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命中注定

现在回忆起1997年的甲A联赛，更多地留在北京球迷记忆中的是7月20日主场对上海的9：1而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之前客战大连我们惨痛的1：5！时至今日，我依然可以清晰的回忆起在迎战大连之前整个球队，无论是队员还是教练组对于挑战大连万达42轮不败神话的决心。金指更是在媒体面前表示我们去大连就是要打破他们的纪录的，绝对不会龟缩防守。后来媒体证实，在赛前卡西亚诺已经取代英加纳来到了队里。然而或许是出于默契的考虑，金指并没有安排卡西亚诺出场。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对把大连拉下马有着足够的信心。

多年以后，在徐阳的回忆录中曾经提到金指在赛前准备会上的动员：“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胜利！国安不会和其他球队一样以守平为目标，那不是北京人更不是国安队的风格。今天我们就是要在他的主场死磕，就是要战胜大连队！胆小的没有信心的不要上场，我需要的是那种宁要站着死，也不跪着生的球员！”这是一种所有国安球迷都曾经为之自豪的精神！

这场比赛的时间是7月13日，中国申办奥运会成功的日子，也是2009年冠军队小黄的生日，多少算个巧合吧。国安排出的首发阵容是：门将符宾，后卫李红军、谢朝阳、吕军、韩旭、谢峰，中场魏克兴、李洪政、胡建平，前锋冈波斯、安德雷斯。比赛一开始，我们也确实看到了国安大打攻势足球的决心。洪政、冈巴也都获得了非常好的机会。我到今天都愿意相信如果我们在前15分钟占尽优势的攻势中取得一个进球，那么最后一定可以拿下比赛。可惜，小王涛惊人的射门力量最终还是突破了符宾的十指关。再往后泄了一口气的队员们虽然依旧对大连展开强攻，可是效果已经明显是看似轰轰烈烈，实则毫无实质性威胁，而大连队的反击则是一次比一次更接近破门。国安能够保持在上半场不再丢球已经算奇迹了。下半场郝海东上演帽子戏法，王鹏锦上添花；冈波斯为国安扳回一球，国安1：5大比分告负。郝海东也成为了中国职业联赛截止到2009赛季结束以来唯一一位在联赛中面对国安时上演帽子戏法的球员。

赛前高调的出征，到赛后惨痛失利的落差，对于当时18岁的自己而言几乎就是一场无法承受的痛苦。当然，金指那种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的气质还是给这场失利平添了一份悲壮的英雄气概。至少，我们在面对强敌的时候没有选择退缩，而这也才是北京爷们该有的血性！仅此一战，也奠定了一点：大连足球永远值得我们尊敬！

接下来的比赛就是著名的9：1了，这注定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经典之战！当大家沉醉在痛击上海的快乐之中的时候，我倒是宁愿相信这是老天对于国安客场不向大连低头的一种奖赏。如果不是时任申花主帅安杰依考察国安的第一场比赛就是1：5大败大连，从而产生国安不过如此的印象，如果不是金指将卡西养精蓄锐工体出奇兵的绝妙之举；如果不是客场同大连对攻进而让队员们对大败而心有不甘，相信也未必会产生如此令人惊诧的9比1了。记得赛后《中国足球报》的文章九比一短镜头对于比赛的描述：当终场哨响以后，不可一世的范大将军哭成了泪人，而国安球员李洪政则却兴致盎然地将球迷们扔进赛场的纸扇扔还球迷，工体现场一派其乐融融……

这场比赛国安的首发阵容是：门将符宾，后卫李红军、谢朝阳、吕军、刘建军，中场冈波斯、曹限东、胡建平、周宁，前锋卡西亚诺、安德烈斯。具体说到这场比赛到底是不是双方实力的正常反映，那主要就要看心理素质算不算是实力的一种考量了。其实这场比赛进行到第16分钟，大安接曹限东传球率先打破僵局的时候，场面形势也几乎处于均衡。然而范志毅的紧张直接导致了曹限东毫无威胁的射门最终将比分扩大为2：0，即便如此，上海队还是由吴承瑛迅速扳回一球。此时场上不过刚刚过去了20多分钟，如果继续稳扎稳打，上海也还有机会。但是随着卡西33分钟时的头球破门，上海球员的心态彻底失衡。36分钟时冈波斯罚中卡西创造的点球，44分钟时冈波斯更是直接接符宾的手抛球一路蹚进申花禁区单刀破门。上半场的比赛国安以5：1领先。

下半场，申花换上两名外援前锋丹尼斯和古德恰，同时把范志毅前提加强进攻。一上来申花也确实取得了场面上的优势，53分钟时丹尼斯直传，范志毅单刀突进，然而射门却直接打在了国安门将符宾身上。而紧接着国安就由卡西亚诺接周宁的传球将比分扩大到了6：1，随后安德雷斯和卡西亚诺双双完成整场比赛的帽子戏法，国安最终9：1大捷，而这还是在替换上场的刘建军两黄变一红被罚下场的情况下完成的。上海队员在大比分落后时候的崩溃让人怒其不争，赛后刚刚就任申花主帅的安杰依更是怒称：“申花队员不该在场上散步，只有我和太太才有资格在场上散步……”9：1的比分不仅最大限度地缓解了球迷们因1：5而受伤的心灵，同时安德雷斯、卡西亚诺、冈波斯的8个进球也让三个火枪手的名声大振！一瞬间，我们仿佛重新看到了冠军的希望，如此恐怖的攻击组合，又有谁可以阻挡呢？北京球迷开始雄心万丈！接下来客场对延边敖东的比赛，仅仅开场3分钟曹限东就为国安取得1：0的领先优势，敖东的黄东春进球扳平，下半场安德雷斯再进一球，继续领先。不过最终还是被黄东春顽强地扳平。京城球迷回到现实中。当然，三个火枪手并非是昙花一现，随后的比赛，冈波斯、卡西亚诺进球，国安客场2：0轻取四川全兴，回到主场安德雷斯再次上演帽子戏法，卡西亚诺锦上添花，国安4：1大胜广东宏远。自此，卡西亚诺加盟后的三个火枪手所参加的四轮比赛，国安3胜1平狂进17球，迅速刮起一股席卷全国的绿色旋风。北京球迷的激情再度被点燃……

然而，接下来的联赛间歇期，国家队冲击世界杯的失利还是极大地挫伤了所有中国球迷的热情。1997年十强赛，中国同伊朗、沙特、科威特、卡塔尔四支西亚球队分在一组。第一次真正经历大赛氛围的我随着周围人们莫名的热情而变得谨慎，甚至有些心事重重。通过报纸、杂志、电台、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不停的分析，不断的渲染，以及身边资深老球迷们在期待中所展现出来的焦虑，使我越发地感觉到冲击世界杯对于中国足球的重要性。通过温习我们过去惨痛的失败史，我惊恐地发现我们原来还没有过哪怕一次的成功。我开始感受到压力，虽然前面有了奥运会预选赛和亚洲杯失利的教训，但是，我还是相信经历了职业化洗礼的高峰、曹限东、谢峰、高洪波等我心目中的英雄以及屡屡攻破国安大门的王涛、郝海东、宿茂臻、黎兵、马明宇等人一定能够合力给我们奉献出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

通过赛前的报道，我们已经得知主教练戚务生为国家队设计了新型的451阵型。这也是当时的自己最为不理解的地方，从1995年开始关注国安，开始关注国家队，442就被一直认为是中国国家队演练的最佳阵容。前锋的高峰、郝海东，中场的曹限东、彭伟国、马明宇、姜峰，后卫线上的李红军、范志毅、徐弘、魏群就是我们的主力阵容。为什么随着亚洲杯的失利，就被大家口诛笔伐贬地体无完肤必须推倒重来了呢？！现在想来，那时中国足球的大环境其实就已经处在了功利十足的浮躁之中。经历过亚洲杯的失败之后，连刚刚回国的健力宝的几个十几岁的孩子都得以迅速地加入国家队，甚至开始坐稳主力阵容！

在那个时期，几乎每一个同中国足球有关的人都在想，如果这样会不会更好？！如果再换种方式会不会有更多的机会？！自从兵败亚洲杯之后，中国足球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和极度的不自信之中。7月30日，一则报道称“经国家队世界杯领导小组两天紧急会议及报请国家体委有关领导同意，正式敲定了备战十强赛的37人集训大名单及26人的首次集训名单”。这是一次中国特色十足的报道，更是很好地给全国球迷清晰地展现了当时的国家队到底面对着何等压力！在37人的大名单中，除去京城球迷始终对其充满敬意的大连万达的空霸小王涛之外，几乎涵盖了3年多的职业联赛以来所有表现突出的球员。不过，最后参加首次集训的26人名单还是让不少京城球迷欷歔不已，因为这里面没有了过去几年里国家队铁打的主力、北京国安的中场球星曹限东，同时也少了转战甲B的前京城杀手高洪波和一度成为国安克星的宿茂臻的身影……

在赛前媒体连篇累牍的报道中，最终落选预选赛阵容的曹限东手机24小时开机，随时等待着国家队主教练戚务生的召唤，而同样落选的高洪波更是不惜通过媒体去发表只要让其上场，保证平均一场一个进球的保证。当然，这些消息的真假无从考证。不过还是从另外的角度表达了大家对于世界杯的重视、期待和那份不安的心情。

小王涛、宿茂臻、曹限东、高洪波等人的落选，以及李金羽、李铁、张效瑞、隋东亮等人的最终入选，在当时或许就足以说明，以戚务生为首的教练组已经开始动摇。面对袁伟民“一切为了出线”的动员所带来的那份巨大而无形的压力，大家已经处在了一个对未来失去计划的迷茫和彷徨之中。

8月10日，国家队首批26名球员奔赴英国，开始为期十几天的最后拉练。同期传出消息，与我们同在一组的对手伊朗队的头号球星，1996年亚洲足球先生阿齐兹成功加盟德甲球队科隆，同先期加盟的国家队队友阿里代伊和卡里姆会合。

8月18日中国国家队在英国的首场热身赛2：0轻取几乎等于英乙水准的诺丁汉森林，郝海东、李明建功。国家队初试新阵451：门将区楚良，四个后卫孙继海、范志毅、张恩华、毛毅军，五个中场马明宇、李铁、李明、姚夏、刘军，单前锋郝海东。20号再战水晶宫21岁以下的二线阵容，首发门将符宾，四后卫李红军、徐弘、张恩华、魏群，五中场李铁、隋东亮、刘军、黎兵、李金羽，单前锋胡云峰，即便是一帮孩子的二线阵容，国家队上半场反而被对手2：0领先，换上主力之后，郝海东2球，范志毅、李明、孙继海分别建功，最后5：2反败为胜。21号迎战切尔西的替补阵容，中国队首发区楚良、孙继海、范志毅、张恩华、毛毅军、马明宇、李铁、李明、姚夏、刘军、黎兵已经开始逐渐接近十强赛的主战阵容，上半场0：1落后，下半场的比赛黑子张恩华接角球抢点破门成功，随后，李明的劲射将比分锁定2：1。接下来国家队再以0：0逼平阿森纳，4：2大胜查尔顿，以5战4胜1平结束英国拉练。

在此期间，8月21日的《足球报》还刊登了《杨一民千里走单骑窥探伊朗队虚实》的文章。当时身在德甲的阿里代伊没有回国参赛，风传是因为其同主教练有矛盾，继而被开除出国家队，中国球迷无不为去一心头大患而暗自窃喜。同时，杨一民反馈回来的消息是伊朗队中11号阿齐兹、6号巴盖里和当时还被国内媒体称为“马赫达维尔”的17号马达维基亚为重点球员。其实，在此之前，就当我们刚刚跻身十强赛的时候，《足球报》就曾经刊登过署名陈伟胜的文章《咄咄逼人的伊朗队》，以执法伊朗队小组预选赛的中国籍裁判王学智和于敬仁的视角，提醒中国队如果同伊朗队分在同一小组，一定要引起重视的几个方面：包括提醒中国国家队伊朗队的心理素质惊人，不到比赛最后一刻都绝对不能松懈，以及重点关注曾经在伊朗17：0狂胜马尔代夫的比赛中，个人独中7球的6号罗斯兰，也就是日后被中国球迷铭记的巴盖里和伊朗的头号球星阿里代伊！日后想来，这两次十分关键的提醒不仅没能引起有关人士的高度重视，反而一语成谶，中国队最终还是倒在了阿里代伊、巴盖里和马达维基亚的脚下。

几乎就是相同的时间，传来卡塔尔主教练因为考虑到卡塔尔国内球员的水平有限，迅速招募三名高水平的尼日利亚球星入籍的消息，又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部分中国球迷以及相关人士的恐惧。

8月27日，国家队结束海外拉练从英国直飞韩国，参加当年中韩对抗赛的第二回合。首发的区楚良、孙继海、范志毅、张恩华、毛毅军、马明宇、李铁、李明、姚夏、于根伟、黎兵也就成为此次英国拉练的最后成果。最终，中国队只是凭借区楚良的神勇表现，0：0逼平对手。不过，这时候中国队的教练组貌似已经没有了任何可以应对变化的招数了。打完中韩对抗赛，9月2日最后的一场热身赛中国家队凭借着范志毅、李金羽、黎兵的三粒进球完胜哈萨克斯坦终于结束了漫长的热身之旅。7场比赛中国队最终取得5胜2平的不败战绩，在给了国人部分信心的同时，也让人生疑，其中7场比赛均没有上场的原球队主力中场彭伟国因为受伤一直在进行治疗，球队却最后也没有进行人员调整，给人的感觉是对于十强赛的准备从一开始确定26名球员名单就已经全部设计完毕，接下来的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就可以了。这让作为球迷的自己还是有着隐隐的担忧。同时，十强赛比赛正式开打之前再次传出消息：伊朗队阿里代伊回归！

1997年9月13日十强赛第一场，中国队坐镇大连金州体育场，迎战来访的伊朗队。

中国队首发451，门将区楚良，四个后卫孙继海、范志毅、张恩华、毛毅军，5个中场马明宇、李铁、李明、于根伟、姚夏，单箭头黎兵。一个在N天以前就被提前公布了的阵容，到此时我们也才忽然记起，郝海东因为小组赛阶段的两张黄牌首场停赛！这次，坐在电视机前和几个朋友一起期待着比赛开始的自己，就像平常的每个周末期待着国安的比赛一样，心情随着比赛的临近而越发激动。说实话，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能够完全看懂足球的，留在今日的记忆中的就是裁判的一声哨响，随后电视中便充斥着从现场传回来的巨大的噪声，加油、呐喊、鼓点、喇叭声掺杂在现场解说员的旁白中，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皮球，全神贯注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5分钟、10分钟、15分钟、20分钟，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慢慢流逝，直到范志毅的一脚挑传，张恩华摔倒在伊朗的禁区中……点球！点球！真的是点球！狂喜来临前的紧张甚至让自己难以控制内心的激动。当范志毅站在球前，我忽然有个最直观的感受，电视静音了！数万人的金州体育场已经传不出哪怕一丝的声响。我甚至第一次有了书中所描述的感觉，屋里的空气凝固了。我感觉自己有点透不过气了……范志毅摆好球，后退，助跑，摆腿，大力轰中路，伊朗守门员一个侧扑，皮球伴随着全场突然爆发的一种巨大声响应声入网！呼——我感觉自己如释重负。上半场比赛中国队凭借着范志毅的点球1：0领先！中场休息，自己急不可待地跑去厕所，却不知道要干什么去！那种在数万人静静地关注和期待下的点球一击，让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压力”！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和宽容所有在比赛中罚失点球的队员。下半场的比赛开始不久，李明在禁区内接孙继海的传球侧身凌空，2：0！中国队完美开局。此后的时间，我和一起看球的朋友们都已经相信胜利属于中国队了，甚至我们对于比赛的关注也逐渐地转为对双方球员的品头论足。直到稍后不久，一个同伴忽然的直指着电视大喊：点球？！点球吧？点球！！！我们的注意力才重新回到比赛中，阿里代伊委屈地坐在地上，范志毅一脸无辜地摊开双手，确实是点球，结果已经不能更改。看着站在球前的伊朗队6号巴盖里，我拼命地回想区楚良是否有在国家队或者俱乐部队里扑出过点球的经历。当记忆还没有在脑海中成形，区楚良一个姿势标准的侧扑，然后皮球飞进球网的一幕已经再次上演。伊朗队迅速将比分扳为1：2，赛前关于伊朗队心理素质强横的印象第一时间从脑海之中闪过，果然是10号阿里代伊和6号巴盖里。中国队教练组迅速作出调整，高峰上场替下黎兵。随后第一次代表中国国家队大赛首发的姚夏和于根伟纷纷下场，李金羽和隋东亮顶替。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而导致的体力问题还是伤病。在这三个换人之后，少了一直压制自己的姚夏，伊朗2号马达维基亚短时间内迅速爆发，两记石破天惊的远射让电视机前的我们目瞪口呆！中国队2：3落后！以后的记忆变为混乱，伊朗队如何攻进第四粒进球的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场上的中国队的队员们神态紧张，动作僵硬。不再奢望着扳回比分，比赛还是赶紧结束吧……

赛后的时间，我们回忆起了太多曾经的过往：回忆起当初力斩桑普多利亚的442，回忆起7：0狂胜山东时候快刀浪子高峰的5个进球，回忆起2：0战胜新西兰的比赛中高峰灵巧的脚后跟一磕，回忆起联赛中威风八面的范志毅和郝海东，当然也回忆起兵败亚洲杯，回忆起2：0领先沙特然后被人家连扳4球，回忆起赛前媒体连篇累牍报道的重点对手阿里代伊、巴盖里、马达维基亚……

原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