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蓬勃卓越的音乐青年
钱学森认为,加强艺术修养是培养创造性思维的重要方法。钱学森自幼接受良好的家庭文化和艺术教育,是吹着口琴一路长大的。早在读小学时就显露出出众的才智,对艺术颇多热爱,书法、绘画、写文章、写小品,他尽显才艺,进入北京师大附中后又得到了良好的音乐艺术教育。钱学森常和周围人们谈起当年在师大附中学习音乐的情形:“我们的音乐老师非常好,上课时,他用一部手摇的机械唱机放些唱片,教我们欣赏和学唱中外名曲,如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等。后来,贝多芬憧憬世界大同的声响,一直在我心中激荡。”
1929年,钱学森考入上海交通大学,30年代的交通大学学业非常繁重,但课外的体育、竞技、演讲以及各种学生艺术社团活动仍然搞得如火如荼,很多校际竞赛都获得了很好的成绩,给学子们紧张的学习生活带来身心的放松与愉悦。在交大时,钱学森的业余爱好是音乐,他根据自己的特长,先后加入几个学校的音乐艺术社团。据现存的档案资料记载,他曾是学生会雅歌社(合唱团)、军乐队、口琴会、管弦乐队的成员,是一名出色的圆号手。1932年11月16日《交大三日刊》(第218期)报道,由袁炳南同学筹备组织,本校管弦乐队已正式成立,聘请德国人C.J.Van Heyst为指导,每周二、四下午四时在音乐室练习,预定12月公演。11名乐队成员及准备的曲目里,钱学森演奏的是Euphony(圆号)。
在交大沉重的学业负担重压之下,多数学生的课余时间被课业全部占去。而钱学森却忙中偷闲,参加了学校的乐队。他实在喜欢音乐,似乎与艺术有着不解之缘。那时,学校乐队的练习和演出很频繁。他是乐队的主力圆号手,因此,他既要比不参加乐队的同学多挤出一些课余时间,还要比乐队的其他人多挤出一些练习时间。钱学森在交大时的同学罗沛霖院士晚年向中央电视台记者讲述道,当年在交通大学校园里,钱学森每天下午在房里抱一个EuPhonium(一种似萨克斯的低音乐器)吹大约半个小时,毕业时拿到奖学金就去南京路买了格拉宗诺夫的《音乐圆舞曲》等各种唱片。
上海交通大学铜管乐队合影,前排左一为钱学森
在课余时间,钱学森还经常去上海市区欣赏交响音乐会,尤其是得到奖学金之后,就会暂时抛开紧张的学习,自己放松一下,享受一些高水平的音乐演出。他为了多学到一些东西,往往徒步很长的路程去欣赏音乐会。钱学森平时很节俭,穿着也十分朴素。一次,他到音乐厅的售票口去购票,卖票的小姐看他是个穷学生,便轻蔑地说:“这可是一场音乐会,你看好票价哟!”钱学森狠狠地盯了那个以衣帽取人的售票小姐一眼,郑重地回答道:“我要看的就是这场音乐会,要最好的票位。”有一个星期天晚上,他穿着布长衫,去听上海工部局(英租界政府)乐队演奏的音乐会。门口卖票人看到他这个穷学生的样子,轻蔑地问:“你知不知道今天晚上这里是开音乐会!”卖票人想,交响音乐是洋人和达官显贵们的享受,这穷学生一定搞错了。钱学森并不介意,回答说:“我知道,我就是来听这个音乐会的!”钱学森热爱音乐,他认为真正的音乐会使人的心灵变得崇高、丰富而宽广。
由于钱学森对学业和艺术同样痴迷,为此,他付出了沉痛的代价,1930年的暑假,钱学森患了伤寒病,在杭州老家卧病一个多月。后来因为体弱,只好休学一年。假期在杭州,与学音乐的表弟李元庆思想相投而常交往,李元庆当时关心左翼文艺运动,并开始从事音乐工作,更加深了钱学森对音乐、文艺的兴趣。他渐渐感到,音乐、绘画、文学、艺术能使人们的心灵和思维变得活泼而宽广,它们所呈现的美丽梦境,往往是人们的追求和向往。
后来,他与夫人蒋英(欧洲古典艺术歌唱权威)的结合被誉为科学与艺术的天作之合。在蒋英的影响下,他熟悉了各种中外名曲和世界乐坛的风格流派,他特别喜欢巴托克和贝多芬的音乐,尤其欣赏巴托克音乐中潜伏着的那种执着的刚强。在工作中,钱学森将艺术与科学结合得更加紧密。
1934年7月,钱学森从上海交大毕业后,有一段时间住在杭州的家中。当时的杭州,欣赏音乐已经蔚然成风,经常举办不同规模的音乐会和歌咏比赛。但是,大多数参与者对音乐的认识,仍然停留在对乐曲演奏技巧的攀比和推崇上,钱学森有感于此,写下了《音乐与音乐的内容》一文,望借以引导广大的音乐爱好者去发现和感悟音乐所蕴含的丰富内容。
《音乐和音乐的内容》一文从杭州音乐活动的举办现状入手,钱学森观察到节目单上大量存在着“二胡独奏”“京胡独奏”“口琴吹奏”等类似纯属炫技的节目,指明听众对音乐内容缺乏重视,随后他以众多的事实为依据,通过缜密的科学推论,证明音乐的内容才是使音乐成为一门艺术的主要原因,最后,又详细地介绍了深入了解音乐内容的方法。读者在阅读完此文之后,定能对如何欣赏音乐有新的认识。
钱学森作为一名理工科大学生,学术严谨的同时,在艺术领域同样具备深厚的修养,在文中把众多世界名家、世界名曲分析得透彻入微。钱学森凭借自己过人才思,把大量的资料有机结合在一起,用平易近人的亲切态度,引领我们走上艺术之路。
钱学森在交大的奖状
《音乐和音乐的内容》一文原载于民国二十四年二月(1935年2月)出版的《浙江青年》(浙江省教育厅编印)第1卷第4期,共8页。这是迄今发现的钱学森最早正式发表的文字作品。这表明早在青年时期,钱学森在音乐方面就已经具备独特而深刻的见解。这是一篇十分珍贵的文献资料,就是在今天看来仍具有很好的现实指导意义。本文尚未收入钱学森的任何一本文集,鉴此摘录如下:
钱学森《音乐和音乐的内容》原始发表图片
音乐和音乐的内容
钱学森
去年12月底在杭州市有一次小学音乐会,一次中学音乐会。据报纸所载规模是不能算小;并且每次开会,听众都非常拥挤。这样看来,杭州学生对音乐的兴趣是增高了吧。但看到节目单上面有不少“口琴独奏”“京胡独奏”和“二胡独奏”掺杂在里面,则杭州学生对音乐似尚未能正确地了解。所以我想利用这个机会,把音乐解释一番,希望能把这种错误纠正过来,使音乐成为浙江青年所了解、所爱好的一种艺术。
说音乐是一种艺术,恐怕不会有人反对。但是在一般人虽然很愿意承认音乐是一种艺术,而他们总不能把音乐和其他艺术,如文学,或绘画,同等看待。他们对音乐的猜度,照傅彦长先生分别,可以分为四派(见张若谷:到音乐会去傅序第6页。良友版):(一)以为音乐是移风易俗的工具,因此以为凡是在西洋学校里面所唱的乐曲,就是西洋名曲;除此之外,因为它都不合于教育的应用,所以都不是名曲。这是第一派。(二)以为西洋音乐大多数属于勇武的一方面,音乐不过用来鼓励人杀人的精神;所以,以为凡是军队里面所吹奏得着的音乐,就是西洋名曲。这是第二派。(三)有许多到过欧美的人——连留学生包括在内——以为西洋音乐只应该让女子来学习,作为交际的工具,至于男人所应该学的音乐,只要关于和女子跳舞时候所用得着的舞曲,如Fox Trot,One Step,Waltz之类,听得出其中的节奏就算了。这是第三派。(四)有许多人很有机会去学西洋的名曲,却自己没有晓得,问问他,你近来在那里学什么人的作品;他说:我不晓得,我现在学的是一本黄薄面而极厚的琴谱。这是第四派。
简单说一句,就是他们对音乐没有正确了解。他们所能感到的,只是皮相而已。譬如在游艺会的节目中,总有一两项是所谓音乐的。在这里表演完毕后,如有听众热烈地鼓掌,其所以然绝不是因为得了音乐的感动,而只是觉得“好玩”而已。更有一些人去听音乐,是另有目的,而与音乐本身无关。例如:在我的母校里,凡演奏是女子,则无论其结果如何,一概热烈鼓掌。又如:一次开校内音乐会,因为有一位同学的女友弹奏钢琴,这位同学便到处拉人,并且约好,在这位女士演奏终了,一得他的信号,大家就得一致鼓掌,并大喊Encore!抱着如此的心情到音乐会去,实在非常错误。
那么怎样方能算是听音乐的正当态度呢?
读完一篇小说,你会觉得一种快适,一种安慰,这不是因为纸张的洁白,印刷的精美,而是因为那动人的内容。看了一张风景画,你会觉得一种快适,一种安慰,这不是因为色彩的鲜明,笔调的雄健,而是因为拖引你到了画中的世界去,你与画的内容融和起来的缘故。看了一座石膏塑像,你会觉得一种快适,一种安慰,这是因为塑像全体曲线的变化及和谐感动了你。读完了一首诗,你会觉得一种快适,一种安慰,这绝不是因为诗的音节或文字的排列,而是其所包含的内容之美。
小说,风景画,塑像和诗是如此,音乐也是如此。音乐的鉴赏必须注重在其情绪的流动,必须使你得到它的感动。因此最好的乐曲须包含最能感动人的内容;最好的音乐演奏,必须是最能令人了解而受感动的。换句话说,音乐的好坏是完全的内容来作标准的。
那么怎样才能得到鉴赏音乐内容的能力呢?
丰子恺先生以为:“一切的音乐理论的书籍,都不过是音乐的注解。因为音乐的本身决不能完全记录在纸上;故欲学习音乐,必须由实地的练习及听赏着手,决不能单凭书籍而学得。不过实地练习和听赏,犹之四书五经的白文,在老先生们已懂得,但在初学者则必求助于注解。”
所以达到正确鉴赏力的唯一办法,就是多多听名家音乐:由简单的歌谣开始,渐渐听提琴短曲、钢琴小曲,再到三重奏、四重奏,最后到规模最大、内容最丰富的交响乐。但在这一过程中,如有一个朋友能够把每一乐曲的内容解释给你听,那是很有帮助的,这也就是丰子恺先生所说的“注释”。固然一个乐曲内容的解释,并不必尽人皆同,各人很可以凭其各人的自由想象,得到不同的意见,但为初学者,这种解释是可以告诉他怎样去了解乐曲的内容的。现在我们举几个例子来说:譬如美国民谣作曲家Stephen C.Foster的Old Black Joe(见The One Hundred and One Best Songs第四十六)在前半部句句都在表示孤独的凄凉,中间两句I'm Coming,一重一轻。轻的好像空谷回声,愈显出Old Black Joe是孤独得可怜,所以最后两句,就能引入全曲的顶点,使你非常紧张感动。
再如意大利民谣Santa Lucia(见The One Hundred and One Best Songs第十九)最初八小节是描写夜间海边的美丽,音调非常柔和协调。但这样美的景色,却是一个人在享受,怎么能不想起好朋友来呢?自第九小节至第十二小节是招呼他的朋友了,最后呼出Santa Lucia的名字达到全曲的顶点。
再如浪漫派作曲家Schumann及Träumerei也是世界上到处受欢迎的名曲,这本是钢琴曲,后来改为小提琴曲。在其最后把2346重复两次而音量渐减,速度也渐减,充分表达出梦幻的意味。这难道不是“非常富于诗趣,非常憧憬”吗?
……
好了,举了那么多的例,目的无非在说明如何去解释音乐的内容。但为使听众能够了解音乐的内容。但为使听众能够了解音乐的内容在听众方面,固然必须具有听赏的能力,而演奏的方面,也须把乐曲的内容完全表达出来。要能够把曲子的内容完全表达出来,第一所用的乐器必须有表达的能力,第二演奏者必须有表达内容的充分技术。所以完美的音乐,必三者备具。《桃花江》《毛毛雨》不是好的音乐,因为它没有好的内容。口琴独奏、京胡独奏、二胡独奏,不应出现于正式的音乐会,因为口琴、京胡、二胡表达乐曲内容的能力太薄弱。三岁的小孩去弹奏Chopin Nocturne,决不会成为好的音乐,因为他没有技术。
但有些学音乐的人,又不太注重技术,尤其是一般女子,这也是大大的错误。记得在三年前,在杭州青年会听音乐,一位包女士弹Beethoven的舞曲,完了有许多人鼓掌,我却不愿意如此做,我觉得她的演奏,只有技术,没有内容,只像自动钢琴,不像活人在演奏。要知道技术只是音乐演奏的手段,而不是音乐演奏的生命;音乐演奏的生命在内容的表达!
最后抄一点书,作为本篇的结尾:
“音乐的美在何处?原是很复杂的一个问题,但也可浅近地说,即音乐美可分为官能美,智能美与情绪美。官能美,就是官能所感到的美的音,及音色等。初步的爱好者,尤其是妇人,大都就此可以满足。凡悦耳的,无意味而只有感觉的音,用文学的美辞来形容的美音,都是官能的。管弦乐比室内乐更为官能的。更进一步求智性美的人,仅就官能美不能满足。他们必向智性的形式中求美,重对比性、统一性等音乐形式的原则,根据此等而批评音乐。主题展开,转调等,在他们是最重要的问题。他们是从官能美更进而求智性美,故比官能美探求者程度更高。但音乐不仅是智性的,而又是情绪的。故最高的美,非向情绪探求不可。”(见丰子恺音乐的听法)
(附)如何听到世界名曲
在本文中我曾说到练习鉴赏音乐的唯一方法是多听名家演奏。但在中国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听到正式的音乐会:那就是上海有一个常设的大管弦乐队,每年十月起至次年五月止,每星期日,都有一次管弦音乐会。此外,世界第一流演奏家,如Zimbalist(小提琴),Leonid Kreutzer(钢琴),也有时到上海来开演奏会。但在别处,绝听不到这样的音乐。那么我们不得已而求其次,只能利用留声机了。现在留声机已经很进步,无论几百人合奏的大管弦也可以记录。世界上大唱片公司,如Victor,Columbia及Odeon,都有很多著名演奏家的名曲片子。但是这种唱片,价钱很高,每一片是大洋六元六角。这在一般学生,绝买不起。但我提议,集合音乐的同志,组织一个团体,如有四十人,每月每人出四角钱,就有十六元了。再和唱片公司交涉,打一折扣,那么每月可以买三张片子,如此一月中少看一两次电影,或少用些零钱便可以听到名曲。而唱片不比音乐会,一次听不懂,你可以再开一次甚而二次,三次,四次,听懂了为止,这对初学者是最相宜的。至于唱机,在上海买旧的,二三十元,已经发音很好了,置购唱机时,学校当能帮助,所以也不成问题。唱针宜用好的,一面一换,方能保全唱片。但在这样一个团体中,必须有组织,有一个购片的指导及乐曲的解释人,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