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岱的身世与宫廷画家生平

（一）唐岱生平事略

清代，从康熙至乾隆年间（1661—1795年），历经三朝盛世，经济繁荣、政治清明，历史上称为“康乾盛世”。在这样的背景下，绘画艺术得到了极大发展，达到了清代绘画艺术的鼎盛时期。从而，形成了北京和扬州，一南一北两个艺术与文化的中心。清代皇室在此基础上，大力推行汉地文化，吸收了大量文人画家和绘画巧匠为其服务，以满足对文化和艺术的需求。这样，就促成了清代宫廷绘画的迅速发展，形成了清代独特的艺术群体——宫廷画家[1]。唐岱，可以说是众多宫廷画师中的佼佼者。

唐岱，字毓东，号静岩，别号默庄，又号知生[2]。关于唐岱身世的资料，正史和画史资料中的记载十分有限，而且大多雷同。据《清史稿》记载：“唐岱，字毓东，满洲人。康熙中，以荫官参领。从王原祁学画，丘壑似原祁。供奉内廷，圣祖品题当时以为第一手，称‘画状元’。历事世宗、高宗。高宗在潜邸，即喜其画，数有题咏，后益被宠遇。唐岱专工山水，以宋人为宗。少时名动公卿。直内廷久，笔法益进，人间传播者转稀。著绘事发微行世……”[3]另据（清）李放《八旗画录》云：“唐岱，字毓东，号静岩，一号默庄，满洲正白旗人，由荫生官至内务总管（一作参领）……”[4]从这两则记载中，我们仅仅可以知道，唐岱是满洲人，旗人，靠祖先的功勋，承袭世爵，得到官职，做到了参领和内务府总管的官职。至ote南于唐岱的确切生卒年月，身世背景如何？查阅了《清档》《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馆藏清代官员履历全编》《内务府全宗》《历代职官表》卷一《吏部》、卷四《内务府》，没有任何详细、明确的记载。因此，对于唐岱身世和生平的调查可以从以下几个问题进行：

问题一：唐岱的籍贯

唐岱的籍贯，根据画史，如《国朝院画录》《八旗画录》《国朝画征录》《国朝画征续录》《国朝画史》《国朝画传编韵》等的记载，均有“唐岱，满洲人”的字样，所以，唐岱是满洲人的事实可以肯定。在唐岱所著《绘事发微》卷首，给了我们明确的提示：其好友陈鹏年[5]为之所作的序中指出：“……唐子静岩，长白功臣裔也……”[6]另据一同供奉宫廷并与唐岱合作过的著名画师沈宗敬[7]在其《绘事发微》所作之序中，也有谈及：“……长白唐静岩先生，与余夙称同嗜，每一命笔，辄具体古人笔意，又时时有古人不见我之恨……”[8]显而易见，按照陈鹏年和沈宗敬的说法，唐岱祖籍应该是吉林长白山附近地区，清代属于吉林府[9]，从地理来说，属于大清发源地的满洲境内。而且，陈鹏年是唐岱的至交，沈宗敬也阅读过唐岱的家谱，“……曩从先生阅唐氏家乘，其先赠光禄公……”[10]其二人的说法应该是十分可信的。这样为唐岱的背景身世、入宫之前的情况调查，提供了一条线索。我专门到北京图书馆地方家谱阅览室，查询了（清）张凤台等，于宣统年间修编的《长白汇征录》《吉林府县志》等资料，并没有关于唐岱其人的文献记载。所以，关于唐岱籍贯的问题，只能确定为他是满洲吉林府长白山地区。由于清代，宫廷画师的资料归内务府直接管辖，而宫廷画师当时出于生计，入宫为皇家服务，其地位远不如文人画家那样备受推崇，所以，很多画师的详细资料没有在正史和宫廷档案中留下，再加上历经战乱，史料丢失严重，更增加了资料收集的难度，所以，唐岱的籍贯和出生地，缺乏史料的有力佐证，不能确定他的具体出生地点，只能确定他的祖籍在满洲吉林府长白山地区。

问题二：唐岱的血统

关于唐岱的血统问题，有三种可能的推测：第一种可能，属于正统满洲人血统；第二种可能，就是属于汉人后裔；第三种可能，属于清朝皇族的“包衣”[11]身份。

首先，假定唐岱是正统满洲人血统。满族人入关后，由于要融合汉族文化，会出现将满族姓氏以汉文来改写和称呼的现象。根据《钦定八旗通志》记载：“吉林他塔喇氏（满语），汉译‘唐’姓，凡出十六派——一出札木库，一出安禇拉库，一出讷殷江，一出瓦尔喀，一出宁古塔，一出长白山，一出马察，一出扎克丹，一出沾河，一出乌喇，一出乌苏，一出伊兰木，一出海州，一出萨尔湖，一出十方寺，一出吉林乌拉。”[12]按照这种说法，则ﱯ法，可以印证唐岱的祖籍确实应该吉林府长白山地区。可是，查阅《吉林他塔喇氏家谱》[13]，并无唐岱此人的记录。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找到有确凿证据来说明唐岱是正统满洲人血统的相关历史资料。

其次，假定唐岱属于汉人后裔的话，按照《钦定八旗通志》的法，八旗汉军“唐氏凡出二派：一出沈阳，一出抚顺”[14]。沈阳和抚顺都在辽东，当时不属吉林府管辖，与陈鹏年、沈宗敬的长白功臣裔的说法相矛盾。聂崇正先生在《清代宫廷画家续谈》中的观点“画史说唐岱为‘满洲正蓝旗人’，但从其祖先‘有择主之明’句，以及他本人多结交‘东南之士’，作画著书。谙熟汉族文艺术来看，可能属于入关前就归顺满洲的汉人后代。”[15]这一说法，不无道理。因为依据唐岱《绘事发微》沈宗敬序所载，“曩从先生阅唐氏家乘，其先赠光禄公，从戎辽左，有择主之明，有先登之勇，有死事之烈，先朝特授世爵，子孙罔替，典至渥也。光禄公丁逆藩之变，出师汉中，力守危城，百二山河，所恃以安堵无恐者，皆公力也”，给了我们很多可用的信息。

沈宗敬阅读过唐岱的家谱，其语可信。沈宗敬这段话的意思，即唐岱的先祖（应该是祖父）选择对了主公，十分明智，跟随清太祖、清太宗从征辽东，为清朝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并且付出了战死沙场的代价。由于唐岱祖先的战功，其先祖被授予“光禄公”的称号，子孙世袭，被确立下来恩泽后世。光禄公历经了清初乱军叛乱（疑为李自成农民起义），出师陕西汉中，力保危城，以其战功保住了大清江山，战功显赫。由这一段记载，我们可以知道唐岱祖先原先不属于清太祖努尔哈赤部下，疑似归顺于入关前的清军。后来，随太祖太宗南征，屡立战功，得到封爵，并且经历了镇压叛军的战乱。因此，其祖先很有可能是明末从中原归顺于清军的汉人，由于战功显赫，使后代得到福荫，从而忽略了其血统，自视纯正满洲人，所以，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缺乏史料佐证。

再次，假定唐岱属于清朝皇族的“包衣”身份。“包衣（booi）是家仆的满语音译，八旗制度产生时，包衣作为八旗成员的一部分而被编入包衣牛录。随着满族社会的发展和大清国封建君主制的确立，皇属包衣牛录的职责和地位也发生了变化，向具有宫廷服务性质的内务转化，成为内务府的主要成员，这就是内务府包衣。”[16]根据《绘事发微》陈鹏年序所述，“唐子静岩，长白功臣裔也，世其爵，任骁骑参领。”《国朝画》记载，“唐岱，字静岩，满洲人，内务府总管……”[17]；《国朝画征录》记载，“王原祁传……弟子华鲲、金明吉、唐岱、王敬明、鼎……岱字毓东，号静岩，满洲人，以荫官参领……”[18]；《国朝画征录录》记载，“唐岱字静岩。满洲人。内务府总管……”[19]；《八旗画录》记载，“唐岱，字毓东，号静岩，一号默庄，满正白旗人，由荫生官至内务府总管（一作参领）……”[20]以上记载结合《清史稿》记载，都说明唐福明唐岱由于祖先功绩，于康熙中期，承袭世爵，任骁骑参领，而且达到了内务府总管的职位。

祁美琴先生所著《清代内务府》一书第三章“清初内务府及其与十三衙门的关系”第五节、内务府包衣的分类及其旗下组织，（一）包衣的分类，写道：

“清代内务府包衣成员从来源和管理系统上区分，可以划分为三大类：（1）佐领下人，（2）管领下人，（3）庄头人。关于此三类人在来源上的区别，据福格言：‘内务府三旗分佐领、管领。其管领下是我朝发祥之初家臣；佐领下人是当时所置兵弁……庄头旗人或国初带地投充、或由兵丁拨充屯田，今皆归内务府会计司管辖。不列于佐领、管领之内……从民族成分上看，庄头旗人的组成者几都为汉人；佐领下人包括：满洲人、汉人、朝鲜和维吾尔人；管领下人包括：满洲人、蒙古人、汉人、朝鲜人。”[21]

在第四章“清朝内务府机构的确立与完善”中写道：

“内三旗参领处 是内务府三旗包衣的民政机构……康熙十六年（1677年）定每旗编为五参领，设骁骑、护军参领，由骁骑参领兼理旗务……内三旗包衣营，由内三旗包衣骁骑营、护军营、前锋营组成，是内务府三旗包衣的军事组织……内三旗包衣骁骑营，设骁骑参领、副参领各十五人，有披甲人五千三百多人，主要负责紫禁城内武英殿等三十一处的值宿和守卫。”[22]

“清代官制，铨选职官，首先把各种官职定位‘缺’。无论正印、佐贰或杂职，均列为‘员缺’……内务府包衣缺根据补授方式不同，又可分为公缺、题缺、缺、兼缺、调缺、 差缺、间补缺、特简缺、直年缺、世袭缺……”[23]

我们知道内务府是管理宫廷内部事务，直接负责皇帝生活的部门，其长官称内务府总管大臣（满语称之为“包衣按班”booi amban或“包衣达”booi da）[24]按照唐岱世袭的身世，任职骁骑参领，并且“……既壮，念先世从龙御侮，受恩深重，思及时有所白。迨两试不售，身膺武职，从军塞外，万里奔驰，而未获报称”[25]，说明唐岱有从军，身居武职的经历。再联系到他于雍正中期到宫廷供职，累官至内务府总管的经历，他符合内三旗（镶黄、正黄、正白）包衣在宫中供职的条件。但也不能就此断定唐岱是包衣身份，因为祁美琴先生在《清代内务府》第九章又讲道：

“另据《清代中央国家机关概述》的记述：‘总管内务府大臣……为正二品官，无定额，由满洲侍卫、本府郎中、上驷院、武备院、奉宸院卿中升补或根据需要由王公、领侍卫内大臣、满尚书、侍郎中特简。’……据此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一是内务府大臣没有定额，或者说不受额缺的限制，也不受内务府包衣缺的限制；二是内务府大臣的来源，可以是包衣人，如本府郎中等，可以是宗室王公，也可以是满洲旗人，如侍卫、侍郎等。”[26]

因此，对于唐岱的血统需要进一步的史料调查，才能加以定论。

问题三：唐岱的生卒年

唐岱生于何年？故宫博物院研究员聂崇正先生经过多年研究，指出唐岱的确切出生日期是康熙十二年（1673年）。李丕宇编《东西方美术史大事编年》也记载：“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癸丑，平西王起兵叛清，唐岱生。”[27]此外，从其作品上也可以得到印证：画于乾隆丙寅（1746年）的《晴岚浮翠图》图轴（见附录三48，附图48），题款写道：“晴岚浮翠岛，积雨暗深村，寂寂无车马，溪流自到门。乾隆丙寅夏日，拟九十老人大痴笔法写此，诗意亦似题画，亦似补图。恭进敬斋主人殿下，唐岱敬画，时年七十有四。”可以推算，唐岱的生年为康熙十二年。《艺林月刊》1935年第66期刊登唐岱《青山白云图》（见附录三54，附图54），附说明“静岩山水，屡登本刊，此其八十岁作，而静密如此，足为寿征”[28]；《娄东画派》一书进一步佐证了画的记载“乾隆十七年壬申一七五二年，唐岱作《青山白云图》，时年八十”[29]。由此可知，唐岱的确切生年是1673年，即康熙十二年，但是并不知道他的生日。那么，下面的档案有十分明确的记载。清内务府造办处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载：乾隆六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司库白世秀来说：太监张明交‘古稀人瑞’匾本文二张，上用缎四匹，龙油泊如意一柄。传旨：着怡亲王、内大臣海望俟正月十五日唐岱生日派员赏给。钦此。于乾隆七年正月十日，司库关福盛将龙油拍如意一柄、本文一张、上用缎四匹持去赏唐岱讫。”[30]这则档案，包含很多有用信息。

乾隆七年为1742年，正好是唐岱虚龄70岁，时间上完全吻合，而且可知唐岱的生日是阴历正月十五；此外，乾隆皇帝在唐岱生日前，已经安排好了赏赐的东西，并传有口谕要太监在唐岱生日那天“派员赏给”；赏赐的物品中有乾隆皇帝题写的“古稀人瑞”四字匾，还有平常只供皇帝专用的“上用缎”四匹、龙油柏如意柄，这些都是规格相当高的赏赐品，可见，乾隆皇帝对于唐岱的欣赏和重视。[31]

唐岱的卒年，只知道这幅青山白云图是他最后一幅作品，不久后即辞世。因此，卒年约在乾隆十七年以后，确切不详。

问题四：关于唐岱的旗籍问题

目前所能查到的有两种说法：一说满洲正蓝旗；一说满洲白旗。根据故宫博物院研究员聂崇正先生所著《清代宫廷画家唐岱和张森》[32]和《清代宫廷画家续谈》[33]关于唐岱旗籍的观点，以及王洪源先生在《满族宫廷画家岱》中的说法，唐岱的旗籍是“满洲正蓝旗人，旧系红兰主人宗室蕴端属下”[34]，依据的是（清）佚名《读画辑略》的记载；而据清代李放的《八旗画录》记载，“唐岱，字毓东，号静岩，一号默庄－的画默庄－满洲正白旗人……”两者有所出入。我查阅《文渊阁本四库全书》，想找到一些线索。在《钦定八旗通志》卷二十一，找到了一则记录，摘录如下：

钦定四库全书钦定八旗通志卷二十一 旗分志二十一 八旗佐领二十一 正蓝旗蒙古佐领 镶蓝旗蒙古佐领

正蓝旗蒙古佐领

正蓝旗蒙古都统，所属左右参领各一，右参领下佐领十五，左参领下佐领十五，右领第一佐领原系天聪年间编立之牛录，初令海赖管理……左参领第十三佐领，原系第三佐领内丁壮，于拜海管佐领时人丁滋盛，分编一佐领，以赛音达礼管理，赛音达礼故以库器尔管理，库器尔故以鄂尔多斯阿弼达管理，阿弼达故以托克推管理，托克推故以达答拉管理，达答拉故以备通管理，备通故以额尔吉图管理，额尔吉图故以索诺穆管理，索诺穆故以罗宻管理，罗宻因人不及革退以三扎布管理，三扎布告病以常禄升管理，常禄升升任以玛尔干管理，玛尔干告病以达春管理，续以凖卜管理，续以骑都尉唐岱管理。[35]

根据“乾隆元年十二月初五日，骑都尉唐岱、西洋人郎世宁来说，太监毛团传旨，着挑小苏拉几名与唐岱、郎世宁学制颜料”[36]记载，唐岱官至骑都尉，与《钦定八旗通志》卷二十一记载吻合。如果按照这则记录，那么，唐岱应属于蒙古正蓝旗，但这与唐岱是满洲人的结论和史料记载矛盾。

另据《钦定八旗通志》卷一百八十八记录：

钦定四库全书 钦定八旗通志 卷一百八十八 人物志六十八 大臣传五十四 蒙古正蓝旗

唐喀禄 唐喀禄，蒙古正蓝旗人，姓他塔拉，雍正十三年由笔帖式，授理藩院堂主事，乾隆六年迁员外，十九年七月赏给副都统衔赴北路军营管理新降辉特台吉阿睦尔纳班珠尔等游牧……参赞大臣阿桂以闻谕曰：唐喀禄虽一时被诱遇害，尚能奋勇捐躯，深可悯恻，着交部照阵亡副都统例，议恤。侍卫富锡尔、穆伦保佛尔庆额等亦着交部议恤，俱给世职。寻命入祀昭忠祠，给骑都尉世职，子唐岱袭。富锡尔佛尔庆额满洲镶黄旗人，穆伦保满洲正白旗人，均入祀昭忠祠其子袭云骑尉。[37]

根据这则记载，唐喀禄蒙古正蓝旗人，如果他是唐岱的父亲，那么，根据材料里的时间，他在雍正十三年，授理藩院堂主事，乾隆六年迁员外，十九年七月赏给副都统衔。而比较明确的是，乾隆十七年，唐岱已经八十岁，不久辞世，所以，此时，唐岱之父早已过世，因此，这两则史料记载的唐岱，不是宫廷画师唐岱，而另有其人。至于唐岱到底旗籍如何，需要进一步挖掘史料来加以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