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浮生就如游戏/不如坐战机/黑暗下磊落光明中演你/心能随心拣戏

那些相遇的人，像深夜的烟火，刺眼、明亮、发光，可最终要散场，然后各自归家，寻求别的温存。老树会弯腰，古城会坍倒，连记忆也会生锈，所以，那么多相信最终还是被谎言扑灭。

往自己山水清秀的小镇走，即使长途跋涉，也不要半路停留。

往记忆里最初的海底游，一直游啊游，即便海水冰凉，也不要随便回头。

因为这就是坚持，因为能够坚持下去的快乐，从来都没迟到。

前十年损友，后十年双手

我有一个编剧朋友，跟项目写抗战剧，当时雷剧还没盛行，第一次讨论A剧剧情，男主角掩护连队，一个人被困在阵地，前后被围攻，子弹擦着头皮飞。

大家想不出解决办法，急得焦头烂额。

这厮脑子一转说：“飞啊飞啊，飞过去，飞出敌人的炮火，飞到连队的战壕！”

结果制片人努努嘴：“不行不行，接地气啊接地气，那啥，你走吧！”

后来电视剧播了，不温不火，制片人蔫了。

第二次讨论B剧剧情，男主角被抓进监狱，住单人牢房，赤裸着身子，受到二十四小时监控，美国式越狱成了天方夜谭，怎么办？

大家想不出解决办法，愁得心急火燎。

这厮脑子一转说：“飞啊飞啊，飞过去，飞出桎梏的牢笼，飞到自由的土地！”

制片人摆摆手：“不行不行，接地气啊接地气，那啥，你被开了！”

后来电视剧播了，平平淡淡，制片人伤了。

第三次讨论C剧剧情，男主角被炸死了，革命任务却没完成，少了他观众肯定会换台。

大家想不出解决办法，烦得头痛欲裂。

这厮脑袋一转说：“飞啊飞啊，飞过去，飞出地狱的枷锁，飞到女主的怀抱！”

制片人叹口气：“好的好的，接地气接地气，那啥，你来领稿费吧！”

后来电视剧播了，一炮走红，制片人乐了。

于是，这厮在圈里名声大噪，人称“飞叔”。

飞叔火了，我向他取经，请他吃烧烤，这厮一米六，是个九十公斤的大胖子，一顿饭吃得我胆战心惊。我看他吃看醉了，就怯怯地问：“这剧情一卡壳你就想到飞，莫非有什么窍门，给兄弟透漏点呗？”

飞叔扫一眼周围，低声说：“你看啊，这岳飞、韩非、×菲、刘×菲、汪×菲、××菲菲，都带这个‘飞’字，结果都火了。我这么一想，不对啊，咱也飞，岂不是也能火？结果就火了。”

我当即石化，差点把调料盘盖在他头上，此“飞”非彼“菲”，浑蛋啊浑蛋。

飞叔笑笑说：“观众都很聪明，大家喜欢看你装傻、犯傻，傻得没头没脑，傻得狼狈不堪，他们这才开心呢。”

很快，我领略到创作的奥妙，在剧本的结构与立意上都有很大突破，第二年，我创作的新剧火爆。

这件事，让我一直感激飞叔。

2010年，飞叔跟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姑娘闪婚，姑娘是南方人，来北京打工，双方父母都不赞同，两人却还是一拍即合，决定私订终身。

办婚礼那天，他们在一家便宜的小酒馆摆了四五桌，来人都是他们的好朋友。

虽然婚礼简陋，倒也温馨动人，姑娘端着酒说：“我们南方姑娘讲究的是眼缘，一眼看上去喜欢了就一辈子喜欢，一生一世，不管刀山火海，油锅地狱，这一生也不改了。”

飞叔泪光盈盈，捧着一碗酒，猛一口气喝完，“啪”一声摔碎，大声说：“我以后要是辜负你，就像这破碎的酒碗，希望大家跟我一样，替兄弟我做个见证！”

话音一落，众人齐齐端酒，一饮而尽，噼里啪啦地摔了酒碗。

老板怒火冲天地跑出来：“你们想干什么？”

飞叔乜他一眼：“老子摔你酒碗了，老子爱媳妇懂吗？老子我赔得起！”

老板气得火冒三丈，来不及爆发，就被兄弟们架走了。

婚礼结束，飞叔喝得醉成烂泥，后来一结账：“摔破的酒碗竟然花了一半的钱！”众人晕倒。

晕倒归晕倒，兄弟中有人成家立业，幸福得冒泡，不能不说是一种安慰，可飞叔带来的安慰偏偏不靠谱。

2012年9月10号，飞叔约我到三里屯一家酒吧喝酒，眼泪哗哗地说：“老子离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

飞叔说：“别问我原因，我不想说，也不值得一提，喝酒！”

于是，我憋着胸中的闷气，一杯一杯地陪着，沉默不语。

酒过三巡，飞叔突然开口说：“我要忘了她，今天晚上就忘了她，方案是，说一个我和她的故事喝一杯酒，然后忘记，说完了，也忘完了！”

我一头雾水。

飞叔却开始了，他说：“结婚后的第一次情人节，我跟她一起逛街，街上情侣，玫瑰，巧克力，红红火火得惹人眼。我口袋里就剩二十块，壮胆问要不要买束玫瑰给她，她摇摇头，我一愣，说要不买百合，她又摇摇头。我纳闷了，怕她不开心，又拼命想。她突然说，买西兰花吧……我给你炒菜吃，看你瘦得都嘬腮了！当时我的眼泪差点掉下，心里难过得不行。”

说完，飞叔脖子一仰，一大杯酒进肚，“啪”一声放下酒杯。

轮到我，我想了想说：“高三时，班里有个女生经常跟我眉来眼去，有次学校组织参观展览，我俩聊了一上午，彼此之间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回来后我打算向她表白，她突然不理我了，而是隔三岔五去找学霸。这让我暴怒，一边骂她水性杨花，一边嘟哝着，不就是学习好吗，老子背十几本书，努力一百个夜晚，做一千道题，我也会学习好的。为了证明给她看，我发愤图强，一举考上了名校。毕业聚餐，我想在她面前嘚瑟，却收到她的信件，信上说，恭喜你，我希望你考上大学，就想了这个办法，策略很低劣，原谅我……一想起这事，我也心酸得不行。”

说完，我脖子一仰，一大杯酒进肚，“啪”一声放下酒杯。

飞叔点根烟，继续讲：“有次我俩一起到陶然亭那边划船，不小心掉进水中，我刚学的游泳，不太熟练，想着回去救她，肯定死翘翘，就哭着往回游，突然水花击在脸上，我一回头，看到她扑过来抱住我，拼命地扒水，嘴里还骂道‘哭个屁，老子救你上去’。每次想到这个事，我都羞愧得不行，论感情，她比我纯粹得多。”

说完，飞叔又一仰脖子，一大杯酒进肚，“啪”一声放下酒杯。

再次轮到我，我顿了顿说：“上初中时我成绩糟糕，班级里有个女学霸，名列前茅，花枝招展，令很多男生垂涎三尺。我自诩魅力无穷，没想到整个学期她没看过我一眼，后来我发愤图强，成绩飙升，在下学期期中考试时终于超过了她。于是她开始猛烈向我献殷勤，一颗真心感动了我，彼此却没有表白。期末考试前夕，她发短信，说有句话要告诉我，我兴奋至极，早早地在校园的路灯下等她。她到后，喃喃地说：‘其实我……你期末考试能让我一下吗？我爸说我考第一就让我出国！你要是同意，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像挨了当头一棒。她又低声说‘求求你’，我只好无力地点头。毕业之前我回学校领通知书，在公告栏上发现自己的名字，后面写着该同学被举报早恋，骚扰其他同学读书，原定跟××同学被保送同一所学校的名额被取消了，特此通告。而××同学就是她……”

说完，我又一仰脖子，一大杯酒进肚，“啪”一声放下酒杯。

飞叔叹口气，说：“她走后，我变得脾气暴烈。是她先提出的离婚，凭什么？于是我就在微信上编信息考问她，贬低她，责骂她，结果还没写完，‘嘟嘟’两声，就收到她的微信：洗衣机的插板不太好用，要用毛巾裹着插。内衣要手洗。吃米饭不要边吃边走，掉到地板上不好擦。进门之前换拖鞋，吃完饭后不要立即抽烟，晚上睡觉时对着脚的窗子要关上。外面的食物少吃，胃疼片在第三个抽屉里，买好了三大板，注意吃。另外，你所有的账号密码以及登录名都写在下面，有时间的话，不要记在纸上了，要记在心上。最后，要好好的！我眼一酸，手一抖，手机‘啪’一声掉地上，我忙去捡，却打翻水，那些最后的话再也无法恢复……”

说完，飞叔一仰脖子，一大杯酒进肚，“啪”一声放下酒杯。

我摇摇头，想接着回忆，飞叔突然打了一个饱嗝，头一歪，顺着酒吧桌，躺了下去。

这厮太重，我连拖带扛才把他弄回家，两人穿着衣服一头扎进被窝，睡得昏天暗地。迷糊中突然有人抱住我，我一睁眼，看到这狗东西竟然搂着我的腰，嘴里叫着他媳妇的名字，说：“你别走，别走啊……”

我浑身打了个冷战，一脚把他踢到床下，继续睡。这狗东西揉揉眼，喃喃道：“这是在哪里？老板上酒！”我一听到“酒”字，脑子一蒙，眼前接着是一片黑暗。

后半夜，听到房间里有人敲键盘的声音，我困意绵绵，没有睁开眼。

第二天早起，飞叔不见踪影，桌上的笔记本却亮着，我一看：这货一晚上没睡，竟然把昨晚我俩的事写成了电影提纲。

没等我反应过来，飞叔提着早餐乐呵呵地回来了，说：“电影提纲发给制片方了，通过了，稿费马上就来了，老子要发了！”

我各种骂娘的话就要出口，这狗东西真是做生意的料，这狗东西临死都不忘记赚钱，这狗东西真是要涅槃重生了啊！

结果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又看不见飞叔了。桌子上放着早餐，还有字条：“我去跳河了，每年的这个时候，记得给兄弟送钱，还有，出门别忘了锁门！”

我心一沉，立即穿上一件T恤冲了出去，最终在一条大河边上找到了他。

这厮看到我后竟然一跃而起，窜上栏杆，威胁说：“你、你、你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了！”

我心急如焚，安慰他：“至于吗？快下来，人生长着呢，再说，你还欠我钱呢！”

飞叔声泪俱下：“她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一了百了，我变成厉鬼，天天去敲她家的门。”

我觉得这厮纯粹是为了逗我玩，索性将计就计：“好吧，你既然想好了，就跳吧，你跳了，你欠我的钱就不用还了。”

飞叔一愣，惊讶地说：“……好吧，我真跳了！”

我摆摆手：“跳吧，跳吧，不跳就是孙子！”

飞叔骂了一声，翻着身子就要往下跳。我一看这厮玩真格的，就赶紧冲过去拉他，没想到这厮笑着说：“吓你呢！”

说着，他脚上一滑，身子一斜，一把拽上我，这狗东西太重，“扑通”一声，我俩就栽了进去。

我心想：去吧去吧，只是没想到老子的生命竟然结束在他手里。

我俩在水里拼命地喊“救命”，身子在水里打滚，踩水，没想到喉咙快喊破了也没见到一个人过来。我努力保持平衡，发现脚趾能够着地，猛地站直——水刚漫腰！

飞叔那傻货还在拼命地扒水，嘴里叫着：“我不想死，不想死，我电影稿费还没拿呢。”我猛地拍了他一巴掌，他一个激灵站稳，抹了一把水，惊奇地说：“咦，刚才有人救了我，真是神奇啊！”

我正想抽他，没想到这二货指着岸上扛着相机的姑娘：“看！有人给咱拍照！咱俩成焦点了！”飞叔迅速摆各种姿势，我也跟着做剪刀手。岸上的姑娘皱着眉头，对我们摇头，于是我们立即跟着她镜头，调换造型。姑娘无力地放下相机，大声喊：“有俩二货老是挡我镜头，我当然拍不了你！”

我跟飞叔一齐回头，看到河水中央站着一位猛男，他两只发怒的牛眼瞪着我们。没有犹豫，我和飞叔迅速逃之夭夭。

接下来，我和飞叔联手，一个月后完成剧本三稿，拿着尾款欢天喜地地去海南度假。

飞机里，飞叔眼泪横流。我问他是不是又想媳妇了，他半天没吭声，最后来了句：“没想到我第一次去海南，竟然是跟一个同性，越想越悲催！”

我当即冒火，说：“同性怎么了？同性能为你两肋插刀与你肝胆相照，换个女的，早歇菜了！”

飞叔喃喃地说：“我们的飞机票是制片方报销的，心想占了便宜，到了机场才知道被骗了，居然是情侣十日游！”

我疑惑地问：“情侣十日游怎么了？”

飞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了？咱俩是同性，是同性就得重新补票，最悲催的是，老子的泡空姐计划全泡汤了，呜呜呜……”

我无力吐槽，眼前一阵黑，哇一口吐在飞叔身上。我平生第一次晕机！

下了飞机，进了酒店，我基本恢复体力。晚上我和飞叔聊到凌晨，喝了三大甁啤酒，抽了四包烟，我以为他就此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没想到看到亚龙湾沙滩上郎情妾意、出双入对的情侣，飞叔又眼泪汪汪了。

我无奈，只好一边躺在沙滩上晒太阳，一边留个心眼，生怕飞叔想不开。

第一天，飞叔躺在沙滩上，把自己埋起来，郁郁寡欢。

第二天，飞叔躺在沙滩上，把自己埋起来，苦不堪言。

第三天，飞叔躺在沙滩上，把自己埋起来，肝肠寸断。

第四天，我以为飞叔还会把自己埋起来，一死百了，没想到我去买汽水回来，看到这厮竟然在埋一个姑娘，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我走过去，飞叔突然咳了一下嗓子，说：“那啥，小丁啊，你等会儿把我们公司的资料拿来，另外，晚上要安排我见派尔集团的CEO。”

我一头雾水，姑娘眼睛一亮。

我立刻就明白了，这狗东西为了拔高自己，把我当成秘书了。

我放下汽水，忍气吞声地走开。

晚上，飞叔向我解释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目标，你就满足我一下吧！”

我不理不睬。

飞叔拿出一百块放我面前。

我没吭声。

飞叔又拿出两百块放我面前。

我没吭声。

飞叔忍痛掏出五百块，外加一本《编剧速成大法一百招》放我面前，双手合十喃喃地说：“就这么多了，拜托了。”

我点点钱，十分不情愿地说：“那好吧！为了兄弟，我不上刀山谁上刀山，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对了，晚上有什么安排？”

飞叔咬咬牙说：“一不做二不休——表白！”

于是当天晚上，我们直奔酒吧，飞叔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到姑娘面前，进行表白。

飞叔说：“我希望你可以喊我母亲妈妈。”

姑娘说：“好啊，白捡一妈妈，你妈妈呢？”

飞叔说：“我是说不是那种妈妈，是那种妈妈。”

姑娘脸色一变说：“老鸨？你把我当什么了？滚，浑蛋！”

飞叔瞬间石化。

第二天晚上，我们直奔酒吧，飞叔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到姑娘面前，再次表白。

飞叔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姑娘说：“啥秘密？”

飞叔说：“你知道吗？你是如此美丽，我是如此喜欢你！你怎么看？”

姑娘神采飞扬，顿了顿说：“嘿嘿，我也喜欢我自己……”

飞叔瞬间扑街。

第三天晚上，我们直奔酒吧，飞叔打扮得漂漂亮亮地走到姑娘面前，进行最后一搏。

飞叔说：“我不绕弯子了，这么说吧，你目前最想要的人是什么样的？”

姑娘一愣，说：“真实，准时，活在每个城市中，永远让我抱有期待！”

飞叔蒙了：“不正是我吗？”

姑娘摇摇头。

飞叔苦思冥想。

姑娘突然一字一顿地说：“快！递！小！哥！哈哈哈……没想到吧？！好啦好啦，明天我有事，你来这儿帮我收一下快递啊，拜拜！”

姑娘说完就要转身离开，飞叔血一下子涌到头上，一把抱住她，激情澎湃地说：“我愿做你一辈子的快递小哥，不论刮风下雨，地动山摇，一定把最好的爱送给你，咱、咱、咱俩好吧！”

这二货因为激动，最后一句话结巴得像是光碟卡带。

姑娘先是一愣，接着“扑哧”一笑，随即缓缓地搂住飞叔的腰。

接下来的日子，惨不忍睹。

飞叔跟姑娘躺在沙滩上，相互埋起来，喜气洋洋。

飞叔跟姑娘潜入水中央，相互拉着手，心花怒放。

飞叔跟姑娘夜色下亲昵，你喂我一口西瓜，我亲你一下额头，甜蜜无间。

……

飞叔头发油亮，要出去。我把他叫住，问他：“你天天光陪美女，还要不要兄弟了？”

飞叔说：“要！要！要！当然要！”

我正要开口斥责，这厮突然摆着手说：“当然要拍照，来来，我这套行头还可以吧！”

我一回头，发现姑娘穿着比基尼正向他招手，飞叔一脸色相地冲了过去。我一声长叹：“重色轻友原来是这么理解的！”

我一个人兴趣全无，决定买票回北京，本想给飞叔打个招呼，却不见人影，只好一个人拎着行李，上了火车。

一路上从南到北，窗外风景穿梭眼前，切换美丽，我正沉醉，突然有个人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我一回头：“飞！叔！”

我看着狗东西一副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的样子，问他：“美眉呢？”

飞叔哭得稀里哗啦。

我心一沉，忙安慰他：“没事没事，有开始就有结束，你们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飞叔哭得更厉害了。

我想继续安慰他，没想到他一把抱住我说：“走就走呗，她、她、她……她还把老子的现金都卷走了呢。”

我一惊，叹口气说：“算了，吃一堑长一智嘛。”

飞叔泪眼蒙眬地看着我说：“不是啊，连你的那份也没了啊！”

我眼前一黑。

坚持的意义

（一）

最早对冒险的记忆，是六岁的时候。爸爸骑着三八大杠自行车载着我和哥哥上下学，我坐在前杠上打盹，草狗跟随其后，路面虽坑洼，却让人觉得安稳。

那时候，冬天的雪下得大，没上了膝盖；夏天的水清凌凌，游泳最舒服。

我们躺在草地上，风不停，篝火燃烧，年华沉睡。

那时候，我对生活充满好奇心，比如，每次我坐在前杠上，都会观察转动不止的轮胎，想着把脚伸进轮胎会是什么样。

后来有天，老师教了“冒险”二字的含义，于是我鼓足勇气开始冒险，车子当即就倒了，我的脚崴了，爸爸和哥哥也受伤了。

多少年后，一想起那个场景，我就会羞涩，羞涩过后是叹息，然后开始怀念少年时纯粹的勇气。

十八岁之后，我再也不敢玩骑马打仗的游戏，不敢骑自行车撒开车把，不敢随随便便就奔跑欢呼，不敢做一切跟成年无关的举动。记忆被封锁，冒险成了揣在口袋里买小人书的硬币。而这些都是我最宝贵的珍藏。

我问朋友怎么定义冒险。他说：“我数学成绩一直很好，后来为了研究它辍学了。”

我沉默片刻，问：“交不起学费？”

他说：“老爹是当时最早的一批个体户，我六岁时家里就有了彩色电视机。”

我说：“你发现了宇宙的奥秘？”

他说：“我现在每天晚上都要研究三个小时的数学题，读书时代数学总是满分，还连续得了五年的省内数学冠军。那时，我预感自己有天会成为伟大的数学家。”

我说：“大学时你一定完爆了数学系教授。”

他说：“我没读大学，高一就退学了，因为怕回家挨揍，就在外面租了房子住。隆冬十二月我披被褥研究函数微积分和空间解析几何，整整研究了五年，效果甚微。”

我说：“后悔吗？”

他说：“没什么后悔的。我想着人这一生不长，不能委屈了自己，只有研究数学，才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是对的。”

后来，他发微信给我：主动冒险的人不是傻瓜，而是发现了一条更牛的路。所以，我从来不后悔。

（二）

读大三时，学业无聊，我就去酒吧弹唱用来打发寂寞。

每天凌晨，都会有个男子喝得烂醉，撒野，嘴里咕哝着：“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唱完立即趴桌上号啕大哭。

大家习以为常，每次给他准备一打啤酒时，还附带一包湿巾。

更巧的是，每次他离开前都会有个姑娘准时来接他。开始我以为是他女朋友，后来发现不是，因为男人总对姑娘大呼小叫，姑娘愣着从不吭声。等到男人哭完了，姑娘搀扶他走出店门，消失在夜色中……

后来我跟那姑娘聊天，说：“除非他真的爱你，否则这没意义。”

她说：“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因为我欠他的。”

她解释：“高三我们一起参加高考，考场上我突发急性阑尾炎，他冒着大雨把我送到医院，守了一夜，把考试耽误了。后来我们一起读了职高，在那所学校里他爱上了另一个姑娘。”

我说：“这很正常，男人善变的现象在科学上是说得通的。”

她说：“可是姑娘骗了他的钱，跟他一刀两断，他想不开就来这里酗酒。”

我说：“那他活该。”

她说：“我要陪着他，一直等到他回心转意。”

我叹口气，无话可说。

再见到这位姑娘就是五年后，在北京798，她领着一群头戴小红帽的老人咋咋呼呼来旅游。

她告诉我她还在坚持。

我狂汗，铁石心肠也该融化了吧。

她说：“这么多年，他也在坚持，只是他在为那个姑娘坚持。上个月那姑娘已经结婚了。”

我无言以对……

感情走到了尽头，该掉头就掉头，该挥手就挥手。错的调料越加越多，只会让生活这道菜味道一塌糊涂。谁的人生都不会多余，所以把温暖用来融化值得的人。

另外，他喜不喜欢你，你闭着眼睛都会心知肚明的。

（三）

少年时代，在父母亲朋的交谈里，总会听到谁谁又高升了，谁谁谁因为一些错误“下马”了。那时候，他们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你长大了找份好工作，娶妻生子，我们也就放心了。”

自那时起，我就疑惑，为什么我一定要找工作？为什么我一定要结婚生子？

疑惑没解开，我就昏头昏脑地迈入初中。似乎在那个年代，大学生就业并不太难，甚至有特殊的关系，还可以直接分配。

到了夏天，头顶的扇叶呼啦呼啦地转着。班主任隔三岔五得上一堂教育课，内容无非是什么样的成绩可以读重点高中，什么样的重点高中更容易考上大学，什么样的大学毕业了就能找到一份踏实的工作。

但没有人告诉我踏实的工作到底意味着什么，它真的会让我一生幸福吗？

2012年，我和一个初中同学在以前的学校附近喝酒，他告诉我他从工作了五年的单位辞职了。据说还闹得鸡犬不宁，他痛打部长一顿，然后拎着包就走人。后来他父母托关系找部长，希望部长原谅他，却也无济于事。他在家里跟父母大吵一架，买了北上的车票，然后找了份自由的职业。

我说：“你好像很威武的样子。”

他说：“当年我爸几乎把所有的储蓄都用来给我安排工作了，可我对不起他。”

我给他点根烟。

他说：“我现在经营一间修理手机的小铺子，每个月赚到的钱比以前还多，而且碰到刮风下雨心情不好时，想关门就关门，没有人再约束着自己。”

他还说：“那时一毕业，我就被我爸硬逼着进那么多人挤破脑袋想进入的单位，却不开心，压抑了好几年还是爆发了。那个骂了我三年的部长，我忍无可忍，终究痛痛快快地打了他一顿。”

我说：“那你后悔吗？”

他沉默一会儿说：“鬼才后悔！要后悔也应该是后悔我浪费了那么多青春，却一点也不快乐。现在年龄大了，明年就要结婚，年轻时想实现的愿望，要么打水漂，要么搁浅，想想都心痛。”

我说：“现在也不晚嘛。”

他点点头说：“能够坚持下去的快乐，从来都没迟到。”

（四）

那些年，你稚嫩，你执拗，你指手画脚，你铅笔盒里有藏下的梦想，你眼睛里都是走遍五湖四海的辽阔，你在上学路上都是对远方汽笛声的向往。

年华啊，青春啊，当年的姑娘和少年郎啊，一点点变成漂白粉，漂去记忆的轮廓，最终剩下一片空白，找不到原始的部落。

没有人知道你坚持下去的意义，因为夜晚会过去，可是总有人不愿醒来，守着虐恋一年又一年，直到守无可守，挥刀斩情丝，戴上陌生人给的戒指匆匆走一生。

那些相遇的人，像深夜的烟火，刺眼、明亮、发光，可最终要散场，然后各自归家，寻求别的温存。老树会弯腰，古城会坍倒，连记忆也会生锈，所以，那么多相信最终还是被谎言扑灭。

往自己山水清秀的小镇走，即使长途跋涉，也不要半路停留。

往记忆里最初的海底游，一直游啊游，即便海水冰凉，也不要随便回头。

因为这就是坚持，因为能够坚持下去的快乐，从来都没迟到。

谢谢你给的安全感

遇见对的人，有些词会自动消失，比如安全感、孤独和审美观。遇见错的人，有些词会莫名出现，比如爱、失眠和价值观。

安全感是一列奇怪而熟悉的数字，当你被黑暗所淹没，穿越人海，按下一个接一个数字，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束暖光，瞬间照进你心里。

去年我在三里屯酒吧认识一姑娘，人精明干练，情路却坎坷，大概谈了几次恋爱都无疾而终，伤心失望之际就学会了一个人泡吧找温暖。

最后一次分手时，她喝得烂醉，她说：“本来说得好好的，分开了，谁也不准难过，可是我还是很心痛。”

我说：“这个很正常，上个月邻居家阿旺养的蟋蟀死了，他还哭了大半天呢。”

姑娘说：“他太忙，我也忙，我们开始搭伙过日子，后来就完全成了摆设。我俩都想跟彼此说，可是碍于情面，都憋着，最后还是我主动摊牌了，我想这也是他一直想的吧。因为他是男人，他有责任感，所以就算是玉碎，这面镜子他也要我摔。”

我点根烟：“听起来他像挺不错一人，你不能忍耐一下吗？”

姑娘摇摇头，嘴唇刚碰杯壁，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下来。

我递纸巾给她，她哽咽着说：“世界上的好男人是不是死光了？！”

我“唉”了一声，无话可说。

大多数感情就是这样，开始时大家彼此真心，想得太少，所以很快乐。结束时，大家彼此猜疑，想得太多，所以很伤悲。而姑娘所谓的世界上的好男人都死光了，不过是她没有遇到让她再也不用分析男人好和坏的人。

她需要等。

过了几个月，我在那家酒吧赶稿，再次遇见这姑娘。她的短发长了，烫了卷，高跟鞋换成休闲鞋，眼睛里闪烁着得意的光彩，最重要的是，身边多了一个身高跟她差不多的男子，两人挽着手，在酒吧聊得不亦乐乎。

男子去厕所的空当，姑娘过来跟我聊天。

我说：“恭喜你，涅槃重生，质量还很高哦！”

姑娘笑得合不拢嘴：“你怎么知道我满意？”

姑娘又说：“相比前任，我觉得他更适合我，虽然他没钱，但干了份养得起自己的工作；虽然他不浪漫，有时连说话都结结巴巴，急了还会涨红脸，但我还是愿意跟他。”

我说：“那他一定有你无法拒绝的地方。”

姑娘说：“过马路他会牵着我的手，人多的地方他会牵着我的手，当着他所有朋友的面他会牵我的手，睡觉的时候他会牵着我的手……这样的安全感，除了小时候我父母给过，现在只有他能给，他让我无法拒绝。”

姑娘继续说：“两人在一起，要么感情排在第一位，要么经济排在第一位，甚至浪漫也可以成为第一位，但现在我发现踏实才是第一位。没有钱可以一起努力赚，没有烛光晚餐可以有面包圈，没有新鲜玫瑰可以每天说一句‘亲爱的晚安’……而这些，能给你的人越来越少，能给你的，就是对的人。”

男人的安全感是一种“我行不行在你眼中都行”的信任，女人的安全感是一种“我强不强在你身边都是小孩”的宠爱。用心是很多人最期待也是最容易忽略的事情。

活在这座分秒必争的城市里，我们所要的并不仅仅是一所房子，一块面包，一段感情，或者一把利剑，而是一种温存，一种感动，一种感同身受的自由与踏实。

我不知道什么叫真爱，我的定义也很简单，等不了你慢慢考虑，舍不得你离开咫尺，看不了你伤心为难，忘不掉你每一个习惯，最后还有一个尴尬的秘密，就是朋友吐槽我说话的语调也和你变得一模一样。这样的一生，大概不会累吧？这样的生活，恐怕连遭遇暴风雨都会欢呼雀跃、乐此不疲吧？

活在这座时刻冷漠的城市里，我们如此孤独，因为孤独，我们才缺乏安全感；因为缺乏安全感，我们才要较真地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

你无奈，你纠结，你的生活支离破碎，你被颠沛流离折磨至崩溃边缘，你发觉活在这座城市中，缺少了一个人所赋予的安全感，就会找不回自己最终该走的那条路。可是结果往往是，你越需要越是揽不到，你越害怕越突然到来，最后你只能依靠坚强，让自己发光。

坚强是好的，因为你没法依靠别人，只能让自己长出一双不会被折断的翅膀，只能让自己拥有随时掉转方向的人生导航。这些，才是你人生最后的底牌。

感情中，你给我最大的安全感，就是慢慢地像个橡皮擦，擦去了我世界里的错别字；你给我最大的危机感，就是渐渐地成了一把螺丝刀，拧开我原本装置严密的价值观。

即便如此，安全感也像一列奇怪而熟悉的数字，当你被黑暗所淹没，穿越人海，按下一个接一个数字，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束暖光，瞬间照进你心里……

我曾如此用力地活着

每个人都曾用力地活着，要么摘去厚重的眼罩，拨开世俗的迷雾，登高望远；要么拎上情绪的弯刀，误入现实的迷途，伤及无辜。

作家生活孤僻，信息来源通常有两种：一种是读者，一种是同行。

很多年前，我出了第一本书，收到了一个陌生姑娘的来信。她说想做一名空姐，可长得不够漂亮，所以每天拼命健身，就是为了让考官觉得她有一丝希望。

姑娘淳朴的理想曾深深感动了我。

我不擅长理性地劝导人，回信告诉她：有理想就去坚持，不要像我。以前我会自信地想着有天碰到乔布斯会将手机摔到他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放弃吧，老子很快就会把你的集团吞并，走着瞧！”而后我却成了iPhone迷，每个深夜蜷缩在被窝，玩到眼睛发酸落泪，出了新款又会迫不及待地去买。完全就是自欺欺人。

一些年后，我加入一个剧组，路过这位姑娘的城市，她开心地打电话约我吃当地的小吃。我本来很兴奋，想着一定会有一个仪表靓丽气质高雅的空姐向我款款走来，深情地说：“您好，先生，能为您服务吗？您是我最崇拜的作家呢！”

可事实像我们编剧的惯用手法——反着写。

她穿一身素朴耐看的连衣裙，气质稳重地向我一瘸一拐走来。我的心当时一疼，她说她的脚两年前因为一次过度训练严重受伤，现在走路不稳。

姑娘梦想的破灭让我为她心痛，我搜肠刮肚找话语安慰她。她看出了我的窘迫，反而大大方方地说：“没关系啊，我现在是一名幼师，每天孩子对我笑，我就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后来我把这句话记在笔记本上，每次翻开，就像看到一身正气的人，手拎现实的脑袋，向我发出自信而邪恶的笑……

没有人不喜欢外表俊俏、身披阳光的人，可是用第一印象去判断的结果往往是失败的。反而那些让我们第一印象觉得长相讨厌的人，某个时刻会像一把温柔的剑，深深地刺进我们最柔软的内心。

所以，真正的感动不是一见钟情，而是日久生情。当然，努力地活着，用力活得漂亮是很多姑娘让男人触动的魅力所在。

那位姑娘后来成了我的素材，我着手写关于她的小说。在屏幕面前，我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慢慢地进入状态，却被一个可恶的聊天窗口给打断，说话的是我的一个作家朋友，他向我吐槽：“我现在创作进入瓶颈，晚上跟老婆干了一架。”

我说：“结果呢？”

他迟疑片刻说：“结果我被赶出来，现在对着破笔记本在一家破旅馆噼里啪啦地打字。”

他接着感慨：“不过我悟出一个道理。”

我说：“你再矫情，我可把你拉黑了。”

他说：“别！这次绝对一针见血！”

他很快发来一行字：你爱得太深，最后支离破碎，而后人成熟了，再让你回到大街上扛妹子秀恩爱，你做不来。同理，当你写小说写到炉火纯青，而后人深刻了，再让你回来记流水账似的写心灵鸡汤，你会去死！

我终于忍受不住，立即向他回复：“你得了那个×××奖，当然不用掉头了，还有，你、你、你扛得动你老婆吗？”

他在那边差点哭，最后卑微地说：“算了，你也不懂，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懂了。”

我还想接话，那边留下一个灰色的头像。

没办法，创作思路彻底被打断，我只能横卧在沙发上听钟表嘀嗒声被回忆淹没。很多年前，这位朋友加入失恋一族：不解风情失恋，过于热情失恋，不懂付出失恋，一味付出失恋……有天在决定跳河自杀时他被一位伟大的女性救走，两人从认识到有了孩子战争不断，于是我家就成了这位失败先生的落脚地。

很多次，他一边抽烟一边跟我说：“以前每次恋爱，我都很珍惜，每一个我都想要用力握住，反而越是用力越是从你指缝中溜走。我没有想过向现实妥协，也没有想过不浪漫的爱情要如何持续下去，可是现在眼前的一切足以让我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他狠狠吸一口烟，继续说：“你看到了，我和我的老婆在一起完全是个笑话，却笑着笑着走了这么多年。我没有抱过她，她比我重太多，感情没有浪漫，可是，就这样，我曾经的用力反倒无力，现在没有力气，反而生活给我最大的反弹力。”

他说完就呼呼大睡。以前我们都失眠，他结婚了失眠就自然消失，我仍旧持续失眠。于是我一边抽烟，一边继续写稿，一直写到深夜，突然想起我要写的是小说，提醒自己强打精神，要给每一个深夜失眠的人送去温暖，因为太多人，跟我一样睡不着，被回忆一遍一遍地侵蚀。

凌晨两点，我下楼去吹风，感觉自己完全像个艺术家，艺术家怎么能向现实妥协？于是我决定买包烟回来继续写，一个情节接着一个情节，跌宕起伏荡气回肠，我几乎为自己设计的故事感动得眼泪汪汪，然后我在眼泪汪汪中疲倦至极，趴在键盘上坠入梦乡。

第二天，朋友已经走了，我打开手机看见他传的全家人开车出去旅游的照片：妻子开车，他坐副驾驶，孩子在后面玩闹，他享受着现实赐予的温暖，眯着眼，睡得像个婴儿……

我换了套衣服，打算去交稿，走之前重新审一遍昨晚的稿子，扫一眼同行发来的新畅销单，叹口气，一屁股坐下来，把写完的一行一行字按了Delete键，空白的文档很快在我噼里啪啦的打字声音中重新被文字占领，一股暖意穿过屏幕，浸入我心……

我看了下表盘，从容地写下最后一句话：每个人都曾用力地活着，要么摘去厚重的眼罩，拨开世俗的迷雾，登高望远；要么拎上情绪的弯刀，误入现实的迷途，伤及无辜。

世界上所有的温暖都是眼泪浸泡的

在写书之前，我做过酒吧歌手，每天晚上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歌唱。

开始是兴趣使然，因为酒吧里有酒、有美女、有煽情的歌曲和迷离的灯光。

时间久了，酒吧就成了一个有旋涡的黑洞，我越陷越深，深夜被胳膊酸痛折磨得频频醒来。后来，我索性把琴装进箱子里决定彻底与酒吧拜拜，却发现酒吧里的人和事是一笔不错的素材，于是咬牙坚持，每天除了唱歌，就是跟人胡侃，侃着侃着就发现了人生的不同版本。

有次有个姑娘带着孩子来酒吧，她给孩子要了可乐、鸡翅和爆米花，自己要的是加冰的啤酒。

带孩子去玩，一般的家长选择的是麦当劳、肯德基，最不济也是一家便宜的特色店。

后来我跟她聊天，姑娘告诉我，以前她经常跟老公一起来这家酒吧，酒吧墙壁上还有贴的字条，她指给我看，整齐的字迹：陈琨爱路静一生一世，明天要送她一座大房子。

姑娘说：“当初你还不在，酒吧里的是个女歌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孩子在埋头吃鸡翅，一脸幸福的表情。

我心想，真让人羡慕，有人爱你送你别墅，给你提供每天胡吃海喝的小资生活，这是老子做梦都想的啊！

她看了眼孩子说：“可惜他没时间跟我一起来听你唱歌。”

我说：“没关系，按照残酷的生存规则来看，一时半会儿我是走不掉的。”

姑娘笑了，沉默片刻说：“我多希望他能来，只是没机会。”

我心一沉。姑娘接着说：“他年前去世了。”

我脑子嗡一声。姑娘眼眶红了：“结婚不久我就怀孕了，有天晚上下暴雨，他开车回家时出了车祸。也怪我，骂了他几句。”

我无话可说。

姑娘憋着眼泪，继续说：“他跟别的女人好，那天下雨，他开车送她回家，我打电话骂了他，也许情绪不好，他闯红灯，车子被一辆卡车撞到，他把生的机会给了那个女人……”

姑娘二十七岁左右，带着一个孩子，却每天活在回忆里。

她完全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可是，对有些人来说，最爱的人走丢了，自己也就成了等待者。等待日出，等待爱人归来，哪怕夜以继日，黑发变白，也不愿放手，因为她觉得那就是她最好的时光。

还有个姑娘，大概是出身不错，每天领着六七个朋友来酒吧喝酒，每次都要点一大堆食物和啤酒，吃一小部分，糟蹋一大部分。

姑娘喝醉了就抱着一个男生又蹦又跳，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形象。

我一边唱歌一边想：“你就作吧，作到最后哭着回家找妈妈吧。”

但我仍旧羡慕，羡慕他们的青春迸发，羡慕他们与生俱来的优越条件。他们还总邀请我唱那首《离开前请叫醒我》，然后他们一起合唱，画面曾多次深深触动了我。

我注意到其中有个男子左拥右抱，似乎在几个姑娘中很受欢迎，大家不断跟他干杯，搂着他在耳边说悄悄话。

后来有次，那个姑娘拿了台相机，让我给他们拍照，拍完后，他们分别在上面签字，贴在酒吧的墙壁上，然后在下面写上四个字：也许明天。

再后来，这群小孩就消失了，很久没再来。只是在一个下雨天，那姑娘才终于出现，身边没人陪着，面色憔悴，有黑眼圈，大口大口灌着啤酒，喝完就趴在桌上哭。

我上前问她怎么了。

她没理我，继续哭。

我说：“有聚就有散，你还会交到真正的朋友的。”

她抹了把泪说：“他走了。”

我不懂她说什么。

姑娘平复了情绪，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故事。外面的雨敲打着玻璃，路灯照亮光油油的马路，稀稀拉拉的人渐渐散尽，我的心随着夜色越陷越深。

跟姑娘一起来泡吧的是她的大学同学，受欢迎的男子是她相恋了五年的男朋友。他们本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可惜男子在毕业前夕被查出白血病，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医生劝他住院，可男子对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于是向女友提出，他想去酒吧，既然一定要死，就要死在最美好的时刻。

姑娘答应了他，连续一周天天泡吧狂欢，并且约定谁也不准落泪，不准不开心，要尽情地享受每一分钟。

姑娘替他完成了心愿，男子在一个雨天的深夜去世。

姑娘来的时候男子已经被推进太平间，留下一张字条：我不想你看到我睡着的样子，要好好照顾自己，那么，来世再见！

那一晚，酒吧很晚才关门，姑娘喝得醉醺醺地才打车回去。

我把琴装起来，酒吧的扩音器里流淌出一首歌：

如果我们注定要悲伤地离去

在离去之前叫醒我

河流已经干枯

天空变得荒芜

我和你在晶莹的刀丛中起舞

你曾对我说这一切是种解脱

也曾告诉我这一切就要结束

叫醒我，在离去之前叫醒我

在离去之前叫醒我

……

曾经有人问过我：“你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我说：“是时间，是对我好的人。”

他继续问：“那未来呢？”

我说：“未来跟你无关，或许你能改变，但我更愿意在它到来之前，紧紧握好属于我现在的每一分一秒。当然，还有对我好的人。”

因为他们才是我短暂人生中唯一的珍宝。

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差不多，各自容颜修饰的背后藏着崎岖不堪的人生和难以言说的故事。如果你看了别人的生活电影，你就不会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人在上演悲剧，也不会觉得自己真的无辜。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坐享其成和一帆风顺。每个人都有失眠的深夜、棘手的人生和颠沛流离的生活。别人不说，你不知，别人不喊痛，你不知道伤疤有多长。

不要问为什么，人人都有过岁月扎刺和寒雨洗礼。

你看到了光芒，然而你不知道它背后有多少黑暗的吞噬。你读到了有趣而让人深思的故事，然而你不知道故事背后藏着多少令人扼腕叹息的人生。

这世界上所有的温暖都是眼泪浸泡的。

而你能做的不过是掰掰手指头提醒自己：也许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晚安，我们聊聊感情……

这个世界上，据说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三个人：一个人说我不愿让你一个人，另一个人说我不愿让你跟另一个人，第三个人说我不愿一个人，也不愿让你一个人。

真相是第一个刻骨铭心却没有在一起，第二个很感动却没办法在一起，第三个无可奈何但在一起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小妹妹给我留言说：“丁浩，我跟男朋友分手了，我打了他。”

我说：“何必呢？”

她说：“他伤害了我。”

我说：“别矫情！”

她沉默片刻，接着说：“他劈腿跟我闺密好了，还说不如我做他妹妹。”

我说：“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你绑不了他的。”

她又说：“我怀孕了，一个人打的胎，我知道他没钱。”

我愣了大半天，差点敲破键盘：“你、你、你、你怎么没一巴掌打死他？！”

再后来，这个小妹妹大学毕业，终于要结婚，深夜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很难受。

我说：“人生就这么一回，多回家看看爸妈就好了。”

她说：“不是这个。”

我说：“份子太少？”

她说：“也不是，昨天我接了一个陌生电话，是那个浑蛋打来的。”

她又补充说：“我没听他说完就挂了。”

我说：“给你一百个赞。”

她说：“可是后来他又发短信给我，说他仍然爱我，所以想要我给他一次机会……”

我无话可说。

她接着说：“……我很难受，我发现自己还爱着他，我不想骗自己，可是我害怕控制不了自己。”

我说：“拜拜！”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我气得敲破键盘：拜！拜！

她说：“对不起，我已经推迟了婚礼。”

我挂掉了电话，平生第一次因一个陌生的人勃然大怒。

坦白说，这个世界上的感情，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去评论，就像两个人面对面心贴心，你无法知道对方究竟想些什么。但对小妹妹来说，如果他真的爱你，当年就不会那样对你，你如果真的爱他，也不会让你们的爱走到陌路。

年少时，我们离开了一个令自己刻骨铭心的人，感觉不会再爱了，满脑子都是从前的种种。若干年后，这个人重新出现在你的生活中，接着以前的美好回忆逐一支离破碎，换句话说就是，你不再爱他了。

拥有的时候无动于衷，所以后来徒劳无功。分开的时候太想重来，所以后来拼命取代。

人人都有躲不过的爱情题，猜不透的时间谜。时间长途跋涉，我们也一日千里，很多时候，不是不信爱，而是当你真正把过去放下了，新的感情会和新的价值观合二为一，而它属于新的你。

但，人最终需要的是一个给光的人，而不是带刀的人。

读大学时，有对情侣，相爱两年，突然因一件离奇的小事而宣告分手。大概姑娘不太愿意，于是第二天上午跑到教学楼顶，扬言男朋友要不回心转意，她就跳楼。

当时楼下围得人山人海，大家七嘴八舌地埋怨男的不近人情。

没过多久，男孩子就现身了，但不是一个人，身边领了一个靓丽的女伴。

姑娘看到后无声地哭了会儿，最后怒气冲冲地下来，头也不回地跑回宿舍。

后来男孩子带着那个靓丽的女伴来到咖啡厅。

男孩子说：“谢谢你！”

女伴说：“你又何必骗她？”

男孩子说：“不这样她就不死心。”

女伴：“没别的办法吗？”

男孩子说：“再化疗一次，下一个彻底死心的就是我了。”

我不知道男孩子的女友知道真相会怎么样。她也许会骂他是浑蛋，号啕大哭，也许会责备他是个扯谎狂，违背誓言。但是爱就是这样，男孩子宁愿对方在黑暗中骂他生生世世，也不愿意自己跑到阳光中让爱人痛苦一分一秒。

感情就是这么欠，明明那么心疼对方，却说“谁让你不听话，活该呀你”；明明舍不得对方，却说“赶紧滚，走得越远越好”。在乎的话语走了调，关心的方式夹着刀枪，何必呢？“何必？我怕说得太多，嫌自己啰唆；我怕说得太好，他骂我变了样。”

感情沦落到上古时期，时间才允许我们到世纪尽头。每种爱都有其存在方式，你可以唾弃，可以鄙夷，但你无法阻止其存在，因为确实有人就这样大悲大喜地走了一生。

就像以前老家的老太太和老头儿，一生中骂过对方的话不计其数，打过的架也无法计算，但老太太一走，老头儿很快就跟着过去了。他不怕孤独，唯一怕的是在另一个时空里，没有人陪她一起寂寞，一起孤独，一起喋喋不休。

多年前，我们一分手就觉得恨死对方了，后来过几年想想很无聊，骂自己幼稚可笑。又过几年，每次想起对方，都会心酸地说：“不管过多少年，我都那么喜欢你，过去是，现实是，永远都是，骗得过时间，骗不过永远。”

于是，有些事情变得没办法，没办法忘记黑暗中他的眼神；没办法弥补他雨天到来的狼狈；没办法收集他说保重后留下的背影；没办法在炊烟袅袅的村庄再放一次孔明灯；没办法和你画一道三八线折一支铅笔；没办法再说一句其实我爱你……没办法，统统没办法。

所以，他喜欢给你发短信，提醒你吃饭，天凉多加衣，他愿意，是因为你是他的北半球。你喜欢数落他，要他说晚安，带他见父母，你愿意，因为他是你的南半球。你们加一起，才是感情社会的全球化。

爱是块磁铁，你的N极放开了，别的S极才能扣得上。别的S极走掉了，是因为你才是她的N极。最糟糕的是，你的S极找到我的N极，中间却夹了一个不N不S的混合极，靠不近，分不开，最折磨人。

爱也是身后藏不住的影子，天一黑，思念就席卷它包裹睡眠。你是走丢的，她是找来的，所谓的天各一方，终究抵不过不期而遇。

而最终，你需要的是一个给光的人，而不是带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