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节 鲁迅

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综合教程 作者:傅书华,徐惠琴 主编


第二节 鲁迅

内容提要

鲁迅一生的思想历程和创作道路,大致可以分为如下的发展阶段:第一阶段,留日期间,思想上强调“个人的自大”与“尊个性而张精神”,创作上呈现出浪漫主义和英雄主义的精神气质。第二阶段,五四时期,鲁迅的思想与创作有这样的特征:在理性上认同“进化论”的价值观,在个体经验上却有着浓重的“轮回”,即认为历史不但没进化,反而是由“一次次循环构成”;创作在走向“清醒的现实主义”的同时,更汲取了西方多种创作方法和技巧,显示出他无与伦比的创造力。第三阶段,20世纪30年代,鲁迅思想“左倾”,作品主要是杂文。在鲁迅经历的这些不同阶段,又有其一贯的精神脉络和基本特征:“立人”与“改造国民性”的思想,历史中间物的观念和文学创作上不拘一格,超越传统的艺术生命力。

鲁迅,是中国现代小说的奠基人。创作三部短篇小说集,分别为:《呐喊》(1923)、《彷徨》(1926)和《故事新编》(1936)。

《呐喊》和《彷徨》的主题:第一,揭露和控诉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热情歌颂反封建的战士。第二,形象地总结了辛亥革命的经验教训。第三,对旧中国农民命运的形象反映。第四,深刻地描绘各类知识分子的形象。艺术特点:第一,塑造人物时,采取“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人”的典型化手法。第二,艺术上多姿多彩。第三,结构形式丰富多样。第四,语言以口语为基础,吸取有生命的古代汉语,具有简洁、洗练、生动、峭拔的特点。

《故事新编》的主题:第一,对中国传统文化、历史的反思和解构,表现了中国文化的无意义性,表达了鲁迅对中国原典文化的呼唤。第二,把历史人物、英雄放置在日常生活中,神性世俗化,表现了他们悲剧性的存在。目的是要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发现相似性,发现历史、现实和未来的荒谬性。艺术特点:以反逻辑、非现实、超历史的思维解构历史和文化,创作新的历史预言;大量使用西方现代创作手法,夸张,变形,解构;语言的幽默、精练与反讽。

教学建议

1.中国现代小说在鲁迅手中开始,又在鲁迅手中成熟,这在文学史上是一种并不多见的现象。理解为什么说《呐喊》《彷徨》为中国现代小说的开端与成熟的标志。

2.《故事新编》最显著的特点是:鲁迅采用了一种新的、独创的方法,重新讲述了八个神话、历史故事,同时又在虚构小说的过程中融入、寄予了自己对生命形式的严肃思考。因此,这部小说集既呈现出艺术创作的“实验性”,又具有内层意蕴的复调性。在这个意义上,《故事新编》可以说是一部“实验性”的作品。

3.《孔乙己》有一个细节:孔乙己要小伙计记住“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对于这个细节,一般评者都认为它表现了孔乙己的迂腐。结合文本上下文语境,你能否挖掘出更深一层的含义?(通过对这一以往人们流于表面分析的细节的重新细读,意在说明以往的文学研究中观念先行和脱离文本分析的空洞与浮泛,强调细读文本、感受体验文本对研究和评价作家作品的重要性)

精读作品

鲁迅:《狂人日记》《阿Q正传》《铸剑》

评论摘要

1.鲁迅小说里常常回响着两种或两种以上不同的声音。而且这两种不同的声音,并非来自两个不同的对立着的人物(如果是这样,那就不稀奇了,因为小说人物总有各自不同的性格和行动的逻辑),竟是包含在作品的基调或总体倾向之中的。

以《狂人日记》为例,同一个主人公的日记,就既是疯子的千真万确的病态思维和胡言乱语,又能清醒深刻、振聋发聩地揭示出封建社会历史的某种真相。当然,这还只是表层的。在深层内容上,同样也响着两种声音:主人公一方面在激昂地愤怒地控诉礼教和家族制度“吃人”的罪行;另一方面,又在沉痛地发人深思地反省自身无意中也参与了“吃人”的悲剧,惭愧到了觉得“难见真的人”。战斗感与赎罪感同时并存。《孔乙己》中,通过孔乙己这个小人物的遭遇,尖锐批判了咸亨酒店里里外外人们的冷漠,把别人的痛苦当做笑料、永远在看戏的人生态度,同时又痛心地揭露了孔乙己自身虽然善良却又好吃懒做、不肯上进、一再偷窃等严重毛病,以致这篇短短三千字的作品令读者产生一种极复杂的感情。在《药》中,我们一方面痛切感到华老栓一家以及千千万万像华老栓家那样的普通百姓,他们是多么痛苦、愚昧,多么需要一场革命的大风暴来解救;而另一方面,要想掀起这场风暴的革命者夏瑜,却被他的亲伯父告密成了死囚,他被砍头后流的血又被愚昧群众当做医治亲人痨病的药。其结果是两个年轻的牺牲者最后被比邻安葬,两位母亲在次年清明节同时悲痛欲绝地出现在坟场上。小说迫使广大读者不能不认真思考:生活的出路究竟在哪里?中国的状况到底有没有条件发生它所需要的这场革命大风暴,发生之后实际效果又会怎样?《故乡》中闰土取香炉和烛台的时候,“我”暗地里笑他这样迷信这样崇拜偶像,可临近结尾,说到后辈“应该有新的生活”时,“我”转而马上又自省:“现在我所谓的希望,不也是我手制的偶像么?”回响起另一种声音。再说《祝福》。长时期中研究者都从封建礼法和封建迷信如何深深地残害祥林嫂这位两次守寡的劳动妇女,给她带来多大痛苦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所以总是将鲁四老爷以及柳妈为加害的一方、祥林嫂为受害的另一方加以对阵,得出儒释道(教)合伙吃人的结论。这样做并不错,但是远不完全,多少有些简单化。正像汪晖先生所说,当我们把祥林嫂的故事放在小说的叙事结构中时,发现小说主题就复杂化了:第一人称叙述者是小说中的“新党”,是唯一能在价值观上对儒释道合流的旧的伦理体系给予批判的人物,而叙述过程恰恰层层深入地揭示出,这位叙述者似乎同样对祥林嫂之死负有责任。祥林嫂曾经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识字的,又是出门人”的“新党”身上,但灵魂有无的问题却让“我”陷入两难的困境,“惶急”“踌躇”“吃惊”“支吾”,最终以“吞吞吐吐”的“说不清”作结。这或多或少加速了祥林嫂在绝望中走向死亡。尽管读者知道:第一人称叙事者的两难处境其实根源于祥林嫂的荒诞处境,因为她既需要“有灵魂”(她可以看到自己的儿子阿毛),又需要“无灵魂”(她可以免于受两个男人把她身体锯成两半的痛苦),这本身是一种无可选择的悲剧。但鲁迅以带有反讽意味的叙述启示读者:面对绝望的现实,具有新思想的知识分子除了挺身反抗之外别无其他途径,否则就会成为旧秩序的“共谋”者。这种道德反省可以说就是《祝福》的副主题。

严家炎:《复调小说:鲁迅的突出贡献》,载《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1(3)。

2.作为历史的“中间物”,他们第一个共同精神特征便是这种与强烈的悲剧感相伴随的自我反观和自我否定。《狂人日记》包含着狂人对社会的发现和改造与对自我的发现和否定的双向过程。狂人在“月光”启示下的精神觉醒以及由此产生的社会审视和历史发现,必须以意识到自身与现实世界和历史传统的对立和分离为前提。但一旦他以独立于旧精神体系的新观念去改造或劝转体系中的人,他就必然或必须重新与这个旧体系及其体现者发生联系,这种联系的逻辑结论就是“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由此,狂人的自我反观达到了自我否定:“有了四千年吃人履历的我,当初虽然不知道,现在明白,难见真的人!”这种自我否定是“中间物”的自我否定,它以“真的人”是“没有吃过人的人”和“我是吃过人的人”两个某本判断为前提……

作为历史的“中间物”,他们的第二个共同精神特征是对“死”(代表着过去、绝望和衰亡的世界)和“生”(代表着未来、希望和觉醒的世界)的人生命题的关注。他们把生与死提高到历史的、哲学的、伦理的、心理的高度来咀嚼体验,在精神上同时负载起“生”和“死”的重担,从而以某种抽象的或隐喻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中间物”的历史观念。《呐喊》和《彷徨》把“生”和“死”看做是互相转化、而非绝对对立的两种人生形式。当狂人把“被吃”的死的恐怖扩展到整个社会生活领域时,他就从“死”的世界中独立出来获得了“生”(觉醒);但当他从“生”者的立场去观察世界和自我时,他就发现“生”的“我”与“死”的世界的联系,从而又在“生”中找到“死”(吃人)的阴影。日本学者把狂人的死称为“终末论”的死(即在必死中求生)。认为“小说主人公的自觉,也随着死的恐怖的深化而深化,终于达到了‘我也吃过人’的赎罪的自觉高度”。这确是深刻之论……

作为历史的“中间物”,他们的第三个共同精神特征是建立在人类社会无穷进化的历史信念基础上的否定“黄金时代”的思想,或者说是一种以乐观主义为根本的“悲观主义”认识。狂人、疯子、魏连殳等人的孤独、决绝的精神状态和交织着绝望与希望的内心苦闷都以情绪化的方式体现了这种思想或认识,但更为明确的表达却在《头发的故事》中:

我要借了阿尔志跋绥夫的话问你们:你们将黄金时代的出现预约给这些人们的子孙了,但有什么给这些人们自己呢?

N先生的愤激的反问与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影的告别》《两地书》等作品中表达的关于“黄金时代”的思想完全一致,包含着两个层次的内容。比较外在的层次是对无抵抗主义的否定,《工人绥惠略夫》《沙宁》等小说对托尔斯泰主义和基督教的批判是其直接的思想渊源。在更深的层次上,这种否定“黄金时代”的思想又扩大为对人类历史过程的认识,成为历史进化观的一种独特表述。……由于“中间物”的精神特征反映了作家观照现实和自我时的基本人生态度,因而它实际上奠定了《呐喊》《彷徨》的基调:这是一曲回荡在苍茫时分的黎明之歌,从暗夜中走来的忧郁的歌者用悲怆、凄楚和嘲讽的沉浊嗓音迎接着正在诞生的光明。鲁迅以向旧生活诀别的方式走向新时代,这当中不仅有深刻严峻的审判和热烈真诚的欢欣,同时还有对自身命运的思索,以及由此产生的既崇高又痛苦的深沉的悲剧感。

汪晖:《历史的“中间物”与鲁迅小说的精神特征》,载《文学评论》,1986(5)。

3.《呐喊》和《彷徨》产生的历史时期是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高潮期,鲁迅那时的思想追求和艺术追求都是与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历史需要融合在一起的。那时他已经失望于辛亥革命那种脱离开中国社会意识变革的单纯政权变革,认为中国社会意识形态的基本性质不变,任何政权的更替都不足以带来中国的真正进步。所以他的《呐喊》和《彷徨》不是从中国社会政治革命的角度,而是从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角度来反映现实和表现现实的,它们首先是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中国社会政治革命的问题在其中不是被直接反映出来的,而是在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镜子中被折射出来的。中国的社会政治革命与中国的反封建思想革命是相互联系而又彼此区别的两个概念,它们各有其独特的规律性,我们应当首先从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特点和规律出发分析和研究《呐喊》和《彷徨》……

中国民主主义政治革命的主要任务是反帝、反封建,而中国当时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任务却只有一个:破除中国封建传统思想。《呐喊》《彷徨》没有反帝题材的作品,恰恰体现了中国当时社会思想革命的这个特点。作为政治革命斗争的反封建任务,是发动广大群众推翻地主阶级在政治、经济领域的统治地位,其斗争对象主要是地主阶级统治者。《呐喊》《彷徨》描绘的重心不是地主阶级对农民阶级的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而是封建思想、封建伦理道德观念对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束缚,它有力地讽刺和鞭挞了封建地主阶级统治者的残酷性、虚伪性和腐朽性。但这是作为封建思想、封建伦理道德的集中体现而被描写着的,一般来说,他们不是鲁迅描绘的重点。他所孜孜不倦地反复表现着的,是不觉悟的群众和下层知识分子,这表明鲁迅始终不渝地关心着广大人民群众的思想启蒙,同时也体现了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主要对象。构成《呐喊》《彷徨》中不觉悟人民群众形象的根本特征是作为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的人与作为思想观念的人的不合理分离,思想意识的落后性不符合他们自身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其观念意识的本质是中国封建的传统观念,这导致了他们作为社会地位的人与作为思想力量的人的严重对立。当鲁迅把他们从具体的社会地位中抽象出来,仅仅作为思想力量的人加以表现时,他们便与其他阶层的人共同组成了一支庞大的封建社会的舆论力量。《呐喊》《彷徨》对社会舆论力量的少有的重视,从另一个侧面表现了鲁迅对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高度重视,而改变社会舆论的封建性质则是鲁迅致力的主要目标之一。

王富仁:《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综论》,33、39、43页,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

4.《狂人日记》前面有一段文言文的题叙,说明这本狂人日记的事实来源,这是用非常写实的手法来写的。说有两兄弟,是作者的中学时代同学,他听说其中有一个生病了,有一次回乡时特地绕道去探望,碰到病人的哥哥,哥哥就说,我弟弟过去确实生过病,现在已经好了,“赴某地候补矣”。就是说,那个狂人曾经有一度疯狂,现在病愈了,他就去做官,又重新融入到这个正常人的社会,也就是又融入到这个吃人者的社会。所以,大家可以看到,鲁迅一开始已经给这个狂人制定了一个很不妙的结局。别看你今天很深刻,明天你一旦恢复理性了,你就“候补”去了。这里,他把一个人的觉醒看成是一场疯狂,由于一场病,他才觉悟到某些真理,但这个东西很快就被抹平了。就像鲁迅后来写的吕纬甫、魏连殳、涓生等人物,差不多都是这样一个结局。《在酒楼上》吕纬甫有一段著名的比喻:他像苍蝇那样飞了一圈又飞到了原来的点上。鲁迅的怀疑精神和悲观主义使他在处理狂人这样的知识分子的结局时表现得非常老辣,这与五四时期知识分子的自信与乐观态度是很不同的。

《狂人日记》里用两套文本,一套文言文,一套白话文,文言文代表了现实世界的声音,而白话文则是代表了一个狂人的内心世界的声音。这两个不同的文本,反映了两种语言空间,也就是新旧文化的对照。它前面的序言是用文言文,非常流畅,但一进入狂人语言就是很欧化的语言了。这也是一种暗示:我们正常的生活当中,语言是非常流畅的,就是一般的文言文,这个文言文谁都能够读,只有当狂人感受到另外一种问题,进入到另外一个思想空间了,他才会进入一个欧化的现代的特殊语境。这个语境被一般世俗认为是狂人狂语。

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44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5.阿Q人物“链”系列:由于“阿Q精神胜利法”具有典型性、普遍性,论者们开始注意到“阿Q”并没有死去,他依然活在后来许多作家笔下,阿Q的祖先也可以找到。许多现当代作家继承了鲁迅改造国民性的衣钵,写出了一批“涅槃中的阿Q”,我姑妄谓之“阿Q人物‘链’系列”。张锦池的《阿Q的远祖——猪八戒形象漫论》认为猪八戒和阿Q的缺点都是芸芸众生的缺点,猪八戒是阿Q的远祖。张梦阳的专著《阿Q新论》中《文学后裔》一节也具体谈到了中国现当代文学中受到《阿Q正传》影响的小说,张谓之为“阿Q的文学后裔”。但阿Q的后裔,无论在深度和广度上都无法与阿Q相比,这是因为创造精神典型的作家必须兼备大思想家、大学者、大作家三项条件。史承钧的《影响与契合——从〈阿Q正传〉到〈猫城记〉》和塞云的《阿Q、有二伯及其他:评萧红和鲁迅在文学上的师承关系》分别论述了老舍和萧红在人物塑造、创作思想、美学风格等方面对鲁迅的继承。田中阳《涅槃中的“阿Q”——对现当代文学中农民形象衍变一个侧面的审视》一文追述了自《阿Q正传》发表后七十多年来,“阿Q”在现当代作家笔下的承继和蜕变,勾勒农民摆脱传统重负,重构自己的文化心理的艰难心路历程。该文论及到的作品有二十多篇。阿Q封闭守旧的思维方式、主奴两面性、恋土情结、宗族观念在上述作品中的人物身上可以找到遗传的影子。然而,在时代风雨的洗礼下,在中国传统文化、西方文化、现代文化的碰撞下,中国农民的主体观念正在慢慢蜕变。……《唯恐其争——阿Q形象再认识》分析阿Q革命的负面:阿Q革命的心理实质是复仇式的破坏和独占式的享受,这一点阿Q与朱元璋类似,阿Q是变形了的朱元璋。《芙蓉镇》中的王秋赦的革命行为亦是“阿Q”式的革命的变形。白质、海燕在《阿Q真谛》一书中认为阿Q的最大特点是“愚”,即“昏”,由此观之,鲁迅其他小说中的人物也大多有阿Q相、阿Q气,或“阿Q原子”。

周志雄:《九十年代〈阿Q正传〉研究述评》,载《鲁迅研究月刊》,2001(3)。

6.通过仔细阅读,我们就会发现,在《故事新编》的每一篇作品中,都有许多形象、细节是反复出现的。我以为,在小说叙事的结构意义上,它们并非可有可无的,而是一套丰富缜密的叙事“针线”,它不仅增强了小说的形象密度,而且还能让小说中错综复杂的叙事“回路”,获得巧妙的照应。比如,《补天》中反复出现的“小人物”形象,这绝不是由于作者想象力的贫乏,而是一种另有深意的构思,他试图通过这一反复出现的“小人物”,构造一个卑微、委琐的形象世界来反衬“女娲”的创造性劳动的伟大和艰辛。从而,使小说的主题获得一种歌颂、批判的双重意蕴。又如,《采薇》中一直出现“薇”的形象。“薇”的形象在小说中总是与伯夷、叔齐的饥饿联系在一起的,小说中反复出现这一形象,其意蕴是点明,伯夷、叔齐的精神世界从根本上还是困扰于欲望之中。当“阿金姐”告诉他们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在吃的薇,难道不是我们圣上的吗?”时,“薇”却又成为他们道德堕落的证据。然而,当道德的负担和自责,最后剥夺了满足饥饿的欲望时,他们生存的意志也就彻底地崩溃了。作者就是借助于“薇”这一形象的迭用,映照出其内在丰富的内涵,从而把小说的主题推进到反讽的层面,这就是小说的高明之处。又如,在《出关》中,“孔子见老子”的场面重复了两遍,除了一两处的对话有细微的差别外,看起来,这两个场面没有多大的差异。但是,细读起来,就会发现,其中的人物在说同一句话时,其背后的思想、感情、信念、所指,前后都是有所变化的。“老子”在第一次与“孔子”会面时,他在思想与精神上,显然都处于优势。而到第二次会面时就转为劣势,这时虽然说的话都近乎一样,但是,我们还是能感觉到,两人所处的形势已经向相反方向转化,并在两者之间产生了冲突。作者的创造性之处,就在于,他能够在这种迭用的结构中,写出同中有异的微妙区别。因此,这种形象迭用的结构特色,使得小说能够在一个文本之中成功地做到各种相同、相异因素的自由穿梭、操纵,从而使得作品的艺术结构在细针密线之中纳入丰富的意味。

郑家建:《〈故事新编〉:文本的叙事分析与寓意的文化解读》,载《鲁迅研究月刊》,2001(2)。

7.《铸剑》标志着鲁迅的革命观已经上升到一个真正哲学的高度。《铸剑》讲述的是一个围绕“权力”(“剑”)而展开的“革命”(“复仇”)故事(传说)。“剑”喻指“权力”。“权力”(“剑”)由民众(眉间尺的父亲)所创造,并赋予统治者(“大王”)以行使管理的职能。但民众为了防止大王的暴力专政,只给了大王一把“雌剑”,而给自己留下了一把复仇的“雄剑”。眉间尺的父亲被杀死以后,“复仇”的任务落到了眉间尺身上。他空有复仇的愿望和决心,却没有复仇的精神和意志。与之相反,宴之敖者拥有复仇的精神和意志,但必须借助于眉间尺的生命,才能使自己的复仇落到实处。二者的结合,最后导致眉间尺、宴之敖者、大王三者同归于尽。这个同时灭亡的结局,恰恰显示了鲁迅革命观念的独特性和深刻性,即:革命的真正胜利,不就意味着革命、专制、革命文化的同时灭亡吗?《铸剑》向我们表明,真正的革命者只有两种人,这两种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甘愿牺牲。即,真正的革命者是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某种缺失,并为此而付出自己的牺牲,而绝非为了追求一种外在的荣耀或物质的利益。这同样是鲁迅革命观的精髓。

崔云伟、刘增人:《2007年鲁迅研究综述》,载《鲁迅研究月刊》,2008(9)。

泛读作品

鲁迅:《伤逝》《孔乙己》《孤独者》《祝福》《药》《故乡》《在酒楼上》《明天》《离婚》《起死》

评论文献索引

王晓初.“新时期鲁迅研究三十年”学术研讨会综述.文学评论,2009(2).

温儒敏,旷新年.《狂人日记》:反讽的迷宫.鲁迅研究月刊,1990(8).

刘俊.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狂人日记》新论.南京大学学报,2001(4).

曹禧修.话语与结构:言说的双主体论《狂人日记》的内结构及其叙事策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4(3).

谈蓓芳.试论鲁迅《狂人日记》的历史渊源——对其创新所在的别一种理解.复旦学报,2006(3).

戈宝权.《阿Q正传》在国外.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罗广荣.论阿Q“精神胜利法”的生长模式.浙江学刊,2000(1).

吴秀亮.纯粹雅化的鲁迅——从《狂人日记》与《阿Q正传》的重读比较中再解鲁迅小说.江苏社会科学,2007(2).

李怡.鲁迅人生体验中的《故事新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3).

毕文君.解读鲁迅小说《铸剑》的狂欢化诗学.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8(5).

范伯群,曾华鹏.鲁迅小说新论.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冯光廉.多维视野中的鲁迅.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2.

张梦阳.中国鲁迅学通论.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3.

姜振昌.《呐喊》《彷徨》:中国小说叙事方式的深层嬗变.文学评论,2006(5).

拓展练习

1.结合具体作品回答:鲁迅小说如何表现病态社会里人的精神病苦,以及对现代中国人的灵魂的“拷问”。

2.50年来对于狂人形象的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新中国成立后至“文化大革命”前17年;第二阶段,“文化大革命”结束至80年代末的14年;第三阶段,90年代的10年。把50年来关于狂人的观点归纳起来,可以得出以下几说:第一,“战士说”。“战士说”认为狂人并不狂,他是一个清醒的反封建战士。第二,“狂人说”。“狂人说”认为狂人是受封建势力的迫害而发狂的,即小说中所说的“迫害狂”。第三,“鲁迅说”。“鲁迅说”认为狂人就是鲁迅自己。这种观点把鲁迅的思想精神和狂人的性格表现对照起来考察。第四,“独醒说”。“独醒说”是唐沅于1993年8月在《写实的象征主义艺术——关于〈狂人日记〉的创作方法》一文中提出的。“独醒说”一反研究者看狂人的视面而从狂人看芸芸众生的视面立论。你认为哪种见解更切合狂人形象的实际?为什么?

3.关于知识分子主题的发展脉络曲折复杂。鲁迅的《狂人日记》《在酒楼上》等开启了知识分子自我审视、自我启蒙和真诚忏悔的先河。在钱锺书的《围城》里,方鸿渐是个充满自我矛盾的人物,他既正直又虚假,既真诚又油滑。在几十年后王蒙的《活动变人形》里,倪吾诚上演了另一出文化性格的悲剧,他向往西方文化,却无时不在传统文化的包围之中,被几个乖戾的女性折腾欲死,受虐而又虐人,忍受着无可解脱的痛苦。巴金的《随想录》,既是作家在自己身上发现觉新品性、触摸到知识分子人格中的奴隶性,也是对鲁迅先生知识分子自审主题的接通。郁达夫在《沉沦》等作品中写到知识者由于性的苦闷和生的苦闷而导致的沉沦,在贾平凹笔下的庄之蝶身上似乎也能发现,而郁达夫等人的“自叙传”小说体式,在20世纪80年代张贤亮的创作中又一次得到印证,然而历史却经历了何等的沧桑巨变。叶圣陶笔下的灰色小人物、茅盾的《蚀》三部曲、巴金的《憩园》《寒夜》、路翎的《财主底儿女们》、“十七年”时期的《红豆》《青春之歌》、新时期王蒙、李国文、王小波等人的小说,都为我们奉献了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形象,足以构成一个深长的人物画廊。阅读作品,对此主题应有清晰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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