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行天涯
青春的梦想总会被现实打破。建功立业未必如写诗一般顺畅。当你畅想驰骋边塞的时候,你诗意喷张,一气呵成,或许就是一首豪迈无敌的不朽诗章。当你真正走进边塞,走进绝域,“功名只向马上取”就未必是易如反掌。
王维终于一步步地接近了曾经梦绕魂萦的边陲。公元737年,诗人身负朝廷使命前往边塞,赴西河节度使府慰问戍边将士,这首纪行诗《使至塞上》,即是他此次出使途中的所见所感。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选候骑,都护在燕然。
单车出使,犹征蓬漂泊,长路漫漫,何时才能到达终点?
南来的雁阵也随了出使的征尘而远入胡地。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直与曲的切割与交响,绘就了这幅“千古壮景”(王国维语)。简而不能再简的十个字,就铭进了我们不朽的记忆。即便是我们这些生于内地、远离边塞的人,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大漠的壮美,边塞的雄奇,以及撼人心魄的伟力。
一“圆”,一“直”,不仅准确地描绘了沙漠的景象,而且极形象地表现了作者的深切感受。《红楼梦》第四十一回香菱学诗里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要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这就是“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又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艺术的魅力就在于此。
从美学构图来看,碧天黄沙之间,一柱青烟连天接地,居于整幅画面的中心,自是神来之笔。《坤雅》中说:“古之烟火,用狼烟,取其直而聚,虽风吹之不斜。”清人赵殿成说:“亲见其景者,始知‘直’字之佳。”再衬之以长河的蜿蜒盘曲,落日的浑圆浩芒,一幅“壮景”如在眼前。
这是一幅惊心动魄的画图。没有亲历,不能发现它的壮美;没有感悟,不能领略它的雄奇。极地的大美,艰辛中的快慰,懦夫怎能发现?猥琐者怎可体悟?
出使之地还有多远已不那么重要,单是这“千古壮景”就足以大大丰富一个人的阅历!此诗因此千古名句而刻进永恒。诗中之景成了文学作品中千古不灭的画图。既是语言的魅力,更是诗人驾驭语言的伟力。
眼界不够高远,视野不够阔达,是难以写得这般流水自如,是难以表达这雄壮天下的气度。寥寥几笔,就成宏大画图;简单两句,即成千古壮景。
因为,在他的心里,有一个恢弘阔大的功业梦。
距那些出生入死的将士,还有遥不可及的距离。这是诗人在最后两句留给我们的惆怅。加之“单车”出使,更有道不尽的孤寂,失意,以及落寞。
《唐才子传》有这样一段记录:
贼陷两京,驾出幸,维扈从不及,为所擒,服药称喑病。禄山爱其才,逼至洛阳供旧职,拘于普施寺。贼宴凝碧池,悉召梨园诸工合乐,维痛悼,赋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时闻行在所。贼平后,授伪官者皆定罪,独维得免。仕至尚书右丞。
说的是王维在安史之乱后的一段经历。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战乱中,王维被贼军捕获,被迫当了伪官。安史战乱平息后,这段经历成了严重的“历史问题”,他因此被抓去审讯。按当时的规定,凡在安禄山“伪政府”当过官的,就一概归为投效叛军,处置当斩。幸好他在战乱中曾写过思慕大唐天子的诗,再加上当时任刑部侍郎的弟弟(曾跟随皇帝出逃)的求情,恳请用自己的官职换取兄长的性命,王维才幸免于难,仅受贬官处分。之后,又升至尚书右丞之职。
王维看到,政局变化无常,早年热衷政治的他逐渐消停下来,整天吃斋念佛。四十多岁时,他特地在长安东南的蓝田县辋川为自己建造了别墅,还不时往返于终南山,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不料,却成全了他的山水田园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