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我求助钱学森
7月4日,我登上飞往乌鲁木齐的班机,前往采访彭加木事迹以及搜寻情况。
飞机是在早上7时一刻飞离上海虹桥机场的。记得,飞机上有好几位公安局的侦察员,李明便是其中一位。除了来自南京的侦察员之外,还有上海市和山东省烟台公安局的侦察员。他们所带的警犬装在铁笼里,作为“特殊行李”托运……当时,济南和南京没有直飞乌鲁木齐的航班,所以他们都来到上海,搭上上海飞往乌鲁木齐的“三叉戟”客机。
上海市公安局的侦察员吴金泉告诉我,所带的三条警犬,分别叫“昆明”“祖国”“洋泾”。他带的是“昆明”,周路生带的是“祖国”,侯奎武带的是“洋泾”。上海公安人员的领队是上海市公安局周永良处长。另外,还有一位上海的痕迹专家程链明同往。
当年的“三叉戟”客机
吴金泉向我说起了他的爱犬“昆明”还是电影明星呢,曾经在《蓝光闪过以后》《一个美国飞行员》等影片中有过出色的表演。
另外,南京市公安局的李明带着警犬“小熊”、于亮明带着警犬“小虎”;烟台市公安局的张杰带着警犬“板凳”。
上海公安局的侦察员吴金泉告诉我,警犬作为“行李”托运,每公斤三元。这些警犬是狼狗,又高又大,加上铁笼又很重,所以六条警犬光是运费就花了一千多元。
飞机中途在甘肃兰州降落。休息、加油之后,重新起飞。在休息时,侦察员们连忙进入行李舱,给警犬喂食,生怕饿了它们。
据几位侦察员们告诉我,警犬每天要吃一斤牛肉。上海的警犬只吃牛肉,而山东的警犬吃牛肉也吃羊肉。另外,警犬还吃大米饭。
侦察员说,经过训练的警犬,只吃主人给的食物,不吃陌生人给的食品。
侦察员还说,这次奉命前往罗布泊,是因为彭加木失踪时走过一段坚硬的地表,没有留下脚印,无法沿着他的脚印继续进行搜寻,这就需要警犬来搜索。不过,他们担心的是,罗布泊气温很高,而警犬不会出汗,只靠张大嘴和吐出舌头散热,在高温下难以工作。
我问:“警犬能够忍耐的最高气温是多少度?”
侦察员回答说:“只能在38℃以下工作。气温高了,警犬不仅自身难以忍受,而且嗅觉也失灵,无法工作。”
经过漫长的飞行,机翼下出现天山山麓耀目的冰峰——博格达峰。不一会儿,机舱里响起空中小姐的播音声:系好安全带,乌鲁木齐就要到了。
从空中看乌鲁木齐,一片郁郁葱葱。当地朋友告诉我,“乌鲁木齐”的蒙古语原意,就是“优美的牧场”。哦,怪不得绿草如茵,绿树成林。
当天下午2时10分,飞机降落在乌鲁木齐机场。
一出机舱,我就发觉乌鲁木齐比兰州热多了。根据我当时采访笔记上的记录,兰州机场的气温是16℃,而乌鲁木齐机场的气温则达31℃。
乌鲁木齐的道路两侧,整整齐齐排列着又高又大的白杨树。
虽说乌鲁木齐用的也是北京时间,但是那里实际上比北京晚两个小时,所以当时乌鲁木齐机关的上下班时间颇为奇特:上午9点半上班,中午1点半下班;经过两个半小时午休之后,下午4点上班,晚上8点下班。
我刚到乌鲁木齐,就发觉一件怪事:在那里,我要住的昆仑宾馆算是乌鲁木齐首屈一指的大旅馆,可是,当我向过路人打听,却十问九不知!
后来,我才知道,昆仑宾馆俗称“八楼”。一问“八楼”,几乎家喻户晓。原来,乌鲁木齐地下多沙,房子不能造得太高,一般都是两三层。昆仑宾馆高达八层,在那里算是“羊群里的骆驼”,所以“八楼”这一名声便变得很响亮。
在“八楼”前面,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椭圆形喷水池,直径有十来米。我新来乍到,漫步在喷水池畔,细细地观看:那水清亮清亮的,像一颗颗无色透明的玻璃珠从池中心喷出,沿着抛物线落下,撒在那微微带点绿色的水面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波。
乌鲁木齐常年晴空万里,天空瓦蓝瓦蓝的,偶尔见到几小朵棉花般的白云。在金色的阳光下,喷水池那乳白色的水雾中闪现一条美丽的彩虹,颜色鲜艳极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世界上任何画家的生花妙笔,都无法勾摹出如此艳丽夺目的人间仙虹!
时值盛暑,阳光火辣辣地照在我的脸上,我感到有点热,弯下腰来,把双手伸进水池,想捧起一把清水擦擦脸。出人意料的是,那水冰冷冰冷的,寒气入骨。擦在脸上,凉爽极了。
我弄不明白喷泉水为什么这般清凉。一位戴着小花帽的维族老大爷看出我那迷惑的神态,向远处一指,哦,青灰色的天山巍然耸立,高高的山尖上戴着一顶顶白皑皑的雪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原来,从喷泉里喷出来的,是溶化了的雪水,怪不得那样清澈、凉爽。
当地朋友告诉我,乌鲁木齐有苍蝇,但是没有蚊子,因为蚊子的幼虫无法在冰凉的雪水里存活。
被当地人亲切地称为“八楼”的新疆昆仑宾馆
乌鲁木齐市区,横亘着清冽的乌鲁木河。那水蓝得像宝石。我站在河边,清风徐徐,我把手伸进河水,捧起一把、擦了擦脸,仿佛擦了一脸清凉油。原来那淙淙河水,也是雪水。这雪水滋润了两岸,哺育了牛羊。湛蓝的水淌进黄色的沙漠,这才出现了绿洲——诚如画家把蓝、黄颜料相混合,才得到绿色。
我住进昆仑宾馆,开窗便见到远处的山,山顶闪耀着积雪那白色的光芒。
在昆仑宾馆,我遇到许多赶来报道搜寻彭加木情况的记者,光是从上海赶来的,就有《文汇报》记者张德宝,《解放日报》记者贾宝良,《青年报》记者钱维华,《上海科技报》记者郁群。他们有的比我早来好多天,却全被“堵”在乌鲁木齐,无法前往罗布泊。据告,只有一位新华社新疆分社的记者获准前往罗布泊。
不去罗布泊,怎么能够得到第一手的资料呢?我说,我一定要去罗布泊!
记者们告诉我其中的原因:罗布泊已经干涸,成了一片盐碱荒滩,本来谁都可以去。然而,要去罗布泊,却有一个代号叫“21基地”的军事要地,是必经之处。没有办理特殊的通行手续,就无法进入“21基地”这个神秘地方,当然也就无法进入罗布泊。
随着时代的变迁,马兰已经不再那么神秘,而当年却是戒备森严的“21基地”。图为近日马兰
这个“21基地”,原本属于高度军事机密。然而在中国停止核试验以后,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解密。从2005年4月10日起,那里敞开了大门,被确定为中国100个经典红色旅游景区之一,各地游客纷纷前去参观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研发的原址。
这时,人们才知道,所谓“21基地”,其实也就是中国的核基地。
1964年10月,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罗布泊上空升起了硕大无比的蘑菇云,中国第一颗原子弹试验成功了!这一消息使中国人民欣喜万分,也使全世界为之震惊。
中国的第一颗原子弹,就来自“21基地”。不言而喻,那里当然成为外人莫入的禁区。
"21基地”所在地叫作马兰。尽管在当时马兰由于驻扎诸多部队以及许多科研机构,已经变成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城镇,但是由于涉及国防机密,所以在新疆地图上是查不到马兰的。
前往罗布泊,途径中国的核基地马兰,必须办理严格的审批手续,尤其是对于记者和作家。这一手续,要到北京办理。记者们一时无法到北京办理这一手续,也就不能进入罗布泊。
我问:“北京哪一部门主管?”
答:“国防科委。”
我一听,心中有底。
我即通过中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宣传部郭德滏先生,与新疆军区马申参谋长联系。我请马申参谋长致电北京国防科委科技部副主任柳鸣[1]。柳鸣曾任聂荣臻元帅秘书,也曾在钱学森身边工作。
当时,钱学森担任国防科委副主任,主管这一工作。
稍后,柳鸣电话通知新疆军区,经请示钱学森,同意叶永烈进入罗布泊。
马申参谋长接到柳鸣的电话之后,报告了新疆军区萧司令、谭政委。
马申参谋长致电中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宣传部郭德滏先生,告知:“同意叶永烈进入罗布泊。”
时隔多年以后,2010年5月20日上午,叶永烈在北京总装备部306医院新楼19楼病房采访聂荣臻元帅秘书柳鸣谈钱学森
应当说,国防科委和新疆有关部门当时的工作效率是相当高的。
我获准进入罗布泊,是我能够完成这次采访任务的关键性一步。倘若我不能进入核基地、进入罗布泊,待在乌鲁木齐,就无法掌握大量的追寻彭加木的第一手资讯。因为我担负的任务不是发短小的新闻稿,而是写作关于彭加木一生的纪实长篇,倘若不进入搜索现场,不进行深入的采访,是难以完成的。
其实,我能够获准进入核基地,是因为在一年多以前我获准进入绝密的中国载人航天基地采访,在那里工作了半个月。中国载人航天基地同样属于国防科委主管。那是在1979年2月23日,国防科委副主任钱学森从北京来到上海,通过国防科委科技部副主任柳鸣约见我,谈了一个晚上。由于钱学森的批准,我在办理了相关的政审手续之后,于1979年4月进入中国载人航天基地采访。我完全没有想到,当我来到新疆追寻彭加木,在办理进入核基地手续的时候,一年多以前所办理的进入中国载人航天基地手续起了重要作用。因为我能够进入绝密的中国载人航天基地,也就可以进入绝密的核基地。柳鸣知道我的情况,所以在请示钱学森之后,迅速通知新疆军区,给我开启了绿灯。
我在办理进入核基地的相关手续的时候,还采访了新疆军区副政委康立泽,他告诉我从各地调集公安人员前往罗布泊侦察的情况。
在接到中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宣传部郭德滏先生的电话通知之后,我马上作好前往罗布泊的准备。
这样,我在乌鲁木齐昆仑宾馆只住了一天,就要向罗布泊进发──那些被“堵”在乌鲁木齐的记者们知道了,都非常吃惊,不知我有何“法宝”!他们委托我,到了现场之后,通过军用电话打电话给他们(那时候没有手机)报告动态,便于他们发稿。这么一来,我成了他们的“第一线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