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和民族魂

没有民族魂的民族，不仅是弱小的，枯槁的，而且也是没有元气和生命力的。它经不住任何大灾变的袭击。

没有民族魂的民族，就像没有一面军旗和一支军号的军队。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它必定欠缺一种精神和心理上的凝聚力。因此它必然就是零散的，溃败的。

今年初夏，我在上海接待了德国汉堡大学一个师生代表团。有一次，我看到他们使用东西德统一后新发行的100马克纸币，上面印有19世纪德国杰出女钢琴家克拉拉·舒曼（作曲家罗伯特·舒曼的爱妻）的头像，使我颇为激动。

两个德国的统一是件很复杂的“系统工程”。它不仅仅是政治和经济的统一，而且也是精神、文化和心理上的统一。把克拉拉的头像印在新发行的纸币上，正是为了完成精神、文化和心理上的统一所采取的一个步骤。因为克拉拉是属于整个德意志民族的，正如巴赫、贝多芬、舒曼、门德尔松、勃拉姆斯和瓦格纳是属于整个德意志民族的。他们的音乐是每个德国人的骄傲。

德国音乐伟大的传统是德意志民族魂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理应成为统一德国的金纽带。

像巴赫和贝多芬一样，康德、歌德和席勒，以及伟大的物理学家赫姆霍茨、赫兹和普朗克等人也是属于整个德意志民族的，也是德意志民族魂的重要组成部分。

1988年深秋的一天，我路经原属东德的魏玛，并在那里作了短暂的逗留。那天晚上，正逢“席勒国家博物馆”开幕，我看到来宾中也有西德文化界的著名人士和记者。我意识到，席勒的遗产是超越政治哲学偏见的。席勒是德意志民族魂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又想起1933年爱因斯坦遭纳粹迫害。他在美国发表了《不回德国的声明》：“我也希望将来康德和歌德那样的德国伟人不仅时常会被人纪念，而且也会在公共生活里，在人民的心坎里……永远受到尊敬。”不用说，康德和歌德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作为德意志民族魂的重要组成部分，都活在全体德国人的内心深处，并构成了一个善的德国的精神基石。

1942年是牛顿诞生300周年。因战争关系，纪念会推迟到了1946年。世界各主要国家的大科学家都被邀请来伦敦参加活动。为了对普朗克的伟大科学业绩和他与希特勒德国不合作的正义态度表示敬意，英国政府特派了一架军用飞机去德国把普朗克接到伦敦。当时，只有普朗克是唯一没有国籍的代表，因为德国已不复存在，到处都是一片瓦砾和废墟，但是德意志民族魂却依然屹立在德国人的心中。至关重要的民族魂没有散去，没有消亡。

1947年，德国人还没有度过饥寒交迫的岁月，就在重印普朗克的著名讲演《宗教和自然科学》等小册子。因为德国人一直把普朗克的论著看成是民族魂的重要组成部分，看成是重建家园的精神支柱之一。事实上，以普朗克命名的科学学会在重整德国科学昔日的雄风中曾立下了不朽功勋。

1941年希特勒军队兵临莫斯科城下，斯大林在红场发表了演说，列举了俄罗斯民族一系列精英的名字，包括托尔斯泰和柴可夫斯基，以此来鼓舞士气和斗志。

那么，究竟有哪些英名组成了中华民族魂呢？我想，至少可以列举几十个英名，包括孔子、老子、孟子、庄子、李白、杜甫、白居易、岳飞和文天祥等人。

若是把这些名字都抛掉了，抹杀掉了，那么，中华民族就是一个失落了魂、没有旗帜、没有号角的民族。“文革”十年就曾抹杀掉了这些英名，所以是民族的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