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回不去的曾经
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悲惨的世界,
必须要装作乐在其中的
去做一些自己并不乐在其中的事情。
1.
醉酒是种什么体验,我以前常问那些好酒之徒这个问题。他们会和我说,醉是一种飘飘欲仙的状态,是一种身体与灵魂分开的境界,所有的烦恼在酒精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这话我高中一个外号叫白菜的同学就和我说过。白菜其实并不算嗜酒,他是嗜吹牛,在那个啥都开始懂点却又懂得不多的年纪里,大家吹牛的范围基本都在抽烟、喝酒、早恋和打架上。这些长大后被认为极坏的习惯却在当时被披上了牛×的外衣。抽万宝路的就可以鄙视抽红双喜的;能喝三瓶啤酒的就鄙视只能喝一瓶啤酒的;和姑娘上过床的就能鄙视处男;打架凶猛的就专门鄙视那些不敢跟人动手的怂货。
这些习惯中的任何一个在那个年纪里都是可以被当作一门特长来炫耀的,白菜最爱炫耀自己酒量好。他曾经当着我们的面连吹了三瓶啤酒,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跑去球场打篮球。一小会儿工夫,他就在球场上吐了,没等大家开口,白菜就大声辩解说:“我没醉,我是被刚才那人运球晃吐的。”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白菜,是在一次高中同学会上,他喝大了,一直在厕所里吐。我当时就想白菜一定过得很不容易,有很多的烦恼,需要更多的酒精来麻痹。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白菜,可能跟他一直喝醉有关吧,以前我无法理解,现在我也算醉过,有了发言权。我对昨晚后来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断片了。我给老二打电话,他说昨天喝完就把我送了回来,然后他们又去了夜总会,一直玩到第二天早上四点,这才把那几尊佛伺候高兴了。老二给我讲道理,说要在社会上混得世故,很无奈,有时候必须要放下自尊,这叫应酬。
我十分讨厌应酬。所谓应酬无非就是放下自尊的去取悦一些人,而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能给你带来一些利益。可应酬似乎又是成年人市场里一种不可或缺的产物,未成年时我常看我爸出去应酬,喝大了躺在地板上吐,我妈就在旁边骂边收拾。那时我简单地想,干嘛非要喝那么多酒,又没人逼你喝。等我自己参加工作了,身边的朋友也开始应酬,时不时地会拿出来说,说自己醉倒在路边半夜被寒风冻醒的经历,说他们为了拿下业务喝吐血的遭遇,说这吐出来的都不是血,是无奈。他们边说还边重重的吸一口烟,拿起手中的最新款手机看看,一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模样。
直到昨天,我才明白了原来这酒真的是可以被逼着喝下去的,我也和我那些朋友一样,吐了一地的无奈。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悲惨的世界,必须要装作乐在其中的去做一些自己并不乐在其中的事情。也许我至今混得不如意,就跟我这看不惯的臭脾气有直接关系,我看不惯的人和事太多,反过来,我能干的事业也就相对少了。
2.
我这个人想法多,喜欢回首过往,老会因为别人一句话,或者遇上一些事就开始回忆,可能是人过三十的缘故吧。爱回忆,特别是在自己还没混出啥人样的时候就更要把以前做过的一些好事坏事都挖出来分析。然后用发展逻辑勾芡一番,意淫下如果当初延续一下好的方面,摒弃一些坏的方面,那今天会不会混得稍微好点。三十岁是一个男人的分水岭,之前全是幻想,之后全是现实。
刘芒最近跟经贸的同学混到一块去了,这群人是在网吧里玩刀塔认识的,还组了个战队,放出话来要成为北京第一。他还挺骄傲的,组不了乐队组个战队也是个实现价值的过程。书写完我也闲了,没事也会去网吧看刘芒他们训练,打得都叫什么玩意儿啊。训练完了大家就在附近摊子上撸串,聊战术,有时候还会聊人生。
学生们对人生看得浅薄,觉得未来就是上班和下班,上班好好工作,下班玩玩游戏,日子简单快乐。我有时候会插嘴问他们难道就没有梦想吗?他们说当然有啊,成为北京第一!刘芒连忙放下啤酒瓶子夸这位同学有见地。我沉默了,可能大家在学生时代总是很容易对游戏产生一些信念。
高中那会我玩“拳皇97”,我当时的梦想就是赢了街机厅老板的儿子,可直到那家游戏厅关门我都没能赢他。
大学开始的时候是CS最火的年代,我就在网吧的局域网里称王称霸,那是个甩狙的时代,Johnny.R是我的偶像。那时候寝室和寝室之间经常打枪赌饭局,输了赢了都开心。
大学末年,别人忙着找工作,我忙着打“魔兽争霸”,我已经彻底走出学校,开始在杭城的各大网吧里扫钱。我拿着压岁钱买了微软的鼠标和键盘,在外面租了房子,昏天黑地地打魔兽,当时我觉得很快就会有职业俱乐部把我招了去。
第一份工作让我认识了许可,许可把我带进了刀塔的世界里,我与这款游戏牵扯至今,在我最巅峰的时候,我也像这群啃腰子的同学们一样,要想成为哪哪的第一。
我的梦越做越大,大到自己开始偏执,开始不顾一切,只为赢。我的业务一团糟,我的生活比业务还糟,我并没有因为鬼鬼那些话就开始发奋图强,而是迷失在了游戏里。在那个状态下,我所理解的生活和现在他们所理解的生活是一样的,上班下班,玩玩刀塔,成为第一!我觉得自己干了太多自己不想干的人和事,我对外界充满敌意,我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网络喷子,发表很多文章,给所有与我一样愤世嫉俗的人带去能量。
3.
“其实我还拿过全国冠军呢。”我想有必要和他们分享一下我的往事。
“大家快退后,有人要开始吹牛了!”刘芒在一旁插科打诨。
“真的假的?快说来听听。”学生们爱听这种关于冠军的传奇故事,自带崇拜的光环。
其实我的故事并不传奇,冠军的含金量也极低,只不过是个规模很小的线上赛,没有一支大牌的职业战队参赛,但对我的意义非凡。我们战队除了我之外,其他四名队员都来自安徽亳州,是他们让我知道了原来亳州叫“博州”不叫“毫州”。在这次比赛之前的两年,我们大大小小参加过不少的比赛,最好成绩也就是小组出线,而多数情况都是第一轮即被淘汰,外界戏称我们为“一轮队”。我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就在网站上跟人互喷,大家话都往难听了说,反正在网上所有人都隐藏在ID后面,除了把人祖上骂干净了也不能干别的。
“能不能直接说重点,您这是要当评书说呢?”刘芒不耐烦地说。
我说故事总要有点来龙去脉,这又不是看毛片。同学们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让刘芒别打岔。我接着说以前每天晚上下了班就是跑网吧和他们去找队训练,研究战术,就跟你们现在一样。那时候我在义乌亲戚的公司里上班,为了打刀塔我就编各种理由请假,今天头疼,明天出疹子,后天得肝炎。我那亲戚慌了,打电话给我爸让我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先把身体养好,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爸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怪义乌水土不行,空气又差,城市还脏,说的跟瘟疫大陆一样。我爸说不行就回来吧,我说不行,混得不好我就不回去了,这台词是我跟某服装广告里学的。
我喝了口啤酒润了喉,接着说,后来我们就报名参加了那个线上赛,用全能加蜘蛛的组合一路杀到决赛,这套战术是我想的,特别赖皮。旁边的同学就问我难道别的战队就没有针对的体系吗?我摇摇头,都说了很赖皮了!再说参赛的是些业余的队伍,打刀塔不爱动脑子,都是想到哪打到哪。
“后来就拿了冠军了?”
我点点头说:“对呀。”
“这故事听起来很无聊嘛。”刘芒说。
我说重点在后面,拿了冠军后,战队的人都很开心,觉得线下见个面好好庆祝一下吧。我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就让他们来义乌,我包吃住。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我当时没经济来源,自己都穷得叮当响,但作为队长这种客套话我必须说,我想这么远他们没病应该都不会来。天晓得他们真的有病,全他妈来了,结果在我这混吃混喝了一礼拜,赶都赶不走。为首的那个还说义乌这城市真不错,还想着在这摆地摊发家致富呢。后来也许是大家天天麻辣烫和沙县实在吃腻了,终于鸟兽散去。
冠军其实给我带来了什么呢?说实话只是一时的满足感,短暂的愉悦而已。回去后大家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训练,加上游戏版本的更新,全队似乎都没了节奏,一直输。有时候就是这样,输的多了,人心自然散了,对刀塔的热情也降了温,梦就醒了。大家各玩各的,偶尔会在群里吹吹牛。那时候我已经回老家了,他们有的也去单位上了班,QQ头像灰白色的时候越来越多。
“你想说明什么呢?”刘芒问我。
“我只是想说我曾经也和你们一样,追求过,付出过,不过最后你们还是会和我一样,把多年的游戏经历当作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你们不了解,有多少朋友因为一款游戏走到一起,又有多少朋友因为一场游戏与你走散。”说这话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石头。我已经久未联系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天梯多少分了,是否和燕姐上了床。
“你们这些写书的就喜欢煽情,日子过得随意点,千金难买爷喜欢,没啥好纠结的。”刘芒显然对我这个故事并不感兴趣,毫无共鸣。
“你是作家啊?”其中一个同学问。
“谈不上,你能问出这句话就说明一切了。”
“我觉得你可以把你这段经历写成一本书啊,有刀塔也有青春,多好。”
我迟疑了一下问:“好吗?”
“好!好!好!”除了刘芒以外所有的年轻分子都直点头。
回到住处,我一直在思考那几个大学生给我的建议。回想起来,这十年过得就像一个昨天那么短,又像一个世纪那么长。我从杭州到上海,又从上海回杭州,去过义乌,回过老家,现在到了首都。我见证了鬼鬼的离开,见识了纸醉金迷的夜晚,还和十多年的老友因为刀塔而反目。穷极小半生,有太多的碎片,掉到地板上都是叮叮当当的响声。也许只有刀塔还能在记忆库里保留着原来的形状,虽然没有规则,边角锐利,但却刚好能印出我的脸和生活在我脸上刻下的沧桑。可能说沧桑有些大了,在花开至荼蘼的年纪,我仍有温度,无畏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