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作别”数学的数学家
有人说,吴文俊的记忆力非常好,那么多数字和公式竟然张口就能背出。在进行数学机械化研究过程中,对于电子计算机安装的日期、为计算机最后编成300多条“指令”程序的日期,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有一块特别出名的小黑板,就竖在书房旁。他把自己想到的问题都写在小黑板上,解决了再擦掉。
也有人说,老先生的记忆力非常差,与数学无关的事,他总是转身就忘。一次,有位记者去采访,头天晚上和他约好,第二天见面时他却说:“好像是约过的,但你具体要采访些什么?”
在60寿辰的那天,他和平常一样,整天沉浸在运算和公式中,有人特地选定在这一天的晚间登门拜访,寒暄之后,说明来意:“听您夫人说,今天是您60大寿,特来表示祝贺。”吴文俊仿佛听了一个新闻,恍然大悟地说:“哦,是吗?我倒忘了。”
或许正是这种“选择性失忆”才促成他能心无旁骛地专注于研究吧。
某次采访,有记者问他:“你觉得生活中哪些是有意义的事?”老先生憨笑了起来:“想不起来了。我平常是个没情趣的人。”
但其实,已是90多岁高龄的吴文俊是出了名的“老顽童”。
他喜欢光脚穿皮鞋在家走动,说这是懒人最好的锻炼方法。在生活中,吴文俊的爱好很多,读小说、看电影、下围棋……老伴说他“贪玩儿”,可他解释说,读历史书、看历史影片,对学术研究有帮助;下围棋,可以培养全局观念和战略眼光。“别看围棋中的小小棋子,每子落到哪儿都至关重要。所谓‘一着下错满盘皆输’,我们搞研究也得这样,要有发展眼光、战略眼光和全局观念,这样才能出大成果。”吴文俊说。
80多岁时,一次去香港参加研讨会,身边工作人员一个不注意,他就跑到迪士尼乐园,非要坐一次过山车。“当时工作人员看我年纪大,不让我上去,我就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上去了。”吴文俊顽皮地眨眨眼,“其实一上去我就后悔了,但是下不来了,呵呵!”
吴文俊说,现在年纪大了,看小说成了他最大的乐趣。2012年,有记者问及他最近的工作和生活,老先生憨笑起来:“主要看小说,每天看,看到晚。”
他最爱看侦探小说和历史小说。“以前工作忙,看小说都得挑短篇的看,怕浪费时间。现在有了大把空闲,我就把小时候看过的小说又找出来重新看一遍,找一找从前的感觉。”吴文俊说。
他永葆对未知的探求之心。“像玛雅民族的历史,突然中断了。我很好奇。前段时间,中国月球车登月了。月球很奇怪,总是半个面孔对着地球,另一面不知道什么样。有很多人类不知道但非常重要的东西等待研究和发现。”
他还喜欢去知春路的一家咖啡馆。一个人打出租车去,点上一壶咖啡喝一个下午。“不看书,也不想任何事情,纯粹是为了享受咖啡的味道。”他也喜欢去双安商场附近的影城,那里有个书店,可以随便看,他说他的很多书也是在那儿买的。
其实,喝咖啡是他年轻时养成的习惯。20世纪50年代的法国科学家们习惯于在街边的咖啡屋占据一角,不理会窗外的车水马龙,一头钻进公式和推理。吴文俊入乡随俗,也经常到咖啡馆,买一杯浓浓的咖啡,坐到角落的桌旁,进入拓扑学的世界,直至深夜才离开。在巴黎时,受到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的限制,咖啡屋成了吴文俊的重要工作场所,他的许多重要成果都是在那里获得的。
老年的吴文俊似乎对数学的兴趣不大了。人们问他爱看侦探小说是不是因为数学讲究推理,探案也讲究推理?他摆摆手,说道:“纯粹是因为好玩。”
他的书房也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几乎没有什么数学方面的书籍。他把所有的数学资料和研究书籍都捐给单位图书馆了。“工作的事交给他们了,我老了。”他说。不过他马上又说:“像中国古代数学,我还有些问题没搞清楚,比如微积分萌芽问题,有时间的话要去弄清楚。我的老师(陈省身)临终前还在钻研一个数学问题,我要向老师学习。”
一辈子与数学为伴的他怎么可能真的放得下?
他念念不忘的一件事是对中国古代数学的研究。在他看来,中国古代数学不但要振兴,还要复兴。“古代数学书,值得进一步学习挖掘。有些书失传了。我认为,应该对地方志进行收集、整理,会有新发现。”
还有一件大事是,让中国数学走向世界。陈省身、程民德、胡国定、吴文俊等老一辈数学家曾共同提出“中国数学要在21世纪率先赶上世界先进水平,成为数学强国”的宏伟目标,并提出“三步走”和具体规划,想把全国数学界动员起来,实现“率先赶上”的中国数学梦。
“我做梦都在想哪个领域赶上去了。搞数学,光发表论文不值得骄傲,应该有自己的东西。不能外国人搞什么就跟着搞什么,应该让外国人跟着我们跑。这是可以做到的。”95岁的吴文俊说。
“中国传统数学濒于失传并让位于西方现代数学,已有几个世纪之久了,现在已到了复兴中国数学事业的紧要关头。21世纪,应该让中国先哲创立的机械化算法体系在数学领域再领风骚。”这是他最大的心愿。
(撰稿 操秀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