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没有梦想,何必远方
一个女性想在今天社会立足,是否有看淡一切美誉和诋毁的能力?
成功时候能否接受闲言碎语,失败时候是否能抵得住冷嘲热讽?
我们到底要做一个不想出头被人同情的弱者还是要面对一切坚持走自己的路?
蹲下来,是为了跳得更高
少年时我的梦想,不是考中戏,而是考复旦的新闻系,做一名记者。但我的数学水平差到没法见人,只能报考和数学完全不沾边的院校,当时本来有机会考上海戏剧学院,但我决意离开上海远离家乡,以便让自己变得更独立更自由,于是阴差阳错来到了北京。
中戏被劝退后,我靠文凭找工作的愿望也随之破灭了,只能去演艺圈闯荡。而圈似江湖,戏里戏外都是戏,留给我的只有迷茫。其实,真正让我对演艺圈开始感到困惑的是年少时一次意外的发现。
十七岁那年,我客串了某电视剧里的一个小角色,第一次在片场见到了妈妈的偶像——一个曾经大红大紫的女演员,她扮演的是一个完全没有美感、看上去也没有尊严的喝醉酒的老女人,我心里不禁有了一丝心酸!
从那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我热爱表演,但我不会干一辈子。那次客串是我人生的第一部戏,却让我一次就看到了谜底。我有一个演员梦,但是人生不能总是演戏。
因为这个认知,所以,我在二十三岁的时候,转入地产业。其实,我一度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也不知道未来在哪儿,这么年轻就放弃我的演员梦?我曾号啕大哭过,也有过几次晚上睡不着觉,梦想和现实总不停地打架,但有一点我是清楚的,就是不管你做什么事,唯一的路径是执着、认真地做事。有一点我深信,就是你所有的努力都会被人看到。
最终我选择趁着年轻,可以多吃点苦,去学习一个基本的谋生本领。我在地产业一做就是六年。那段时间,我坚信,我不是在给老板打工,而是在给自己工作。基于这样的认知,我从来没有计较太多,就是一心想把事情做好,有时连快递都是自己送,只为了解对方接到快递后的第一反应。后来我发现,凡是我亲自去送快递的,对方的处理时间速度就会快很多。我当时就是不想错过这个项目的一分一秒,算是给自己充电,当作学习的机会。
有一次送一份文件,为了亲手交给客户,在客户的秘书办公室等了三个小时,被告知他老板要午睡让我出去等,于是我在快四十摄氏度的高温下足足站了两个多小时。由于紫外线过敏,我一下子起了满脸的疹子,等午休后再次见到那位秘书时把他吓了一跳。就这样,我顶着满脸疹子,饿着肚子又等了那位客户六个小时,终于在他要回家时“堵”到了他,把文件亲自交给他。
我一直记得姥姥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年轻时吃苦不算吃苦,到老了吃苦,才是真苦。
我非常感谢做地产的六年,那六年让我学会了谈判,知道了什么是同理心。现在,只要我和对方都是诚心做生意,哪怕各自的心理价位有差异,只要别太离谱,我都有信心做成功,这恰是那六年给我的信心。
但最开始谈判时可不是这样,因为自己当过演员的关系,多数时候都比较感性,我总是一味坚持自己的立场,谈判时也特别激动,有时慷慨陈词,甚至当场飙泪。但磨了几年,我终于把自己变成一个理性的人。
2008年“5·12地震”的前两天,我们公司跟一家企业谈项目,对方非常不客气,动不动就挂我们的电话,公司里没一个人想跟他们继续谈。于是我跟老板说,拖得越久成本就越高,不如让我来试试。老板答应了。我电话打过去,对方依旧毫不客气:“这个事情谈什么谈,不要谈了。”说完就挂电话。过了一会儿,我又打了过去,我说:“您先别生气,这个事……”我请他耐心地让我把话说完,他如果挂了电话,我就过一会儿接着再打,再加上一句“您别这么大火气,我不跟您吵架……”于是,在我的坚持不懈之下,双方终于坐到了谈判桌前。
谈判的第二天,我要跟他做汇报。但我发现条款中有两条他可能不会同意,急得我梦里都在跟他谈合同,一条一条地解释,为什么他该同意,为什么他不能反对,总之,那个合同在梦里我都能背下来。
汶川地震那天,我赶往北京最大的房产律师楼跟他开会。现在想来其实有点后怕,我去之前刚刚传来地震消息,也不知道是否还会有余震,但我几乎是抱着宁死也要谈成的心,哪怕大楼震塌了我也要跟你谈完,脑子里的画面特悲壮,哪怕砖头满天飞,死也要跟他一条一条地谈完。
见面后才知道当天发生的汶川地震震级达到了8级,由于根本没时间看新闻,我们对于8级地震会造成怎样惨重后果的这个概念完全没有意识。大家唏嘘了一下人生又开始谈判。之后,谈判进行了整整一个月,我每天都要跟两边的律师沟通,每天从早上九点开始,到下午五六点结束。
一个月后,我终于拿下了那个合同。这一个月的实战学习,我不但学会了看合同,还学会了做合同,可以说,那一个月对我来说是魔鬼训练。我们双方都出动了最好的律师,我和他们把所有的内容放进PPT里,用投影仪打到墙上,硕大的字,一条一条地过。也有遇到双方律师僵持不下的时候,我就下楼给他们买茶点,让大家消消火。有时候,我会和对方律师开玩笑说:“你们吃了我们的点心了,吃人家的嘴短,让步吧。”大家哈哈一笑,气氛一下就缓和下来。如何成为一个好的项目谈判者,我就是在那六年慢慢学会的。
另一个收获是,我懂得了坚持,更懂得了示弱。有一次,一个合作方卡我们,该放行的事情硬是不放,我去他的办公室找他理论时特想骂他。因为我当时的性格,不管事后多难弥补,那一刻也必须拍着桌子跟他理论。但由于那段时间,我实在是累得不行了,之前为了一个路演,我硬生生地在60天里坐了30趟飞机,整个人都快虚脱了,甚至没有办法让身体不依靠支撑物站立。于是当时,我只能用一只胳膊抵着桌子,气若游丝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话,没想到最后这个合作方居然给我办了。我想,当时如果用仅剩的一口气发火的话,一定会当场晕倒崩溃的。
后来,一个长辈告诉我,这叫示弱,他还说,你要学会示弱。我的人生第一次示弱就这样被动地学会了。
在和地产业打交道的六年中,我不仅需要和统治这个行业的男人们斗智斗勇,也时常戴着安全帽在建筑工地看盘奔波,满口沙子是常有的事情。当我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生存的技能之后,我时常问自己,在还算年轻的日子中,我最爱的是什么?是这样含着满口沙子赚钱吗?就这样走到岁月的尽头,就这样度过我的中年、老年?不对,我要给自己一个放空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首先要把心底那个被中戏打碎的梦一片一片地粘合起来。
于是,我决定奔赴纽约,学习表演。于是,我决定蹲下来。我知道,蹲下来是为了让自己跳得更高。
“你被劝退了!”
决定去纽约上学之前,在一次聊天中,王老师问我为什么要去纽约读书,我讲了很多理由,都被他一一反驳:“那都不是你最真实的内心,你的原动力在于你想证明点什么。”那句话竟让我失声痛哭。是,他说得没错,我曾经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但中途却被劝退了。
时光倒回到2002年,那一年,我被勒令退学,故事其实并不曲折。
因为我要自己赚学费,于是出去接拍广告,由此导致我缺了一些课,但我一直以为,一旦我遇到缺课比较多,再缺一节就被除名的情况,老师一定会事先提醒我,并且不会再批准我的请假。
但是她没有。有一天,班主任通知我:“你已经缺了十天的课!按规定你必须退学!”我一下子蒙了,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会成为事实,我以为只要我认真坦白承认错误,这个坎儿应该会过去。我去找校长辩解:“为什么要我退学?!那么多同学缺课,为什么只让我退学?”校长反问我:“那你告诉我,还有谁缺课?你说了你就不用退学。”我的眼泪几乎要冲出来。“你要做一个出卖朋友而换来前程的懦夫,还是一个人去扛这样一个后果?”——《闻香识女人》中艾尔·帕西诺敲着他的拐杖大吼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不停闪现。
我沉默了几秒:“校长,我们班就我一个人缺课!”然后甩门而出。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退学生”。除了后悔就是无助,还有一种无法克制的悲凉。我也知道,我将无法和家人交代。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跌入了谷底。抱头痛哭了两天,我决定服软,去找老师求情,在老师面前痛哭,包括在校长面前求学校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校长惆怅地看着我,深情地回复:“你先回去吧,我们考虑考虑。”
我想参加最后一次的期末考试,甚至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认为学校只要一天没张榜,我就仍然还是中戏的学生。但当考试卷传到我手上时,老师叫停了:“田朴珺,你已经被劝退了,不用考试。出去!”我在中戏的结局,并不像电影中艾尔·帕西诺教育的那个男生一样好运。生活总是比电影现实,社会总是不停地给我上课。
教室外日光惨白,白到瘆人,内心世界似乎已经崩塌大半。
任何读过大学的人都知道,一旦在毕业前被劝退,被迫失去文凭……意味着什么。出乎意料,我妈没有怪我,反而平静地说:“只要我的女儿平安就好。”
后来有朋友问我:“你家境应该不错,为什么还要打工赚钱,因为赚钱丢了大学文凭,值得吗?”
是,我虽然不是“富二代”,但也算小康人家。但,那时候刚刚离开父母的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过日子”。
刚上大学时,一年的学费要两万,当时我爸给了我四万多块钱,结果我一个半月就全花了。因为之前我没离开过家,也没经手过那么多钱,只要和朋友同学们一起出去玩,我都会抢着买单。我当时的想法是,人家带我出去玩,怎么能让人家花钱呢?所以,同学们都很喜欢约我出去……
直到有一天,我猛然发现自己的账户里,只剩下二百多块钱了。这意味着在接下来一个月里,我只能天天吃馒头和腐乳度日。不好意思再向家里要钱,觉得要靠自己赚,于是我开始拍广告。
但这个过程又不顺利,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广告是在北京拍摄的,广告拍完后,导演本来答应春节后给我结钱,但春节后,我坐着公车转了好几趟,兴冲冲地再去找他,才发现他的公司都没了,推开公司大门,里面空空如也,欲哭无泪,投诉无门。每次和朋友讲起这段,都觉得怒从心中起。社会总是不停地给我上课,我就当是交学费吧。
直到后来,靠接拍中国电信、西门子电话等广告赚了点钱,殊不知却葬送了我的“中戏”梦。但直到现在,我也不后悔当时的决定,我没有为了保全自己而出卖别人。
以我当时的年纪被劝退,想问题不一定周全,那会儿认为我跟其他同学一样都缺课,但为什么只有我被劝退?反省原因大概是因为我太我行我素,太自以为是,情商太低了。于是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只要一出门,走进人群,哪怕坐在地铁上,都会捧着本《卡耐基人际关系学》看。
退学成了我二十岁人生中最惨痛的经历,也是我受之一生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尽管现在的我可以平静诉说当年的故事,但退学后的那段时间过得极其艰难。可以说,持续不断的阴暗缠绕了我整整半年,自卑自闭,自暴自弃,害怕看到熟人,害怕见陌生人。整个人生都落到了马里亚纳海沟,我一边抑郁一边反省,一边抱怨“为什么是我”一边反思自己的挫败,有哪些问题是自己的。
每次想到二十岁的我初出茅庐,众目睽睽之下,被取消考试,永远无法忘记那几百双眼睛注视着我,在同学们的脸上看到无奈、同情,还有幸灾乐祸,我要伪装得无所谓,稳稳地走出教室。事后一个人偷偷哭到撕心裂肺,不敢让人看见。
当时,摔得那么惨痛,输得那么无助,都能熬得过来,都能站起来。现在,外界对我偶有异论,又有什么熬不过去呢?
这一切都能熬过去,但,伤疤还在,偶尔触碰,也会隐隐疼痛:我的中戏梦,破碎了。
所以,当我再次独身一人站在纽约,就像是一场梦的延续:我要完成学业,我要向自己证明自己。
成长需要经历,社会总是给我们上课……
纽约,纽约
这里是天堂,这里是地狱,2011年4月初的一天,我认定,这将是我未来的家,这里是纽约。
作为过客,我一次次经过她,她也一次次经过我,但在这一天之前,我都没有真正地准备好被她接纳,这次,我打算开始和她真正地相处。
因为想把表演学习捡起来,于是预约了纽约电影学院的一个短期试读班,原计划只要一个月,但在下飞机的刹那,我决定给自己放一个长假,将学期延长到一年,我希望在这一年里,真正享受和纽约在一起的日子,也想让自己做一辈子的学生。而这里,将是开始。
纽约刚进入最美的季节。满眼樱花绽放。
我满怀兴奋,找到了学校。学校是提供学生宿舍的,招生资料图片显示宿舍可以放两张床,空间看上去还算充足,再加上我之前的理解,美国的学生宿舍应该很大,但遗憾的是,偏偏我这间很小,一张床就把房间三分之二的面积吞掉了,只能仰视一台挂在墙上的小电视,很像豪华点的监狱单间,但价格可不低,三千美元一个月。
这就是我在纽约的开始?
我试图跟管理处沟通,只住一晚付一百美元,第二天再出去找房子。但得到的回答冰冷而不容拒绝:住一晚,就要付整个月。没的聊,人家这高级监狱单间只批发,不零售。
所以,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住在这里,每天回到家,往床上一躺,三千美元就花得值了;要么离开这里,不用把这三千美元打水漂。我选择了第二个“要么”,拖着箱子,走了,去哪里,不知道。
当时是北京时间凌晨五点,我没法给朋友打电话,只好在马路边,坐到六点,路上人来人往,可能是奔赴着朋友的晚饭邀请,街边公寓的灯,一盏盏点亮,却没有一盏属于快困晕的我。
我,孤零零地坐在马路边,陪伴我的只有路灯一盏,今晚我该怎么办?难道我的纽约第一晚就要露宿街头?我知道有个朋友起得早,便给她打电话,问,能不能找一个既有床睡,还不会被打劫的地方,让我在纽约的第一个晚上不至于露宿街头。朋友说把我安排给另一个朋友。
晚八点,我已经困到抱棵树就能睡着的程度,根本无力看纽约的夜晚,朋友委托的女孩在我睡着前,走到我身边。她先带我去一家唐人街的小酒店,我正嘀咕着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时,酒店最后一间房已经没了。
不得已,只能找了家还算干净的连锁酒店,double tree。之后,女孩带我去吃小笼包,但小笼包上桌时,我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梦里,我跟自己约定:三天,三天之内一定找到房。
于是我又开始求助纽约认识的一个朋友的朋友,他说有一个美国纪录片的导演,到中国出差两周,愿意把房短租给我。一个月两千美元,我承担一千美元,水电费一百美元。
成交。我只想有宽裕的时间一边上课一边找房!
Bravo!
学校在联合广场,这里的房子比较贵。但我在两周内唯一能找到的价钱还不算太离谱的,就是这间老爷房了。这间房是木质地板,10平方米,一个小客厅就占了5平方米,厨房估计只能养鸽子,地板也是歪的,楼梯极陡,一走路就发颤。后来我才知道,二战前这房子就出生了,但没办法,我们的历史就在这里交叉了。
从美国导演的家搬出来后,我就住进了这里。当时,纽约快热起来了,而那个房子没有空调,只有电扇;没有窗帘,每天睁眼,就能被阳光照到。而且换衣服时总没有安全感,于是我把床单搭在上面将就着,我认为,为这个房子买个窗帘,实在是浪费。
不过,住在这里还是别有一番风景的。每天太阳升得早,隔着床单就能晒到太阳,4月的天空特别地舒展,每天看着天空慢慢变红变黄直到变成不能直视的光,一缕缕地打在脸上,暖暖的,而哈德逊河,就在不远的地方。但如果我想看到河景的话,房租也许会从每月三千五美元涨到一万美元。
就这样,我在纽约安顿下来,不长不短,用了半个月,生活正式开始了。
学生田朴珺开始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