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逃避

自由之旅:向极致的理想主义致敬 作者:亚瑟.克里斯托弗.本森 著


正是各式各样的体验才使得生活丰富多彩——劳作与休息、痛苦与解脱、希望与满足、危险与安全。变化的过程令人快乐,让我们懂得了哪些事情可为,哪些事情不可为,从无知到有知,从笨拙到灵巧。

世界上最好的故事只能是现实生活里的事——我们先来说说逃避的故事。从古到今,让我们始终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如何逃避,人类的成长史也是一部逃避的历史。约瑟的故事、奥德赛的故事、浪子的故事、《天路历程》的故事、《丑小鸭》的故事、《小妇人》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太多了,我只是列出了其中的几个,深入的思考后,你会发现这些故事都是有关逃避的故事,与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古老的谚语说得好,“爱情的道路从来就不是平坦的”,而爱情故事讲述的也无非就是男人和女人如何从爱情的荒漠逃离出来,奔向爱情的避难所。即使像《俄狄浦斯王》和《哈姆雷特》这样的悲剧,从其背景上讲,也有着相同的主题思想。在俄狄浦斯的故事中,年迈并且失明的国王穿着破烂的袍子,无意识地犯下了如此难以形容的罪行,把他的两个女儿和几个侍从丢弃在圣泉旁老梨树和大理石墓碑之间;他以微弱的嗓音说出了最后的爱情箴言,这时空中传来了上帝震颤的声音:

“俄狄浦斯,你为什么还在拖延?”

俄狄浦斯立即沉默地走开了,依靠在提修斯的肩膀上,等到在场的人终于敢睁开眼看时,他们看到提修斯远远地离开了,身影孤独,用手遮住自己的双眼,似乎某种强烈的光线太令人感到敬畏,凡人的眼睛不能看到他的目光;但是俄狄浦斯走了,没有悲伤,而是满怀希望和疑惑。即使哈姆雷特死了,轰鸣的炮声响起,也应该祝贺他摆脱了无法忍受的痛苦。生活中也是这样。一些人用双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我们的目光落在这样悲哀的故事上,很难见到他们潦草写成或匆匆说出的什么话语,似乎他们进入了沉默或者无知觉的状态!其实不然。那些因灾难而变得疯狂的父亲们和母亲们杀害他们的孩子,希望与他们最心爱的孩子一起逃脱他们无法忍受的苦难;他们意欲与孩子一起飞走,就像圣经故事里的罗得带领妻女逃离即将毁灭的城市一样。自杀的人并不是仇恨生活的人;他非常热爱生活,只是生活中的悲哀和耻辱实在让他无法忍受。他是在努力寻找,试图移居到其他的环境当中;他渴望生活,但又不能就这么生活。正是人类的这种幻想才使得有人寻求死亡;只有动物能够忍受,而满怀希望寻找更好生存环境的人却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

如果说到如何应付人力所不能及的事儿,想想吧,人类的想象力是那么虚弱,甚至会让你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一个人想逃避现实生活,无论他怎么做,如何设计,他的能力都很有限。被光线照耀着的圣徒发出令人生厌的吼叫,这样的叫声将中世纪的天堂空想变成了持久的圣歌——这从深度上讲对于渴望新生的个体都没有太多的吸引力,对充满活力的精神心灵也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力。即使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的思想,伟大的思想家不受约束、逆向思索出来的愿景,也只是一种无法说服他人的想法,因为这样的思想所能产生的加工材料实在是太少。

然而,正是各式各样的体验才使得生活丰富多彩——劳作与休息、痛苦与解脱、希望与满足、危险与安全——一旦我们将变化无常这样的概念从现实生活中移开,所有生活都会变得单调、乏味、无法令人振奋。变化的过程令人快乐,让我们懂得了哪些事情我们可为,哪些事情不可为,从无知到有知,从笨拙到灵巧。甚至我们与所爱的人的关系也是这样,关系是否密切,那要看我们在他们身上发现了什么,是否可以不断在对方的身上发现未知的东西,抑或我们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帮助他们或者影响他们。从本能上讲,人们不喜欢一成不变、停滞不前的生活;在人类的生活当中,如果没有什么可逃避的,没有什么可盼望的、没有什么可学的、没有什么想得到的,坦率地说,这样的生活几乎也是无人能忍受的。

人们为什么怕死,那是因为死亡的阴影似乎游荡在我们熟悉的日常生活之中。什么也不做,仅仅依赖于回顾过去的美好时光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追忆唯一的用途在于可以分散我们对目前处境的注意力,尤其是在我们生活状态不佳的时候。有句话说得好:悲伤的时候回忆快乐的事情是一种最残酷的折磨。

有一次,丁尼生患了重病,他的朋友——英国教士、古典学家周伊特给丁尼生的太太写信,建议丁尼生多回想自己做过的好事,这样也许会感觉舒服一些。但是这种舒服感可不是重病患者想得到的;我们也许妒忌或羡慕一个好人曾做过的诸多好事,但是我们真的不能假定,一个好人能够通过沾沾自喜地默想自己所取得的成就来让自己最终感到满足。在很大程度上,一个人往往会想到一些自己本可以完成却没有完成的事业,而且不太可能用这样的想法来折磨自己。

依我看,上了年纪或已退休的人逐渐会使自己平静下来,相当安分,这是真的;但这是垂暮老狗般的宁静,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打着盹儿,如果有什么动静让他兴奋起来,也只是会摇摆几下尾巴,仍不会离开自己的老窝;如果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到了这种地步,身体越来越差,头脑越来越困倦,那就会默默地怀着感恩图报之心,不再期待着什么了。但是,我能够想象到,不会有人真的希望就这样步入不朽;疲惫厌倦,无精打采,最大的希望就是永远也不会被人打搅。我们绝对不会相信昏昏欲睡,失去忍耐力的精神能构想出人性的真实希望。假如我们相信下一次体验就像远航后归来的水手们那样:

午后(他们)登上了陆地

在这里所有一切似乎总是像午后阳光

那么我们就可以在无梦的睡眠中默然,这才是人类最好的希望。

就像我已说过的,我们最好还是相信最健康、最有活力的精神愿望,因为所有这些愿望都与逃避的冒险经历有着紧密的联系。在我们的生活道路上有很多敌对的东西:路上不时出现的杂树丛林不仅长得浓密,而且布满荆棘利刺;我们的信仰告诉我们神灵不希望人类就这样行走在黑暗里,让阴影尾随着我们的脚步,而且我们能给出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如果希望或者愿望不能促动我们向前,我们就需要让恐惧来刺激一下。我们不得不保持行动,如果我们不是朝着目标跑去,就会选择逃避,并不时回头看几眼让我们感到恐惧的东西。

欧洲有这样一个古老而奇特的寓言故事,说是有个人行走在沙漠上,就在他走近一片树林时,他突然意识到有一头狮子顺着他的踪迹跟在后面,而且离他越来越近。为了安全,这个人急忙逃进树丛里。他看到地上被人挖的一个大水塘,四周围着用石头粗糙地砌成的塘坝,坝上长满树丛和花草。他快速地抓着树干爬到了水塘边,紧靠着水塘上方有一处突出的岩石,就在他准备跳上岩石时,他突然看见水里有一条大蜥蜴,张大着嘴,恶狠狠地盯着他。他急忙停下来,紧紧抓住岩石旁一棵树的树杈。就这样他抓着树枝悬在那里,向上爬会遇上狮子,向下跳又会碰上蜥蜴。这时他感觉到树枝在颤抖,抬头望去,在他手够不着的地方有两只小老鼠,一只是黑色的,一只是白色的,正在啃食他抓着的树枝,很快就要把树枝咬断了。他绝望地等待着。就在这期间,他看见眼前的树叶上有几滴蜂蜜。他用舌头舔了舔,然后咽下去,仍然可以品味出蜂蜜的香甜。

无疑,我们可以将小老鼠看作是生活中夜以继日地待在那里的烦恼,而蜂蜜是生活中的香甜美味,即使我们身处生死攸关之际,也可以品尝或津津有味地吃到美味;事实上,人生无常,即使我们抓住不放的绳索就要断了,生活的不稳定性或者存在的危险并不能分散我们对生活乐趣的关注。人生的旅程完全是一次逃避过程中的冒险;即使身处最不安全的境地,我们也完全有可能惊奇地发现其中的甜蜜。

同样,在生活中,如果一个人想要冒险,体验各种冒险的经历很容易,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冒险。愚蠢的人们有时认为,除非一个人徘徊在酒吧间门口,或者闲荡在台球室里,或者在船上当水手,或者去山里挖金子,或者到荒野上探险,或者猎杀珍奇的动物,或者在一群喝得醉醺醺地,扯着大嗓门叫骂的人堆里讨价还价,否则就不会有什么冒险的经历。当然啦,经历类似的冒险还是很容易的。我有一个亲戚,他的生活就充满了变数:当过水手、职员、警察、士兵、牧师、农场工、教堂司事。但是这种变化无常、居无定所的生活很适合他:他是一个很随和的人,勇敢、鲁莽、好动;他不在乎生活有多么艰苦,让他按部就班地做事或者静下来安顿一会儿,简直会要了他的命。他不是不喜欢生活。有一次他告诉我,他曾半裸着身子,悬挂在船身一侧,舀取一桶桶水来擦洗船板。而当时的室外天气状况是,把水泼在船板上立时就结冰了。尽管有着各种不同的生活经历,他却没有从中学到任何特别的东西。他总是老样子:性格和善、爱说话、天真幼稚,既不瞻前也不顾后,最喜欢和水手们一起在小酒馆里讲故事。他对大多数陪伴在身边的人感到满意,花起钱来满不在乎;尽管他打心眼里鄙视那种宅在家里、非常保守的生活方式,但他也并没有从他的生活方式中获得什么智慧,也没有培养出什么幽默感,算不上愉快,也算不上独立。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这样的人,只有少数的人可能这么生活,因为实际上大多数人宁愿待在家里,从事一般性的工作。我的表弟就不喜欢出去工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去工作的。这样的人似乎属于古老的阶层,很像四处玩耍的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着,因为有人工作来为他们提供衣食住行。如果所有人都试图靠别人生活,这个世界就会变成破旧肮脏、悲剧横行的地方。

尽管我敢说,假如我也经历过一点类似的艰苦生活,我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但我也不太可能这样去生活。我很少有过死里逃生的经历,但我也遭遇过许多十分棘手的麻烦事儿,也出现过长时间的焦虑,不过我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工作着。我有点像前面讲的寓言故事里的那个人,夹在狮子和蜥蜴之间很多年;就我的性情和财富而言,我也有需要忍耐的事情,而我的那个表弟是从来不会忍受这些的。所以,当一个人的生活得到了庇护,日子过得兴旺之时,往往也是危险、急欲逃脱的、使人不安的恐惧感伴随着出现之日。

你对生活和生活的动机观察得越细致入微,你就越能体会到想象力是改变世界的动力,尤其是那种希望从束缚或限制我们的环境中逃脱出来的想象力。小孩子从来不计划自己长大了做什么,只要能随时吃到美味、自由地玩耍或者可以随意地花钱就会快乐无比;女孩子盘算着怎样通过独立或者结婚摆脱父母对自己的管束;母亲们野心勃勃地望儿成龙、望女成凤;政客们渴望获得权力;作家们则希望能赢得世界的关注——这只是随意举出的几个例子,类似的愿望每天都在驱动着我们,促使我们梦想着拥有更多的财富,更自由的生活,摆脱我们当下无聊而备受限制的处境。这是人类现状的真实写照。虽然有些从容安详的人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满足,但是在大多数人的脑海里总还是存在着一点可以让他们骚动的欲望,驱动他们想象着通过某种方式获得更安逸,更自在的生活;还有一些人身心疲惫、心灰意懒,他们对自己所拥有的生活并不满意,但是却在恐惧中默默顺从命运的安排;然而,无论是谁,只要参与了世界的发展,就会为自己或为其他人制定充实的规划,只要有足够的信心和意志力,没有什么可以阻塞或妨碍他对生活的经营和向往。敏感的人们希望看到生活更加和谐美好,健康的人们渴望得到比以往更长的假日,信奉宗教的人们渴望进入神秘的迷幻状态。事实上,为了实现圆满,总会有一个愿望持续不断地在人类的身上起作用。

然而,无论如何,绝大多数的证据向我们表明,成就那些小梦想并不值得渴望,即便很多小愿望得到了实现也根本不能让我们的身心安顿下来。即使我们实现了自己的规划,获得成功,与心爱之人成婚,赚了一大笔钱,过上了舒适休闲的日子,甚至收获了权力,那么很快,更多更大的愿望就会出现在眼前。一次,我在一个政治家发表竞选胜利演说后向他表示祝贺。

“是的,”他说,“我不否认,一个人期望一旦得以实现,的确让人欢欣鼓舞,哪怕只有一次。但是随之而来的阴影就是由此产生的恐惧,担忧自己在达到某个高度后,没有能力保持下去。”

对成功的可怕惩罚就是害怕以后出现的失败,这种恐惧感常常萦绕在成功者的心头。更为悲惨的事实还在于,当我们拼命想获得一个结果时,我们往往会失去以前激励我们的目标。与其他事情相比,人们对钱财的追逐最能说明这一点。我就有几个这样的朋友。他们在开始创业的时候,都坦率地承认自己有着相当明确的意图和目的,比如说必须赚取足够的钱,以便让家人过上富庶的生活,过上他们所渴望的日子;比如外出旅游、有时间读书写作,无忧无虑地享受着休闲时光。可是当他们真的完成了自己最初的规划时,他们原有的愿望却消失了。他们不肯放弃自己的工作;他们觉得留有更大的余地、再多赚些钱会更安全些,接下来的日子便会周而复始。他们担忧自己的生活会变得单调,不愿放弃现有的繁华、奢侈,所以不断地结交朋友,而且不希望中断这样的联系;他们必须为自己的家庭提供更多的财富。他们没有察觉到整个计划的实质已经发生了变化。即使是这样,他们仍然在盘算着逃避一些东西——也许是无聊,也许是焦虑,也许是恐惧。

对任何人来说,从理论上找出上述问题的症结并不容易。也就是说,我们每个人的工作与世界的发展其实没有多少关系,但是对我们自身却关系重大,我们必须从事某种工作,让自己参与到社会生活中去。这一点上,我们人类似乎非常弱智或者愚笨。我们总是不断地受到幻想的贿赂和诱惑。在我认识的朋友当中,有些人年轻时干劲十足,到了中年也是充满活力。他们具有很强的自我价值实现观念,非常关注自己的事业成功与否。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事业成功了,价值观也逐渐改变了。他们真的变了,变得做事迟缓,遇事常与别人商议,表面上装出一副恭顺的样子;他们也许还会变得格外细致,更富有同情心,直面无可奈何的现状;他们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使命似乎已经完成,权利和影响力已经落到了年轻人手里。但是他们永远不会失去这样的感觉,即他们存在的重要性。我认识一位年过八旬的牧师,有一次他当面向我宣称,那些说老年人已经失去了处理事务能力的人真是可笑。

“为什么,”他说,“只是到了最近几年我才觉得自己真的对工作得心应手。我现在完成一项工作所花费的时间比以前少多了,可效率却很高、很有方法。”其实这位老牧师这种感觉并不准确,因为实际上整个工作几乎全都是他的同事做的,需要他动手做的事情没有多少,除非纯粹的礼节性事务。

我们没有能力面对这种现状,而且我们还根本不满足于认识到这样一个基本道理,那就是让我们从事的工作并不是出于对工作内在价值的考虑,大部分时间只是因为工作是我们谋生的一种手段和方式。这确实让人觉得可悲。

确实如此,管理世界的秘密似乎会被并无恶意的嘲弄所揭穿。控制我们的力量似乎在提示我们注意,我们必须就像孩子们那样,爱惜每一次被准许跑出去玩耍的机会,努力做事,否则我们会被人忽视——这还是在寻求那种“我是否很重要”的感觉。举个例子,慈祥的父亲正在整理账单,为了让孩子安静,他让一个孩子拿着记事簿,另一个孩子拿着墨水瓶,这样一来,孩子就会相信他们在帮父亲的忙,殊不知这是父亲怕他们捣乱。

奇怪的逃避感,能够驱使我们精力充沛地行动起来,但这并不是说这样就可以实现我们生活的终极目标,事实是在许多目标实现之后,你会发现它们多半没有什么价值,空洞虚伪得很,我们的终极目标是为了获得善行的效果,需要细细去品味生活的点滴。由作家和艺术家设计并规划出来的乌托邦或理想国均告失败,其原因在于缺乏至上的力量来引导和揭示实现的路径并维系可持续性,无病无灾、无忧无虑、过着幸福生活的人们将如何让合理而又充满激情的生活继续下去呢,因为一切都那么美好,所有的疾病都可以治好,所有的困难都能克服,没有什么需要人们努力改善的了。实际上,英国诗人、社会主义联盟的组织者威廉·莫里斯在其《乌有乡消息》中,借他笔下的人物之口坦白,如果那样,就几乎也不存在什么令人愉快的工作了,例如晒干草、架桥、修路、木工制作,人们所能做的就是逍遥地四处闲逛。而且莫里斯描绘的生活场景完全没有私有的概念:进了商店你想要什么就可以拿什么,不必付钱;在宾馆里,老式而别致的卡拉夫酒瓶装着浅黄色的葡萄酒,饰有蓝色条纹的灰色陶制盘子盛着美味佳肴,还有激情四射的舞会、美女的爱抚,唯独没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最初我们或许还会为其所描述的场景激动不已,可是细细回味,我们就会突然生出十分奇特的厌倦感和空虚感,因为莫里斯这种乌托邦的生活毁掉了人类兴趣的来源,并把所有人统归到同一种类型。作为当今社会制度的一种对照,乌托邦构想足以让人感到新鲜,但是从整体上看,却非常乏味。除非生活中出现了某种非常积极的精神,否则这样的社会还不足以除掉世界上那些好斗的、贪婪的、粗俗的成分。莫里斯本人认定,艺术可以弥补缺失的力量,但是艺术并不具备交际性。真正的艺术往往是一种孤独的行为,既有空闲又喜欢相互吹捧对方作品的艺术家并不多见。

更令人沮丧的是英国哲学家J.S.穆勒的梦想。在一次聚会上,有人问这位实证论者和功利主义者,如果人类按照自己的意愿和规划进行了完美的改造后,还应该做些什么呢。踌躇了很长时间后,这位哲学家才勉为其难地答道,人们也许可以通过阅读桂冠诗人华兹华斯的诗来获得满足。但是华兹华斯的诗之所以有效,是因为诗人的思维方式比较新颖,与世界常规思想模式形成了反差,令人耳目一新,任何人只要采取了不同的生活观点都能写出类似的诗篇,仅此而已。

所以,暂且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意识到,想象力为我们提供的仅仅是一种动机,而不是目的;不错,我们应当竭尽全力地努力清除生活里卑劣的成分,这确实非常重要,然而我们也须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承认,我们最大的幸福正是来自我们与生活中那些不和谐音符的“搏斗”过程中。

英国作家爱德华·菲茨杰拉德曾讲过,现代写作的毛病在于试图把太多的美好事物压缩在一页纸上,他们的目标偏差太大,完全没有注意到人与人之间那种原始的距离。我们不能试图把我们的生活变成一场永不散席的盛宴,至少我们不能有这么做的企图。我们必须做生活的强者,而不是可耻的逃兵;我们必须面对这样的事实,即生活中的素材即是原始的,也是有缺陷的。如果我们有能力的话,我们就能意识到,幸福总是与人们摆脱不可能避免的恶劣环境的努力有着密切的关系。年轻时,我们心中充满激情,我们会认为这是个乏味的决策;但是,如同所有伟大的真理一样,我们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领悟到努力生活的意义。等我们从人生的“山上”跑下来,我们就会理解平原有多么广袤、多么复杂、多么精致,一块块田地、一片片树林、一座座村庄、一条条河流都是那么富有诗意和内涵;如果到了中年我们能模糊地意识到,生活的实际真理要比我们年轻时认识的更广泛,更美妙,那我们就是幸福的男人和女人了,因为年轻时我们缺乏耐性,对生活充满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然,年轻时沉湎于自己美好的梦想当中也不是坏事,只是,如果当初就能了解人生真实的宏伟蓝图,那该多么好啊!

在《天路历程》里,就要启程的时候,福音使者问基督徒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基督徒答道:

“因为我不知道向何处去。”

福音使者以某种黑色幽默的方式,当即给了基督徒一卷羊皮纸。你不要以为那是一幅地图或者行程指南,因为上面写的全部内容就是一句话:“在惩罚到来之前赶紧逃掉!”

不过,我们现在害怕的不再是这个,不是地狱之火,不是大风暴!世界背后的至上力量有比这更好的礼物,可是我们仍然还得逃跑,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能够,就尽快地逃跑;当我们跑过一大段昏暗的路程,所经之处总有美妙的事物,我们越过了可怕的洪水,我们会发现——至少这是我的希望,不设防的上帝之城,到了这里我们也许不再想着出去,但是,在前方更开阔的田野和高地上又出现了一条路,那里有着更多的美妙和奇特且不被人知的事物正等待着我们去发现。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