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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与“谎言”辨析

侘寂的魂影 作者:海上


“谣言”与“谎言”辨析

近几年来,我出现在朋友面前时,讲“汉字”成了我业余的课题。不是我好为人师,是朋友们一再怂恿。在广州的石围塘岸边有个艺术园区,我在那里办了个小规模的书画展。开幕那天,也安排我讲汉字,我几番推辞,但艺术总监说:这也是大家一致的要求。

那天傍晚,讲了三个汉字,为了释义这些字的构成和引申,讲了许多旁证字。我发现,大厅里的人们一点也没有要撤退的意思。很晚了,我对主持人说要进入晚宴程序了。有朋友说,你每次这样讲,应该录音录像,以后可以集中剪辑。

近几年我好像被认为,只会讲汉字,或者人们认为讲汉字的老海最有趣、最精彩。

我一再申明,尽量不去涉及“汉字”课题,因为我并不打算大规模地开讲。有关汉字文化的深入和拓展会牵涉太多其他的问题,有的问题是可大可小的,甚至撞上了形而上的哲思,我并没有这一精神准备。我会讲,但是必须活到了八十岁以上,我再全面地揭示汉字的奥义和密码(那些精神及形而上的密码)。

但即使这样推卸,仍然在难以脱身的情况下讲汉字。我对汉字着魔已经几十年了!

了解汉字初创时期古人为什么这么写,就可以得到这个汉字的第一时间的“初义”。沿着它历史性的使用,或者历史性的引申及他用,这个汉字脉络可以提供许多古人的思维方式和文学情操。

问我字的人会冷不丁地说一个既简单又难解的字,往往这样我会竖起拇指说:厉害,这个字连汉语言文字学家都没说过。这也是最具挑战性的,我乐意为此思考。凡是没人说过的,更激起我叙说的愿望。多年下来,除了个别汉字为了守护它的神秘性,我不能过早地说之外,已说了好几百个汉字了。

记得那天画展开幕式上说的是“后”、“毓”和“育”这三个字。还有一次对前来聚会的人顺便讲了“广州生活艺术地图”八个字,因为当时他们给了我这份有艺术线路的广州地图。

其实,无论讲什么字,每一个汉字一定会有一个出处,即最初始的字义和用途,古人会以当时的思维兴致点来创造这个字。所以,汉字除了它所含有的技术性、功能性及符号性外,更重要的是它的人文意义。它可以让我们追溯到几千年前的人文情怀和文化思想。

所以讲汉字,就是要讲出它的“人文”。

我的汉字解密思路与学院出身的学者们有所不同的是,他们是讲技术性的,是以许慎的《说文解字》这一脉络延续下来的。许慎的《说文解字》中,更多是以历史视角说文,而解字方面,断断续续地不透彻。中国学院式的汉语言文字学,都遵照死板的既定的象形体系去认字识字,而绝大部分的汉字均没有进入这一体系,遭到搁置或避弃。有的汉字根本不去解析。从已出版的有关汉字的学术著作看,太多的字被专家们一再传抄,而太多的汉字被专家们置之不理。

我无权评判他们的逻辑,但我的汉字解密思路肯定是独成体系的,且从不回避任何一个汉字。哪怕这个汉字在历史上已被讹传讹写,也要说出它最可能接近人文源头的含义。

汉字形成之前的史前人类已学会了文化表达,所以这里的可变性的复杂关系是有很多因果的。但是汉字体系如此庞大,并且在承担中国文化思想的传播中历久弥新,这是很让世界吃惊的。

我曾说过:“若是要走进中国文化,触摸国学,从汉字开始追究,是一条更幽闭且更有脉络的途径。”

最近几年,说不讲汉字的我,在大大小小的场合也讲过了许多次。我感到听者的兴致极高,有的人提出一些很外行的问题,特别触动我,也使我从多方位思考。

所以说提出问题的是这个问题的发现者,这就是我想说的我们往往不去注意的汉字的细节。那天有位朋友说:你常常强调说,诗学的想象力是科学文化的先驱,那么这样也许会胡思乱想,最后有可能是错的,怎么解决?

那我就讲一个千年谣言,科学证明月亮里没有吴刚、桂花树和小白兔,但是直至今天这个谣言一直使我们沉醉在其浪漫诗意中。因为从一开始这个谣传就是诗性的。谣言区别于谎言,这就要从汉字来解析……在《诗经》之前,民间的诗唱和赋比都以谣传的方式,所以有“民谣”一说,也可称之为“歌谣”。但绝不会称为“歌谎”、“民谎”。

在遣词中,古人就有了这种区别,而这一区别正是文字创世之初的构造和用义。

凡是偏旁类的文字,首先是字的合体功能。“言”字旁,归属于“言说”、“发言”。古汉字的“言”、“音”与“舌”,几乎是同一字,但由于各自承载的细节不同,所以有了以上功能性的区分。但它们都是以“舌”为基点。

“谣”字的主构部分是右半部分,它是“爪”和“缶”的上下组合,示意抓住了一个事物事象的最精彩、最精华、最具灵魂的部分。古人以“缶”字来体现对事物事象的重视。“缶”这种器皿在几千年前正在成为普及民众的器物,更重要的是它发展成为祭祀时的乐器。

“谣”字右半边辅以“言”旁,已然说明了它的功能。

而“谎”字虽然在今日已接近“谣”的本义,但是“谎”的原始用义显然是不同于“谣”字具有的道德意义,至少它无“礼”的承载。

“谎”字,由“言”和“荒”构成。“荒”字代表一种杂乱无章的野,比如“荒原”、“荒芜”、“荒野”等,辅以竖心旁组成“慌”。

“荒”字由草字头和“”(huǎng)合成,“”在“毓”字中的功能是“分娩”,比“生育”的功能更具体;它虽然亦表达生育,但是它就是“分娩”这一环节。在“谎”字构成中,“荒”的意境增添了草字头,它表示一种掩体,一种遮蔽,在这种遮蔽下,大地的生命力还在延续。“谎言”借此大意,说明谎言亦可以漫无边际地扩延……

谣传的原始本义是传说一种想象性或猜测性的故事,而撒谎却是阴谋式的传播。前者和后者由于都有虚构性,所以历史的衍用使它们越来越难以分辨,以至于直到现代,“造谣”如同“说谎”。日常用语已经把它们混在一起了。

“谣”字右半部分的单元,可以组成“遥”、“摇”,下面部分还可以组成“窑”、“缺”等文字。这些文字都有创造的性质和诗化意义。

而“荒”字是掩饰的,蒙蔽的;下方的“川”字是流动的,甚至于是可以成灾的。

“造谣”的事象一旦破灭,如同打破易碎的“缶”(陶器)。

“说谎”的事物一旦开始,就会用更多的谎言来圆这个谎。

谣传被揭示真相后,还剩下诗意般的想象力和编造能力。如刚才说的“千年谣传”,月亮里有吴刚和桂花树,嫦娥奔月的故事跨越了整个文明史,人类由衷地信任它的神话意义。

谎言被揭穿后,只会令人睥睨唾弃。

中国汉字的思维性特别强,任何一个字的起初阶段必须有它的贴切意境。而中国汉字的资源也庞大复杂,在我们看来相同的意义,也会以不同的字分别运用。譬如表示“自己”的汉字有:吾、予、余、自、己等。现代用语就是“我”,但“我”字并不仅指单一人称,“我”字可以与“们”字并置用。“我们”包括了自己和大家,而“吾、予、余”等却不可以和“们”字并置使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与谁说话时该怎么使用“吾、予、余、自、己”等都是有思维逻辑意义的。

中国汉字的造字历史不止几百年,最古老的文字到中古后期的文字,它们相差了几千年。

汉字在历史的文化交流中,有了太多太大的嬗变,每一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兴趣点和价值观。任何时代都会出现“热词”,因为有了“热词”的常用性,会冷落其他不常用的文字。

刚才说了,汉字的资源是十分充足的;但如此充足的字库,要跟上人类文化思想也是难尽人意的,故文人们都会有语言枯竭的疑惑,有词不达意的遗憾。毕竟人类思想越来越深化,想要通过语言必须遣用的文字来表达,有些一言难尽的幻灭感。

正是由于有了这一难以完美的事象存在,诗人文人才会如此孜孜不倦地追求语言的内在张力。这也是汉语言文学的魅力所在!

解读汉字第一要有专业的知识和技术,但思维方式要接近它的初始。演绎它们更要有人文境界,让每一个汉字尽量还原,回到它受孵的思维故乡。

2014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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