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有感情的情感专家|
绿妖
前几天遇到一个女朋友,聊起繁难家事,最后我说:你给水木丁写封信吧。另一位女朋友,遇到一个无解难题,咨询水木丁,简短问答之后,女友当机立断:“我要给你写信。”水木丁吃完午饭回来,她化名换背景的邮件已经出现在邮箱。
一般来说,和尚、星座专家、风水大师,还有情感专家,都是越远越灵。水木丁打破了这种偏见。
我们认识时,她刚到北京,一个人租房,一个人租辆货车去南城买二手家具,一个人跑来跑去找工作。但我很少听见她诉苦。她的精神跟她的金钱观一样爽朗清洁——跟她吃饭永远都是AA。倾诉,对于她或许就像逼迫别人埋单,或自己抢埋单,那太不爽利。
后来,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我们一点一点熟悉起来。我们最常约在大望路的现代城,那里有小饭馆,有“光合作用”书店,吃完饭可以买书,买完书就可以一圈一圈地绕着现代城散步,聊最近看的书,聊各自的生活。她有许多生活的智慧,会告诉我:自己置办一套家具,也用不了多少钱,可是租个空房,房租会便宜很多,而且家具可以用很久;还有超市快关门的时候去,青菜比菜市场还便宜。现在我明白,她的生活智慧,都是被生活磨出来的。
就像她身为情感专家的智慧,也是被生活一层层磨出来的,所谓久病成医。一个从不诉苦的人,却成为一名职业的烦恼倾听者,这是一件想一想都觉得有意思的事。在我们这里,情感专家是一个门槛极低的职业,只要会写汉字,只要有点名气,不管你是诗人、歌手、剃头的还是画画的,都能在报刊上开一个情感信箱,坐堂应诊。可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很难成为好的情感专家,因为他不懂女人;一个女人,很难成为好的情感专家,如果她只是站在来信的姑娘这边,帮忙痛骂让她们伤心的臭男人;甚至一个好人,也很难成为好的情感专家,就像我的另一个朋友,收到别人的来信,只会笨拙地回复:你写得太好了,我都看哭了。好人只能陪着心碎的写信者一起哭,可是解决问题,他们没办法,不会。
所以我尊重真正的情感专家。我在不同场合表达过对情感专家界流行的“麻辣烫”风的不满,如果说,最初的断喝,是为了令人一瞬间顿悟,那么之后蔓延开来终至充斥的,就是施虐狂与受虐狂的结合,专家们比着看谁骂得漂亮,以博读者一笑。
这样的风格,说到底,是写信和回信的人都不相信,一封信真能解决问题、情感信箱真的有用。
一封信真能解决问题吗?情感信箱真的有用吗?人真能帮到另一个人吗?
这本书最初的时候,是水木丁在博客上写:你可以给我写信,不保证一定会回。话说得很冷淡,但有人写了,得到了回复,第二个人偶然看到,于是也写了一封,第三个人……它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个专栏,而只是,两个孤独的人偶尔碰到了一块儿,说了会儿话而已。
渐渐地,我看到她每次的回信,点击率越来越高。开始有人约她开一个专栏,开始有了稿费。越来越多的人给她写信,急切地等着回答。但其实又没有什么变化:专栏只用写几百字,她仍然回一千多字。“字儿太少,说不清楚。”
她相信有些问题可以说清楚。有些难题能够解决。一个人,可以帮助到另一个人。
水木丁最早是文学青年,学英语的,写实验小说,语言西式,那时她写的小说我到现在都看不懂。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文字的结构仍然是西方语言框架式的严谨,文字本身则全然用大白话。
你以为这很容易吗?有段时间,我约她写时事,三险一金、通货膨胀、财经政策……我们看过不少专家写过这些,把政策解读得没人能看懂,看完还是一脑袋糨糊,不知道跟自己有什么关系。水木丁不是那样的专家,她像你的亲姐、亲老师一样,恨不能手把着手、掰开了揉碎了跟你解释。我也是看了她的文章,才第一次弄明白了诸如三险一金之类的高深政策。
做到这些很难吗?也就是多替看文章的人想想,别把那些宏观的数据抄来抄去,多查具体资料,自己现实里对这些真懂。但我没见到第二个专家这样做,她不写了以后,也没见到别人这样写。
她的情感专栏,也是这么写的。
能解决的,她解决。比如告诉一个纠结于追求梦想还是听从现实的姑娘,“你的爱好,只不过是家居设计而已,又不是要去当德州电锯杀人狂……为什么就会有人认为心理学就一定会比家居设计有出息呢”;投诉男人的,并不总是得到同仇敌忾的助拳;只是想找找安慰的,她绝不敷衍,而是告诉对方,青春、痴情、楚楚可怜、年轻漂亮什么的都没啥了不起,别沉湎,好好读书上进是真;还有一些,真的真的是无法解决,又是那么悲凉,水木丁就说,“活到死的那一天,写到写不出的那一天,爱到不能爱的那一天,仅此而已吧。痛苦不会教会人什么是生的意义,痛苦只教会人,什么是不用问的问题,仅此而已”。
她有一套结结实实的价值观,在职业上、恋爱上、性爱上,她足够开放,但最终,她的脚落在一个踏踏实实的甚至显得守旧的立足点:“假如双方最初不是因为深爱着彼此才走进一段婚姻的,那么我觉得,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真有什么可能保证婚姻稳定的话,其实只有最简单的两点:第一是自己做一个好人,第二是嫁一个好人。”——很老套,是不是?又回到了三四十年前,我们的妈妈们恋爱时的标准。同时,她的这一套,跟眼下这个社会的那一套,却像是恰恰相反——她开放之处,是社会保守的地方;她认为很重要的,却是当下社会认为很不重要的东西。
可是这一套,难道不是一个正常社会应该有的常识吗?怎么辨认常识?你服从它,同时感觉光明温暖,就是对的。而那些扭曲的、屈从的、荒诞的,都是反常识的。只是我们的时代太幽默,我们已经忘了什么是常识,而常常屈从于荒诞,也因此,才会有那么多的纠结。
前一阵去衡山,跟朋友一起爬主峰祝融峰。朋友说,祝融是火神,也是持久光明之意。这个含义,让我有说不出的感动。衡山上络绎不绝、手捧香盒、穿着绣有“南岳进香”字样衣服的徒步香客,或许也是为了这个“持久光明”而来的吧?而这本书里,那些写信的人,那些纠结在被人抛弃以及被抛弃后的锥心的恨意里的,纠结于职业、爱情、婚姻、性、自私、黑暗、父母压力、社会压力与自我之间的扭曲的女女男男们,也是为了想得到一点点光明吧?
也许就因为这样,才有那么多的人,需要给她一封一封地写信。而身为水老师的朋友,我们也真的会在遇到事情时,想:给水木丁写封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