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上了课后又直接去看电影的原因,我浑身被困意席卷,只想好好洗个澡小睡一会儿。可我没想到的是,今天苏远居然回来得特别早。不到五点钟,他正襟危坐在沙发正中央,怨气满腹地盯着我。我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换好拖鞋,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走了过去。
他来拽我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惊讶,只是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并不少见,我骨子里的淡定和冷静很快就冲出来抵御了我的慌张。
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警戒地看着他,刚想问他发什么疯,可呼啸而来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把这句话狠狠地拦了回去。
这个客厅大得有点过分,以至于这声耳光在我听来居然有了回音。
被打的那半张脸火速地热了起来,疼痛在皮肤上蔓延,抬起眼帘,我发狠地回瞪着苏远。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究竟有多像眼前这个我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亲人。因为他也正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那种让你冷到骨髓里,心肝脾肺肾都发颤的目光。
“行啊你,苏静安,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人都是傻子?!”他气得在原地不停踱步,恨不得把我踩在脚底下碾碎,“你平时在家里耍小聪明就算了,你还敢在乔诺面前装模作样?”
我承认,在听到乔诺两个字的时候,我原本愤怒到极致的情绪,霎时间偃旗息鼓。
一瞬间,我明白了苏远暴跳如雷的原因以及乔诺的欲言又止。
“那天乔诺来家里找你,你呢,去哪里疯了?是不是又回那棚户区找跟那群臭小子鬼混?这也就算了,你居然说自己在家?你撒谎前不长长脑子吗!”
“苏静安,我把你接回来,好吃好喝养你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你跟你那个没用的妈之前过的什么生活,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以为你把我给你的钱偷偷拿去给她花我不知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还得寸进尺!”
他喋喋不休地骂着。
我没有反驳他的任何一句话,也允许他在我的尊严上践踏。
在他把我和我妈赶出家门的一刻,我就不觉得这个男人在我生命中会是父亲的角色。
我做得好,他给甜头,做得不好,他打我骂我,我都认。
这么一想,我觉得我自己很变态。
面对至亲的人,我已经绝望得连埋怨都不会,真是可怜又可笑。
也许是骂累了,他重新回到沙发上喘着粗气,这个时候我特别、特别想问他,看到我被打红的脸,他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心疼。然而我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光是想,我就已经被自己的矫情恶心得够呛。
他抬起头,嫌恶地瞥了我一眼。
“没有下次了。”我听见我声音颤抖着说。
“知道就好,走吧走吧。”他不耐烦地挥手,像在赶垃圾。
我转过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眼泪像是一场没法停歇的大雨,慢慢汇集成洪流,一次次地冲击着自己的心脏。
这就是我的人生。
千般厌恶,万般恶心却又不得不屈服的人生。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在这之前,我关上浴室的门,把水龙头打开到最大声。
生平第一次,我忍不住自己的哭声。
其实董铭阳,甚至是之前的我都不知道,我居然能哭得像是一个撒泼耍赖的小朋友。苏远并不是没打过我,但这种突如其来、毫不留情的一击,把我重新组装好的自尊,再次击碎成渣。没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知道这种从天上掉到地上,再努力爬到天上的那种易碎的心情。
怕一切都是假的,更怕一切会轻易被收回。
那种恐慌和无力和从来没停过的不安感,没有一刻不在纠缠着我。
保姆阿姨就在这时敲了浴室的门。
她说什么我听不清,因为我哭到干呕。但我知道她在关心我,她算是这栋冰冷的房子里,唯一记挂我的人。但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所以很多时候,她只能在事后过来哄哄我。
我强迫自己不要哭了,洗了个澡,然后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开了门。
煮好的热汤摆在书桌上,还散发着温暖的热气。我把汤喝了下去,钻进被窝,眼睛一闭上,一整个夜晚就这样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