凶悍，到底不敌狼善战，一不留神就被狼狠狠咬住咽喉，仰头就摔了下去。

只见那犬在一片惊呼声里，跌落擂台下巨釜中。还未及发出第二声悲鸣，它就已经被翻滚的浊浪吞噬。

而那原本就已经异光夺目的汤水，此时更加光芒耀目不能直视。

“这……是什么？”明胤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奢香夜宴的妖汤……原来如此。”陈游介的声音中，竟然有了一丝藏不住的激动。

在他的身畔，只听一人欲哭无泪地低语：“我的犬呀……本以为若是能胜一局，就可以换得半勺妖汤你我共享，谁知道……却害你成了这釜中之肉。”

“于姑娘不是说带着‘食材’来吗？怎么又变成了‘斗兽’？”明胤实在不解。

陈游介淡淡一笑：“胜了就是座上宾，败了的就是釜中肉。没看到大家带来的，都是活物吗？就是来这里一斗的。若是胜了，这釜中炼制了这么多妖兽灵物的妖汤就有资格分一杯羹，若是败了，自然就……”他指一指那欲哭无泪的男人，摊摊手，表示——如此而已。

顾不上叹息那男人的惨状，明胤急忙道：“那，我们的却火雀也要一战？”

“是啊。”陈游介说着，手掌一翻，一个写着数字的竹排已经赫然出现在手心里，“一会儿叫到我们的号码，却火雀就得出战了。”

仿佛是听懂了他的话，却火雀“啾”的一声扑棱着小翅膀，竟然很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派头。

看到却火雀如此激动，小山猪也抑制不住地“嘟”地叫了一嗓子。这些日子，它们朝夕相处，虽然一个天上飞一个地上跑，可是打打闹闹间也彼此熟悉了起来。

看着鸟叫猪鸣，再看看旁边那巨釜之上的战局，明胤的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一个鼻子特别长的人走过他的身旁。在他即将与明胤擦身而过的时候，突然顿足，盯着明胤的眼眸中顿时闪过贪婪的光芒：“你……又来了？”

“我……是第一次来。”明胤猝不及防，不觉讷讷。

“我长鼻妖绝不会弄错的，能驭使魍魉的明家人的血脉！”他的声音，即使在这喧沸之中，依然如此响亮！

“很快，这里的人们就都会知道，继承了明崇俨血脉的人，再度出现了。”

隐秘的信息在急速地传递着，刚才还淡然交接的目光，此时已经骤然浸透了贪婪的欲望。

明胤看到，有些人将手摸向了腰间，有些人的手中已经有寒光在闪烁。

陈游介的目光骤然一沉，明胤小小的身躯一瞬间就已经被他遮掩在了身后。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众人头顶掠过，那个娇小玲珑的于姑娘已经稳稳地落到了悬浮在巨釜上的擂台上。只见她眨了眨眼睛，笑靥如花：“能驱使魍魉的明氏一族血脉，真的是这妖汤里百年难觅的上好食材，不知道是谁带来的如此上好货色？”

陈游介的扇子，徐徐地展开，却仿佛对刚才于姑娘的话充耳不闻：“在下是谛听阁的陈游介。我和侍从是带着却火雀来一斗的，不知道于姑娘你说的食材是什么？”

听到谛听阁陈游介的声名，人群中已经有胆怯的偃旗息鼓，更多的却是目光中的攫取之色更盛！

于姑娘眼珠儿转了转，又道：“若他是你带来的食材，看在你已经领了号牌的分儿上，自然是要依照我们奢香夜宴的规矩，上擂台来与对手一战。只要能赢，以我们于氏一族的声名作保，我们自然全须全尾地放他出去。”

“如果我说，他是侍从呢？”陈游介迅速接口。

“侍从啊……”于姑娘故作姿态地理了理发髻，“奢香夜宴实在是人多手杂，觊觎妖汤的人又实在太多，若是我们于氏一族有招呼不周，照顾不到，一时不察，让你这个‘侍从’被妖怪吞食了，我也实在是抱歉得很啊……”说着，她摊一摊手环顾四周，“我的难处，想必大家都能理解吧？”

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是雪亮。

若是明胤不肯上擂台比斗，那么就任由他被百妖袭击，陈游介虽然是闻名遐迩的天才术者，只怕也吃不消如此阵仗。以一敌百，自然是百妖胜算大。

若是明胤上擂台比斗，那就更简单了。看他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还不是跌入妖汤乖乖做了釜中肉？

陈游介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深邃的目光中，晦暗不明。

“我们拿了号牌，如果对手弱的话……”如果对手弱的话，只要胜了这一局，他们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明胤低声。

“你想要一战？”陈游介沉声。

“嗯。我不想只会躲在你身后，我想要……守护明氏一族的名誉。”在妖汤的烟火中，少年的目光如此坚定。

陈游介的笑容，变得难以捉摸：“有这样的想法，固然是不错。可是……你会战斗吗？”

“我……”明胤顿时语塞，半晌，他抬起头，“可是，我不想逃！”

回答他这一声誓言的，不是陈游介，而是于姑娘。她银铃般的笑声，此时却俨然是催命的丧钟一般重重地敲响在明胤的耳畔：“很好，作为你的对手，我很欣慰！”

竟然是她？！

难道她也要自己上阵作战？

仿佛是看透了明胤目光中的疑惑，于姑娘伸臂在擂台上划出流动的法阵，只听一声悠长的呼啸声仿佛是从地狱的最深处传来，在场的众多妖鬼们顿时不觉都是心神一震。然后，只见一片暗紫色的雷光闪烁，一匹硕大无比的黑色凶兽的身影，正缓缓地从法阵中啸傲而出！已经有胆怯的妖鬼们唯恐被殃及，急忙奔逃。而于姑娘却依然轻盈地凌驾于半空之中，俯视着芸芸众生，俨然是成竹在胸。

而那巨大的凶兽却在一声声的呼啸中，现出了全部的身形。

三头雷狼！

人群中已经有人在惊呼。

陈游介的目光骤然一凝，正待开口，手中却骤然被明胤塞过来的一样东西占据。

“小八就给你照顾了。”

“小八可以保护你。”陈游介的语速从来没有这么快。

可那少年的决心下得更快：“我就是想保护小八平安才愿意来赴宴的，怎么可以最后又把它推入险地？”

此时，擂台上已经蔓生出一道通路。

明胤头也不回地冲了上去。

看着那个决然的身影，陈游介将鸟笼打开：“你自己选择吧。”他这话，是对却火雀说的。

却火雀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一般急速地朝着擂台之上飞了过去。此时明胤已经登上擂台，刚刚蔓生出的道路也在迅速地消失。陈游介突然觉得身畔一阵疾风掠过，在一片惊呼声中，那急速飞蹿到正在消失的云道上的圆胖身影，竟然是……小山猪？！

通道已经消失了，如果不能取得胜利，明胤将无法活着从上面脱身。

“你可以飞上去帮助他。”陈游介对小八说。

小八的目光一寸也没有离开明胤的身影，陈游介却听到它仿佛用尽了全部力量吐出的句子：“我，相信明胤。”

相信？

就让我来看看吧。

陈游介没有觉察到，自己轻摇折扇的手，早已经停了下来。

看着擂台上的双方已经站定，于姑娘放心地落在陈游介身畔，笑靥如花，志得意满：“这么多好东西，都一锅炖了，真的是太对不起陈道长你了。”

“啪”地把手里的空鸟笼一丢，陈游介的笑容也是无可挑剔：“请叫我陈老板。”

“呃？称呼有那么重要吗？”于姑娘眨眨眼睛。

“我只是想提醒你，我陈游介，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于姑娘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毫无瑕疵的笑容中骤然扑过来一种难以抵挡的寒气。她急忙转头，长喝一声：“雷狼，给我上！”

刚才还在兀自嘶吼啸叫的三头雷狼得了命令，霎时就朝明胤直扑过来！

三头雷狼身形高大，明胤在它面前简直是小鼠对上了巨猫。不一会儿他被雷狼劈来的雷火逼得左冲右突险象环生。在围观的众多妖鬼的惊呼声中，陈游介的面色，却是越来越从容。

一开始就已经发现了吗？三头雷狼的弱点？

没错，三头雷狼身形硕大，可是这擂台不过一丈见方。若是雷狼动作太大，只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跌入擂台下的巨釜之中，那时候就不知道那于姑娘，还是不是笑得出来了。

这边陈游介正在冷笑，那厢明胤在擂台上，却是一次次的惊魂甫定。在上台前他就发现了，雷狼体形硕大而擂台较小，自己正好仗着身形较小的优势，躲闪腾挪跟雷狼拖延时间。他相信，只要能多拖延一阵他就能找到机会一击得手！

他还记得陈游介说过的，对付强敌，不可硬拼，只可智取！

正当他全力以赴对付雷狼的时候，却发现，却火雀竟然也没闲着。它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一次次地飞掠过三头雷狼的眼前，扰得它晕头转向，劈出的雷没有一个打准了方向。

明胤没想到却火雀竟然还有这份能耐，平时给它喂的水米还真的一点儿也没糟蹋啊。再一转头，又见那只小山猪正被雷狼劈出来的雷光炫得双眼乱冒蚊香圈圈，连逃都不知道抖着小短腿往哪儿逃。

无论如何，如果能胜利的话，起码就能保住却火雀和小山猪了。虽然是为了保住小八才出此下策找了它们来，可还是觉得对它们有一份挥之不去的亏欠。

可是现在，跟它们一起并肩作战的自己，终于可以直视它们清澈的目光。

一把抱起还在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小山猪，明胤闪过一道直劈下来的电光雷火，再次躲过了危机。只是，手里抱着小山猪，原本敏捷的动作，顿时就迟缓下来。即使却火雀竭力在扰乱三头雷狼的视线，明胤还是闻到了，自己的头发正在散发出的焦煳气息。

雷狼劈过来的雷火，越来越近，要躲开，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啾！”却火雀的声音，骤然变得凄厉。明胤心中一紧，只见却火雀最长的那根尾羽已经被雷劈掉了半截。

糟糕！陈游介的目光渐渐地凝重起来。

却火雀受伤，小山猪又拖累了速度。如果这个时候，明胤能丢下它们，独自战斗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若是非要不自量力，要护得这两个小东西周全，那可就……

把受伤的却火雀塞进衣襟，抱紧了怀里的小山猪，明胤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急促。

而在他的面前，刚才早已经多次未能一击得中的雷狼，喉中正在翻滚着吼声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怎么办？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明胤急速地思考着，手里抱小山猪的动作，却是控制不住地越来越紧。突然，他觉得胸前有个什么东西硬邦邦的。他伸手一掏，竟然是平时没事玩的弹弓。距离这么近的话，说不定可以射中。如果射中的是三头雷狼的眼睛的话，哪怕只是这六个眼眸中的一个，也足以让它遭受重创！

可是……有没有弹丸？明胤的手，伸向平时放弹丸的荷包。那触手而来空荡荡的感觉，只让他心中不觉一沉！

是空的吗……不！最后，手指捻到了唯一一个弹丸！

必须，一击而中！

雷狼喉间的雷火积蓄的嘶吼霹雳声，已经越来越明显！

可是，不能着急。如果距离太远了的话，这一击，压根无法发挥威力！

距离越来越近了……

六步、五步、四步……

明胤一跃而起，对着雷狼的眼眸，“锵”的一声，一道光芒就已经激射而出！

“嗷！”雷狼的嚎叫声顿时响彻夜空，再也无法抑制怒气的雷狼朝着明胤小小的身躯，直扑了过去。

明胤急忙后退，却没想到后面已经无路可退！一脚踩空的他，只觉得视线霎时颠倒，巨釜中蒸腾而上的热流，瞬间将他的肌肤全部笼罩！

可是，比他的恐惧更快地响起的，却是重物跌入釜中的声音！在视线的余光中，他竟然看到，那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雷狼一下扑空，竟然比他还先跌入巨釜之中！

赢了！明胤的心头，顿时涌上挡不住的惊喜！

可下一秒钟，他就明白过来，胜利的果实，得活着才能享用。

妖汤翻滚的热浪已经近在咫尺！

明胤的双眼抑制不住地赶紧闭上，准备迎接那吞噬的热浪。

可是，那逼人的热浪竟然……好像就只是停在了脚下？自己的身体竟然……浮在了半空中？！

“唔……”一声极为辛苦的扑哧声从他的耳后传来，那后领被拎住的感觉，竟然是小八！它正竭尽全力地叼住明胤的衣领，朝着巨釜外飞去。

小八从来没有叼过这么重的东西！

它怎么可能？！

而且，不只是明胤，还有明胤怀里的小山猪和却火雀，它是怎么样才能承担起如此重压？！

小八飞得很慢，它能悬浮着不跌入巨釜中，已经是极限，可是那席卷而上的热浪，依然在毫不留情地夺去它微弱的力量！

“啾”的一声，却火雀从明胤的衣襟中飞出，只是它没有朝上飞，而是朝着妖汤掠去。虽然知道自己此时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牵扯掉小八的力量，可是明胤还是禁不住想要拦住它。

那些翻滚的热浪火焰，在遇到却火雀时，却自动退缩下去。在却火雀的翅膀抖动之处，那些肆虐的火焰都偃旗息鼓，霎时就矮了半截。对，陈游介说过，却火雀的能力就是能让火焰退散。明胤心中顿时一喜。

感觉到脚下火焰烟尘的力量一退，小八叼着他的衣领飞行的速度顿时就快了几分。眼看，就即将离开巨釜之上！

明胤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翻滚的火焰中，骤然蹿出半截身躯，扑扇着利爪就朝着明胤袭来！

是三头雷狼！想不到它跌入妖汤多时都还未曾完全被吞噬殆尽，竟然还有余力做这最后一击！

明胤只觉得衣领后的小八在竭尽全力地飞掠而去，可那流淌着火焰的利爪来势更急！明胤只觉得胸前一空，下一秒他就已经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全身上下汹涌而来的痛楚感觉，都比不上劫后余生的欣喜来得如此真切。

一双手伸过来，将他拉了起来。陈游介那似笑非笑的唇角，一如既往的讥诮声音，这些平时早已经习惯了的情景，此时看在明胤眼中，却是分外亲切。短短一瞬间，明胤只觉得自己已经是再世为人。

“老板……”明胤有几分想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游介却伸臂把明明已经累晕了，却还咬紧了牙关挂在他衣领后的小八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面对明胤的感动神情，他却轻笑一声：“要是你再不能平安落地，小八就要提前变成没牙的老龙了。”

明胤扑哧一笑。

只听却火雀的叫声骤然凄厉！

明胤猛然想起：“小山猪！”刚才三头雷狼最后的一击，未曾打中他，却正好将他怀里的小山猪打落妖汤！

明胤急忙冲到巨釜边，只见小山猪在烟尘火焰间哀号，却火雀在它头顶飞舞，却是无计可施。

旁边原本三头雷狼被打落巨釜时就已经面色苍白的于姑娘，此时倒渐渐泛上些许诡异的红晕：“虽然不胜，可你们也别打算可以所有人都全身而退！”

听了她这话，明胤忍不住更加焦急。可是，他根本连靠近巨釜都无法做到，更别说去救小山猪了。看到他难过的神情，于姑娘更平添了几分得意。

“就算如此，先跌入妖汤的是你的三头雷狼，你还是败得彻彻底底、完完全全。”陈游介分外轻快的话语霎时让于姑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小山猪的悲鸣渐渐地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声音。在妖汤混浊的火焰和混沌的烟尘间，一个身影正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忽视。伴随着它低沉的呼啸声的，还有清晰的吞咽声。那些火焰，那些烟尘，那些翻滚的浊浪，都在一点点地散去……明胤睁大了双眼，只见此时在那巨釜中，有只巨大的妖兽，正在将妖汤一点点地吞噬殆尽！

所有的妖怪们都愣住了，虽然他们来参加奢香夜宴已经多年，却没有料到今夜会出现如此诡异的变故！

“咣当！”巨釜碎裂的声音震彻天宇。一个巨大的小山包一样的巨兽喷吐着浓重的吐息，从巨釜间迈步而出！

那浓重的吐息，跟刚才明艳的火焰和诡异的烟尘不同，它是彻底的暗沉的黑色！找不到一丝光亮！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

啊……已经有妖怪倒下。

陈游介的手指立刻捂住了明胤的口鼻：“是百妖瘴气！”

“是……小山猪？”明胤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那个全身都染上了油腻腻的黑色污迹的巨兽，跟他熟悉的、那个会在他怀里蹭蹭的小山猪太不一样了。可是，那蒲扇般的大耳朵、那肥短的蹄子，如果不管这大得离谱的尺寸，眼前的巨兽，分明就是小山猪！

“太……太好了！百妖成汤，炼化瘴兽！我终于成功了！”于姑娘无视那一群群正在喷涌的瘴气中倒下的妖怪们，控制不住地拊掌欢呼！

“它已经不是你的小山猪了，瘴气会越来越浓，我们快走！”陈游介永远不紧不慢的声音中，竟然也隐隐有一丝焦虑。

“可是，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

瘴气在小山猪的喷吐中，弥漫得越来越快，刚才还歌舞升平灯火摇曳的奢香盛宴，瞬间就变成了乌烟瘴气的人间地狱！若不尽早脱身，只怕他们连来路都会找不到了。

可是，在那黑暗中，依然有一道红色的光芒在盘旋飞舞。

是却火雀！

“却火雀。它能退火焰，可是瘴气……它无能为力。”陈游介望着那黑暗中一抹不肯熄灭的红色流光，仿佛在喃喃。

“虽然看起来它们总是你追我逃鸟飞猪叫的，原来感情还真不错。这样都不肯放弃，想要唤回它的灵智吗？真是傻鸟。”陈游介拉着明胤，转身就要走，“别管它们了。”

手心里原本紧紧抓着的那只手，一下就空了。冲到那暗沉的瘴气间的少年在说：“我要去唤回小山猪的灵智！刚才危急关头，它跟我并肩作战，这时候我怎么可以丢下它不管？”

少年的远去脚步声和天空中那红色流光间划过的鸟叫声，一下就被四散奔逃的脚步声淹没了。

陈游介仰头，缓缓地微笑：“看来，这里的傻鸟，还不止一只。”

于姑娘正要伸臂激射出符咒，突然，手腕间传来一股剧痛。

她恼怒地抬头，看到的是陈游介淡然的面容。

“你干什么？你不是从不管这种事情的吗？”

“我不是在管事，我只是不想让你坏了我看戏的乐趣。如果让你用符咒控制住了那山猪化成的瘴兽，我的乐趣，岂不是要大打折扣了。”陈游介遥望着那未知的黑暗深处。

“你的乐趣也乐不了多久，你以为那个小鬼能撑多久？你觉得他能赢？”于姑娘咬牙切齿。

“不到最后，谁知道结果会是如何……”陈游介说着，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挥，那些原本裹挟而来的瘴气，霎时就退出了五尺开外。

于姑娘轻哼一声，“那就请你，慢慢……看。”

此时的小山猪，或者说瘴兽，已经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向前挺进。所到之处，妖怪们纷纷仓皇逃窜，甚至有个别体弱的早已经无声无息地倒下，消散在浓黑的瘴气之中。

明胤抵抗着那越来越浓重的瘴气，一步步靠近小山猪。还好，却火雀在发现了他的身影后，也靠近了他的身畔。虽然它不能驱散瘴气，可它带来的光明让明胤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不至于迷失方向。

恢复灵智……恢复灵智，陈游介刚才好像这样说过。小山猪是喝了妖汤才变成这样的，如果能让它恢复灵智，那么它就能恢复原状了！

可是，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刚才冲过来的时候，应该问问老板的。不对，他也不知道，否则他就不会试图带着自己离开了。

恢复灵智……耳畔，传来了却火雀不安的啾啾声……

对了，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发热，一晚上不退，父亲担心他热迷了神志，就一刻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父亲相信，名字就是唤回灵魂最好的引路灯，那两个字，能引导着迷途的灵魂，悠悠回转……

要喊小山猪的名字吗？可是……它叫什么？

明胤茫然了。

因为知道小山猪是用来代替小八的食材，所以他一直没有为它取名字。有了名字，分离的时候，只会更加不舍。可是现在……其实，别说名字，明胤连它到底是普通的猪还是野猪、山猪都没弄明白过。

地，仿佛都在震动着。

喷吐着瘴气的巨兽，已经如此迫近！

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袖袋中滑了出来，跌落在地。是原本用来捆着小山猪的五色绳。

五色绳一落到地上，就瞬间化作了一张交织着五色流光的大网，将巨兽笼在了网中！

愤怒的巨兽在网中竭力挣扎着，显然这些绳索已经让它极为不适。随着它竭力的挣扎，刚才还迸发着五色流光的网，迅速地变得暗淡，并且，在一根根地崩断。这五色绳是陈游介准备的，老板这是在为他争取脱逃的时间……

快逃！有个声音在心底抑制不住地低吼。

头顶，那一直摇曳盘旋的红色光华，突然变得明灭闪烁，明胤急忙抬头，只见却火雀的翅膀已经越来越无力，光华越来越暗淡……

可是，即使这样，它也没有飞走。拥有翅膀，能绽放光芒的它，本可以最先逃走的，可是，它没有。那段在明家破旧庭院里相依相伴的日子，就足以它交付生命，不离不弃。

“嘟……吭……”化作了巨兽的小山猪，发出了熟悉的叫声。只是这叫声比起平时要沉闷了许多……

而此时，五色绳的最后一根绳索，正在崩断！

巨兽喷涌着浓厚的瘴气，呼啸而来！在那混浊的双眼中，再也看不到，昔日的清澈与剔透！明胤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仿佛年幼的自己一般的孩子，在黑暗中茫然无措。它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子，它奋力地号叫撕扯，却依然看不到一丝光亮，它……忘记了，自己是谁！

妖汤迷惑了它的神志，它，找不到自己了！

这时候，只要呼唤，它的名字。它的……名字！

“醒一醒！当康！”明胤竭尽全力，大声地呼喊着！

“当康！”

仿佛是被这一声震慑住了一般，巨兽的身躯，骤然停滞。

“嘟……吭……”

“当……吭……”

它粗重的喉间试探着，一次次试图发出它听到的那些音节，一次次地，更加接近。

而随着它一次次的试探，明胤看到了，那从它鼻息处喷吐出来的瘴气，正在一点点地稀薄、消散。

“当康！”

“当……康！”

同样的两个音节，随着高低不同的嗓音，如此准确地，响彻天宇之上！

仿佛是最爽朗的东风，将所有的污浊与黑暗全部扫清了一般。那些刚才还笼罩了天地的浊气，此时如同斗败了的残军，偃旗息鼓，无处容身。

可是，比起那些，更让明胤难以置信的，是眼前小山猪的变化。它那庞大的身躯渐渐消散开去慢慢变小，随着它那一声震彻天宇的叫声，一对雪亮的长牙出现在了它的嘴边。衬着它此时已经恢复了洁白的身躯，它的全身上下都流动着一股清朗的草木甘香。

“原来是神兽当康，其形似猪而有长牙。这只本来没长牙的小当康，经历这一番历练，终于能变成真正的神兽。于姑娘，你只是想要瘴兽，老天爷却给了你一只神兽，真是可喜可贺。”

神兽当康，它的叫声就是如同呼唤自己的名字一般。当它叫起来的时候，就意味着天下太平，五谷丰登。那一声，足以涤荡妖孽瘴气。

于姑娘抖了抖苍白的嘴唇，犹有不甘。

陈游介却一指天边已经悄悄泛白的一线：“今晚已经过去了，若想再理论，还是请于姑娘明年赶早吧。”

于姑娘跺了跺脚，终于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不见。

“这里不适合我生活，我要回到山林里去了。”小山猪，现在应该叫它神兽当康，认真地对明胤说。却火雀也扑扇着翅膀，啾啾地告别。

“都是因为我想救小八，结果却差点害了你们。”明胤有点不好意思。

当康摆摆头，那大大的耳朵扑扇扑扇的，它的声音好像吹过山林的风，那么爽朗豁达：“我一直在山上修炼，可是一直没办法成长为真正的神兽。就算我生来就是当康，也要长出长牙，才能算是长成。经历了这一次，我才真的可以承担起自己的使命了。”

“所以那时候，你才自己冲上擂台？”

当康似乎还有几分孩子气的不好意思：“我一直胆小、害怕，可是那时候我觉得，只有变得勇敢了，我才能真的长大。”

不胆怯、不退缩，才会真正成长，一直躲在强者身后的人，永远都只会是孩子。

望着当康腾云而去的身影还有它身畔一直飞舞的却火雀，明胤觉得这一晚，长大了的不只是当康，还有自己。

一转头，却发现陈游介正得意扬扬地捞起破碎的巨釜中最后剩下的东西。一道雪色的流光闪过，一颗白色的丹药已经落入了陈游介的掌心之中。

此时的他，比那喝了妖汤的小妖们还要眉开眼笑：“百妖炼化，又得当康净化，这灵丹真的是千金难得的妙品啊。”

明胤只觉得，嘴角在控制不住地抽抽：“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为了这颗灵丹来的吧？”还弄得我差点送命，还有当康和却火雀也身陷险境……

陈游介一脸诚恳：“怎么可能？刚才那些人要把你活吞了的时候，难道我没有护你周全吗？”

呃，说起来也没错，那时候陈游介确实是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回护在身后。可是……明胤还是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金色的阳光，披头盖脸地猛然泼打到了身上，明胤从来不记得什么时候的早晨，会这么瞬间降临。而且，看起来简直就不是清晨，俨然是日上三竿了！

再回头看过去，巨釜、擂台都在阳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别说那些熙熙攘攘的众妖和昨晚曾经觥筹交错的长街夜宴了……七月半的长夜，在一瞬间，仿佛是一个轻薄的梦境般，在阳光中不动声色地粉碎，消失殆尽……

“累了一晚上，我们正好可以去抢到怀德坊东头的第一炉胡饼！那个喷香啊……”陈游介已经开始摩拳擦掌了。明胤一听，顿时也激动起来，大跨步就冲在了前面。那个胡饼的香味似乎已经萦绕在鼻端了呢。

看着一夜间似乎长高了不少的少年的背影，陈游介不动声色地将那一片已经凋零的叶片轻轻揉碎，“可惜我的变昼草……就这么用掉了啊……

“刚才若不是我及时使用它，延长夜晚，那么当康根本就没有机会长牙化身。小孩子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

1. 　变昼草，有点像芭蕉，可以长到几尺高，只有一根茎，叶子却有上千，把它立起来则周围百步以内黑得像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