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丛林里的伐木者和撑筏者
洛佩斯角湾
1914年7月25日至1914年7月29日
6.1 寻找合适的林场
这段日子,我患了脓肿,我和妻子被迫来到下游的洛佩斯角湾。因为我觉得,要切开这个脓肿,就必须向洛佩斯角湾那里的军医寻求帮助。幸运的是,我们一到达洛佩斯角湾,这个脓肿就自己裂开了,这样就不必担心由手术引起的并发症了。我和妻子到朋友傅立叶家做客,受到热情款待。傅立叶先生被某国外公司派驻非洲。夏天的时候,傅立叶太太为了待产,在我们兰巴雷内诊所待了两个多月。傅立叶先生是法国哲学家傅立叶的孙子,而我在学生时代曾经拜读过哲学家傅里叶的社会学理论。现在,他的曾孙在这片原始森林里出生了。
我的身体仍无法自由活动,我只能天天躺在阳台的躺椅上,和妻子一起遥望大海,呼吸海边新鲜的空气。仅仅是感受一下空气的流动,对于我们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在兰巴雷内,除了短暂的雷雨风暴和龙卷风外,平时没有一丝风。
我利用这些空闲时间,来介绍一下在奥果韦地区的伐木者和撑筏者的生活吧。
大概三十多年前,人们开始在西非和赤道非洲一带大规模砍伐森林。这个任务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原始森林里确实有大量上好的木材,但是如何砍伐和运输呢?在奥果韦地区,有砍伐价值的通常只有河道两岸的木材,而距离河道或者湖泊一公里以外的好木材则无人问津。因为木材如果不能搬运出去,砍伐它们又有什么用呢?
人们为何不在森林里建设铁路来运输木材呢?只有不了解赤道非洲原始森林的人,才会提出这个问题。原始森林的地面上巨大的根茎交错,沼泽遍布。铺设铁轨需要砍掉树木、挖出树根并把沼泽填实。仅仅铺设一段200米长的铁路,就要牺牲洛佩斯角湾地区100吨以上的上好木材。因此,只能在地形合适、成本不高的前提下,才能铺设铁路。到了森林,人们才会知道,人类面对自然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这通常就意味着,砍伐树木只能按当地的原始方式进行。只有当地的原住民能充当劳动力,但是,他们的人手远远不够。有人说,要让越南人和中国人移民到这里。但这个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因为他们忍受不了非洲原始森林的炎热和露营的生活方式,也吃不了这片土地提供的食物,他们难以在丛林生活下去。
砍伐树木意味着,首先要正确地寻找到树木的生长位置。在森林里,不同树种交错生长在一起,只有找到水域附近某种所需树木生长密集的地方,砍伐才有意义。当地人非常熟悉这样的地方。通常情况下,这些地方位于森林深处,在高水位附近,与主河道旁的狭窄直流或小池塘相连。当地人只会把这些地方深深地藏在自己的脑海里,并故意误导那些想要找到这些地方的白人。有个欧洲人跟我说,当地人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接受了他所送的大量礼物,如香烟、烧酒和丝巾。作为回报,那些原住民每天都得陪着他去寻找好木材的聚集地。但是,利于砍伐的木材聚集地,他一块都没找到。终于有一次,他偶然偷听到,原来当地人故意带着他绕开那些好木材的聚集地。为此,他和这些原住民中断了所谓的友谊。
干流两侧的树木,大部分都已经被砍掉了。
欧洲公司拥有约一半林场的砍伐许可权,而其余的林场可以被自由砍伐。事实上,只要有木材的地方,不管黑人还是白人,每个人都可以自由砍伐。就算是欧洲公司拥有特许经营权的林场,黑人也可以自由砍伐,就像在自由林区一样。但前提是,木材必须卖给欧洲公司,而不能卖给其他的木材销售商。
在这里,最重要的事,不是拥有林场,而是拥有可供出售的木材。黑人自己砍伐出售的木材比欧洲人雇佣工人砍伐出售的木材要便宜,但是黑人的木材供应具有不确定性,所以与他们交易并不可靠。当市场对木材的需求量达到最大值的时候,或许正是他们庆祝节日或者出海捕鱼的时候。所以,每个公司都会购买黑人砍伐的木材,但同时也会自己雇佣工人砍伐树木。
6.2 林场的工作与生活
发现一个优良的林场后,整个部落的成员都会蜂拥而至,联合起来开采,或者白人雇佣工人先修建小木屋来休息和住宿。最大的问题是食物的供给。如何在荒郊野岭给60位甚至上百位工人提供食物?距离最近的村庄和最近的种植园或许有40公里远,而且只能通过泥泞的沼泽地徒步到达,行程异常艰难。目前,香蕉和木薯是常见的食物。但因为这些食物体积较大,所以难以运输。而且,它们的保鲜期只有几天。赤道非洲最不幸的,是这片地区几乎不生长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这里的自然环境只保证全年都能生长香蕉和木薯。根据不同的气候情况,它们的产量有高有低。但是香蕉和木薯分别在被采摘六天和十天后就会腐烂。
木薯根本身是不能吃的,因为它含有氰酸,有剧毒。为了去掉木薯根的毒,需要将木薯根放入流动的水中搁置数天。有一次,商人斯坦利失去了300名搬运工人,就是因为那些工人吃了没有充分浸泡过的木薯根。如果木薯根在流动的水里经过足够长时间的浸泡,就会碎成小块并发酵,然后会形成一种硬且发黑的块状物,人们用长条状的叶子将其包裹保存。但这种木薯棒令欧洲人难以下咽。欧洲人比较习惯的是将木薯粉做成西米,我们经常把西米放在汤中。
因为当地的食物实在难以保证定期供给,所以黑人伐木工不得不以欧洲的大米和罐头为生。其中一种便宜的、专门出口非洲中部的沙丁鱼罐头大量供应。国外工厂的库存也很充足。此外,为了变换花样,还有多种食品可供选择,如龙虾罐头、芦笋罐头和加州水果。对富裕的欧洲人而言,最贵的罐头也不算什么奢侈品,但黑人伐木工只有在特别需要时才会吃。
如果靠打猎生存呢?在真正的原始森林里,靠打猎是很难填饱肚子的。原始森林里可能有些野生动物,但猎人如何在茂密的灌木丛中发现并跟踪它们?没有树木生长的沼泽或者草原和丛林交替的地带,才是最理想的狩猎地点。但是,这种地方通常没有树木可以砍伐。所以,这一切听起来很矛盾:赤道非洲的森林虽然植被丰富,野生动物繁多,但人们在这里却很容易饿死。
除了饥饿,伐木工人还要白天忍受采采蝇,夜晚忍受蚊子。他们还必须一整天泡在深及腰部的沼泽地中工作。因此,所有工人都经常发烧,且普遍患有风湿病。
砍伐树木是非常累的,因为树干很粗。而且,参天大树的树干并不是规则的圆柱体,也不是直立着向上生长的。树干有许多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凸起,这些凸起支撑着很多支干,围绕着主干生长,并且深深地扎根土中。奇妙的大自然就好像从师于最好的建筑师,给这些参天大树提供了对抗龙卷风唯一有效的保护。
很多情况下,从地面开始砍伐树木是完全不可能的,只能从齐头顶的高度开始,或者必须先做好一个支架,然后站在支架上砍伐树木。
挥汗如雨地工作几天后,工人们终于可以歇歇手中的斧头了。但是这个时候,大树还没有倒地。因为它的枝杈已经与邻近树木的枝杈和巨大的藤蔓交织在一起。只有将互相缠绕的枝杈和藤蔓砍断,大树才会连同这些枝杈和藤蔓一同倒地。
大树树干倒地后,切割就可以开始了。工人们用锯子或斧头将其锯成或劈成4到5米长的木头段。树干的截断面直径不到60厘米时,工人就会停止切割,把剩下的木头扔在那里,任其腐烂。太粗的木头也会被舍弃,因为它们用起来太笨重了。木材商人只想要直径在60到150厘米范围内的木材。
树木的砍伐和切割通常在旱季进行,也就是6月到10月这个时间段。这时,人们就会在林间空地上开出一条路,这样三吨左右重的原木可以顺着这条路滚到一个池塘边。为了开辟道路,人们必须先清理深埋于地下的树根和倒地的巨大树冠。有时,大树倒地的瞬间,七零八落的大树杈可以插入土中数米之深。最终,道路总算开辟出来了。穿过沼泽的路上布满了木头。原木一块接一块地在路上滚着。30个工人有节奏地叫喊着,在路上慢慢推着一根根木头,使它们沿着轴线向前滚动。如果原木太大,或者圆柱形的原木不那么规则时,仅仅靠人力是不够的,还必须借助于卷扬机。如果前方有小山丘,或者垫在下面的木头陷入了沼泽,30个工人就算花一整个下午也只能把一块原木向前移动80米。
时间很紧迫!11月底至12月初,支流水位上涨,所有原木必须在此期间滚入池塘。只有在这个时间段,高涨的水位才可以连接池塘与主河道。如果池塘与主河道的水没连上,原木就会滞留在森林里,被森林的寄生虫,尤其是一种树皮甲虫(长蝽科)严重蛀蚀,以至于无法出售。滞留的木材顶多还有一次从森林里运出来的机会,也就是春季的洪水期。但是春季水量往往不够,水位不够高,不能连通所有的池塘和河流,这就必须再等一年,到下一年秋季的洪水期,那样的话,这些倒地的原木就百分百浪费了。
但是有的时候,秋季洪水期的水量也不够,水位无法达到必要的高度。这种情况大概每10年出现一次。一旦这种情况发生,伐木场的工作就全是徒劳。去年秋天就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很多中小木材商人几乎因此破产。整个村庄的壮丁辛苦工作了几个月,所得收入甚至都不能偿还购买大米和罐头欠下的债务。
最终,原木被放入流动的河水中,在河岸的灌木丛边,用藤蔓捆绑在一起。各村庄都用这种方式将砍伐和切割的原木运送到岸边。到岸后,白人商人就来购买自己中意的木材。挑选过程中,必须很谨慎。他们必须考虑,那些木材真的是他们需要的种类吗?黑人有没有把河流边花纹相似的原木掺在其中?这些原木是新伐的吗?还是有人把陈年原木的两端锯掉冒充新原木?黑人在交易原木中的聪明才智令人难以想象。啊,新入行的木材商可得小心点!
据说在利伯维尔湾,曾经有个年轻的英国商人要为他的公司购买乌檀木。这是一种比较重的木材,市场上常以小块出售。这个年轻商人非常满意地向英国的公司报告说,大批质量上乘的乌檀木将很快送达。第一批木材刚到英国,他就收到一封电报。电报称,他购买送到英国的木材不是真正的上等乌檀木,而是假货。那么贵的货物竟然一钱不值,他得为此损失承担责任。实际上,黑人把一些硬质原木卖给了他。这些硬质原木放在黑沼泽里浸泡了数月,染上黑色,看起来就像真的乌檀木一样,而且其切割面和表层都可以以假乱真。但是,这些硬质原木的木心其实是红色的。这个没有经验的白人太大意了,他应该事先锯开原木,以辨真伪。
白人商人通常先丈量原木再购买。丈量过程也很复杂,因为原木漂浮在水上,丈量时必须在木头周围跳来跳去。商人会先支付一半的货款,等原木刻上公司的标志后安全运达海岸时,才会结清其余的货款。
有时,黑人会把同一批原木卖四五次。每次拿到订金后,他们就消失在原始森林,直到交易不了了之。白人商人也不愿意花费时间和金钱再追查这些黑人。就算找到了他们,他们也早已拿这笔钱换了香烟或其他东西,商人们也得不到什么赔偿。
6.3 沿着奥果韦河顺流而下的木筏
现在,我们来说说如何制造木筏吧。黑人制造木筏时,既不用绳子,也不用钢丝,而是用原始森林里的藤本植物。这些藤条既好用又便宜,有手指那么粗的,也有胳膊那么粗的。60到100根4到5米长的厚木前后码成两排,再按照一定顺序捆绑起来。用这种方式制造的木筏,有8到10米宽、约40米长,有时重量可达200吨。那些依次捆绑的细长原木保证了木筏的安全性和稳定性。然后就可以用竹子和棕榈叶在木筏上搭起小茅屋,再在用木块垒砌的平台上粘上黏土,就有做饭用的灶台了。木筏前后的桨用巨大的树杈固定,以便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木筏。每只桨必须由至少6个人同时掌控。也就是说,驾驭这样的一只木筏,需要大约12到15个船员。
人们尽可能多地采购满香蕉和木薯棒,然后就出发了。
航行途中可能遇到河道中的沙洲,它们被棕色的水覆盖,从远处很难发现。为了避免木筏搁浅,团队需要尽可能地确认这些不断移动的沙洲的具体位置。一旦木筏撞在其中的一个沙洲上,就没办法让它重新航行了,除非把陷入沙子的原木一根一根地从木筏上卸下来,然后再重新组装。有时不得不拆开木筏,再把它们重新组装在一起,这可能需要八天的时间,而且组装过程中原木也会丢失。此外,因为食物非常稀缺,所以时间很宝贵。越向奥果韦河下游航行,越难找到食物。在奥果韦河下游,只是几根可怜兮兮的香蕉,当地村民都会坚持要价1到1.5法郎才肯卖给这些忍饥挨饿的撑筏者,即便村民完全可以分一些吃的给他们。
在航行途中常发生的情况是,有的黑人把木筏中上好的原木抽出来卖给沿途的原住民,再把同样大小的劣质原木补进去,并在劣质原木上伪造公司标志。这些原始森林中的废弃劣质原木,都是在最近的汛期中被冲下来的。它们有的搁浅在沙滩上,有的留在河湾中,据说有的村庄囤积着各种尺寸的劣质木头。村民有时也会将从木筏中抽出来的上好原木的标志抹掉,再出售给白人。
当然也还有一些原因让白人商人时刻为航行中的木筏担心。许多天后,商人用来装载货物的船将到达洛佩斯角湾,木筏大概也在那个时候到达。如果木筏及时到达,那么黑人撑筏者会按照约定得到商人的礼物。但如果途中经过河边的村庄,又碰上村庄里有庆祝活动,黑人往往经受不住诱惑,把木筏停靠在一边,然后上岸去村子里参加活动。他们可能会待上两天、三天、四天、五天,甚至是六天!而与此同时,在洛佩斯角湾的白人和汽船要为耽误的时间支付更多的费用,这会使一笔赚钱买卖变成赔钱买卖!
从兰巴雷内到洛佩斯角湾的航程共250公里,木筏漂流通常需要14天。航程开始时速度较快,接近终点时因为受到海水影响,航行速度越来越慢,在距离入海口还有80公里时就可以感受到大海的潮起潮落了。
再往前,河水就开始与海水混合在一起,不能再饮用了,而且沿途也没有取水点,所以与木筏连着的许多独木舟这时要装满淡水。木筏和独木舟只能在落潮时前行,涨潮的时候,木筏要用胳膊粗的藤条固定在河岸边,否则会被海水推回上游去。
下一步得把木筏引到一条长约30公里的狭窄、蜿蜒的支流上,这条支流从洛佩斯角湾南部入海。如果进入通往海港中部的支流,那么木筏就会迷失。因为在落潮时,积聚的水流会和海水一起将满载货物的木筏以每小时8公里的速度推入大海。而海港南部的支流,流速较为平缓,且两岸是海滩,木筏可以用长篙控制而不会被海水冲走,可以沿着海岸进入洛佩斯角湾。当木筏距离海滩数米远时,如果不用长篙抵住海底,控制木筏的航速,那么木筏很容易被微风吹得越来越远。在最后15公里的行程里,撑船团队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如果风从陆地吹向海洋,船员就无计可施了。一旦岸上的人发现木筏不便靠岸,就会趁海水波动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时候,乘小船给木筏送船锚和铁链,保证木筏的原木不致脱落。如果海浪过大,撑船团队为了避免人员伤亡,就只好及时放弃木筏,跳上独木舟。一旦抵达海湾出口,退潮时各条支流的河水不断地流向大海,这时独木舟就很难逆流返回洛佩斯角湾了。独木舟很浅又无龙骨,可以在河流中航行,但根本无法对抗海浪。
有时木筏被海浪吞噬,撑船的人也消失在海里。我的一位白人患者曾经在木筏上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灾难。他们在夜间航行,河上突然起了风,他们的船在大风的吹赶下驶进大海,汹涌的海浪把竹筏撕碎了。海浪太大,他们也没有办法乘独木舟逃离险境。这时一艘蒸汽艇前来救援。有人在海滩上注意到海中那些绝望的船员来来回回挥舞着灯笼,就派蒸汽艇过来看看,好在蒸汽艇已经备好蒸汽,寻着动来动去的亮光找到了落水船员。
幸运抵达洛佩斯角湾后,木筏被拆卸,穿入铁环的铁铆被钉入木头中,原木就被钢丝绳连接起来,放入所谓的“停泊港”。在停泊港里,两排原木用铁链连接在一起。这种双重原木链构成封锁墙,阻碍海水的流动对停泊的原木造成影响。封锁墙内有许多原木挤在一起,它们安全地停泊在这个港湾。每隔几个小时,就会有一名警卫检查一切是否正常:钉入的铁环是否仍然牢固?钢丝绳是否因为持续摩擦而变得脆弱?但往往即使万般谨慎,问题仍会出现。有时在夜里,钢丝绳从封锁墙上脱落,停泊在海港里的原木漂向大海,一去不返,而它的主人在第二天早晨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几个月前,一家英国公司曾经因此一夜之间失去价值40,000法郎的货物。如果遇到龙卷风,人们就几乎没有任何对抗的办法。在这里只有海豚可以肆意地跃进原木封锁墙,又以极其优雅的姿态跳出停泊港。
6.4 木材装载和木材种类
每天,堆在洛佩斯角湾的木材都可能出现意外。所以商人们望眼欲穿地等待轮船的到来,希望尽早装货。轮船一到,小汽艇就把木筏一条接一条地拖到船靠岸的一侧。
人们首先在原木两端钻孔,穿入铁环,再用钢丝绳穿过铁环,将木材绑定在一起。几个黑人在摇晃的木筏上灵活地穿梭。每一次,他们都敲击原木,使上面的铁环脱落,从而使原木脱离装载筏。然后,他们再用铁链,通过装卸台,将木材拖上船。需要具备高度的灵活性,才能胜任这个工作。原木在水中转动,由于潮湿而变得光滑。如果工人在装卸时一不小心滑倒,就很可能被这些两三吨重、互相撞击的木头压得粉身碎骨。
通过望远镜,我能从阳台仔细观察那些黑人工人。在装卸时,甚至连令人感到惬意的微风,都会使装卸工作变得非常困难。如果龙卷风或者强风刮起,那些沿着轮船停泊、装满原木的木筏就危险了。
总而言之,从砍伐到成功运往欧洲,木材的损失量是巨大的。奥果韦河入海口附近的潟湖成了名副其实的木材墓场。数不清的、巨大的、横七竖八的木头从潟湖的泥沙中显露出来,它们被大海永久地埋葬在这里。这些木材因为各种原因未被及时通过河流运出,从而被慢慢腐蚀掉。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洪水将它们冲进河流,慢慢漂移到洛佩斯角湾。在风和海潮的作用下,它们漂移到潟湖,永久地陷入泥沙中。海湾里的水面上也有许多四处漂浮的木头,我曾经用望远镜数过,差不多有40根。海水潮起潮落,它们随着海水浮浮沉沉,直到最终葬身大海或者潟湖。不过,在加蓬,原始森林里的木材资源是如此丰富,以至于这些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撑船团队幸运地把原木送到了目的地,那么他们就会急急忙忙乘坐独木舟或者汽船返回上游,以免在洛佩斯角湾忍饥挨饿。港口城市的所有新鲜食品,都是从100公里外的内陆,顺着河流运下来的,在沿海沙滩和河口湿地,长不出任何能吃的东西。
返程的撑筏者拿到报酬后,都会从外国分公司职员手里购买大量香烟和酒等商品。在当地黑人看来,他们已经是有钱人了。带着这些购买的商品,他们以有钱人的身份回到村庄。但几个星期,甚至不到几个星期后,所挣的钱就全花光了。他们又开始重新寻找合适的林场,开始繁重的工作。
洛佩斯角湾的木材输出量一直在稳步攀升。目前,海港每年的木材输出量是150,000吨,出口品种主要是桃花心木,当地人称之为奥米加(Ombega)。欧古梅(Okoume),也就是所谓的假桃花心木,输出量也不少。
欧古梅比奥米加木质软,主要用于制作雪茄盒。另外,欧古梅也用来制造家具,它的使用前景很广阔。假桃花心木的某些品种,比真正的桃花心木更漂亮。
如果木材在海中浸泡太久,就会被船蛆钻孔侵蚀。船蛆是一种貌似蠕虫的双壳类海生软体动物,头上有壳。它从外部钻入树干,直接啃食树干中心。因此,如果装运前要等待汽船很长一段时间,就必须先把原木捞到陆地上。通常情况下,工人会用斧头将边材砍掉,把主干木材切成方块状。
在奥果韦河流域,除了奥米加和欧古梅外,还生长着许多珍贵树种,比如黄檀和古夷苏木,这两种树的红色都非常漂亮;还有木质坚硬的铁木,恩戈莫地区锯木厂的齿轮就是用它制成的;另外有一种木头,用它刨出的木片就像有云纹的缎面。
最漂亮的木材还没有出口,因为它们在欧洲市场上仍不被知晓,所以还没有受到追捧。如果这些最漂亮的木材被人知晓并受到追捧,那么奥果韦河流域的木材贸易会更加繁荣。居住在恩戈莫地区的豪格传教士,被认为是奥果韦河流域最出色的木材鉴赏行家之一,他收集了各类珍贵木材。
我刚来到这里时,一点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即使是与木材贸易毫无关系的人,也对各种木材非常感兴趣。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与木材商人不断接触,我对木材也产生了很大的兴趣。按照我妻子的说法,我简直是到了如痴如醉的境界。
- 此处指夏尔·傅立叶,1772年~1837年,法国哲学家、思想家、经济学家、空想社会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