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
一种清空的风格
玛格丽特·杜拉斯是个令人惊奇的人物,能够做出最坏的和最好的作品。格拉蒙(Gramont)剧院的两部戏剧《是的,也许》(Yes,peut-être)和《萨迦王国》(Le Shaga)令评论界失望透顶 。应当承认,那些平淡的闲聊空洞无物,和《音乐》里神秘的强度相去甚远。为了推动这场演出,作者挑选了两位卓越的女演员——克莱尔·德吕卡(Claire Deluca)和玛丽-安琪·迪泰伊(Marie-Ange Dutheil)一起执导。
记者:玛格丽特·杜拉斯女士,评论对您十分严厉。然而,众所周知,您习惯了赢得公众的支持并与他们交流,在您看来,这次是怎么回事?
MD:嗯,应该说我创作了一部基于无意义的戏剧。我尝试倒退着思考,写作一部关于无意义的戏剧。此外我对这部作品很满意。但我觉得这很正常,评论界的反应完全正常。评论界习惯于清晰的意义,它难以接受人们对它有些许的嘲弄,不是吗?嘲弄它和它所代表的逻辑与笛卡尔主义。在《萨迦王国》中,每个句子都是没有意义的。所有的句子都是假的。
记者:但说到底,您还是想让人接受一个主题,不是吗?……
MD:如果您愿意,是无主题的主题,我受够了,我厌倦了有所指示的戏剧,厌倦了虚假的深度……于是,我写了《萨迦王国》。
记者:在您心里,这是一种讽刺性的夸张,一种思维游戏,还是什么?……
MD:真相,就是一阵风,毫无价值。显然,我很清楚让五百个人来听风吹过是矛盾的……
记者:但是有些风意义重大,带来狂风暴雨,后果难料!
MD:这阵风,总之就是《萨迦王国》里的这阵风,它在原则上清扫了语言里的很多习惯。
记者:您能给我举个例子吗?在您看来什么是语言的改变?
MD:比如有个人讲了一个故事,讲他以前有过的一只鸟,一只会说话的鸟。他说他不反对鸟,不是吗?因为这是三个疯子,总之您知道,三个精神错乱的人。例如他会用“种族主义”这个词来形容鸟。这通常是口误,像这样。人们问他如何看待鸟的到来,是好还是坏,他回答说他很“重视”,严格来说这没有任何意义,“重视”这个词在所有的商业信函和所有的官场信函的下方……这就是一种社交的恶果,它就这样沿袭下来,被错误地使用。一切都是相似的。有一些极为复杂的句子,严格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认识一些人,他们在努力寻找《萨迦王国》的意义。当然这是错误的。但是现在,《是的,也许》确实是有主题的。这是一部大众化的戏剧;语言极为简单,十分节约,不是吗,不再有人称代词;人们完全无法忍受,因为……说到底,恰恰相反,人们——我指的是评论界——或许会像喜欢《萨迦王国》一样喜欢这部剧。显然,这部剧的背景完全是政治化的,它反映了我的政见,不是吗?
记者:这是一部反战的戏剧,嗯?
MD:这是一部反对美帝国主义的剧,而这一切都会被摧毁:两个女人相遇,在纽约的一个地方,她们闲聊。语言十分简洁。
记者:显然,人们批评您太偏激,越过了允许的界限;我想您完全不同意,我希望您告诉我为什么。
MD:哦,我或许很偏激,但这使我快乐。应该偏激。
记者:对您来说,这部戏剧想代表什么?一声示警的尖叫,一次总结,一种预言,还是什么?
MD:完全不是,是想表达一种希望。我想社会从头到尾都很糟糕,一切都该重新开始。我想从一场灾难出发,您会看到这种解决方式令人绝望,但毕竟这是一个通往希望的出口。从一场灾难,也就是我所说的人周围的空白出发,我在这里谈论人的未来,谈论遗忘的未来。当人们忘记了我们经历的时代是多么恐怖。首当其冲的是不公正,不是吗?
记者:现在我要向您提出另外一个问题。您曾经想过亲自导演这两部戏剧。您觉得作者亲自担任导演能够给演出带来一些东西吗?更好的连贯性,更加忠实吗……否则就不可能达到的东西?或者仅仅只是因为您受到了诱惑,毕竟导演十分好玩、十分有趣?
MD: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法则,作者本人也可能导坏掉,不是吗……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跌入陈腐的陷阱,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他刚刚进入这个行业,他不想“添油加醋”,就像行话里说的那样,不是吗?此外,对,这很好玩,然后我们正在重新开始做以前做过的事情。重写,这很有趣。
记者:这两部戏剧对您来说重要吗,还是说它们是一种游戏,可能很严肃,但依旧是一种游戏?
MD:不不,很重要。这很重要,因为我质疑了很多东西,尤其是好好写作,这是我目前害怕的东西。
记者:为什么?
MD:哦,因为它不再有任何意义。需要一种清空的风格,它打破了形式。重新找到某种纯真,某种愚蠢。然后打破它。
1968年1月25日,《阿尔勒干的大衣》(Le Manteau d'Arlequin)
皮埃尔-埃梅·图夏尔(Pierre-Aimé Touchard)和
勒内·威尔梅特(René Wilmet)的节目
法国文化台,法国广播电视公司制作,1967
- 《是的,也许》和《萨迦王国》于1968年1月5日创作于格拉蒙剧院,这两部戏剧确实受到了评论界的尖刻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