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犹龙

木龙［1］出辽海［2］，为风涛漱击，形如巨浪跳蹴，遍体多着波纹，常开平王［3］得之辽东，辇至京。开平第毁，谓木龙炭矣。及发瓦砾，见木龙埋入地数尺，火不及，惊异之，遂呼为龙。不知何缘出易于市，先君子［4］以犀觥十七只售之，进鲁献王［5］，误书“木龙”犯讳，峻辞之，遂留长史署中。先君子弃世，余载归，传为世宝。

丁丑［6］诗社，恳名公人赐之名，并赋小言咏之。周墨农［7］字以“木犹龙”，倪鸿宝［8］字以“木寓龙”，祁世培［9］字以“海槎”，王士美［10］字以“槎浪”，张毅儒［11］字以“陆槎”，诗遂盈帙［12］。木龙体肥痴，重千余斤，自辽之京、之兖、之济，由陆。济之杭，由水。杭之江、之萧山、之山阴、之余舍，水陆错。前后费至百金，所易价不与焉。呜呼，木龙可谓遇矣！

余磨其龙脑尺木［13］，勒［14］铭志之，曰：“夜壑风雷，骞槎［15］化石；海立山崩，烟云灭没；谓有龙焉，呼之或出。”又曰：“扰龙张子^［16］，尺木书铭；何以似之？秋涛夏云。”

【注释】

［1］木龙：即木犹龙，一种化石。

［2］辽海：指辽河流域及其以东沿海地区。

［3］常开平王：常遇春，字伯仁，号燕衡，怀远（今属安徽）人。明代开国名将，死后追封为开平王。

［4］先君子：指作者的父亲张耀芳，字尔弢，号大涤。曾担任鲁王右长史。

［5］鲁献王：即朱寿鈜，明代第八代鲁王，死后谥号宪王。藩国在山东兖州。张岱父曾任鲁藩长史。

［6］丁丑：指崇祯十年（1637）。

［7］周墨农：字又新，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曾任南京国子监，为作者好友。

［8］倪鸿宝：倪元璐，字玉汝，号鸿宝，上虞人，作者好友。以书画著称。官至户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李自成攻入北京，他自缢而死。木寓龙：用木头雕的龙，古代用于祭祀。

［9］祁世培：祁彪佳，字虎子，又字弘吉，号世培，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别号远山堂主人。作者好友。清兵陷杭州，绝食而死。

［10］王士美：王业洵，字士美，余姚（今浙江余姚）人。擅长弹琴。

［11］张毅儒：张弘，字毅儒，善诗文，编有《明诗存》。他是作者的堂弟。曾入复社。

［12］帙：书画的封套，用布帛制成，此处指写了很多诗。

［13］尺木：传说龙头上有一物，如博山炉，名尺木，是龙升天时的凭依。

［14］勒：刻，刊。

［15］骞槎：传说张骞奉汉武帝之令出使大夏寻河源时所乘的浮槎，叫骞槎。槎，木筏。

［16］张子：作者对自己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