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远去时

刺刀

我来到这座城市已整整一年了，没有隆重的“周年纪”仪式，只有一年来与家人分隔两地的无奈与思念。城市是陌生的，人是陌生的，这里的春天竟也是陌生的。

我曾在好多年的明媚春光中踽踽而行，却从来没有像今年和去年春天这样落寞。但我必须忍受这难以消退的隐痛，因为我不仅是儿子，是丈夫，是父亲，还是一个肩扛职责与使命的男人。这关乎家国情怀，关乎男儿热血。

想想这些年，好像很多无奈的分别和苦涩的失去，都是发生在春天即将远去的时候。赵雷的《成都》凄美地描述了秋天分手的故事，而我的离开却总是在春天，比如父亲和母亲的辞世，我一次次调到异地离开家人，以及那个没有“告别”的告别……

十九岁那年，我满面朝气，在人生拐点前耐心地等待绿灯亮起。如果绿灯亮了，我就会开启全新的征程；如果红灯一直不灭，我便会从抛锚的车子上下来，徒步走向另一种人生。虽然面临的都是新的人生，但对那时的我来说，前者意味着成功，后者则意味着失败。每个人都在积极备战军考，毕竟这是几百人要争着抢着过的独木桥。

由于理科底子好，我被领导安排给一名女考生辅导功课。当时，她已经读过一年大学，参加这种考试本该手到擒来。偏偏不凑巧的是，她的数理化成绩不尽如人意，而这三科分数在军校考试中的总分占比高达百分之六十。可见，她不够幸运，而我这个高中毕业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她这个大学生的“老师”。

她家就在我们营区隔两条街的地方。单位领导很照顾她们女兵，她可以回家备考。作为“老师”，我第一次去她家，就被请进了她的闺房。小屋子很干净，有一张整洁的床铺，一个堆着很多书的书桌，还有一套老式衣柜。那天，她穿着素雅，瓜子脸配短发，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浑身散发着一股校园女孩特有的浓浓的清纯气息，令我不由得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一个女兵。

第一次辅导功课，我们彼此都显得拘谨。她妈妈倒是很热情，端来一盘水果，叮嘱我们记得吃，随后就离开了房间。她姥姥是位非常和蔼的老人，见我第一面时就笑呵呵地看着我，满眼慈爱。为了不辜负所有人，我这个“老师”很尽责，只要她有问题，我就会认真地讲解。从她起初羞得满脸通红到后来听得全神贯注，这个过程仅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然而，我依旧局促和紧张，就这样陪她一起度过了两个小时。

从那天起，每天下午给她讲课成了我的例行工作。我们彼此也渐渐熟络起来，不仅复习功课，还偶尔畅谈人生。她对我新兵连和上学时的故事尤为感兴趣，几乎把我所有的秘密都挖了出来，当然她也讲了很多她的经历。渐渐地，我发现她姥姥每次见我到她家，笑着招呼后，就会拄着拐棍到街上去溜达，经常只留我们两人在家。我怀疑老人是故意这样做的，后来从她嘴里得知的确如此，老人家已把我当作她外孙女的男朋友了。经过短短一个多月的辅导，我们在彼此心里都埋下了一丝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愫，她不说，我更不会说。

我经常去她家里这事儿，在我那一批备考军校的战友中传出另一种声音——我和她在谈恋爱。这让她的追求者很是愤懑，他连看我的眼神都变得异样。被人如此冤枉，我有口难辩。其实，我承认对她有好感，但我和她绝没达到男女朋友的程度。不知出于避嫌还是其他什么心理，我此后一周都没去她家，直到她特地打电话到单位找我讲题，我才勉为其难地去“履职”。

见到她时，她正一脸不悦地坐在床上，看我的眼神很是凌厉。我尴尬不已，试图打破这种局面，问她哪些题不会。她却问我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就不敢来了。我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立即反驳说没有。那一天，我们没有复习功课，而是聊到很晚。我明白她的心思，却不敢接受，因为我还等在红灯禁行的十字路口，前途未卜。我不想不负责任地答应她，而后让生活对我们都“不负责任”。

那个春天就要过去了，连尾巴都快看不到时，我们相约在江边见了面。那条大江碧波荡漾，很美丽，对岸是异国风光。她问我，马上就要考试了，将来有什么打算。我知道她说的“打算”是什么，一时没回应。有些自负的我在她面前，是那么的没有底气。我说不知道，因为未来无法把握，只能努力拼出属于我的未来。她说我们来个约定吧：如果都考上军校了，那就给彼此三年的自由时光，各自寻觅更好的另一半；如果三年后都还单身，毕业了我们就结婚！我被她大胆的提议吓得不知所措。缓了半天后，我问若是我考不上呢？她直接回道，那你就明年继续考，我会等你。

春天过后，我们都参加了军考，也分别考上了心仪的军校。只记得那年春天的尾声，风很大，飘在风中的承诺想抓都抓不住，连三个多月积攒下来的情愫也被刮淡，淡成丝丝缕缕，淡得模模糊糊，留在心底的所剩无几。三年很长，却也很短，当我从列兵变成少尉时，当连她最后一句“我会等你”都快记不住时，我接到了她的电话，她告诉我她没有找到另一半，她想……

抱歉，我勇敢地迈出了那一步，可惜牵手的不是你。如今，我一听《成都》，就会想起忘了和你告别就“私自”离开的愧疚。

万幸的是，这首歌唱的是九月，不是五月；是成都，而不是江城。不然，那段回忆会变得更潮湿。

作者云村ID
昔年那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