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容斋随笔 作者:[宋] 洪迈点 著;穆公 校


前言

张富祥

在宋代文献学上,传统所称的笔记体裁的著作是一大门类,较之以往的时代显著增多。其中以考据辨订为主导路向的一类尤为发达,广泛涉及经、史、子、集之学,名家力作踵出。洪迈的《容斋随笔》即是这方面最具综合性和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洪迈(1123—1202),字景庐(一作景卢),号容斋,南宋饶州鄱阳(今江西鄱阳)人。他的父亲洪皓为北宋末年进士,南宋渡江初以徽猷阁待制假礼部尚书出使北方,被金人扣留十五年,南归后又被权臣秦桧贬谪而死,以气节闻名于当世。他的长兄洪适、次兄洪遵同为绍兴十二年(1142)博学鸿词科赐进士出身,分别官至丞相、执政;他本人亦于绍兴十五年(1145)中博学鸿词科,初为地方转运司属官,后累历馆职、郡守,官至翰林学士,以端明殿学士致仕,卒赠光禄大夫,谥文敏。父子四人同时也都是学问家,皆有名作传世,而洪迈尤以博学著称。他的著作原有数十种,多已散佚,现存者除《容斋随笔》外,尚有志怪小说《夷坚志》二百余卷、早年诗集《野处类稿》二卷及所编《万首唐人绝句》一百卷。

《容斋随笔》一书共分五编,计有《随笔》、《续笔》、《三笔》、《四笔》各十六卷,以及原拟亦辑为十六卷而因作者物故未及完成的《五笔》十卷。全书累计达七十四卷,是现存宋人学术笔记作品中篇幅最大的一部。此书的撰写和编集,据作者自序,可以推知其最初属笔约在隆兴元年(1163),至淳熙七年(1180)《随笔》结稿,绍熙三年(1192)《续笔》定编,越五年而《三笔》成,又次年而《四笔》成,下至嘉泰二年(1202)作者去世,前后已及四十年。其《随笔序》说:“予老去习懒,读书不多,意之所之,随即纪录。因其后先,无复诠次,故目之曰《随笔》。”这反映出本书是一部典型的读书笔记,而相因于笔记体裁的灵活,书中也有若干记事的条目。其《续笔序》又谈到:“淳熙十四年八月在禁林日,入侍至尊寿皇圣帝清间之燕,圣语忽云:‘近见甚斋随笔。’迈竦而对曰:‘是臣所著《容斋随笔》,无足采者。’上曰:‘有好议论。’”是知此书甫问世,即为朝野所重。

这一类型的著作,总体特点是以考据和叙事、说理相结合,取材广泛,撰述自由,联系实际,不拘类例,所考和所记多能反映作者的学术专长,精诣独到之处皆自出心得,适合各方面读者的检阅。《容斋随笔》的写作,有如明人李瀚序所说:“搜悉异闻,考核经史,捃拾典故,值言之最者必札之,遇事之奇者必摘之,虽诗词、文翰、历谶、卜医,钩纂不遗,从而评之。参订品藻,论议雌黄,或加以辩证,或系以赞繇,天下事为,寓以正理,殆将毕载。”本书在南宋嘉定年间初刊时,何异所作总序已称其“可以稽典故,可以广闻见,可以证讹谬,可以膏笔端,实为儒生进学之地”;李瀚序又仿其意云:“可劝可戒,可喜可愕,可以广见闻,可以证讹谬,可以祛疑贰,其于世教未尝无所裨补。”明末马元调《重刻容斋随笔纪事》又说,此书“考据精确,议论高简,读书作文之法尽于是矣”。及至清初,又有洪氏后人洪璟者褒其远祖说:“先文敏公容斋先生《随笔》一书,与沈存中《梦溪笔谈》、王伯厚《困学纪闻》等,后先并重于世。其书自经史典故、诸子百家之言,以及诗词文翰、医卜星历之类,无不毕载,而多所辨证。”这些评价都概括地道出了《容斋随笔》一书的内容特点和文献学成就。

本书的编排大抵以写作时间为序,而不以内容分类。凡所札记,据事立条,每条皆有题目,各自成篇,极便省览。篇幅多少不等,短者只有几十字,最长者则达将近三千言(《三笔》卷八《吾家四六》)。自《随笔》至《五笔》,共录一千二百二十条(《四库全书》本因避讳缺去两条),总字数超过五十万。若依内容粗略划分,其中大致可归入诗话的部分超过一百二十条,约占全书总条数的十分之一;名物训诂的部分,包括人名、物名、词语、方言的训释和考辨等,约在百条左右;专题性的文献考证,包括经学释义及各类文献的介绍、校勘、考证、辨伪、纠谬等,也有一百二十余条;杂谈风俗、掌故的部分,可得五十余条;其余条目,约占全书的十之六七,几乎皆可归入史事杂记与考证的范畴。由于洪氏在南宋前期曾长期担任史官,并曾主修北宋后四朝国史,生平特长于史学,因而其书亦以有关史事的笔札为多。这部分内容最多的是历史人物事迹的集录、辨证、比较和评价,其次是历代典章制度(特别是官制源流)及相关故实的擿抉发覆和辨订,再就是以科举制度为主的文化史料,涉及经济史料及天文、地理的条目相对较少。各部分都不是互不关联的,而融汇全书的主要是史学;考证的重点是《史记》、《汉书》、《后汉书》等宋以前正史的记载,对当代编纂的《新唐书》和《资治通鉴》则多所辨误。其诗话部分谈唐诗特多,几乎每卷皆有,这显然与作者多年编集《万首唐人绝句》的工作有关系,但也多是以诗证史,少有纯文学的讨论。

洪迈的史学随笔多是批评性质的,基本的写法是排比史事,系以论断,或寓论断于叙事之中。其中有不少当代史料,或出于官府文献,或得自亲历见闻,有许多细节可以弥补正史记载的缺略。如《续笔》卷四《宣和冗官》条指斥权奸蔡京当政时的官僚冗滥之弊,保存了一些具体的数字,表明宣和初不但在半年多时间内迁官论赏者即达五千余人,而且“吏部两选朝奉大夫至朝请大夫六百五十五员,横行右武大夫至通侍二百二十九员,修武郎至武功大夫六千九百九十一员,小使臣二万三千七百余员,选人一万六千五百余员”,以致“吏员猥冗,差注不行”。《四笔》卷十五《讨论滥赏词》条记有徽宗朝数十项滥赏的名目,南宋初虽欲革除,而碍于既得利益者的谤议旋即作罢。这类材料在现存《宋史》中皆语焉不详,可借洪氏的记录作参证。《随笔》卷十六《馆职名存》条叙北宋馆职源流,指出馆阁本为朝廷储才之地,“一经此职,遂为名流”,而到北宋末年增置贴职,已是“材能治办之吏、贵游乳臭之子,车载斗量,其名益轻”。一向号称清切贵重的馆职尚如此,其他官职可知。《三笔》卷七《宗室补官》条还谈及南宋前期“皇族得官,不可以数计”,也有具体的数字为据。《四笔》卷三《实年官年》条论士大夫风俗,批评仕宦年龄上的弄虚作假现象,并谓“实年、官年之字形于制书,播告中外,是君臣上下公相为欺”,可见职官制度的败坏所造成的流弊之广、之深。

《容斋随笔》中对当代政治腐败的批评不一而足,尤其对真宗伪造“天书”的迷信活动和蔡京等人的误国罪行屡有抨击。《随笔》卷四《王文正公》条指斥真宗朝宰相王旦于“天书”事“无一不预”,“虽持身公清,无一可议,然特张禹、孔光、胡广之流”,不过是固位自保;同卷《谤书》条又批评《真宗实录》“载崇奉宫庙、祥云、芝鹤唯恐不详,遂为信史之累”,乃径谓之为“谤书”。《三笔》卷十一《宫室土木》条更详细揭露当时兴建玉清昭应宫的挥霍说:“大中祥符间,奸佞之臣,罔真宗以符瑞,大兴土木之役,以为道宫。玉清昭应之建,丁谓为修宫使,凡役工日至三四万,所用有秦、陇、岐、同之松,岚、石、汾、阴之柏,潭、衡、道、永、鼎、吉之梌、柟、槠,温、台、衢、吉之梼,永、澧、处之槻、樟,潭、柳、明、越之杉,郑、淄之青石,衡州之碧石,莱州之白石,绛州之斑石,吴越之奇石,洛水之石卵,宜圣库之银朱,桂州之丹砂,河南之赭土,衢州之朱土,梓、信之石青、石绿,磁、相之黛,秦、阶之雌黄,广州之藤黄,孟、泽之槐华,虢州之铅丹,信州之土黄,河南之胡粉,卫州之白垩,郓州之蚌粉,兖、泽之墨,归、歙之漆,莱芜、兴国之铁。其木石皆遣所在官部兵民入山谷伐取。又于京师置局,化铜为鍮,冶金薄,锻铁以给用。凡东西三百一十步,南北百四十三步。地多黑土疏恶,于京东北取良土易之,自三尺至一丈有六等。”这类材料当都是实录,非有夸张。《续笔》卷十五《紫阁山村诗》条又揭露北宋末花石纲说:“宣和间,朱勔挟花石进奉之名,以固宠规利,东南部使者、郡守多出其门。如徐铸、应安道、王仲闳辈济其恶,豪夺渔取,士民家一石一木稍堪玩,即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封表志,而未即取,护视微不谨,则被以大不恭罪;及发行,必撤屋决墙而出。人有一物小异,共指为不祥,唯恐芟夷之不速。杨戬、李彦创汝州西城所,任辉彦、李士涣、王浒、毛孝立之徒亦助之发物供奉,大抵类勔,而又有甚焉者。”这些都可与史传互参。

《容斋随笔》所存作者亲历见闻的史料有独到的价值。如《三笔》卷三《黔黎遭兵之苦》条记靖康之变后陷于金人的“帝子王孙、宦门仕族”的悲惨境遇,原出于洪皓的口述,而《松漠记闻》未载;卷六《蕨萁养人》条记绍熙四年(1193)饶州大旱,数千村民争掘百余里大山中的蕨萁(一种蕨类植物)根茎为食,是具体而微的灾荒史料;卷十《禁中文书》条自述承当朝廷机密文件的起草与进奏经过,可见禁廷事项保密之严;卷十二《兼中书令》条自述对官爵除拜的议论,可见作者对当代官制的精熟;卷十四《官会折阅》条自述与孝宗对纸币源流利弊的讨论,则有经济史上的意义。作者重视乡里故实,《四笔》卷五《饶州风俗》条引述北宋中叶学者之言,谓“七闽、二浙与江之西东,冠带《诗》《书》,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故习俗“为父兄者,以其子与弟不文为咎;为母妻者,以其子与夫不学为辱”,亦可见江南承平时读书风气之盛,是研究宋代文化史的很好的材料。

文献考证,特别是当世所传史料书的考证,是《容斋随笔》中的突出内容之一。这类条目主于辨伪与纠谬,每有专书专考。以《随笔》卷一《浅妄书》条为例:

俗间所传浅妄之书,如所谓《云仙散录》、《老杜事实》、《开元天宝遗事》之属,皆绝可笑。然士大夫或信之,至以《老杜事实》为东坡所作者,今蜀本刻杜集,遂以入注。孔传续《六帖》,采摭唐事殊有工,而悉载《云仙录》中事,自秽其书。《开天遗事》托云王仁裕所著,仁裕五代时人,虽文章乏气骨,恐不至此。姑析其数端以为笑。其一云:“姚元崇开元初作翰林学士,有步辇之召。”按,元崇自武后时已为宰相,及开元初三入辅矣。其二云:“郭元振少时美风姿,宰相张嘉贞欲纳为婿,遂牵红丝线,得第三女,果随夫贵达。”按,元振为睿宗宰相,明皇初年即贬死,后十年,嘉贞方作相。其三云:“杨国忠盛时,朝之文武,争附之以求富贵,惟张九龄未尝及门。”按,九龄去相位十年,国忠方得官耳。其四云:“张九龄览苏颋文卷,谓为文阵之雄师。”按,颋为相时,九龄元未达也。此皆显显可言者,固鄙浅不足攻,然颇能疑误后生也。惟张彖指杨国忠为冰山事,《资治通鉴》亦取之,不知别有何据?近岁,兴化军学刊《遗事》,南剑州学刊《散录》,皆可毁。

此例考辨浅妄之书,但举数人之事,皆证之以宰相除罢始末,即已尽显耳食史料的流弊。类似的条目,如《随笔》卷一《五臣文选注》条考所注之荒陋,卷四《野史不可信》条考《东轩笔录》之失实,卷十四《博古图》条考其解说之可笑,卷十五《孔氏野史》条考其谬妄等,皆辨析甚精。其余如《续笔》卷十四《尹文子》条考其传世本“盖晋宋时衲人(僧人)所作”,《四笔》卷九《蒋魏公逸史》条考其记事多误,同卷《姓源韵谱》条谓其书和《元和姓纂》一样“诞妄最多”等,也都别具见解。至于检视各类书中的具体记载而加以辨证的内容,则《容斋随笔》中随处可见,例不胜举。

书中涉及文献校勘的最精到的例子,莫如《四笔》卷二《抄传文书之误》条:

今代所传文书,笔吏不谨,至于成行脱漏。予在三馆假庾自直《类文》,先以正本点检,中有数卷皆以后板为前,予令书库整顿,然后录之。他多类此。周益公以《苏魏公集》付太平州镂板,亦先为勘校。其所作《东山长老语录序》云:“侧定政宗,无用所以为用;因蹄得兔,忘言而后可言。”以上一句不明白,又与下不对,折简来问。予忆《庄子》曰:“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尔。然而厕足而垫之致黄泉,知无用而后可以言用矣。”始验“侧定政宗”当是“厕足致泉”,正与下文相应,四字皆误也。因记曾纮所书陶渊明《读山海经》诗云:“形夭無千歲,猛志固常在。”疑上下文义若不贯,遂取《山海经》参校,则云:“刑天,兽名也,口中好衔干戚而舞。”乃知是“刑天舞干戚”,故与下句相应,五字皆讹。以语友人岑公休、晁之道,皆抚掌惊叹,亟取所藏本是正之。此例校定“侧定政宗”为“厕足致泉”之误,“形夭無千歲”为“刑天舞干戚”之讹,堪称校勘学上的佳话之佳话,而所示理路又足可为学者的进学之阶。

笔记作品往往掌故联翩,即使一些日常习见的社会生活现象,一经大家手笔的联络解说,也会在不经意之间引人省思,启人心智。如《随笔》卷四《喷嚏》条云:

今人喷嚏不止者,必噀唾祝云“有人说我”,妇人尤甚。予案《终风》诗:“寤言不寐,愿言则嚏。”郑氏笺云:“我其忧悼而不能寐,女思我心如是,我则嚏也。今俗人嚏,云‘人道我’,此古之遗语也。”乃知此风自古以来有之。

“此风”不仅自古有之,而且绵延数千年,至今也还无所改变。这便使人想到民族文化共同体的维系自有其内在的传统,即使是惰性的传统,也不能专靠人工的祛除,优秀的文化传统更须发扬光大。《四笔》卷九《蓝尾酒》条释“蓝尾”,大概是说饮酒要请主人先饮,自己最后饮,以示谦敬,这又涉及酒风问题。《四笔》卷十《斯须之敬》条则又谈及酒宴的座次问题:

今公私宴会,称与主人对席者曰席面。古者谓之宾、谓之客是已。……乾道二年十一月,薛季益以权工部侍郎受命使金国,侍从共饯之于吏部尚书厅,陈应求主席,自六部长贰之外,两省官皆预,凡会者十二人。薛在部位最下,应求揖之为客,辞不就,曰:“常时固自有次第,奈何今日不然?”诸公言:“此席正为侍郎设,何辞之为?”薛终不可。予时为右史,最居末坐。给事中王日严目予曰:“景卢能仓卒间应对,愿出一转语折衷之。”予笑谓薛曰:“孟子不云乎?‘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侍郎姑处斯须之敬可也。明日以往,不妨复如常时。”薛无以对,诸公皆称善,遂就席。这样的场面在今天也还是常见的,只不过把宾位移至主位左右了,“席面”反成陪位。洪迈有博学根底,善于仓促应对,读此条亦可增加一种知识。

大凡笔记体裁的杂考之书,因其内容无所不包,细大精粗兼容,旧时往往视为仅供茶余饭后猎取谈资的消遣之作。实则一部好的笔记,不但要有较高的资料价值,而且要能够写得亦庄亦谐,活泼生动,寓知识于兴味之中,使人爱读、恋读,多方面受益。而欲臻此境地,则非有博通淹贯的学识不办,故历代一些大学问家常以数十年精力倾注于此。《容斋随笔》即是这样的写作,其取精用宏、考核缜密之处高人一等,足以与于文献名著之列。这当然并不是说,作者所考就都没有问题,即使大智的通人也难以穷尽所有的知识。如《三笔》卷十三《再书博古图》条谈及上古“以十干为名,商人无贵贱皆同”,但作者并不清楚商人为什么会以甲乙丙丁等为名号。现在的研究表明,这种命名风俗是与上古母系社会的姓氏制度有关系的,如果混淆了母系之姓与父系之姓,对姓氏制度的解说也将发生混乱。《随笔》卷六《姓氏不可考》条说:“姓氏所出,后世茫不可考,不过证以史传,然要为难晓。”这难晓的症结就在先秦“妇人称姓,男子称氏”,洪氏的举例以及后人的许多解释之所以不确,要害就在混同了母系之姓与父系之姓,未能考明姓氏制度演变的源流。《四库全书》对《容斋随笔》的提要还指出,《四笔》、《五笔》为作者暮年所作,且其时作者倾心于《夷坚志》的编撰,“于此书不甚关意,草创促速,未免少有抵牾”,而个别条目对古籍文字的检索和征引也有不周到之处。不过就全书而言,这些都属于细枝末叶的问题,不必苛求,亦无害于《容斋随笔》征文考献的总体成就。

《容斋随笔》流传至今,已经找不到完整的宋版了。上世纪30年代,上海商务印书馆印行《四部丛刊》,其《续编》中收入的《容斋随笔》,即是以两个宋残本合在一起:《初笔》和《续笔》为宋嘉定赣州刻本,《四笔》的一到五卷为北平图书馆藏宋本。其余的则以明弘治会通馆本补足。本次整理,即以《四部丛刊》的《续编》本为底本,校以清同治洪氏刊本。凡需校改的字,以()和〔〕表示,不出校记。一些明显的误刻字和避讳字则加以径改,亦不出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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