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天堂之下

人间世 作者:(美)葛烈腾 著


第四章 天堂之下

上海到杭州的铁路距离为120英里。杭州位于钱塘江和西湖之间(西湖水面宽3英里,湖中岛屿罗列,堤道交错)。杭州毗邻杭嘉湖平原,市内公园众多,周边群山环绕,西部山峦叠嶂,山峰海拔高达五六千英尺。

每当夜幕降临,紫色的云彩怀抱着远山,湖水共长天一色,全国各地的游客纷纷为之吸引,人群中不时发出阵阵惊呼:“真是人间仙境!”无论是加拿大的班夫公园,还是瑞士的卢塞恩湖,与西湖美景相比无不相形见绌,这就是人间天堂。这里一步一景,环城湖畔的船只鳞次栉比,游人穿梭不绝,有的在湖面野炊,有的则游览周边的寺庙亭台,可谓流连忘返。

北端山脊上矗立着保俶塔,该塔构思精巧,象征着古人的智慧、经验和优雅。南岸是一座单独的山岗,古老的雷峰塔(1)耸立其上,千百年来一直守护着人民的安宁。四百年前,雷峰塔是侦查倭寇入侵的有利观察点,倭寇因此纵火将之焚毁;大火足足烧了四个昼夜,塔上圆木门廊和阳台被烧毁,连外墙砖也被烧成红色。塔内拱壁由灰砖砌造而成,经过数百年风化,地面上满是砖块的粉末,据说这种粉末以热水冲服,对治疗胃痛有奇效——对人的身体大有裨益的无疑是热水。

宝石山上保俶塔(20世纪20年代)

相传遭逢乱世,雷峰塔必倒。现代科学认为,1924年雷峰塔的倒塌是由于中医所谓雷峰塔承重柱的砖灰可以治疗胃痛的传说引起的;然而,同一时期,驻扎福建的直系军阀孙传芳(2)打败浙江军阀并攻入杭州也是造成雷峰塔倒的原因(3)。宝塔对于西湖而言是无可替代的,它的毁损无疑是个重大缺憾。

西湖湖畔的雷峰塔(20世纪20年代)

邻近湖边的寺庙在春天经常会举行放生仪式。寺庙通常会将数篮的蛇(通常是无毒的)统统养在一个围栏内。然后将这些蛇卖给虔诚的朝圣者放生,放生是为自己死后积德,即积阴德。

杭州周围的群山(1909年)

云栖寺(YuinHsi)为轮回审判之所(4),因而和其他寺院又有所不同。寺内有很多关于鸟兽的故事,传说它们曾经也是活在世上的人类,后被贬为鸟兽,但仍被作为人类的亲朋供奉于此。其中最有意思的就是“于先生变成猪”的故事(5)

据说二十年前,杭州有位姓于(音)的大丝绸商。其店铺与庭院相接,每一进建一个庭院(而穷人们则被挤到了狭窄的街上),其富丽堂皇可谓超乎想象。这里有湖州的锦缎、南方世界丝绸中心的上等丝绸,福州的漆器,牙雕和玉器,青铜香炉和工艺精湛的锡铅烛台,各种丝绣以及明朝、清朝乾隆到光绪年间的各类瓷器。这个于先生不仅是个成功的商人,而且很会享受他所拥有的一切,特别是他的财富。

但于先生并非只是享受财富,命运对他还有着更丰富多彩的安排。一天晚上,他家门口的一个小屋着了火,所有的住户被困屋内无法逃离。当下的中国人已经从过往的惨痛经历中学会给自己留个后门,无论是发生火灾还是其他状况。另外就是遇到这种时刻,可以将财产从这道“安全门”送往安全地带。门就在那里,于先生也是,而且他很明白此时该如何处置。在这时,人们通常都会边往外逃边抢救财物,可是于先生太在乎他的财产了。“没必要遭受不必要的损失,消防机构很快就来救我们的。”于是他选择等待……结果,消防机构赶到时,于先生已葬身火海,而消防队员已无力抢救第一进房子,只能保留体力抢救第二进房子。不然,第二进也着火,那就太迟了。除了于先生,无情的大火还吞噬了另外三个无辜者的生命。

这种自私简直就是自杀,正如愤怒的邻居们所说的那样,虽然于先生并非是个生性残忍之人,而且其结果并非本意,但也不能不受到惩罚。复仇的情绪与日俱增,到最后当地最有威望的智者不得不站出来平息众怒。冷静的人,在那种极端情况下,他的逻辑通常是会通过妥协来寻求折衷。出于安全考虑,他提出由神来处理此事,于是他们前往寺庙祈求神谕。智者聪明地将他们引上了息事宁人的道路:“你们什么都不用做,上天自有安排。”

一个月过去,人们还在等着神对于先生的处置,但就在过去的几周,人们对于先生的憎恨也渐渐消退,直到于先生的财物统统被分给众人,“功过相抵”,人们终于才愿意忘记和原谅他。不过,于先生确实也不是个坏人。

但神的愤怒可没那么容易平息,神不讲情面且坚定不移。据说只有瘟神离开这个城市,于先生才可以回归他的灵魂。在瘟神回归之际,于先生是首批受害者之一,敬畏瘟神的人们给神额外多添香火,因为即使人们选择原谅时,他却不会忘记。

于太太不但是个忠诚的妻子,而且还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相信命运轮回,而且对她丈夫的来生很是担忧。于是,她赶赴最灵验的寺庙询问是否有方法可以解救于先生于水火,即使他来生成为低等生物也算幸运了。“我爱我的丈夫,”她说,“他一直对我很好,他也不是个坏蛋,我知道他有罪,来世他肯定做不了人了,但我仍然爱他。你能否帮我找到他,让我继续照顾和爱护他吗?”

大师告诉她,只要于先生获得重生,他会告诉她的。几个星期过去后,她从庙里得知了于先生将再次投胎的消息:某年某月某日,距离杭州几英里的一个叫小池的小村庄里,有个姓丁的农民,他家里将新生一窝猪。其中一只猪的前腿是白色的,那就是“于先生”。

时间快到的时候,于太太和管家一起赶赴小池村,并直接找到了这个姓丁的农民。到达后,她询问了母猪的健康情况,得知母猪状况良好,并且已经产下了一窝可爱的小猪。经检查发现,其中果然有一只小猪的前腿是白色的。于是,她把这个“于先生”接回了原先的家。

直到此时,可说是功德圆满,各得其所。但爱并不能拯救一切,五年过去了,小猪长成了大猪,而且越来越令人讨厌。到了第六年,“于先生”已经是头成年猪,而且生出了些连猪都讨厌的秉性,于太太也厌倦了和“猪丈夫”一块生活,于是再次去寺庙求助。

她说:“过去五年里,我细心照料我的丈夫,把他当成人一般对待,但是对我来说,即便我很虔诚,我想我也没有理由再承受这个负担了,神是否对他还有其他安排呢?或者,他的债都还清了吗?”

“确实有,”大师说道,“因为你真的很虔诚也很耐心,而且从未得到任何回报,毕竟你的丈夫只是一只猪,而且他并不感激你为他所做的一切。”

因此,“于先生”从他富丽堂皇的家中搬到美丽的云栖寺。从山麓上望去,远方的河流清晰可见,紫竹林像是古代的卷轴,由北向南延伸开来,宁静,祥和,肃穆。毕竟,命运对“于先生”还是仁慈的。他活在了另一种寂静与幸福的环境里,一旦离开了,也许这次转世成为了更高级的生命。但于我来说,云栖寺却因此丧失了些魅力,夸大了神对众生的仁慈。

是的,“于先生”并不伟大,但他确实代表了一种伟大的思想。他没有私欲,而且对此非常满足。但成千上万的朝圣者来到这个佛教圣地,怀揣各种想法,当他们经过大殿旁边的放生池,看到的是知足的鸟兽和“于先生”,应该想到死不仅是罪恶的代价,同时也是神的仁慈。这种仁慈是如此的深沉,却又如此的完整,每个凡夫俗子概莫能受——只有当你成为禽兽时方可感受到,正如他们从“于先生”那里看到的,神的仁慈开出了爱之花。

一提到寺庙则必提灵隐寺。灵隐寺距离杭州不过几英里,位于一片树木繁茂的山谷中,山谷中杜鹃花遍地,一直延伸到平原边缘。小路的尽头是寺院的入口,有着长而弯曲的屋顶与屋檐。寺庙前的甬道位于正中间,两旁背靠背屹立着两座大雕像,金箔覆盖,裹挟的绸缎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有些脏。祭坛上香炉蜡烛林立,虔诚的朝圣者纷纷叩头,并将铜钱扔进深不可测的功德箱。

大殿两边都有两尊20英尺高的彩色神像,总共四尊,代表了天气的四个组成部分(6)。风,是尊相当刚猛的佛像,手里握着一把象征力量的剑;调,意为微风与和谐,手中持一把琵琶;雨,自然而然是拿把雨伞;而顺,代表公平,手中似乎抓着一条蛇。“风调雨顺”四个字代表一年的丰收与和谐。

灵隐寺大殿(1911年)

一条长径隐约其中,中间一条小溪,古树掩映,泉水叮咚,这是中国建筑的瑰宝。

寺内有三尊40英尺高的大佛,这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三种不同化身:乔达摩,俗世佛教的创立者;阿弥陀佛,天上的统治者;还有药师佛,至高无上的消灾延寿佛。这三尊佛像雕工精细,以金箔和漆覆盖。三尊佛像立在大殿正中,前面是供桌,每天有上百个僧侣在此诵经数次。背面两边和中间挂着许多10英尺高的佛像,他们是中国十二生肖和其他神的保护者,每尊佛像前面都摆放着跪拜凳、香炉、烛台和功德箱。

香客众多的灵隐寺(1939年)

大佛像正背面是一尊美丽的观音像,身披丝绸,隐居在人们所说的南海。她站在鳌鱼的背上,并以此来拯救世界,否则海洋和陆地都可能会被淹没。在观音的周围环绕着许多其他佛像,包括站在岩石上的猴子,公元7世纪时这只猴子与其师父一道赴西天取经,行经此地时师父决定放弃前往西天,于是在此定居,之后该庙成为佛教中心和神的圣殿。

灵隐寺大殿主要由美国松木建造而成,中心有二十四根大小一致的柱子,每根柱子直径3英尺,高80英尺。这些(制作柱子的)松木先是由轮船从美国运到港口,通过输送机运到湖边,漂过湖面,然后穿过一条位于山中间的两英里的运河,该运河专为建造寺庙而开,直到一个高高的河岸边才拖出去。从那里再次用输送机将柱子运到工地。

尽管每个寺庙都很有趣,但并非所有的庙宇都是景区和圣地。一个永远不会引起海外游客兴趣的是位于城市中心山脊上的城隍庙(City Temple)——财神(God of Wealth)(7)的所在地。从马可波罗路或者叫作中山中路的中央大街出发,爬上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石阶,两边有很多乞丐,争着各显身手向路人乞求施舍,有时还会抓住路人的衣角。正是在这里,我曾经看到一个胸口有一个大洞的男人,肋骨的一端清晰可见。他的肋骨明显是断了,因为他为了吸引路人的注意,抬起肋骨的一端,直立在胸前,一巴掌把它拍入伤口,然后发出痛苦的尖叫声。

庙门口正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降妖墙”。据说邪恶的灵魂不能转弯,而这堵墙虽然离寺门有100英尺,却有效地阻止了他们进入圣殿。墙上用中国书法写着八个大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每个字有5英尺高。大殿中这个寓意则是用图形表示,大殿两边都像是“罪恶博物馆”,生动详细地展示了佛教地狱对罪人的惩治方法。

地狱的使者是男人的形象,皮肤黑红相间,面目狰狞,除了用于折磨的专用器具外,每人手里还拿着一个叉子。除了展现制造身体痛苦的完美方法,别无其他。

寺内,久经岁月的佛像前香烛环绕,不断刺激着他赐予财富的能力。大多数拜佛者都是小店主,他们祈祷的目的很简单,无非让他们运气能好一点,过上普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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