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我的家庭

刘大响自传 作者:刘大响 著


第一章 我的家庭

爷爷家族第三代的第一个男孩

1937年10月14日(农历九月十一日),我出生在湖南省祁东县罗口町镇清公祠村。

祁东县的地势是从西北向东南倾斜。西部为四明山,中部为祁山,东南就是湘江了。我的家乡还不能算是山区,有介绍说祁东“重岗复岭,田畴阡陌,溪流纵横,泉井遍布”,有点儿丘陵地貌,但往西就是大山区了。

我爷爷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父亲在兄弟三人中排行老三。

父辈几家的第一个孩子都是女儿,我是爷爷家族第三代的第一个男孩,所以从小有点儿娇生惯养,全家都宠着我,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还有叔伯、婶母、姑姑都拿我当宝贝一样,谁家里有好吃的东西都给我送点儿过来,我幼小的心里觉得美滋滋的。农村的观念,生男孩最重要的是传宗接代,那时我们家境还可以,并不是要我做养老送终的依靠。

四世同堂(2010年2月春节,母亲时年92岁)

我原来叫刘大晑,是爷爷取的名字。这个“晑”字,读音为“xiǎng”,词典中只有一个字的释义,就是“明”,小时候大家都叫我“明徕”。从小学、中学到大学,我都用的这个字。很多老师不认识,碰到课堂上点名或提问,有些老师叫我刘大咼(guō)或者刘大昌(chāng),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念,有的老师干脆就问,你叫刘大什么呀?弄得同学们哄堂大笑。我不愿意名字中有一个大家不认识的生僻字,于是自己就把名字改了,把日字从上面挪下来变成偏旁,就是“晌午”的“晌”字,但我不是中午生的,而且这个字读音为“shǎng”,与我原来名字的读音也不同,所以后来改为“响亮”的“响”,这就成了我现在的名字。

小时候生长在农村的我是玩泥巴长大的。和大宅院及其他院子的小朋友一起玩耍,我们不分大小亲疏,也不分贫富贵贱,捉迷藏、骑竹马、烤家雀、打铜板,有时还会结伴走家串巷,见大人就问候几句,说点吉利话,讨些东西吃,好不快活。稍大一点儿就跟着一些小哥哥、小姐姐们去两里之外的“把关口”看大戏,看木偶、拉洋片。最大的兴趣当属捏泥人了,还有“打泥炮”,就是把泥巴做成一个窝形,使劲往地上摔,看谁摔得最响。

小时候我挺淘气,经常同小伙伴一起爬树,掏鸟窝、抓知了,还时常去拣蝉蜕,到开中药铺的七伯家换甘草吃。有时也背着大人偷偷下河洗澡,到小水沟中捉鱼。我们把一个小河沟上下游都堵上,将水戽干,抓里面的鱼,弄得满身湿泥巴,只好在外面把衣服洗净、晒干才敢回家。大人们怕小孩儿出事,只要知道就不让我去,但有时我能抓几条鱼回来,他们也很高兴,虽然要数落几句,鱼还是做来吃了。

祁阳罗口町刘氏家族渊源

我的曾祖父曾经中过举,有五个儿子。族中老人记得,家里过去还保存着他的“顶戴花翎”。我问过一位堂兄,他回忆,儿时还戴过曾祖父的官帽玩耍,就放在老家的阁楼上。堂兄说,你叫他们去找找。我说现在哪里还会有呢?

堂兄名叫刘金铠,今年已经88岁了,退休前在沈阳冶炼厂工作,是中心实验室主任、高级工程师。他的文章写得好,字也很漂亮。父母把他树为我的榜样,经常说我要像他那样,他们就很满意了。

与堂兄刘金铠在北航绿园(2009年)

后来,我从侄孙刘军(中国科学院电工研究所博士生,毕业后赴澳大利亚工作,现在中南大学当教授)那里得到1993年出版的《刘氏六修族谱》,经过仔细研读,才搞清楚湖南祁阳(现归祁东县管辖)罗口町刘氏家族的一些演化情况。

按族谱记载:刘姓一族,始于传说中的尧帝时期,世居彭城(今徐州,汉高祖刘邦故乡)。纪元(注1)前,沛公提三尺[1]剑斩白蛇于茫荡,以大德立帝业于咸阳,传两汉开四百余年基业,故前曾立著尧典一篇昭垂祖训,汉书两部具载宗功于祁阳刘氏总祠,昭示我刘氏族姓,既居于炎黄子孙之林,却又有出类拔萃之功,业绩辉煌。

祁阳刘姓一支的先祖应三公,公讳应行三郎,元至元四年(公元1338年)戊寅五月十一日午时生于江西南昌之梓溪里。明洪武八年(1376年)奉诏携男德成公徒迁祁西罗口町匍居。七世祖廷辉公出仕邑驾北平有功,圣恩赐坊祁城北门为罗口门,德昭功著,誉享衡湘。

到我这个“大”字辈,已是祁阳刘姓这一支家族的第二十一代了。从族谱中还了解到:十七世高祖父刘纠堂,号箕畴行满,在清朝曾被授州司马加三级诰授奉政大夫,又由长男厚铮以总镇请一品,诰封荣禄大夫,官印天锡。十八世曾祖父刘厚铣为刘纠堂次子,号丽川行十五,例授同知,官印芳晖。自十七世至廿六世,家族辈分按“堂厚家声大,诗书绍桂香”为序。

祖父刘家湘,字扬清,号恒丰,例授从九品,当地著名中医。

父亲刘韶声,字维琪,号木生,学名飞鸿,广西大学毕业。

母亲曾冰清,1918年(民国七年)农历(戊午年)三月十一日申时生,乡村医生,2012年逝世,享年95岁。

大伯父金声,号集成,清光绪卅三年丁末三月廿八日亥时生,15岁殁。

二伯父有声,字维焕,1964年去世。

我们家住的是一个大宅院,大概有二十几户,都是刘氏的家族成员。我爷爷和爷爷的三个兄弟、我们家、伯父家都住在那里。老一辈中女的都嫁出去了。

罗口町属罗口町镇,南北走向,岔垄最多,呈不规则状向四周延伸,北至崩塘冲,南至黄坡桥,西至元珠山,东至峦塘园,是县西部最大垄。町内地势起伏变化不大,自然条件较好,农产以水稻为主。一般年景都风调雨顺,旱涝保收。

1995年,罗口町镇和三口湾、紫云桥三个乡镇合并为现今的太和堂镇。

爷爷

爷爷刘家湘是位中医,最擅长的是治妇科病。他长期靠医病谋生,赚了钱就买地,自己不能种,就出租给人家。租地种的都是较贫困的族中晚辈,田地长期包给了他们,每年交点儿租子就行,多点儿、少点儿,爷爷都不计较。

我能记得的,就是外面来找爷爷看病的人很多,经常有用轿子从很远的地方抬过来的病人。解放后我听说,还有从长沙、昆明来看病的,说明爷爷的名声传得很远。有些人来的时候病得很重,经爷爷治疗后就好了。爷爷看病收费不多,有钱就给一点儿,没钱也就算了。有些从远处来看病的人没住处,就住在爷爷家里。

爷爷刘家湘(1963年)

爷爷很喜欢我。我小时候淘气,拔他的胡子,有时把他的胡须编成辫子,他也不生气。爷爷一有好吃的,就把我叫到他屋里去。爷爷家中只有爷爷、奶奶两个人。奶奶是续弦的。我的亲奶奶、就是我父亲的生母去世很早,我没见过。这个后奶奶对我挺好,记得她做的菜特别好吃,我小时候经常到爷爷家去吃饭,对他们的感情很深。

大概是1965年的一天,我突然接到父亲发来的电报,说爷爷去世了。因离家太远无法回去奔丧,我心中很难过。但那次爷爷却没有死,据说是在入棺的时候,爷爷突然动了一下,不知道什么原因,奇迹般地又醒过来了,于是大家赶快扶他起来,结果他又活了两年多。

爷爷死而复生后的两年多,双眼几近失明,有时大小便失禁,完全靠我母亲和弟弟照顾,几乎每天都要给他洗呀、擦呀。有时弟弟出工,就由母亲一个人干。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在爷爷卧床两年多的日日夜夜中,作为儿媳妇——我的母亲天天要为大小便失禁的公公擦身,换洗弄脏的被褥和衣服,实在难能可贵。

爷爷一辈子为人忠厚,性格随和,一生行医,救死扶伤,深受群众的厚爱和尊崇。在爷爷死而复生的这段时期,还是有很多人前来看病,他凭自己的记忆指导母亲处方施治。爷爷把他一生购买、抄录所积累的所有医书、药方和资料,都给了我母亲,还悉心教她如何诊治疑难病症,并传授给她一些特效秘方。母亲传承了爷爷的医术和秘方,后来也成为当地有名的乡村妇科医师。

1967年爷爷与世长辞,享年86岁。

母亲

母亲曾冰清,出身富裕家庭,小时没缠过脚。她性格温柔而又倔强,念过书,受过良好的教育,记忆力很好,毛笔字写得不错,还能写点儿诗,后来当了乡村医师,开药方,为百姓治病,为不能生孩子的妇女造福。

母亲曾冰清(1951年)

旧社会重男轻女,认为女孩儿长大了要嫁人,书念多了没有用。母亲坚持要念书,认为没有文化不行,最终读到初中毕业。17岁嫁到刘家,由于家道殷实,有好几亩[2]田地陪嫁,在当地算是很体面的。

母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一心相夫教子。解放后曾不止一次对我说,她一辈子有三大心愿:一是送我父亲念书;二是要修建一栋房子;三是要儿孙都读上大学。爷爷分家后我父亲只有7亩5分[3]地,因他在外读书,没有劳力,就租给人家耕种,每年收点儿地租,虽不算富裕,却衣食无忧,但要念高中、读大学就困难了。母亲执意要供我父亲念完大学,这算是她最大的一个心愿,于是她省吃俭用,攒下钱供父亲读书。

母亲多次去找我舅外公,跟他说,一定要送丈夫去读书,请他给找一个好学校。舅外公是我外婆的亲哥哥,叫雷声溢,号云浦,祁阳小坪西子村(今属祁东县)人,自幼聪慧,学习勤勉。1922年秋,他借其长兄中学毕业文凭考入北京朝阳大学法律系,4年毕业。朝阳大学资送学生赴日本留学,在甄别考试中,名列第一。赴日前先回家探亲,其时北伐军已打到湖北,局势已变,他认为北洋时代的公费留学或不可靠,遂逗留在家。1927年4月,经友人舒大祯介绍,赴汉口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政治部文书股长。三个月后,国民党清党,政治部解散,他回到衡阳,受衡阳船山中学聘任国文教员。11月,同乡高炳垓任国民党湖南省党部商民部长,邀他任秘书。在此期间,他目睹官场尔虞我诈,钩心斗角,认为不可久居,决心献身教育事业。1928年秋,仍应船山中学聘请,兼任衡阳第五中学及成章中学教员,后出任衡阳船山中学校长。

因拗不过母亲的反复求情,舅外公就把我父亲介绍到船山中学念书。但学费很贵,交不起。外婆看到这个情况,就又拨给我母亲13亩8分地,这些地算是刘家的,母亲就用每年收的地租供父亲读书,直到父亲从广西大学毕业。

母亲结婚后共生育七个孩子,我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不幸很小就夭折了。再下面有一个弟弟,名叫刘大旭,退休后在家照顾母亲,还有三个妹妹,即刘丽华、刘丽君、刘丽满(后改名刘湘华)。

1957年全家福(前排右为二妹刘丽君、左为三妹刘湘华;第二排右1为父亲、右2为外婆、右3为母亲;后排左为段兰芳、右为弟弟刘大旭)

母亲第二大心愿就是要建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她虽然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但不娇气。为供我父亲读书,又要攒钱建房子,所以持家用度非常节俭,吃饭时掉一粒米也要拣起来,衣服破了就打补丁。记得家里晚上这一餐常常喝稀饭、吃地瓜,就是为了省钱。

不过我是例外,她总是单独做点儿好的给我吃。

外婆知道我母亲要建房子,雪中送炭,又送给她许多建房和打家具用的木料。那时父亲在广西大学读书,母亲一个人在家操劳,忙里忙外,千辛万苦,终于把一栋两排两层楼的大房子建了起来,在刘氏大宅院中首屈一指,令人羡慕。但建后刚三年多当地就解放了,房子分给了贫下中农,母亲曾惋惜地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外婆与三妹刘湘华(1955年)

母亲的第三大心愿就是要送儿孙读大学。我是她的长子,当然就成了他的第一个目标和最大的精神寄托。母亲对我疼爱有加,但从不放松对我的教育,三岁多就开始教我背“三字经”“百家姓”,逐段给我讲解“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的含义。稍大一点还给我讲述“岳母刺字”“悬梁刺股”“孔融让梨”“孟母择邻,断杼教子”等典故。再大一点又教我背诵“床前明月光……”“锄禾日当午……”“春眠不觉晓……”等唐宋诗词。她常常教我要“尊敬长辈,尊敬老师,爱护同学,为人诚实,不说假话,勤奋努力,好好学习”“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讲仁义,重名节”等儒家伦理道德。每当有长辈、客人来家时,她就要我在他们面前背诵一段,大人们对我的夸奖,自然使她十分高兴。

母亲笃信佛教,记得小时候常常带我去寺庙,烧香拜佛,十分虔诚。常常给我灌输要“与人为善,慈悲为怀”“人生有轮回,今生做好事,来生变好人”及“温、良、恭、俭、让”之类的思想。现在回想起来,这些简单而朴素的东西,对我的成长还是起了一些潜移默化的作用。

母亲70岁以后,又多了一个心愿:死后一定要“土葬”,不要火化。她自己在刘氏祖坟的山坡上,早就买好了一块不大的地方,并将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的5万多元钱存入银行。她多次给我打招呼,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得清白在人间”,说她百年之时,不要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只花她自己存下的钱就足够了,这样她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母亲她老人家这一辈子享过福,也吃过苦。几经变迁,解放时家中六口人,土地17亩半,土改中全家只母亲一人被划为地主,挨过批判,受过管制,但当地父老乡亲对她是比较温和的,当地政府和领导,对她也是关心和照顾的。1950年,我在祁阳读书时患病,乡政府一位洪乡长特批,准许母亲去学校护理我,并表示“如果我去信有事你就回来,不写信你就在校住着,不要回来了”。在“文化大革命”极“左”思潮泛滥的那段最困难时期,乡政府还特许她给老百姓治病,开一个药方可以收取2角钱,后来加到5角、1元、5元、10元不等,也允许她按爷爷的秘方自制一些特效药卖给病人。

母亲对政府和父老乡亲心存感激,尽心尽力为百姓治病,还努力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每当有病人来家诊病,她边看病、边聊天,了解病人家庭情况,帮助解除思想包袱。对比较贫困的危重病人,她一般都不收费用,有时甚至将我们孝敬她的西洋参、东北人参、三七、北黄芪(她认为南方黄芪药力不好,每年我们都从北京同仁堂买一些上等北黄芪寄回去给她配药)等补品,无偿赠送给那些最困难、最需要的病人。因此,“曾医师”在当地有较大的名气,也有不少人从云南、四川等地慕名前来治病。人们来看病时,按当地习俗捉只鸡、提只鸭、拿包糖果或点心是常有的事儿,但病人走时母亲总要回赠她们一些礼品,否则她决不收取人家的东西。对那些没有钱抓药的病妇,有时她送50、100元抓药钱的也不在少数。我几次在家看到,特意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不能乱收别人的东西,送点钱给别人是积阴德,自己心情愉快,来世可以变好人,也保佑你们大家在外工作万事如意,一切顺利。”

1979年党中央宣布给土改时划为地主的人摘掉帽子,重新享有平等的公民权。母亲对此特别高兴,还给我写来一封信,其中特别提到“万分感谢共产党,感谢邓小平,英明伟大,给我摘了帽子,让子孙后代不再受我的牵连和影响。”

母亲关心家乡建设,爱做善事。1986年她给我写信,说刘家宅院正前方的白花江原有的木桥被大水冲走了,乡亲们希望能建一座以石为墩、钢筋水泥为面的桥。她说这样使老百姓出行方便,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但自己没有能力捐这么多钱,问我能否捐资1万元将桥建好。当时我每月工资不多,但这是母亲的美好心愿,又对老百姓有利,

1986年捐资建桥,百姓立碑纪念

便欣然同意汇去1万元。村里很快便将桥修好,落成之日举行了典礼,放了不少鞭炮。桥头还立有白花桥碑一块,碑文为:德留千秋通一路,功在万代建大桥。横幅为:功德永存。这本是一件应该做的小事,没想到父老乡亲们却郑重地立碑留念,令我十分感动。

2010年,母亲年届92岁高龄,趁春节之际我回到家乡,这是我离家60年来第一次携妻儿老小一起回家陪她过大年,老人家十分高兴。我在得知家乡要修建乡村公路尚缺部分资金时,与母亲、家人商议,捐资5万元,后因当地政府筹资不足,我再捐资6万元,共计11万元人民币。母亲对我此举大加赞许。这条路现已修好,2010年12月18日全村和邻村老小齐出动,参加了村民委员会举行的隆重通车典礼。

2005年,与87岁高龄的老母亲合影(后排左为儿子刘英杰,右为女儿刘玉娟)

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写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诗句字里行间饱含着母亲对游子的关爱和思念,情深意切,十分感人。在人世间,母亲是最可爱的人,她总是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维系着芸芸众生的生命,终有了文明的诞生和延续。从自己亲身的经历中,我深深地感受到,母爱是人类最纯洁、最珍贵的情感,是只知道给予而不企求回报的。为了儿女,母亲总是心甘情愿地牺牲一切。正像一首歌词中写道:“母爱是一针一线的亲情,母爱是无休无尽的牵挂,母爱是无怨无悔的付出,从不奢求儿女的报答。母爱最无私,母爱最伟大。”而我们做儿女的,对母亲的回报又能有多少呢?我常常想,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无不享受过母亲所给予的生命、关爱、幸福和快乐,这恐怕正是我们人类能够繁衍生息的无尽源泉,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温柔、美丽而伟大的力量吧。

母亲老人家辛苦劳累了一生,于2012年4月15日5时10分无疾而终,安详乘鹤西去,享年95岁。

父亲

父亲刘韶声,字维琪,号木生,学名飞鸿,生于1918年。

1939年,父亲在衡阳船山中学读书时,因与国民党训导教官吵架(训导教官要求学生剃光头,他不服从),被“勒令退学”。1940年初,他赴湖南宁县报考广益高中,因为没有证书,就找到同学刘鸿,借用他的证书,在刘鸿的名字中间加了一个“飞”,以后就一直叫刘飞鸿了。

解放前父亲有个坏毛病,爱打牌赌钱,因此常与母亲吵架。有时一吵起来,母亲就赌气回到外婆家,所以我小时候经常被母亲带去外婆家住。

父母合影(1952年)

父亲从广益中学毕业之后,考进了广西大学。开始学的是经济,后来他感到学经济没出息,就转学农业系。其间日军侵犯广西,学校停办一年,因此他在广西大学实际上读了6年。那时年幼,我记事不很清楚,只记得父亲每年从广西回来时,总要带一些金橘给我们吃。

1947年,父亲从广西大学毕业。父亲有过很多照片,我小时候常拿出来翻看。其中有一张大学毕业时穿戴学位服饰的,可惜“文化大革命”中“破四旧”时被抄走了。

父亲在读书求学期间,还断断续续在永安小学教过两年书,之后,他受聘到祁阳刘氏私立崇汉中学当教师。

刘氏私立崇汉中学的校长叫刘兴,号铁夫,湖南祁阳县人。刘兴是保定陆军学校第一期毕业的,北伐时期曾任国民革命军第36军军长。抗日战争中,刘兴由陆军中将晋升为上将,连任第16军团的军团长、第26集团军总司令、江防总司令等要职,后兼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副司令长官,协助唐生智,以与日军血战到底的决心,策划了守备南京的计划。从南京撤退后,蒋介石令刘兴回任江防总司令,但他却辞职回原籍休养。1942年秋,刘兴在家乡天马山下创办了刘氏私立崇汉中学,自任校长。

1949年5月,应程潜邀请商议举行湖南和平起义事,刘兴到长沙面见程潜和唐生智,接受任务并会见了中共湖南省工委负责人。解放后程潜任湖南军政委员会主席,后来还担任过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1958年7月任湖南省省长。解放后唐生智担任过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国防委员会委员,湖南省副省长、省政协副主席。刘兴则在1950年2月返回长沙,被任命为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员兼参事室副主任,后兼湖南省体育运动委员会副主任,1963年病逝。

刘兴校长礼贤下士,听说我父亲是大学毕业生,于是托刘德操先生介绍,于1948年亲自到罗口町家中与我父亲见面,诚聘父亲为崇汉中学教师,双方签了合同。那时教师的薪水不发钱,而是发谷票,大概一个学年80担[4]谷。有了谷票就可以买米,也可以换成银元或钞票。

崇汉中学师资力量很强,教师基本上都是大学毕业生,念过洋书的。父亲主要讲授生物课程。他讲课绘声绘色,十分生动,学生很爱听。同时,父亲还在重华中学和祁阳县中兼授高中生物课。他为人比较讲义气,特别喜欢会读书的学生。在崇汉教书期间,先后给十几位家境困难的同乡学生代交过学费。父亲曾代授英语课,还当过学校的教导主任。他为人耿直,性子急躁,脾气不太好,不会拐弯抹角,有些老师对他安排的课有意见,相互争吵,他一气之下干脆辞职不干了,说我还是当我的老师吧。

1952年4月,祁东与祁阳分治,县城设在湘桂线上的洪桥镇,位于祁阳之东,故名祁东。当年父亲从崇汉中学调入祁东中学教书,我初中毕业,考上该校高中。

祁东中学位于风景秀丽的县城鼎山南坡,校内绿树成荫,环境幽静。该校前身是湖南私立达孝中学,创建于1941年8月。周斓先生是第一任校长,他曾任国民革命军第17军军长。1948年由雷声溢(我的舅外公)代行校长职务。

1955年改为祁东县第一中学。但祁东中学高中只办了一年即奉命停办。1953年8月我们高一班同学全部转入祁阳中学读书。父亲因系高中部教师,也奉调到祁阳中学任教。

2007年与夫人回到母校祁阳一中

祁阳中学创办于1912年,中间因战乱几次更名和停办,现已有近百年的悠久历史。它位于祁阳县城东天马山麓,湘江之滨,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祁阳文昌塔在祁阳中学西侧,矗立在“万卷书岩”之上,与浯溪碑林遥相呼应,为省级重点保护文物。

祁阳中学校内古樟参天,芳草如茵,风景秀美宜人。在长期的办学过程中,学校萃集了一批学有专长、有志于教育事业的优秀教师,教育质量位于全省中学先进行列,1955年被评为湖南省重点中学,现为全国现代教育技术实验学校之一。

陶铸(注2)同志也是祁阳人,他的家离祁阳县城不远,也是一个大户。他有一个族侄叫陶钧,与我父亲是广西大学的同窗好友,又同为崇汉中学的教师。解放后陶钧家划成地主,当地土改要交钱,交够了钱就可以不受批斗。当时他家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父亲还曾借给了他一笔钱。

父亲在祁阳中学仍主讲生物课,并担任班主任,还负责学校的绿化工作,因父亲的建议,1953年学校从衡山购回了一批柏树树苗种在校园内,现在一中的许多参天大树都是父亲带着老师和学生们亲手栽种的。

除讲课之外,父亲常常自备材料或自己掏钱购买实验材料,尽可能多开一些生物实验课,他常带领学生优选水稻良种,搞试验田,以提高水稻单位产量。

父亲因工作积极,成绩优异,1955年被评为湖南省优秀教育工作者,出席了湖南省第一届先进教育工作者大会,会上又被选为在武汉召开的中南区先进教育工作者大会代表。后来父亲告诉我,在祁阳一中工作期间,省里曾两次要调他到湖南某大学任教,均因县里和学校不同意而未能实现。

1959年6月,我在北京航空学院(简称北航)加入中国共产党,父亲十分高兴。我多次写信给他,动员他争取加入党组织。以后父亲成为入党积极分子,是学校党支部的重点培养对象,但因家庭出身问题影响,审查和培养的时间较长,还没能够入党就发生了“文化大革命”,他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还被诬蔑为“逃亡地主分子”。父亲脾气急躁,对“造反派”说:“你们这几顶帽子我都不接受。”“造反派”就给他搞“喷气式”、关“牛棚”,下放到观音滩煤矿当会计、做管账之类的工作。之后又被下放到农村,在老家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父亲患有高血压病,因长期受批判、接受改造,未能得到很好的治疗,病情逐渐加重。1985年9月突患脑血栓,虽经抢救脱险,仍成半身不遂,后瘫痪在床长达两年之久。因妹妹刘湘华在祁东一中任教,瘫痪在床的父亲主要由母亲和弟弟刘大旭、妹妹刘丽君在家照顾。1987年,父亲病情再度恶化,终因医治无效,于当年农历九月十九日去世,享年70岁。

父亲在世时,对我十分关心,要求严格。整个中学期间,我们始终同在一个学校,虽然我住集体宿舍,但他仍抽空经常检查我的作业,指正错误,找我谈话,沟通交流。我在北航读书期间,他经常来信,鼓励我努力学习,跟上社会和时代的潮流,做好社会工作,争取进步。因家里人口多,又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主要靠他微薄的工资支撑全家人的生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生活简朴,注意节省每一分钱,彻底改变了大手大脚的生活习气,与解放前判若两人。

“四人帮”垮台后,党中央拨乱反正,纠正“冤假错案”,给父亲平了反,恢复名誉,补发了工资,他重返祁阳一中教书。“文化大革命”中虽然受到严重冲击和批斗,但父亲能正确对待,仍一如既往地积极工作。为了支持弟弟出来工作,他申请提前退休,又回到农村老家落叶归根,帮助母亲抄录并整理药方、给人治病,闲暇时与大宅院四邻老乡聊天、下棋,每逢年节又忙着给家家户户写对联,享受晚年的恬适生活。虽不算富裕,但心情舒畅,直到因病逝世,走完了他平淡而又丰富多彩的人生之旅。

注释:

1.纪元:指中国历史上自汉武帝开始的帝王年号。《汉书·武帝纪》上记载:“武帝建元元年,师古曰;自古帝王,未有年号,始起于此。”汉武帝把自己即位的第一年(公元前140年)追订为建元元年,“建元”就是建为元年之意,表示年号纪元开始使用。因此,史学家把建元元年作为中国史上的第一个年号纪年的开始。

2.陶铸(1908.1.16—1969.11.30),又名陶际华,号剑寒,化名陶磊。1908年1月16日,陶铸出生于湖南省衡永郴桂道祁阳县石洞源榔树村(今祁阳县石洞源陶家湾村)。1924年考入衡阳湖南省立第三师范学校(湖南三师),1926年入黄埔军校第五期学习。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参加南昌起义、广州起义。1933年到上海,在中共中央机关工作。1940年到延安,任中共中央军委秘书长、总政治部秘书长兼宣传部部长。1945年任中共辽宁、辽吉、辽北省省委书记兼辽西、辽北军区政委。1947年8月兼任东北民主联军第七纵队政委。辽沈战役后任中共沈阳市委书记。1949年3月任第四野战军(5月兼华中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并任中共中央华中局委员。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曾任第四野战军兼中南军区政治部主任、中共中央中南局常务委员,中南军区党委常委。1951年2月,担任中共广西省代理省委书记。1955年7月起任中共广东省省委书记、第一书记,同年起兼任广州军区第一政委、军区党委第一书记,并曾兼任广东省省长。1956年9月当选为中共中央委员。1960年10月—1966年8月任中共中央中南局第一书记。1965年1月,被任命为国务院副总理。1966年8月在中共中央八届十一中全会上,被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常委,同时兼任国务院副总理、中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兼中央宣传部部长、中央文化革命小组顾问等重要职务。1967年1月遭到江青、陈伯达等人的陷害和打击。1969年11月30日,陶铸同志在合肥含冤病逝。

1978年12月24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为他平反昭雪。中共中央在北京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中共中央副主席陈云致悼词,对陶铸同志的一生,给予了高度评价。

主要著述有《理想·情操·精神生活》和《松树的风格》等。


[1] 1尺=0.333米。

[2] 1亩=666.6米2

[3] 1分=66.6米2

[4] 1担=50千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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