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和谐的温带地区

大自然的灵魂 作者:[法] 儒勒·米什莱 著;徐知免 译


和谐的温带地区

这是为什么呢?燕子和许许多多别的鸟,常把自己的巢筑得离人很近。又是为什么?它们与我们做朋友,参与我们的劳动,并用自己的歌声使劳动变得轻松愉快。而又是为什么?这种亲密而和谐的幸福情景,正是大自然的目的,可却只有在温带地区的气候下才有呢?

这是因为,鸟和人这两部分,在这里摆脱了那无法忍受的厄运,而在南方,这厄运把他们分开,并使他们对立。酷热,使人衰弱无力,相反却刺激了鸟类,使它们变得热情活跃,焦灼不安,尖刻激烈,这些情绪都通过嘶哑的叫声反映了出来。在热带地区,这两部分是完全不同的,虽然同是专制、暴虐的大自然的奴隶。而这不同,正是这大自然强加给他们的。

从那种气候转入我们的气候,便是进入了自由。在那里,我们忍受大自然,而在这里,我们主宰她。

这里的大自然天生适合于我,她是我的合法妻子,我认出了她。首先,她与我相像,和我一样严肃认真,吃苦耐劳。她本能地热爱工作,坚韧而有毅力。她更迭的四季平分了年这个大日子,就像工人的一天,从做工到休息互相更替。她不免费赠送任何成果,她只提供能带来一切成果的东西:技能、积极性。

如今,我多么欣喜地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形象,找到了我的一丝意愿,找到了我辛勤而智慧的创造!经过我的深加工,被我完全改变了的她,向我讲述着我的业绩,向我本人再现着我。我还是像从前那样看待她,那时,她还没有经过人的这番创造。

乍一看,她是单调、忧郁的,可她给我们提供了与别处迥然不同的森林和草场。

英国和爱尔兰有美丽的绿地毯,那上面的草永远在更新,形成的草地柔嫩而又轻软——不同于粗糙毛屑似的亚洲大草原,不同于非洲多刺而怀有敌意的植物,也不同于粗野竖起的美洲大草原,在那里,连最细小的植物都是木质的,是坚硬的乔木状的。欧洲的草场因其为时短暂的一年生植物和香气淡雅的朴实小花,具有一种青春性,明确一点,具有一种纯洁性。它和我们的思想相协调,并清凉着我们的心。

这片谦恭而柔顺的草,无意长得更高,而在由这片草构成的表层,一些茁壮无比的树却显现出其强烈的个性,与之形成了对照。它们和南方森林中杂乱无章的植物迥然不同,谁能在一大堆藤本植物、兰科植物、上千种寄生植物中分辨出树来呢?要知道那些树本身也是草本的,在那里被湮没了,而在我们高卢和德国的古代森林里,坚强而肃穆地耸立着榆树和橡树。它们生长缓慢,质地却非常结实。胳膊多节、心肠坚硬的植物英雄,在八或十个世纪中一直是胜者,现在却被人类打倒了,与人类的工程联系在一起,向它们传递着大自然作品的永恒性。

树如此,人亦如此。但愿我们有可能像它,像这强壮而和平的橡树,其强大的吸收作用集中了一切养分,并把它们变成严肃、有用、持久、坚实的个体。大家都无限信任地向它寻求支持和庇护,而它,则向各种动物伸出援助之臂,用它的树叶来遮蔽它们!同时,它们则满怀感激、不分昼夜地用上千种声音,为这庄严、肃穆、古老的时间见证人增添着轻松和愉悦。鸟儿们用歌声、爱情和青春向它致谢,为它慈父般的绿荫增添着魅力。

西方气候下的毁不掉的活力啊!这橡树为何能活上千年?因为它年年青。春天何时来临,是由它来注明的。当整个大自然被蒙上一层均匀的绿色时,对我们来说,新生命的激情并没有开始,因为那不过是些不起眼的植物。而当我们看见橡树从它那还留着的去年叶子的叶丛里抽出新叶时,春天才开始了。而这时,榆树让急不可耐的低等树从面前过去,它自己那淡绿色、柔嫩、朴实、轻盈的小树枝,则细致地显现在天幕上。

于是,大自然对万物说话了,她强大的声音甚至搅乱了智者的心灵。这突如其来的觉醒展现了全部的生命,从橡树坚硬而沉默的心,直到它们的至高点——鸟儿快乐歌唱的地方。这觉醒难道不像是上帝的归来吗?

我在油橄榄树、橘子树保持常绿的气候下生活过。这些优质树很美,非常出众。我并非不赏识,我只是无法习惯它们那一成不变、单调永恒的服装,其绿色和天空永恒的蓝色相呼应。我总在等某件事,等一种更新,然而它没发生。日子一天天过去,可全是一个样。地上没少一片绿叶,天上没少一朵轻云。“行行好,”我说,“永恒的大自然!你给我造了颗多变的心,那你起码要给我来点变化呀。雨呀,泥呀,暴风雨呀,我全接受,可也得让变更这一概念从天上地下回到我脑子里来啊,得让每年新创造出来的景象唤醒我的心,给予我希望啊,即希望我的灵魂可以重塑和重生,希望通过睡眠、死亡或冬天的交替,可以创造出新的春天来。”

人、鸟儿、整个大自然,我们在说着同样的话,我们是因为变化而存在的。寒来暑往,日出雾散,喜现忧去,这些明显的交替皆归于我们西方的素质、强烈的个性。今朝雨下得叫人心烦,而明日又会是个艳阳天。东方的华丽之物、热带的奇异景观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复活节的第一朵紫罗兰,四月的第一支歌,花满枝头的英国山楂树,又穿上白裙的少女的喜悦。

早晨,一个大嗓门响起来了,声音饱满、清晰异常、尖锐刺耳,那是乌鸫在唱,连苦恼的人、忧伤的老者都忍不住会绽露笑容。

一个春天,我去里昂,途经马孔的葡萄园,当时人们正在扶植葡萄树。我听见里面有个女人在唱歌,只见她又穷又老,还双目失明,样子很可怜,可那声调却格外欢快,唱的是这支古老的乡村歌曲:

我们脱下了大衣裳,

再把那小件的来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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