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萌芽的艺术梦想
重拾画笔
离家之后的梵高无处可去,只好返回了博里纳日。提奥写信给他,希望他认真考虑当画家的这个建议。在信中,提奥认为画画不仅是一种谋生的手艺,还可以让梵高不再执着于眼前的困境,发现新的乐趣。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梵高重新拾起画笔。他很快发现,自己对艺术的热情并没有随着传教理想的搁浅而破灭,他在画画的过程中,找到了生活的新方向。梵高给提奥写信,感谢他的建议让自己获得了新生。
提奥也为梵高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感到高兴,他定期为梵高邮寄一些绘画教程,以及一些可供梵高临摹的画像。
在逼仄、简陋的房间里,梵高昼夜不停地画画,他极其专注地学习着绘画的技巧,进行着严苛的绘画训练。目标的确立激发了梵高内心深处对绘画的热爱,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份事业中来。将近三十岁才开始在新的领域打拼,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挑战,正因如此,梵高投入了百分之百的精力与热情。
除了临摹,梵高也会走出画室,去大自然中寻找更多的灵感。他将目光锁定在矿工们身上,以他们为模板创作了许多练习的画作,如扛着麻袋的驼背女人、脸庞黢黑的煤矿工人、坐在家门口的一家人等等。
梵高完全没有受过任何的绘画训练,只凭着一股激情作画,他意识到自己要想在艺术的领域更深地前进,必须接受专业的训练才行。于是,1880年10月,梵高离开了博里纳日,动身前往布鲁塞尔,他需要在那里接触到更好、更多的艺术信息。
为了让梵高能够专心地画画,提奥每个月会给梵高汇钱,有时50法郎,有时100法郎,全心全意地支持着梵高的艺术事业。梵高十分感激提奥的资助,但同时,这种金钱的压力也让他陷入愧疚的情绪中。梵高在信中不止一次地表示将来一定会报答提奥的这份恩情。他更加勤奋地画画,希望凭借画笔,让自己的人生走回正轨。
他还特意去了巴黎、海牙以及阿姆斯特丹等地学习绘画技巧,然而课程所教授的内容却渐渐让梵高产生了抵触。在梵高看来,学习的内容都过于庸常与刻板,这与他自身的画风截然相反,久而久之,他便远离了这些绘画课,开始自己摸索。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梵高都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畅游,将现实所见与内心所想艺术地付诸画纸。即使没有精细的技巧,这也足以让梵高的精神世界初步搭建。可是时间久了之后,梵高也感觉到些许落寞,毕竟没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画友可以随时交流,很多时候都无法看到自己画作的不足之处。梵高对艺术交流的渴望日渐增强,于是提笔将这种诉求写信告诉了提奥,他知道提奥认识不少画家,或许能够帮到他。
果不其然,梵高的求助对提奥来说根本不是问题,提奥也认为梵高需要一个绘画道路上的良师益友,相互辅助前行。很快,提奥在与自己关系比较好的艺术家中选出了一位叫亚历山大·拉帕德的画家,并打心底里认为拉帕德会成为梵高艺术道路上的挚友。拉帕德是一位有独特风格的年轻艺术家,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也都很高。
提奥在回信中告诉梵高,拉帕德比梵高小五岁,家境殷实,从小就学习绘画,由于始终不为衣食所忧,家里也全力支持他画画,所以画起画来没有太多杂念。拉帕德曾在阿姆斯特丹艺术学院学习过三年,还曾在莱杰罗姆画室(巴黎著名画家沙龙)学习过,绘画经验相对丰富。
接到提奥的来信后,梵高起初很高兴,但读着读着就陷入了某种不安。拉帕德与梵高可谓生活在不同的阶层,身边接触的人和事也截然不同,梵高一边阅读信件,一边猜想着拉帕德的为人,内心的自卑感悄然而生。当然,让梵高最为羡慕的是家人对拉帕德的支持,他多么希望自己的父母也能全力支持他的绘画事业啊!
为了给拉帕德留下一个好印象,梵高为他们的首次见面做了精心的准备。他先是精选了几幅自己相对满意的画作,而后又把提奥以前送给他的西装找了出来。太多年都没有过正式着装,西装穿在身上还让梵高感到些许不自在。梵高依照信中提到的地址按约定时间来到了拉帕德在布鲁塞尔的居所,拉帕德也如约在家等候梵高的到来。
拉帕德的外表与梵高想象中的出入不大,他衣着整洁而精致,面容白皙,与年龄相称的寸头让他看起来更富朝气。拉帕德热情而不失礼貌地向梵高介绍了自己的来历,以及他和提奥是如何相识的,顺道把提奥也夸奖了一番。拉帕德的表现让梵高有些许意外,对方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富家子弟的样子,拉帕德讲话文雅又温和,他风度翩翩的样子很快就打消了梵高内心的局促不安。
寒暄一番后,二人就开始了艺术上的初次交流。梵高言语间透露出的不自信,拉帕德看在眼里,不由得时时鼓励着他。梵高觉得自己踏入画界有些晚,但拉帕德认为只要有热情,任何时候都为时不晚。聊着聊着,梵高就彻底放松了下来,这时他们才提议相互欣赏一下对方的画作。
梵高打开了自己近期的作品,工人与农民鲜明、质朴的形象呈现在拉帕德的面前。由于系统地学习过美术史,所以拉帕德对画家和流派都比较熟悉。看到梵高的画作的第一眼,拉帕德就看出他模仿的是自然主义画派。此时梵高也把自己是如何决定学习画画的历程讲述给了拉帕德听。拉帕德从梵高的口中得知他以前做过几年画商,但对这门业务不太适应,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在拉帕德看来,虽然梵高暂时还在模仿别人的画法,但也看得出梵高有着自己的思想,而且在绘画技巧上不够细腻,这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打磨。为了给梵高更多的信心,拉帕德从头到尾都用积极的话语鼓励着他,并告诉他任何画家都是从模仿他人开始起步的,练习得久了,才会形成自己的风格。梵高听后很受鼓舞。
与拉帕德的交往,令梵高之前蒙垢的内心被照入一束光亮,他越来越深信自己在不久之后,也会成为同拉帕德一样优秀的艺术家。
升华的友谊
与拉帕德建立了紧密的联系后,梵高想要成功的心情更加急切。他为了早日成名,不断加大在绘画上的金钱投入。他需要租一间明亮的画室,收集更多的画作临摹学习,还需要请模特来画室,让这些模特摆出他所需要的造型,供他绘画。
梵高不断的索取令家人烦恼,但梵高认为自己的这些需求都是正当而且迫切的,他并不是为了吃喝享乐,而是为了成为艺术家。这些是必须支付的费用。提奥虽然心甘情愿地支持着梵高的艺术事业,但面对不断高涨的账单,他也倍感头疼。为了节约费用,提奥将一个人体模特寄给梵高,让他将这个四肢可以活动的假模特当作绘画的道具来用。
梵高窘迫的生活,令他意识到自己与拉帕德之间的差距巨大。梵高欣赏过拉帕德的画作,那是几张描绘田园风光的画,人物清晰可见,色彩明亮,立意有着现代画的风格,细腻的笔触也让梵高自愧不如。在拉帕德宽大明亮的画室里,听着他对自己的画作侃侃而谈,梵高不觉自惭形秽。
拉帕德无法体察梵高敏感、脆弱的内心世界,他一边讲解着自己的画作,一边向梵高介绍先锋画派,还推荐他去巴黎多向那些先锋画家学习。在与拉帕德的交往过程中,梵高对拉帕德的印象很好,拉帕德也觉得梵高很有艺术天分,他们都相信对方在日后会成为自己绘画旅途中很好的陪伴者。
虽然总体感觉不错,梵高对拉帕德的某些方面还是持了保留意见,比如他认为拉帕德对他人指点的方式有些自我。为了不影响自己画作的完成,梵高在绘画期间都不会与拉帕德见面,而是在完成作品之后才去找他探讨。
接触过几次之后,拉帕德对梵高的个性也有些了解,在日后的交流与相处中,鉴于对方相对腼腆的性格,拉帕德都会更主动一些。时间久了之后,梵高也觉得自己不能单枪匹马地闷头画画,还是要与朋友相互交流,才更能激发灵感,走出困境。渐渐地,他们就都把对方视为好朋友了。
在梵高为自己获得这段难得的珍贵友谊感到庆幸时,提奥与家人不断写信提醒梵高在生活中不要太过铺张浪费,希望他能够节俭一些。面对经济上的压力,梵高不得不出去找工作贴补生活,他四处碰壁,找到的工作,每一个都做不长。布鲁塞尔高昂的生活成本令梵高无力招架,他只得回家,和父母住在一起,缩减支出。
回到家中,梵高的日子依旧不好过,由于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生活中免不了有些摩擦和不愉快。为了不影响自己画画,梵高干脆从家中搬了出来,在牧师公馆周边找了一间小屋子给自己当画室。没有了家人的干预,梵高的心情也愉悦了许多。每次拉帕德从布鲁塞尔过来看望梵高时,梵高都忍不住要向他诉说自己与家庭的矛盾,对拉帕德和谐的家庭氛围也表达了深深的羡慕之情。
梵高认为拉帕德是个幸运儿,因为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他的家人都支持他。为了安慰梵高,某次,拉帕德也诉说了自己的苦恼。梵高得知,他母亲身体并不好,这让拉帕德十分揪心。不仅如此,未来拉帕德还不得不接手家中的生意,而他并不喜欢。梵高没想到富家子弟也有如此的烦恼。拉帕德向梵高吐露了心声,让他们觉得与对方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梵高与拉帕德之间的深厚友谊令梵高在家人心目中获得了一些地位,父母认为梵高能够结交到拉帕德这样卓越的朋友,证明他的人生还可以挽救。梵高很欣赏拉帕德画作中稳健、优雅的艺术风格,他觉得自己的朋友有着细腻的笔触与技巧,相比之下,他自己的线条就显得粗犷多了。
而在拉帕德看来,梵高这种画风正是不拘小节的立意的体现,更加彰显自身风格。两个人都对彼此赞赏不已。与拉帕德的友谊令梵高重燃生活的希望,他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憧憬。他努力地练习绘画,并萌生了想要组建一个家庭的想法。
梵高与提奥提起过自己的孤独感。他说独自一人在远离家乡的城市生活,很难有动力支撑下去,但是如果有爱情和家庭的支持,境况就会大大改观。对婚姻的向往,令梵高心中燃起了爱的火苗。
在这个时候,表姐凯·沃斯的造访,让渴望爱情的梵高眼前一亮。1881年8月,35岁的凯来到梵高家中暂住。她的丈夫早早去世,她独自抚养年幼的孩子成长。这个年轻的寡妇终日沉浸在丧夫的悲痛中,表情始终肃穆,给人一种冰冷、难以接近的感觉。
但是,梵高却恰恰被这样的气质所吸引。他被凯内心的痛苦所感染,他认为正是因为那些无法逃避的痛苦,让凯比其他不谙世事的女人更显迷人。梵高很快向凯示爱,并求婚。他的鲁莽令凯感到难堪,甚至有些恼怒。
凯愤然拒绝了梵高的求婚,并很快向梵高的父母告辞。凯离开后,梵高并没有放弃这份爱情,他不断给凯写信表明心意。梵高的热烈追求换来了凯的父亲寄来的一封言辞犀利的警告信。
在信中,凯的父亲要求梵高停止对凯的骚扰,如果梵高继续打扰凯的生活,那他就断绝和梵高一家人的关系。
梵高的父母也再三警告梵高不许再给凯写信。炽热的情感得不到家人的支持,梵高虽然感到沮丧,但他还是不肯放弃,他认为自己对凯的爱慕之情是值得而且能够坚持下去的。他在这场爱情中投入了极大的激情,他对凯的爱情如火山爆发般猛烈,持续不断的求爱信寄向凯的家中。梵高深信,自己一定能够打赢这场爱情战争。
赢得凯的爱情,在绘画事业上不断进阶,获得好朋友拉帕德那样的成功地位,是梵高当时无比憧憬的未来。
失败的爱情
梵高热烈的示爱始终无法得到回应,凯的冷淡让他心烦意乱,他认为自己应该前往阿姆斯特丹,亲自找到凯,当面对她诉说自己的爱意,这样才能让凯更真切地了解自己对她的爱情。
可是,前往阿姆斯特丹需要钱,梵高的父母不支持梵高追求凯,自然不会给他这笔费用,梵高便向提奥求助。梵高称自己对凯的爱情能够帮助自己提升艺术上的造诣,爱情会让他得到更多的灵感,他还称如果自己无法前往阿姆斯特丹,将会受到极大的伤害,并陷入无法形容的痛苦。
还未等来提奥的回信,梵高就与父亲爆发了一场争吵。看到快三十岁的儿子整天还这样荒唐度日,梵高的父亲斥责他除了给家人带来痛苦和制造麻烦之外一无是处。梵高与父亲的冲突令他十分愤怒,他想立刻从家里搬出去。但没有金钱的支持,梵高无法离开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家。
梵高又给提奥写了一封信,请求提奥快些给他寄钱,好让他有路费去阿姆斯特丹见凯一面,同时他还希望提奥能够劝一劝父亲,不要总是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成见。几天之后,提奥给梵高寄来了路费,也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为梵高做了一番辩解。
拿到路费后,梵高很快踏上了前往阿姆斯特丹的路途。他一路上不断想象与凯见面后如何表白会更加得体,但是当他兴冲冲地敲开凯的家门时,凯却不在家中。凯的父亲冷冰冰地告诉梵高,凯从梵高父母那里得到了梵高要来找她的消息,就立刻离开了家,躲了起来。
这次闭门羹让梵高大失所望,他之后几天多次去凯的家里,但都没能见到凯。凯的父亲很反感梵高这种偏执的骚扰行为,勒令他立即消失。梵高不断哀求,希望凯的父亲能让自己见凯一面,哪怕只是短短几分钟也好。
不幸的是,这个卑微的要求被无情地拒绝了。备受打击的梵高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阿姆斯特丹,他曾经设想的“美好未来”化为泡影,他关于家庭的期待也永远地消失了。梵高想到了自杀,他认为死亡能够拯救他脱离眼前的困境。在痛苦中不断挣扎的梵高,最终还是决定继续进行艺术创作,在他看来,唯有艺术能够令他获得重生。
梵高不肯回到家里,他不愿面对父母的谴责。经过一番思考,他来到了海牙,找到他的表妹夫莫夫。莫夫是荷兰的一名现实主义画家,他的作品多是描绘风景的,笔触十分写实,但也带着抒情的意味。
莫夫与梵高的表妹珍特结婚后,与妻子的这位表哥关系尚可,梵高开始画画之后,他还写信为梵高的画作提过一些建议。面对梵高的突然造访,莫夫一开始的态度还算不错,他让梵高在自己的画室里画画,还为他的绘画出路做了一番规划。莫夫和家族中其他人不同,他没有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梵高,他给了梵高许多中肯而权威的建议,他认为如果梵高想通过画画挣钱,就要创作水彩画。
经过莫夫的指导,梵高觉得自己绘画的技艺进步很快,他觉得爱情上的失败不再是自己人生中不可逾越的障碍,重新找回了自信。梵高给提奥写信,大致讲了他在海牙的生活,他希望提奥能够多给他寄一些钱,因为他需要在海牙租房子、买画画用的工具等。为了赢得提奥的支持,在信中,梵高称这一系列的开支都是为了让自己早日成为出色的画家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随着梵高在海牙滞留的时间不断延长,莫夫对他的耐心逐渐消失,对他不再如最初那样和颜悦色。梵高的父亲则是亲自来到海牙,要求梵高和他回家,不要徒劳地留在外面挥霍提奥辛苦挣来的钱财。
与父亲谈判一番之后,梵高同意跟随父亲回家,条件是父亲要为他在家乡租一间画室,好让他继续自己的绘画事业。
回到家乡待了没有多久,梵高与父亲就因为琐事争吵起来,彼此都很愤怒,互相指责对方。父亲的态度令梵高惊恐、难过,他没想到自己在父亲心目中如此不堪,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无法再与父亲相处下去。他再次离开了家乡,动身前往海牙。他找到莫夫,向莫夫借了一笔钱租了一间画室,还希望莫夫能够继续指导他画画。
梵高在给提奥的信中写到了自己的新生活,他说自己对新的环境十分满意,他要求提奥继续给他寄钱,直到他成为被世人认可的艺术家为止。提奥为梵高这种狂热的劲头感到担忧,他在回信中斥责梵高不懂事以及不顾家人的自私行为,并希望梵高能够冷静下来,不要总是沉溺于虚无缥缈的幻想中。
与父母闹翻了,提奥又不能理解自己的内心,这让梵高感到很苦闷,但他不打算像之前那样投降。他坚持要留在海牙进行艺术创作,他曾被爱情伤害得支离破碎的心,因为艺术而再次变得完整。在那段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唯一能够给他些许支持的人,便是莫夫了。
莫夫虽然有许多工作要做,也对梵高的叨扰感到不耐烦,但他还是会出于亲戚的义务,抽出一点时间指导梵高。莫夫向梵高展示了许多绘画的技巧,令梵高受益良多。梵高在莫夫那里得到了帮助和认可,这让多年来一直备受责备的他感到些许安慰。
在莫夫的支持下,梵高认为自己的画笔充满了力量。他很感激莫夫的帮助,认真地记住莫夫说过的关于绘画技巧的每一句话,也会买一些礼物给莫夫以示感谢。莫夫对于梵高来说,既是老师,又是益友,更是精神支柱。
与莫夫反目
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梵高与莫夫的关系渐渐变得微妙起来。莫夫的许多建议,在梵高看来不再有什么意义,而莫夫则认为梵高画画的态度十分不端正,指责梵高是在浪费时间。莫夫认为梵高应当坚持用传统的方法学习画画,而梵高则认为对着石膏模型临摹,远不如去临摹街上那些生动的行人更加有效。两个人多次争吵,最终不欢而散。
与莫夫的不和,令梵高再次陷入情绪低谷之中。莫夫坚称如果梵高一意孤行,不肯听从自己的意见,那在艺术的道路上只能是一事无成、浪费生命而已。对于莫夫的说法,梵高感到备受打击,他强烈抗议莫夫的说法,两个人在艺术的世界里渐行渐远,在现实世界中也不再交往。
执拗的性格和古怪的脾气,使梵高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无法保持长期的良好关系。他经常充满信心和热情地与人交往,但到最后,总是将每一段关系都搞得十分糟糕,以失败告终。
1882年,梵高同之前的挚友拉帕德的关系也变得僵化。二人在书信往来中,因为对艺术有着不同的见解,日渐生出嫌隙。
在不懈的坚持和努力下,梵高的绘画技艺越来越精进,他渴望自己的作品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和称赞。于是,当梵高完成了自己有史以来最满意的一幅人物群像画作之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把复制品寄送给拉帕德,让对方提些意见。当然,梵高内心更多的还是想得到拉帕德的认同与赞赏。
很快,梵高就收到拉帕德的回信。他满怀期待地拆开信件,以为拉帕德会对这幅画作长篇大论地表扬一番。但让梵高错愕的是,拉帕德的来信只有只言片语,不仅如此,对方还认为他的新作很一般,应该继续努力。
梵高顿时心生怒火,又气愤又失望,他决定去找拉帕德理论一番。见到拉帕德之后,梵高坚持让他给出评判的理由。拉帕德表现得像往常一样平静,淡淡地指出了梵高画作中的不足。
拉帕德先是承认了梵高的进步,毕竟这是他自画画以来的第一幅人物群像,看上去的确花费了不少精力。可拉帕德认为梵高的线条过于粗犷,不够遵从现实。
面对拉帕德的批评,梵高只能接受小小的一部分,那就是对实物的描绘不够真实。但是拉帕德其他的批评意见,梵高根本听不进去。他强压着怒火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批评了拉帕德那种如同照相机一般的绘画方式,还指责拉帕德只顾表面形式,忽略了对画作内容深度的评判。一番发泄之后,梵高抓起自己的作品就离开了拉帕德的家。
这次交流上的冲突发生之后,梵高日后便没再找过拉帕德。拉帕德则认为对艺术有不同的见地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事后也多次去信给梵高,请求他的理解。梵高对此并不理会,他没有回复拉帕德的任何一封来信,甚至连对方的上门拜访都拒绝了。梵高认为自己与拉帕德的友谊必须终止了,他们在精神世界与艺术世界都无法达成一致,最终,梵高单方面与拉帕德断绝了往来。
多年以后,拉帕德在回忆起梵高与自己绝交的经历时,依旧没有埋怨过对方,反而更加坚定地认为梵高具有伟大艺术家的气质。无论如何,与梵高的多年友谊都深深地烙印在拉帕德的心中,在他看来,梵高始终都是他艺术道路上的挚友。
梵高的敏感和脆弱让他在与人的交往中经常保持不理性的态度,他的怒火总是会无缘无故地发作,他不懂得克制自己,更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就像一颗随时会被引爆的炸弹,伤人伤己。
梵高对于自己性格中的缺陷也很清楚,他知道自己总是被愤怒冲昏头脑,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说出一些伤人的话语,但梵高也清楚地知道他无法改变自己,他强烈的情感常常会不受控制地宣泄出来。尽管他渴望与身边的每个人拥有亲密的关系,也希望自己能够如提奥那样绅士得体,但他无法做到。
始终保持着战斗状态的梵高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到画画上,他试图以艺术上的成就来击败与他对抗的人们。
1882年5月,在一次公开场合,梵高与莫夫意外相遇。梵高要求莫夫去画室看一看他的作品,莫夫明确地拒绝了,并再三强调他对梵高的画作不感兴趣,而且也不会有人对梵高的画感兴趣。
莫夫的冷酷对梵高来说是一种强烈的折磨。昔日的老师、朋友,甚至父母都不愿认可梵高所选择的人生,他们每一个人都试图改变他,这让梵高十分焦虑,他无处诉说自己的痛苦,只得再次求助于提奥。
梵高给提奥疯狂地写信,他毫不掩饰地在信中提到了自己的窘境,他希望提奥能继续给他寄钱,帮助他暂时脱离困境;他也希望提奥能够在回信中多写一些话,好让他不会被孤独折磨到疯狂。
本来对梵高无比失望的提奥,在收到信后,出于同情和怜悯,给梵高寄了一些钱。梵高埋头画画,将钱全部用在了画室的租金和模特的雇用费用上,账单不断累积,他又将它们扔给了提奥。他一再对提奥许诺自己很快就会成功,央求提奥再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能够全心投入绘画中,不被金钱等琐事拖累。
虽然并不完全信任梵高的话,但提奥还是竭尽所能地去接济他,不断地给梵高寄钱。提奥对梵高十分了解,他知道梵高一旦执着于某件事情,便不会回头。除了毫无怨言地支持梵高,提奥还承担着赡养家庭的义务,他扮演了梵高本该在家庭中扮演的角色,以坚定的意志,平衡着家庭成员与梵高之间的关系。
渴望家庭
梵高在海牙坚持着他的艺术事业时,认识了西恩·霍尼克。这个可怜的女人被人遗弃,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她在冬日寒冷的街头流浪时,遇到了梵高。梵高雇她当自己的模特,他们整整一个冬天都在一起。
西恩为了生活,做过许多艰辛又糟糕的工作,但不论她如何辛苦,都没有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为了生存下去,她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整日流连于码头和酒馆。梵高第一次见到她时,只觉得她是一个憔悴而苍老的女人,满身的病痛,眼神迟钝而愚蠢。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引起了梵高的注意。
梵高将西恩带回了自己的画室,他们很快生活在了一起。西恩给了梵高家的感觉。在梵高的眼中,西恩虽然脾气粗暴、喜欢骂人,但她美好的一面却是无法掩盖的。与西恩在一起,梵高感到温暖、平静。
在梵高的画笔下,西恩的形象被赋予了艺术的特质。梵高将西恩的悲情淋漓尽致地在画板上展现出来。这个人人嫌恶的怀孕的女人,在梵高看来只是一个孱弱的受害者、一个无助的母亲。
梵高曾在给提奥的信中提到过西恩,他说西恩的身上有着某种崇高的东西让他为之着迷,深陷其中。
提奥从梵高的字里行间看出了一些端倪,海牙的一些亲人和朋友也会将梵高的近况传递给他。提奥知道梵高迷恋上了一个妓女,并且正在与这个堕落的女人一起坠入生活的无底深渊。
梵高不知道提奥的担忧。西恩在他的生活中出现令他振奋,他每天勤奋地作画,充满希望地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梵高将提奥寄来的钱,大部分花在了西恩身上。他为西恩肚子里的孩子准备衣服,带西恩去看医生。为了能够让提奥寄来更多的钱,梵高谎称自己的画室需要搬到租金更昂贵的地方。
倾其所有地照顾西恩,令梵高感到满足。他有时会对别人称自己是西恩的丈夫,给了西恩全部的关爱和照顾。在西恩即将分娩时,梵高因为长期不规律的生活病倒了,他在入院治疗时,心中仍然牵挂着西恩。
西恩因为身体状况不佳,分娩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梵高不顾自己还未痊愈的身体,跑到西恩生孩子的医院,他目睹了西恩痛苦分娩的过程,听到了西恩在产房里被疼痛折磨的惨叫。历经了艰难的几个小时,西恩的孩子终于降生了。
梵高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婴儿,十分激动,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病痛,一心一意地守护在这对可怜的母子身边。他和西恩看着襁褓中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低声讨论着孩子瘦弱的模样。梵高的语调里满是快乐和兴奋,西恩虽然虚弱得还无法下床,眼神中也流露出感恩的光芒。
西恩为孩子取名威廉,用的是梵高的中间名,这让梵高很高兴。西恩带着孩子出院后,他为他们租了一间更大、更舒服的公寓。梵高找了很多理由让提奥寄钱,那些钱都被花在了西恩和孩子身上。
对于梵高的无限热情,提奥表示担忧。他在信中劝梵高冷静一些,不要被西恩蒙骗了钱财。提奥认为西恩不可能对梵高产生真正的情感,她只是在欺骗梵高,为自己谋取立身之地而已。但梵高对提奥的警告充耳不闻,他只想和西恩结婚,组建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梵高给提奥写了很多封信,在信中,他不断强调西恩对自己的爱是如何真挚而伟大。
不论梵高怎样证明,提奥始终不支持梵高和西恩的婚姻,他觉得梵高对家庭的渴望十分荒唐。提奥要求梵高放弃这种念头,也不要将西恩的存在告诉父母。为了说服梵高,提奥专程从巴黎来到海牙,希望梵高能暂时搁置和西恩结婚的念头,将精力投入到绘画上去。
讨论的结果是梵高同意了结婚的事情暂时不提,他也会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在画风景画和水彩画上,因为这样更能迎合当时的艺术市场,能够让他早日成为能赚钱的艺术家。提奥也会继续资助梵高,帮助梵高在人生的道路上进步。
不久后,梵高的父亲来到海牙看望梵高,父子二人在公寓里相对无言。梵高的父亲见到了西恩和威廉,梵高没有说明西恩的身份,只是称西恩是一个可怜的、需要帮助的母亲,自己对她施以了援手而已。虽然梵高没有提到二人之间的感情和将来要结婚的打算,但梵高的父亲还是看出了西恩与梵高之间的关系,他没有多说什么,叹息着离开公寓。父子之间的关系降至冰点。对于梵高种种出格的做法,父亲已经司空见惯,不再大惊小怪了。
梵高也觉察出了父亲冷淡的情绪和对自己的态度。梵高在给提奥的信中提到了父亲的这次造访,他悲伤地写道:“他多多少少以我为耻。”
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被现实一点一点地浇灭,让梵高感到十分苦闷。他渴望的家庭生活无法实现,身边的朋友也都逐渐和他疏远,他总是一个人在街头游荡,无处可去,也无人可找。孤独、局促的生活令梵高感到空虚,他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就是一个疯子、一个不可理喻的怪人,但他始终不肯低头妥协,坚持要走自己认定的道路。
由于遭受了太多不幸,梵高偶尔会抱怨生活对他的无情,他也清楚地意识到幸福与他渐行渐远,与西恩的感情也在一日一日地淡薄。巨大的差异令他们不断爆发争吵,西恩对待梵高也不似从前那样温柔,她常借故去酒吧饮酒,与男人调情。看着曾经的爱情不可挽回地破灭,梵高也无计可施,他曾经幻想过的幸福家庭生活,再一次成了泡影。
乌托邦之梦
梵高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他总感觉自己浑身无力,随时会晕倒在地。他的眼睛里有一些浓稠的分泌物,粘在眼睫毛上,让他视力模糊,看不清周遭的事物。食物的短缺和饮酒过度,让他的精神总是很萎靡。
在1883年的新年即将到来之际,梵高整理了自己创作的艺术作品,却发现没有一幅是能够挂到画廊卖出去的。他对提奥感到很抱歉,他曾答应提奥早日成为一个成熟的艺术家,但他没有做到这一点。他的艺术理念与当时流行的艺术观念格格不入,他无法融入其中,无法改变自己,只能在孤独中默默战斗。
1883年3月,梵高度过了自己的30岁生日。他在给提奥的信中写道:“有时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现在才30岁,我觉得我要老得多……”
现实让梵高无所适从,幻想是拯救他的唯一途径。梵高为了早日走出负债累累和孤独寂寞的困境,开始为自己的绘画事业另辟蹊径,他想画一个很古老的主题,以此来获得艺术界人士的关注和赞赏。
梵高准备画施粥场景,于是,他对自己的画室进行了改造,请了一批工人在窗户上安装了百叶窗,这样可以更好地控制光线。他还在墙壁上贴满了灰色的板子,雇用了许多模特,让他们穿上粗糙破旧的衣服。这些模特在梵高的指挥下,挤满了画室的各个角落。看到眼前的景象,梵高十分满意,他觉得自己这一次一定能够获得成功。
如此大张旗鼓的创作,令梵高债台高筑,他请求提奥寄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当提奥称自己画廊的生意一般,没办法满足梵高不断攀升的账单数额时,梵高会理直气壮地称如果自己收不到钱,艺术生命就会断送。他在信中说钱都用在艺术的需要上,自己没有乱花一分钱,如果提奥不给他寄钱,他这几年的坚持也就付诸东流了。
因为金钱的纠葛,提奥和梵高的关系在1883年变得紧张起来。提奥当时除了经济上的压力之外,感情上也陷入了迷惘的旋涡。1882年,提奥遇到了一个叫作玛丽的姑娘。玛丽与提奥相识时,正处于人生的低谷:她为情人还债,欠了很多钱,但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最终还是无情地抛弃了她。
虽然提奥极力反对梵高与西恩的爱情,但当他自己陷入爱情中时,也是头脑发热、不管不顾的状态。提奥将玛丽安顿在旅馆里,还托人为她找了一份工作。他去找父母商量和玛丽结婚的事情,被父母否决了。他们认为提奥不应该和一个社会地位低下的女人结婚,他应当娶一位上流社会的漂亮小姐。
梵高对提奥的爱情是持支持态度的,他甚至向父亲写信,希望父亲能够同意提奥与玛丽的婚事。提奥对梵高的支持心存感激,并提出在夏天的时候去海牙看望他。
为了让提奥继续资助自己,梵高在提奥到来之前做了许多准备。他将自己的一些画作拿出来,希望能售卖出去,以此证明自己在艺术上的努力是没有白费的。但可惜的是,他的画无人欣赏,没有一个人想买。这对梵高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不过他不承认自己的画作是糟糕的,他认为是周围的人不理解他的画。
债务的不断增加,与西恩关系的恶化,让梵高感到窒息。提奥无法向梵高寄更多的钱,梵高常会被债主堵在公寓里。面对凶狠的债主,他不得不低声下气地撒谎,称自己马上就会得到一笔钱来还债。经济的重压令梵高的健康状况直线下降,他狂躁、头昏、浑身疼痛。
唯一支撑梵高的一件事就是提奥的到访。他希望这一次的见面能够让兄弟二人化解之前的矛盾,但是他没想到,两个人的见面并不愉快。提奥坚持让梵高去找份工作,因为自己已经无法满足梵高对金钱的需求。
梵高断然拒绝了出去工作的提议,他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画画,坚持艺术创作。他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梵高万万没想到,期待了几个月的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他感到十分沮丧。
抵达海牙的当晚,提奥就乘坐火车离开了。短暂的见面令梵高备受打击,他失去了提奥的支持,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日后的生活。无法还清的账单让他想逃走,他想远离债主和西恩,去过只有自己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在提奥离开几天之后,梵高也决定离开海牙,前往乡村去过一种更健康、更平静的生活。他选择去荷兰最北边的德伦特省,因为在莫夫还没有和他绝交之前,曾邀请他到那里小住,只是当时他由于身体不适,没有前往。
梵高觉得,这一次前往德伦特省,一定能够找到更多的灵感。更重要的是,到了那么遥远的地方,债主们便拿他无计可施了。
定下行程之后,梵高便给提奥写信,让提奥给他寄路费,他保证自己会在那个地方专心画画。随后,梵高向西恩提出要独自上路,与西恩和孩子分开。梵高对西恩说,他们的关系已经破裂,无法挽回,他们也不可能再在一起,只有分开才能让他们各自获得新生。
西恩没有纠缠梵高。梵高给西恩留了一点钱,便收拾行李登上了火车。火车载着他驶向远方,在一夜的飞驰之后,梵高抵达了一个叫作霍赫芬的小镇,他在那个小镇下了车。环顾四周荒芜的田野,梵高再一次置身于荒凉、贫瘠、陌生的大地之上,看着眼前的荒原,他觉得十分壮观,将这里当作自己艺术道路上新的起点。
荒野囚徒
在霍赫芬安定下来后,梵高开始创作油画。他画了毫无生命气息的地平线,画了黄昏下的原野和沼泽。几周后,他将一些画作寄给提奥,他认为自己的这些画一定能够在艺术市场上一鸣惊人,受到青睐。
梵高一边等待着提奥的回音,一边拿着画笔,捕捉眼前一切可以入画的景象。但是,好景不长,不满、愤懑的情绪再次裹挟了梵高,他对当地人没有好感,觉得他们不通情理,而且当地的环境也太过恶劣,他无法租到一间像样的画室,一切都凌乱不堪。偏激的梵高将一切都怪罪到提奥的头上,他认为是提奥的怂恿让他断绝了和西恩的关系,放弃了海牙的生活,孤身来到这样一个不幸的地方,前景一片黑暗。
在写给提奥的信中,梵高言辞激烈,他再次陷入了崩溃的状态。梵高幻想着让提奥来霍赫芬和自己一起画画,并向提奥发出了邀请。他为提奥描绘了这片荒原的野性之美,极力赞美了这片贫瘠土地的妙处。
不论梵高怎么说,提奥都拒绝了。提奥作为家里的支柱,不可能放弃光明的前途去一片荒野上生活,那会让整个家族蒙受耻辱,还会令原本就拮据的家庭陷入更大的经济困境。这些理由,提奥不止一次地对梵高解释过,但是梵高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害怕孤独,无比渴望身边能够有人陪伴。
为了说服提奥,梵高来到一个叫作维诺德的小镇。那里偏远荒凉,是采泥煤区的中心,采煤工人栖身于低矮的茅屋草棚里,到处都散发着牲畜的臭味。梵高对如此贫苦的现实景象已经习以为常,他在给提奥的信中只是说村庄生活安逸而舒适,人们的生活有着一种极致的简朴。梵高认为,在这片似乎没有尽头的荒原上作画,是无比幸福的事情,他呼唤提奥,让他早日来和自己一起享受这片荒原的宁静。
理性的劝说完全无法打消梵高的激情,他喋喋不休地劝说提奥不必为金钱担忧。他在信中热切地写道:“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工作,会消融彼此的孤独,也许一开始的日子的确不会好过,但是我们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我们在这里将远离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只有我们自己。我们将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这是一种多么难得的体验。”
提奥批评梵高是一个狂妄的梦想家,脑子里只有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并表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辞去工作,更不会抛下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责任。梵高单方面认为提奥之所以不肯和自己一起生活,是因为舍不得离开情人玛丽。于是,梵高又鼓动提奥带着玛丽一起来霍赫芬,表示自己愿意接纳玛丽融入他和提奥的生活。
为了让梵高不再沉迷于这样的幻想中,提奥减少了与梵高的通信。他给梵高寄了一些钱,并暗示梵高要努力画画,因为他之前寄来的画并没有什么销路。
梵高彻底死了心,他原本计划在德伦特省待一年,最后只待了不到三个月就离开了,他再也无法忍受孤独,便决定回到父母家中。他欠了旅店老板一些钱,没有打招呼就匆匆离开,徒步16英里抵达了霍赫芬火车站。当时的天气十分恶劣,他衣衫单薄,像乞丐一样在风雪中艰难行进。
不断地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却不断地遭遇失败,梵高本以为在德伦特省能够获得艺术的新生,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片广袤的荒原实际上就像一个囚牢,让他无处可逃。梵高无处可去,他想要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又不得不受制于世俗的压力。他没有谋生的能力,只得不停地乞求提奥的资助。
梵高拒绝向艺术界的媚俗规则妥协,但如果他坚持自己的艺术风格,他就永远无法卖出自己的画作,这种矛盾令梵高痛苦不已,苦苦挣扎。决定回家的梵高渴望得到父母的关爱和谅解,他并不想做一个离经叛道的儿子,他只是一直在追求内心向往的艺术世界。
可惜的是,梵高的内心,就连他最亲近的人都无法看懂。
失败是束缚梵高的绳索,只要他一日不成功、一日未获得社会的认可,就无法走出现实的囚笼。梵高觉得自己就像是牢笼中的一只鸟,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为了逃出牢笼而努力,但是他不断受到打击。贫穷的经济状况、糟糕的名声让他落魄潦倒,他独自忍受,无人向他伸出援手。
回到家时,正逢圣诞节,但梵高丝毫感受不到节日的气氛,他与父亲相处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又爆发了争吵。梵高的父亲已经年老体弱,他已对这个大儿子彻底失望,对他的归家也毫无喜悦之感。这让梵高十分受伤。他以激烈的言辞控诉父亲对自己的冷漠,却并没有换来父亲的理解。
尽管和父亲的关系更加糟糕,但梵高并没有选择再次离开家。或许是出于经济压力的考虑,又或许是他内心依旧渴望着与父亲和好,这一次归家之后,梵高在家里住了两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梵高与父亲的“战争”不断,任何琐事似乎都能引发争吵。梵高对父亲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言语攻击,他就像一只被困的野兽,暴躁无比地对着所有人狂叫。
梵高越来越古怪的脾气令家人有苦难言,他们不明白梵高为何会变得如此难以接近。与家人的不和也令梵高感到悲观,但他拒绝承认是自己的问题,而是将所有症结都归咎到他人身上。
自由的代价
在家乡人的眼中,梵高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有时怒气冲天,有时又愁容满面,他对人一点都不友好,总是疾步走过街道,不与任何人交谈。梵高是人们议论的对象,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招致一些窃窃私语。但梵高对此毫不在乎,他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自己,他知道自己坚持的道路无人能懂。
梵高在家乡找到了新的绘画主题——纺织工人。他认为纺织工人拥挤、幽暗的工作场所能够给予他创作的灵感。纺织工人在梵高的家乡很常见,几乎每条街道上都能找到他们的身影。
在梵高眼中,那些纺织工人就像机器一样,不知疲倦地踩动踏板,做着单调乏味的工作;他们又像幽灵,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靠着高强度的劳动获取微薄的薪水。梵高在织布机枯燥的声响中,不断地构思着他的画作。他创作了许多关于纺织工人的作品,这一方面是为了继续自己的艺术创作之路,另一方面是为了向父亲宣战。
梵高的父亲不无痛心地和提奥说梵高整日虚度,他宁肯和卑微的纺织工人来往,去画一些根本没有前途的画,也不肯拿起画笔去画风景。
1884年1月,梵高的母亲在外出旅行时摔伤了脚,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是行动有些不便,需要有人守在身边照顾。梵高主动承担起了这个责任,悉心地照料母亲的饮食和起居。天气好的时候,他还会把母亲背到花园去晒太阳。
在无微不至地照顾母亲的过程中,梵高与父母的关系得到了缓和,他们不再剑拔弩张,冷眼相向。梵高的父亲在给提奥的信中,也不再总是抱怨梵高,偶尔还会提到梵高的艺术前途,希望提奥能够多想办法帮助梵高,使得他的作品早日被人赏识。
融洽的家庭关系令梵高感到高兴,他获得了母亲对他的认可。为了赢得母亲更多的关注,梵高开始画一些风景画。他试图通过这种做法来博得母亲的好感,好重新树立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可是,梵高发现自己做得再多,也无法让家人像看待提奥那样看待他。在家人的眼中,他始终是依赖着提奥才能生存的寄生虫。
不论梵高如何努力证明自己,家人还是会问他什么时候才能独立赚钱、他的画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买家这类问题。梵高笼罩在弟弟的阴影之下,他意识到只要在经济上还对提奥有所依赖,就必须忍受别人对他的质疑和指责。
没有人关心梵高画作中的意义,也没有人在乎梵高所追求的艺术价值,人们只是看到他毫无维持生计的能力,也无法将对他已有的印象做出改观。梵高感觉越来越痛苦,却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梵高不断地给在巴黎的提奥寄去自己的作品,让提奥将那些作品放在画廊寄卖。几周过去后,提奥回信告诉他,他的作品还不够好,无法达到在画廊寄卖的要求,希望梵高能够继续努力,画出具有商业价值的作品。
提奥的话令梵高气愤,他认为自己的画已经足够好了,既然提奥不肯卖他的画,那他就去找别的画商合作。他坚信只要自己的画卖出去,有了经济来源,不需要再依附于提奥,他在家人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就会不同。
于是,为了获得人格的自由和家人的尊重,梵高将自己的画作寄给了不同的画商,期待着好消息的到来。梵高认为禁锢自己的是金钱,只要他有了足够的钱,便能够获取自由,能够不再受制于提奥,也能够不被家人排挤。
在梵高竭力为自由而努力时,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位富有的老处女——玛戈特。玛戈特的父亲也是一名牧师,与梵高一家曾是邻居。玛戈特在父亲去世后,一直过着离群索居的孤僻生活,虽然她十分热心,也很平易亲和,但始终没能嫁出去,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也不再对婚姻抱有期望。
梵高的母亲摔伤后,她前来探望,见到了比自己小13岁的梵高。玛戈特十分欣赏细心照料母亲的梵高,对他心生好感。而梵高在与玛戈特的接触中,也对这个单纯的女人产生了爱意。他们的爱情被玛戈特的家人发现,遭到了极力反对。玛戈特的姐姐斥责梵高玷污了玛戈特的清白,责骂玛戈特是个轻浮的女人。
梵高提出自己可以和玛戈特结婚,但玛戈特的家人坚决不同意。他们认为梵高是一个毫无生存能力的“伪艺术家”,玛戈特和他在一起只会让人们笑话,令整个家族蒙羞。最终,玛戈特被强制送走。在玛戈特远行的前一天,梵高与她见了一面。两个被迫分离的恋人痛苦拥抱,玛戈特在梵高怀里抽搐晕倒。
临出发前,玛戈特吞食了毒药,想为爱牺牲生命。梵高将她送去医生那里抢救,玛戈特活了下来,却名誉扫地。她与梵高之间的事情满城皆知,成为人们议论的话题。玛戈特的家人将她送走之后,她和梵高之间的联系也断绝了。
幸福就像是虚幻的泡影,每次当梵高觉得触手可及时,就会破碎。经历了玛戈特一事的打击,梵高的情绪再次崩溃。他不再创作,整日酗酒,与父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情很快被撕得粉碎。他与父亲不断争吵,甚至拿着餐刀指着年迈的父亲,扬言要伤了他。
痛苦就像一条湍急的河流,梵高沉浮其中,几次差点上岸,却被河水再一次卷走。他在痛苦中沉溺,想通过双手抓住些什么,但是什么也抓不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