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原地等待腐朽

朋友的婚宴上遇见久别的同学。热烈寒暄之后，同学问我，现在在干什么工作，我答，还是做教师。同学“哦”了一声，惊讶地叫起来：你怎么还是教师啊。我想，凭你的学识和能耐，早该换个更理想的工作！

要是换到刚参加工作那会，若听到有人这样对我说，我肯定马上把他奉为知己。早在前几年，我听了这话，也许我还会火药味十足地回敬一句：怎么？瞧不起我，咋的？

然而现在，面对同学的惊问。我是心湖宁静，波澜不兴。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是享受着做教师的快乐和幸福，享受着播撒知识时学生们送上的信任的目光，享受着问题生经我教导，而有了奇迹般改变和进步的瞬间。

我很普通，我知道自己做的距离那名师还隔着千山万水，但我努力着，如农夫微如草芥的身影躬身耕耘在这个园子。

我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一个很容易满的瓶子。

学生们见面的那一张笑脸，那一句问候；雨天时默默撑在我头顶的一把伞，作文里对我的描述和敬佩，都是能够让我动容的风景，都是让我热爱这个职业的理由。

记得多年以前，我把想放弃做教师的想法告诉一位自己尊敬的长者时，他不置可否，只是告诉我一则很有意思的寓言：猪说假如让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头牛，工作虽然累点，但名声好，让人爱怜；牛说假如让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头猪，吃罢睡，睡罢吃，不出力，不流汗，活得赛神仙；鹰说假如让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只鸡，渴有水，饿有米，住有房，还受人保护；鸡说假如让我再活一次，我要做一只鹰，可以翱翔天空，云游四海，任意捕兔杀鸡。

现在细品寓言，依然滋味悠长。

生活中，我们总是羡慕自己所不能够拥有的。羡慕别人好运连连平步青云，羡慕别人新买了面积很大的房子，羡慕别人早早成为有车一族……在羡慕中，郁郁寡欢，心灵失衡。

其实，羡慕本身没有什么错，但我们羡慕的同时，忽视了一点，每个人的处境和际遇不同，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制的。而且很多时候，所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们必须停留在原地。生活没有假如。

眼下，生活让我还站在原地。是鱼，就不去羡慕天空飞翔的鸟儿，就在属于自己的水中畅游出快乐。是树，就不去羡慕芬芳鲜艳的花儿，就坚守自己脚下的土地活出葱茏。哪怕就是一棵不能开花的小草，也要在野火的历练后鲜绿在春风里。

但我，不会在原地任年华似水流走，不会在原地一点点腐朽没落。

点亮心灵的灯盏

短信时代。每天收到几条短信，纯粹属于正常的事情，但出于对文字的敏感和热爱，我总会把一些让我的心湖泛起微澜的短信，存留在手机里，时不时翻出来把玩。

一年了，手机短信存储空间有限，信息删除了一批又一批，但有三条短信，我一直都没有删除。

“用语言播种，用彩笔耕耘，用汗水浇灌，用心血滋润，这就是老师崇高的劳动，祝教师节快乐。”

这是教师节之际，移动公司发的一条公共短信。其实，最初接到这条短信时，心里是有些抵触情绪的，因为当时正为一个学生不服管教大为恼火，坐在办公桌前生闷气呢。短信让我感受到自己职业的神圣，同时也在思考，现实中，教师付出了，可是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理解，你发出的呼唤，迷失在心灵的谷底，没有回应。教师在孩子们面前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才能实现双赢呢？我还没有一个明晰的答案，但我知道，怒火，只能把智慧和耐心烧成焦黑的粉末。细细品味后，在心头乱窜的火，势头渐渐弱了下来。

“也许你不是最优秀的，可你在我心中是最棒的，节日快乐，老师！”

这是现在已经坐在内地的一所大学课堂里的学生勇发来的。

还记得毕业告别会后，勇到办公室和我告别时那深深的一鞠躬和发自肺腑的一句话。勇说，他感谢我，让他这个语文成绩常常不及格的学生，尝到了成功的滋味，尝到了写作文的快乐。

每次看到这条短信，我都会悄悄地笑起来，内心泛起甜蜜。教师生涯里，众多的学生里，哪怕有唯一的一个学生能由衷地对你这样说，那你还不算失败。毕竟，你打开了他的心窗，你的影像从此嵌入他的心灵的一隅。

“一束鲜花先给您，让我好好报答您，一张卡片送给您，让我好好祝福您，一条短信发给您，愿您天天好心情，教师节到了，祝老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这是现在我的那个心细如发的语文课代表发来的。我曾在课堂对全体同学说过，批改她的作业，真是一种享受，娟秀的字迹，缜密的思维，灵秀的语言，无不让我欣慰和叹服。而她总喜欢在交完作业后，站在我的身边逗留一会儿。

接到她的这条短信，我曾自语：乖孩子，说什么报答和祝福，教师就如同河流里的一块石头，学生则是潺潺流水，流水和石头相遇后，过去了，就过去了，经年之后，谁还能记得呢？比如我，从小学到高中，也历经了许多老师，可是又有几个老师能常常惦记和思念呢？

“品一杯香茶，思念老师，听一首老歌，回忆老师，发一条短信，联系老师，道一声问候，最近好吗？传一份关怀，天冷保重，送一个祝福，愿你快乐一整冬。”

这又是一条短信。收到这条短信的时候，我正冒雪走在校园那条笔直干净的道路上，雪花为道旁的松树披上了白色的披风。这是2011年的第一场雪。我伸手将一片雪花，接到手心。手是温热的，雪在瞬间化成一滴清水。

一句话似一根水草，浮出心海：花开花谢，年年如是，这些温暖的短信莫不是点亮我心灵的灯盏么？也许这灯盏，也是天底下像我一样的教师们坚持下去的理由吧？

秋天，一朵玫瑰

秋天，在一个特别的日子里，写下关于你的文字。

窗外秋风吹起柳丝飒飒作响，此刻，你一定披衣在台灯下写着你的教学笔记。

今夜，让我送你最诗意的称谓：你，是绽放在秋天乡野里的一朵玫瑰。

我曾经对你说，你是穿着霓裳羽衣的仙子，你从云街雾台来，你有上苍赐予的翅膀，你飞落在宁静的乡间路旁，飞落在烟岚浮起的田野，从此在玉米和青草迷人的气息里沉醉。

你如同蹲在棉田里侍弄棉苗一样的老农，精心地栽植着属于你自己的那一株株小树。你期待的眼睛，从未离开他们左右。你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说起，那顶雨天撑起在你头顶的花伞，那张用五颜六色碎花布拼成的坐垫，那本辑录了你课堂上脱口而出但铿锵有力话语的《魅力格言》，那些至今你都舍不得删除的节日祝福短信……你说，这些都是你一生难忘的最浪漫独特的礼物，在感觉孤独寒冷的日子里，能够放进生命的火炉里，点燃，然后取暖。

我赞美时代打破禁锢，让人们通过发挥个人的智慧，创造物质，撷取物质。

我甚至有时候，崇拜物质，物质可以让一切变得强大。比如对亲人、朋友的爱。我的理由很充分：尽管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格言烛照，你能够做到与一个送你一串风铃和一个送你一辆轿车的人保持同样的距离吗？

无数个无眠的暗夜，思绪的芦苇丛生，我被围困。我无法突围。

你告诉我，注意养心的女人，才会提高感知幸福的能力。恬淡的心境，方可品得生活真味。

从此，我学你追随自斑斓到洗净铅华的简洁，从此原本壮怀激烈的内心，也与你一样变得波澜不惊，从容自由，如同五颜六色的草原，花朵凋谢，只保留秋霜覆盖已经结了籽实的草。

你说，大千世界，每一根草每一棵树每一个人都在远方有一个故乡。我们都需要寻找。

我们需要穿越物质的羁绊。

是的，你已经成功地穿越了物质的羁绊。

如今焦渴的原野满是失水的植物群落，唯有你，从来没有放弃努力的方向。你用珍藏在陶罐里的雨露，滋润着你的信仰和希望。你，你是绽放在秋天的一朵玫瑰，你鲜妍的模样，左右那些曾经流浪在荒漠的目光，你以明艳的花朵装点九月的乡村，也装点如同小麦高粱般淳朴的乡村孩子的梦。

让你的眼睛流溢欣赏的光泽

多年的教学生涯，我越来越看重“欣赏”这个词儿，甚至认为，这个词应该放在教师的生活字典里的第一页。

曾经读过一则古希腊神话。说的是一个叫皮革马利翁的年轻国王，爱上了自己精心雕刻的一具象牙少女像，每天都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日复一日，奇迹发生了，爱神把这尊象牙雕塑变成了血肉之躯，少女活了。

诚挚的感情使一个无生命的雕像获得了生命的活力，居然是因为爱，因为欣赏。

无独有偶。近日又在报章读到一则有趣的消息：少年看过科学纪录片《水知道答案》，为验证人行为举止是否能对事物产生大的影响，便开始做一个“米饭实验”。

每天从冰箱里端出同样的两份米饭，对一份米饭说：“你美得像个天使，我真舍不得扔了你。”而对另一份米饭骂道：“你这么恶心，还敢待在我的家里，我要好好教训你。”

一个月后，一直被赞美的米饭还是白的，只有一点发黄，那份被骂的米饭变得又黑又臭。

据说这个实验得到了心理学和量子物理学的理论支持，量子物理学证明粒子能记忆身边环境的变化。水分子是一种粒子，就像镜子一样，会记忆外界的想法、语言、音乐和图像，并通过自身变化反映出来。

这个颇有况味的实验，让我沉思良久。

记得一次参加教学能手选拔赛。根据学校要求，所用教学班是除了自己的班级外，随机抽取的，事先也没有对所抽到的班级有更多的了解。

上课伊始，我随意点了一个男生，请他回答我的一个有关文学常识上的提问，他回答出来了，为了缓和因为彼此陌生而显得有些紧张的课堂气氛，同时也为了增加一点亲和力，我笑着称赞了这个学生几句并且向他伸出大拇指说：你真棒！

结果这堂课下来，被我称赞的这个男生，参与学习的热情很高，注意力集中，屡屡举手，要求回答问题。当我宣布下课的时候，师生互道告别时，我看到他望向我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泽。

下课后，这个班的班主任找到我，惊讶地说：你知道吗？你今天多次叫他回答问题的那个男生，可是我们班最差的学生啊！天啊！真是不可思议。铁树今天开花了！

最差的学生？铁树？当我听到这些，我有些发懵，但很快清醒了。我知道，这个孩子，能在我的课堂上超常表现，不是因为我有什么高超的教学技艺吸引了他，而是源于我第一次提问他时，那真诚的赞美和欣赏！

我们的教学生活中，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形，对于那些各方面表现都不错的学生，疼爱欣赏有加，而对那些表现不怎么好的学生，目光里夹着批评、怨恨，对其说话使用的语言，多半凌厉甚至尖刻，总想着能用这种方式，震慑他们，让他们从此幡然醒悟，一心向好。可是事实上，表现好的学生，在欣赏赞美声中越来越自信，而表现差的学生，在刺激讥讽声中越来越背离了你美好的初衷。

我在想，我们何不改变一下自己的思维定式，把欣赏的目光也投向这些表现不尽如人意的学生呢？

让你的眼睛流溢欣赏的光泽吧。

欣赏，会激发孩子们身上被忽略的点点亮色。

欣赏，会促使孩子们树立宝贵的自尊自信和自强。

七彩坐垫

二十多年了，每一个教师节来临之际，我都要拿出这个坐垫，都要给我的学生们开一个主题班会，讲讲关于礼物的话题，这也是我最乐意做的也是最渴望做的。我是想寻求一个答案，这答案，尽管我已经寻求了二十几年。

1985年，那是我参加工作当老师的第三年。那年国家营造尊师重教的氛围，规定每年九月十日是教师节。我所在的学校为了庆祝教师节，要举行文艺晚会和会餐活动。学生们也在筹备商量给老师买礼物的事。我却在自己的班里郑重宣布：不许给老师送礼物。我还特地说明了两点理由：第一，学生自己没有收入；第二，送礼不应是学生的行为。

一天下午，我上完课抱着作业本匆匆离开教室，身后我的语文课代表肖玲叫我：“老师，你等等，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肖玲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一种特别的光泽。

“是吗？什么东西呀？”我并没有停下脚步，我边问边向办公室走去。

“是我要送你的教师节的礼物。我……”

礼物？送礼？我的心里升起一种鄙夷。我面前这个学生家里很穷。父亲下矿井被砸断了腰椎，瘫痪在床，只有妈妈靠踩缝纫机给别人做衣服挣钱养家。开学时，连学费都是拖了很久才凑齐交上的。

“我不是说过吗？不许给老师买什么礼物的吗？你怎么还这样做呢？”我依然边走边说，没有回头看肖玲。

“老师，这不是……”肖玲要说下去，可我没有给她机会，我有点不耐烦：“去，拿回去，小小年纪，别学这一套！”

肖玲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我已经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就只好黯然回家了。

我很快淡忘了这件事。然而不经意间我发现了肖玲在悄悄发生变化。肖玲眼里没有了平日里和我交流时的那种信赖热情。我觉得肖玲离我越来越远。

肖玲的学习成绩也有所下降，我几次在班会课上不点名地批评。我甚至动了换下这个语文课代表的念头。

正当我为肖玲的事大为恼火的时候，肖玲的爸爸去世了。妈妈要带着她回四川老家。肖玲离开学校时交给我一包东西，要求我一定要看看。

打开用报纸包得很齐整的包，我一看呆住了：这是一块圆形坐垫，全部是用碎布精心拼成的，图案很规则，一圈绿，一圈白，数一数，竟然有七种颜色呢！最中间是颗小小的红色心形图案。这样一块坐垫，可是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完成的。

包里还有张纸条是肖玲妈妈写的：老师，这是我和孩子一起做的，你整天要坐着批改作业，挺辛苦的，把这个垫在椅子上，会好受点。祝教师节快乐。

纸条后边又新加了些字，那是肖玲的笔迹：我送你的礼物，是我和妈妈用裁衣服的边角料做的，没有花钱买呀。老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送礼物这样反感呢？是不是所有的送礼人和所有的礼物都是错误的呢？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的含义？

这是我所料想不到的。我本以为自己是老师，内心不应有世俗的龌龊。因此就有了那个教师节不准学生送礼物的规定。但肖玲的事，让我很明白，我实际上是亵渎了一份期待、一份纯真，这份纯真和期待只有在她的眼睛里能找到。我为自己的行为痛心。

可我又不能圆满回答肖玲问我的问题。我在班级组织了关于教师节送礼物的班会，我给学生们讲了这块七彩坐垫的故事，讲了肖玲在纸条上留下的问题，我想请我的学生们给我一个答案。然而，我还是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于是年年如是，在教师节来临之际我就要给我的学生们讲关于这个七彩坐垫的故事，让他们探讨肖玲提出的问题。

不过，我还是沿用了自己的一贯做法：我带的班级，就是在每个教师节来临时唯一不给老师买礼物的班级。

我只要学生们在自己的九月十日的日记里尽情写下自己认为最能向老师表达情意的话语。我说这才是最好的节日礼物。

当然，学生自己制作的礼物，我也会欣然收下。

不是照亮，是点燃

一

有些事情不常提起，但从未忘记。

一次，上完课，站在教学楼的门口，望着空蒙的细雨，我想，是否给家里打个电话，给送把伞过来。

忽然，一把花伞撑在我的头顶，随即听到一声热情的招呼：老师，没有带伞？我们合打一把吧。回头一看，一个高高细细的男孩，笑意盎然地望着我。我认出来了，他是我教过的初中生，现在正读高二。他一直把我送到住宅楼单元门前，才挥手离去。

还有一次，我刚刚在办公室坐定，正想着如何批改才收上来的作文，“老师，我送你一支笔。”抬头我看见班上这个叫杨月的小姑娘花儿般的笑脸。也许读懂了我眼里的疑惑，她细声说：“那天，我见你批改作业时，钢笔老画不出墨水来……”我最终婉言谢绝了她的好意。

历经过这些寻常小事，我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暖着，变得柔软而甜蜜。

我想，我凭什么资格在雨天享受这有人给打伞的关切？又凭什么要一个还没有经济来源的学生惦记着送一支好用的笔？

二

几年前，教师节即将来临，我收到一个外地学生寄来的一个包裹和一封信。她在信里写道：老师，也许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你、记得你的微笑。正因为你的微笑，我改变了我自己，我不再是那个上课打瞌睡常被罚站的差生。我今年如愿考上了自己喜欢的大学……

读着信，我仿佛看见一个小女生又面对办公室的黑板站在那里了。

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叫肖玲的女生。自从我第一次走进初一年级上课，第一个被我记住名字的恐怕就是这个女生了。记住她，并不是因为她学习优秀，而恰恰是她一塌糊涂的作业和一上课或者睡觉或者在纸上信笔涂鸦的违纪行为。

同班同学没有人愿意和她坐。下课了，也没有一个同学愿意和她搭话。她便沉默。在教室里终日沉默着。

她经常站办公室。因为作业。任凭任课老师怎样说教，她还是沉默。还是我行我素。

那日，轮到我晚自习值班。学生们都在忙着写作业。我来回巡视着。走到她的座位时我停了下来。只见她没有写作业，而是在纸上画着一幅画。好像是几个武打人物速写画。

我微笑着拿起这幅画欣赏着，然后说：你的美术功底还真不错呢。她似乎很不习惯听我这样评价她的画，不好意思地收起那幅画，脸红到了耳根。记得当时我还好生奇怪，她天天站办公室，怎么就没有见过她脸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