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成材
——我个人的一些感悟
我是1968年入伍的。当时正是“上山下乡”运动的高潮,我在南阳第三高中读书,很幸运地穿上了军装,回避了这个令人厌烦畏惧的“大事”。
应当说,我上学还是努力的。只是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太频繁,仅上小学,我就换了五次学校。各个学校讲课进程不尽一致,这就落下了“饥荒”。除了语文,其他科目仅能混个及格。父母是老干部,他们忙,只注意我“别变坏”,顾不上我的功课。我也缺乏读书学习的主动和自觉。因此,在家长和老师的眼里,我不算坏学生,但是个没有出息的无能之辈。
1968年秋,我们连队调往山西大同,“执行毛主席‘五七指示’,学工”,为总后勤部采煤。当戴上矿灯、穿上油腻潮湿的破工作服和长筒胶鞋走进半尺积水的井下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已走进人生的最底层,再不改变就会永远留在这里。好比处于一个锅底塘的底部,我无论向哪个方向努力,都是“向上”。从那时起,我下了死决心,开始了我的自学生涯。
所幸的是,我们是个施工部队(总后勤部工建206团),不参加“支左”。部队领导注重工程进度,并不留意战士们读书是否是“四旧复辟”的问题。我用尽一切解数搜集书籍,读完了二十四史(基本读完。有些“志”未读)、《资治通鉴》和《中国通史简编》,先秦诸子的哲学论文也涉猎不少。部队党委见我大批判稿子写得不俗,特命我担任党委常委的文化教员,我就有了更多学习和读书的机会。这期间也阅读了大量的中外文学名著,细读了一些马列的经典名著,如《哥达纲领批判》《反杜林论》《马、恩、列、斯论巴黎公社》等。有些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书,也读了一些很无聊的书如《奇门遁甲》《柳庄》《麻衣》之类的五行命相书籍。
所以,我摄入的文化营养是十分驳杂的,然而却也形成了我个人比较扎实的知识结构——以中国历史为基础,辅以文学和艺术的鉴赏评论能力。我的第一点体会是,读书少了是不成的;读书不杂,纯粹的经院高才生也很难创作出如《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这类著作。第二点,我觉得我的机遇不错,碰上了好气候。1978年是决定性的一年。我是比较注重政治理念的人,又担任理论教员。虽然我从心里很佩服如康熙这样的人,但他是“地主阶级的总代表”,是封建皇帝,是不可以歌颂的。真理标准的讨论开拓了我的思维,使我有了对历史人物评价的原则,这是时代赋予的。我1978年随第二批干部转业,刚好赶上了好时代。
《康熙大帝》第一卷成书出版,是1986年初夏。这个时候正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时期。出版社当时虽然以计划经济为主,但已开始关注市场效益。《康熙大帝·夺宫》一书一次征订了7万余册,社里上下都很高兴,用最快的速度发稿——如果按照我的知名度来办或按“政治标准”来划定是“歌颂谁”,这样的书肯定很难付梓。
大气候如此,小气候也不错。南阳市历史上是个比较重视人文的地方,历届市领导比较注重栽培文气。我转业时,这里已经有一个可观的作家群。领导经常开创作生活会,鼓励和保护创作人员。记得“清理精神污染”那年,南阳一个作者写了《别廷芳传奇》,有人说那是污染,应批判。市委明确表态:南阳没有精神污染。这样就把他保护了下来。事实上,文人本身不但无缚鸡之力,政治应对能力也很脆弱,一打击就完了。
就我成书碰到的机会,冯其庸先生是真正的老师。他在《对人文社科人才培养的几点想法》一文中提到我的情况,完全是事实。他到河南来看我的稿子,是绕道来南阳的。我当时困于两点:我的稿子到不到发表水平?我在出版界一个熟人也没有。冯其庸老师当时说,稿子很好,不要发愁,出版社由他来联系。他5月来,我只写有17万字,到年底,就写完了34万字,并且誊抄了一遍。《康熙大帝》第一卷就在除夕完成。我的责任编辑顾仕鹏和周百义也都是十分到位的好编辑。
力气+才气+机遇。大致上就这么三条,我自己这样总结的。我在大学给学生们讲,也常说这三条缺一不可。大环境小环境,如有一方起负作用,是不可能让人才脱颖而出的。《康熙大帝》第一卷出书,顾仕鹏问我是用什么笔名,我想出了“二月河”,这当然结合了我“凌解放”的本名。其实这也是我的感悟,十一届三中全会真理标准的讨论迎来了冻河开封的春天。我一生遇人,有不少能力大于我才力也超于我的,或老死牖下,或潦倒无力,或平淡无奇终生,即因缺乏了“际遇”而致。
由此,我建议:一、建立正规的推荐渠道。由权威的学术团体定期向组织部门推荐自学成才者,作为考量人才、录用人才的硬指标。这种社会认定具有“当量”学历的权威,使其有“规格”,以解决其待遇问题。二、“是人才,就是当官的”这一理念要不得,一定要因材施用,把人才安放在他最能发挥作用的岗位上。三、自学成才者最易自生自灭,因此,为他们创建良好的小环境,施以政策的保护是必要的。四、具有创造潜力的人才,经过实践验证,可以在工作条件和物质条件上施以相应的优惠政策。五、人才要加以培养与教育,这件事应有专门的机构与制度来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