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 自是花中第一流——“赌神”李清照
有人说李清照是个“赌棍”,还真不是冤枉她。当然,“赌棍”这两个字实在不大雅观,也不大符合李清照的高雅身份,我们不妨换个词,就像《古今女史》所说的那样,称她为“博家之祖”——赌博的祖师爷。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鹧鸪天》
上一讲费了很多口舌证明李清照的才貌双全,按照一般人的美好愿望,我们总是希望心目中的偶像不但才貌双全,最好还“德艺双馨”,于是,对李清照,我们便也怀着这样美好而崇高的希望了。
可是,偏偏李清照的“德”是一个很有争议的话题。我们都知道,古代社会对女人有很明确的要求——三从四德。“从”就是顺从,“三从”:没出嫁的时候听父亲的话,出嫁以后听丈夫的话,要是丈夫死了呢,那就听儿子的话——说白了,就是这一辈子都要听男人的话!“四德”是哪四德呢?妇容、妇言、妇功、妇德。妇容是要求女人要打扮得端庄整洁;妇言是要求女人说话要温柔大方,不要粗声大气、东家长西家短地搬弄是非;妇功,说明女人做家务活不仅要心灵手巧,还得任劳任怨。“四德”中最重要的一条是妇德,妇德的核心内容还是两个字——顺从。《说文解字》里这样解释:“妇人,伏于人也。”女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必须服从男人的需要,那才是有“德”的女人。
就在李清照出生的时候,北宋朝廷还活跃着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司马光。别看他从小就凭借“司马光砸缸”一举成为熠熠闪光的童星,挺活泼机灵的一个小孩子,长大了偏偏变成了满嘴仁义道德的理学家。他有句名言,这句名言可是针对女人说的:“妇专以柔顺为德,不以强辩为美。”对女人来说,最高的道德标准就是柔顺,谁要是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甚至还敢跟男人打擂台,拼个你高我低,那就不是真正的女人,是要挨骂的。
这不,李清照从出名那天开始,挨的骂还真不少。骂来骂去,最让人骂得过瘾、骂得来劲儿的就是她的“不守妇德”。宋代有个著名的学者叫王灼,他曾经评论过当朝几乎所有成名的词人。但就是这位承认李清照是当朝第一大才女的王灼,首先就开骂了,说自古以来的大家闺秀,就没见过像李清照这么不知羞耻,荒淫放肆的女人!(1)
难道李清照真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者写过什么见不得人的文字,要遭世人如此唾骂?我们倒要来看看,在这帮道貌岸然的老夫子们眼里,李清照到底什么地方让他们看不顺眼了,要让他们捶胸顿足,大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呢?
说实话,要按当时人的要求,李清照还真算不上什么三从四德的模范。首先这一条就不符合要求,哪一条?妇容!
大家可能要不明白了,不是说李清照是个大美女吗,连大美女都还达不到“妇容”的要求,那还要什么样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啊?
注意了,这个“妇容”,不是说女人要长一副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浓妆艳抹,挤眉弄眼,打扮得像蓝色妖姬似的去勾引男人;而是要求女人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举一动文雅大方,不该看的人一眼都不能多看,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多说,不该走的路一步都不多走。一句话,那个时候的男人,不欣赏野蛮女友,只欣赏笑不露齿的端庄淑女。而李清照呢,虽然是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从小深受三从四德的教育,可惜就偏偏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来挑战男人们制定的“三从四德”。随便举几个例子:比如说她的好赌,比如说她的“风流”,再比如说她的好酒……
先来看李清照的好赌。
我们常常说五毒俱全:骗、赌、帮、烟、娼,那可都是连男人沾了都没好果子吃的事,可李清照偏偏沾上了一样厉害的——赌。而且她对赌博可不是一般的喜欢,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我们看那些迷恋赌博的人,常常是身陷其中,不能自拔,有的甚至赌得家破人亡,几乎没几个不后悔的。可李清照赌了一辈子,还真没后悔过,为啥呢?一个字——赢。输钱的号天哭地的后悔,赢了钱谁还后悔呢?
您见过赌博赌了一辈子从来不输的人吗?没见过吧。据我所知,这样的人,除了李清照,还真没第二个。一个赌博从来不输,老赢钱的人,怎么会后悔呢?当然不会。您不相信?不信也得信!这些可都是李清照她自己白纸黑字写下来,留传到今天的,证据确凿。李清照写过一篇《打马图经序》,“打马”是一种赌博的方法。在这篇文章中,李清照一开篇就教训人说:
你们赌博为啥不能像我一样精通呢?其实赌博没什么窍门,找到抢先的办法就行了,所以只有专心致志地赌,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所谓“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也。
要说这样的教训也没啥特别,谁不知道赌博要专心致志啊?不专心要输钱的呀!有的人干别的不见得专心致志,一到赌桌上那可是废寝忘食,忘我投入,赢了的还想趁着手气再多赢点儿,输的人想捞回来!这一点,跟李清照倒有点儿相似。这不,李清照接着就得意扬扬地宣称:
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且平生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
话说得很明白:我这人没啥别的嗜好,就是天性喜欢赌博。凡是赌博,我都沉迷其中,一到赌桌上就饭也忘了吃,觉也忘了睡,不分白天黑夜地赌。而且,我赌了一辈子,不论是什么形式的赌,不论赌多赌少,从来就没输过,赢的钱哗啦哗啦争着往我腰包里赶,挡都挡不住啊。
嘿,神了!李清照要是活到今天,“赌圣”还轮得到周星驰?“赌神”还轮得到周润发?门儿都没有!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要问了,那个时候到底流行什么赌博?李清照又最精通哪种赌博呢?
其实,宋代的赌博跟今天也差不太远。比如说,有钱人可以玩赌球。宋代有一种体育游戏叫蹴鞠,规则大约类似于今天的足球。大家如果看过《水浒传》,一定还记得里面有个小人叫高太尉,就是因为踢球踢得好,巴结上了当时的皇帝宋徽宗,一步登天成了炙手可热的权贵。高太尉的儿子看上了林冲的老婆,硬是逼得好汉林冲家破人亡,不得已上了梁山泊落草为寇。今天赌球的人那可也是一掷千金啊。看看世界杯的时候那些人的疯狂,真以为是为足球疯狂啊?我敢说,有一半是为钱疯狂!
除了赌球,还有赌棋。下棋是不管身份,不管有钱没钱都可以来,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都可以玩,是最雅俗共赏的赌博。北宋的最后两个皇帝,宋徽宗、宋钦宗被金兵俘虏到北方去的时候,慌慌张张居然还没忘了带上象棋。李清照也说“大小象戏、奕棋”都是赌博的游戏,可惜的是,下棋只能两个人玩,不够刺激,所以李清照不怎么喜欢。
最下里巴人的赌博大概就是扔骰子了。去过酒吧、KTV的人都知道,喝酒掷骰子是最流行的赌博,愿赌服输,虽然不一定赌钱,可是输了的人,一大罐啤酒灌下去,喝的人、不喝的人都痛快!扔骰子是规矩最少、输赢见效最快的一种赌博,所以,流传也最广。
当然,除了常见的这几种,赌博的方法还有很多,比如斗鸡啊,斗蛐蛐儿啊,等等。李清照在她的文章中列了二十多种赌博游戏方式,不过在这二十几种五花八门的赌博中,有的她嫌太鄙俗;有的嫌只凭运气,显示不出智慧;有的嫌太难,会玩的人太少,她根本就找不到对手——整个一赌博界的“东方不败”。那李清照最喜欢什么形式的赌博呢?据她自己说,是“打马”。打马具体是什么玩意儿,现在已经失传,我们没办法知道了。不过据说有人考证出来,打马似乎是今天麻将的前身。看来,打通宵麻将,是李清照的一大爱好。
最神的还不是这个。北宋灭亡后,为了躲避金兵的围攻,李清照跟着宋朝的皇帝、达官贵人们一起逃难。就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北宋的两个皇帝被俘虏了,北宋朝廷灭亡了,丈夫死了,前半生千辛万苦积累的一点家产也在逃难中几乎都丢光了,她还念念不忘赌博的事儿。人家说三天不练手生,她是三天不赌手痒啊!所以从逃难的船上一下来,刚刚租了临时的房子安顿好,就马上想到要把自己爱好赌博并且常胜不败的经验好好总结总结,并且将她最爱的“打马”游戏注入一些文采,提升到一个雅俗共赏的境界。这种赌瘾,令人叹为观止吧!
有人说李清照是个“赌棍”,还真不是冤枉她。当然,“赌棍”这两个字实在不大雅观,也不大符合李清照的高雅身份,我们不妨换个词,就像《古今女史》所说的那样,称她为“博家之祖”——赌博的祖师爷。这顶高帽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戴的,赌棍不雅,那就再赠她一个当之无愧的外号——赌神!她可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使千万世后,知命辞打马,始自易安居士也。”原来李清照写这篇《打马图经序》,除了得意扬扬、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精通赌博,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让千万年后的后辈子孙都知道,“命辞打马”这种赌博游戏,就是我李清照开创的。“博家之祖”,非我莫属,谁都别来抢啊!
当然,要声明一点,爱赌博也不是李清照一个人的错,人家宋朝连皇帝都好这个。难怪那个时代人口虽然没这么多,参加赌博的人比例不见得少。民间甚至传说宋代开国皇帝赵匡胤跟道士陈抟赌博,输掉了整个华山!还有更绝的,受宋朝赌博风气的影响,北方各民族也都盛行赌博。例如,辽国的皇帝辽道宗甚至在朝堂上公然扔骰子比大小,看大臣们谁可以升官,结果还真有人扔了个最大点,立马升了个宰相的官!好赌到了这种程度,难怪宋朝要亡国,也难怪辽国灭亡比宋朝还要快!
赌博不仅可以决定谁能升官,甚至还关系到国家命运,这可能是大家想不到的吧?宋代还真有这种事。公元999年,当朝皇帝宋真宗运气不好,赶上了辽兵大举入侵,眼看就要攻到都城开封城下了,大臣们都劝皇帝赶紧逃跑,宋真宗正准备接受建议呢,左右看看,发现这紧要关头居然不见了宰相寇准,忙派人去查问,手下回报说:“丞相正在家里喝酒赌博呢!”宋真宗一听,非但不生气,反而吃了定心丸——你想,这大祸临头的关口,寇准还有心情喝酒赌博,那不是因为胸有成竹吗?果然,把寇准一召来,他就劝真宗御驾亲征。宋真宗是个没主见的主,上了前线,惶惶然又派人去看寇准在干什么。手下回来报告说,寇准还照常在营地里和同事们喝酒赌博。宋真宗大喜,说:“寇准这么从容,我可以高枕无忧了。”嘿,宋真宗还真没看错人,这次御驾亲征果然大胜而归,取得了澶州大捷。这可是宋代历史上寥寥可数的几次胜仗之一!虽然不能说是赌博的功劳,但是至少赌博起了安心定神的作用。如果不是寇准的“好赌”,恐怕宋真宗早就吓得六神无主,逃之夭夭了。
说了这么多宋代人好赌,如果以为宋代大力提倡赌博,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跟今天一样,在宋代,对赌博的处罚也是够严厉的。宋代刑法规定,对参与赌博的人,除了罚没赌资,还要打一百棍,按盗窃罪论处。当官的要撤职流放,没官的甚至可能被杀头!但是,一方面是政府禁赌越来越严厉,一方面却是赌博之风越来越昌盛,这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皇帝宰相都好赌,也不见杀头,能拿我李清照怎么着?
想想看,这样迷恋赌博、精通赌博的赌神,不但在宋代是“东方不败”,就是放到现在,那只怕也是一个“独孤求败”吧?
如果说好赌还只能算是李清照“不守妇德”的种种表现当中的冰山一角,那么人家骂她“荒淫”“无顾忌”,主要还是指她的“好色”。
宋代原本就是一个风流朝代,当然“风流”的权利专属男人。男人好色一点儿都不稀奇,男人们聚在一起,甚至还往往以风流自夸,谁风流谁光荣。自己三妻四妾不满足,到“红灯区”去溜达一圈更是家常便饭。欧阳修就说“好妓好歌喉,不醉难休”,柳永也说“坐中醉客风流惯”,秦观更是自我炫耀:“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苏东坡更过分,还带着妓女去拜访和尚,和尚虽然心里很不高兴,却又不好意思得罪苏轼。
最有意思的是,连三宫六院的皇帝都免不了拜倒在妓女的石榴裙下,甚至闹出了皇帝和大臣为一个妓女争风吃醋的故事,这位皇帝就是北宋最多才多艺的宋徽宗。皇帝当久了,“大鱼大肉”吃腻了,也想到花街柳巷去尝点儿“小吃”,带着两个贴身心腹,去“微服私访”,这一访就访出个千古艳遇来——见到了当时最有名的妓女李师师。李师师知道客人是皇帝,那还不尽力奉承啊?于是把宋徽宗迷得神魂颠倒。徽宗皇帝因为要常常出宫去和李师师幽会,很不方便,后来干脆从皇宫挖条地道,一直通到李师师的闺房。
说来也巧了,这李师师都是皇帝的人了,按说应该金盆洗手,一心一意伺候皇上了。可惜皇家的规矩大,皇帝再离不开你,一个妓女要想登堂入室,当一个名正言顺的嫔妃是没有资格的。况且,就算李师师不想再接客,她老板也不能答应啊。据说北宋著名的大才子周邦彦就是李师师特别青睐的主顾之一。
周邦彦当时在朝廷担任大晟乐正的官,主管朝廷音乐的修订。这周邦彦本来和宋徽宗算得上臭味相投,两人都好填个词唱个曲儿,都精通音乐文学,本来关系挺好,为了一个李师师硬是把关系搞砸了。要说周邦彦也真是,人家皇帝喜欢的女人,你远远地看着吞点儿口水也就罢了,非去凑什么热闹呢?最可气的是有一次,宋徽宗微服私访李师师家,不巧周邦彦先到了,听说皇帝来,来不及回避,只好躲到床底下去。
宋徽宗带了一个刚进贡来的新鲜橙子给李师师,一边剥橙子吃,一边听师师弹琴唱曲,一边还说着情话,周邦彦把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光看看听听也就算了,还不知趣,把这个情景还填成了一首词叫做《少年游》:(2)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李师师后来竟然还把这首词唱给了宋徽宗听。皇帝的隐私让大臣知道了,这还了得?宋徽宗于是大怒,下令立即把周邦彦押出首都。过了一两天,徽宗又去看李师师,师师不在,等了好久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还愁眉苦脸,梨花带雨,一副憔悴幽怨的模样。宋徽宗大发脾气,问师师:“你又到哪里去了?”师师楚楚可怜地回答说:“臣妾罪该万死,听说周邦彦犯了罪被贬出京城,我准备了一杯薄酒,给他饯行去了。”这宋徽宗也绝,听了这话,倒先不忙着发脾气,反而好奇起来:“他是不是又写了什么词?”李师师连忙先敬了皇帝一杯酒,抱过琵琶,娇滴滴地为皇帝唱了周邦彦新写的词:“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3)
也不知道是李师师的楚楚可怜软化了皇帝的情,还是周邦彦的才华打动了皇帝的心,总之,皇帝听完师师唱的歌,脾气也没了,心情也好了,赶紧派人把周邦彦找了回来,仍旧当他的大晟乐正。
故事虽然只是个故事,其真实性颇令人怀疑,自然是入不了正史的,只能当野史轶闻,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听听而已。不过这故事的编撰毕竟反映了古人的一种心态,那就是——男人好色不但不是罪过,反而是风流才子的佳话。可是,如果女人“好色”呢?那恐怕就不但不是什么佳话,反而要准备挨骂了。不信?看看李清照,她就是个例子!
附李清照《打马图经序》:
慧则通,通即无所不达;专则精,精即无所不妙。故庖丁之解牛,郢人之运斤,师旷之听,离娄之视,大至于尧舜之仁,桀纣之恶,小至于掷豆起蝇,巾角拂棋,皆臻至理者何?妙而已。后世之人,不惟学圣人之道不到圣处;虽嬉戏之事,亦不得其依稀仿佛而遂止者多矣。夫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且平生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
自南渡来,流离迁徙,尽散博具,故罕为之,然实未尝忘于胸中也。今年冬十月朔,闻淮上警报,江浙之人,自东走西,自南走北,居山林者谋入城市,居城市者谋入山林,旁午络绎,莫不失所。易安居士亦自临安泝流,涉严滩之险,抵金华,卜居陈氏第。乍释舟楫而见轩窗,意颇适然。更长烛明,奈此良夜何?于是博弈之事讲矣。
且长行、叶子、博塞、弹棋,近世无传。若打揭、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皆鄙俚不经见。藏酒、摴蒲、双蹙融,近渐废绝。选仙、加减、插关火,质鲁任命,无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戏、奕棋,又惟可容二人。独采选、打马,特为闺房雅戏。尝恨采选丛繁,劳于检阅,故能通者少,难遇勍敌;打马简要,而苦无文彩。
按打马世有二种:一种一将十马者,谓之“关西马”;一种无将二十马者,谓之“依经马”。流行既久,各有图经凡例可考;行移罚赏,互有同异。又宣和间人取二种马,参杂加减,大约交加侥幸,古意尽矣。所谓“宣和马”者是也。予独爱“依经马”,因取其赏罚互度,每事作数语,随事附见,使儿辈图之。不独施之博徒,实足贻诸好事,使千万世后知命辞打马,始自易安居士也。时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易安室序。
附词二
鹧鸪天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点评】
在清照咏花词中,除了梅和菊外,桂花应是最被看重的花卉了。读此词,似乎清照尤其钟爱的梅和菊,一旦遇到桂花,也不得不退居其次,成为桂花的陪衬。桂花之所以成为词人眼中“自是花中第一流”的花魁,原来并不在于外表的艳丽,它无须像其他花儿那样依靠“浅碧轻红色”的装饰;它的美,在于内在的清高,在于“暗淡轻黄”的温柔禀性,在于“情疏迹远”的幽香清韵。其实,花即人,人即花,“自是花中第一流”,是词人评花;而将这句“自是花中第一流”送给清照,也是名副其实的吧!清照之美,不在于浓妆艳抹,与群芳争妍斗艳,她在生活中“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崇尚朴素简单之美,但其才其情其识,却足以让千古之下的才子佳人叹为观止,千载以下,仍令人无限追慕其幽雅情韵。
渔家傲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点评】
“此花不与群花比”,一句话道出清照清风傲骨,不愿与流俗相提并论的孤高心态,此词或为清照年少气盛时的作品。梅花本“以韵胜,以格高,故以横斜疏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范成大《梅谱》)。李清照以一女子傲然于优秀词人辈出的宋代,却并不妄自菲薄,更不矫揉作态,博取同情和怜悯,以倜傥风骨特立于男性社会。“易安在宋诸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秦观)、黄九(黄庭坚)之下,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吴文英)之席,其丽处直参片玉(周邦彦)之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李调元《雨村词话》)不仅因其艺术创作手法的新奇超妙、风格的刻挚婉约,也因其高尚的人格,不随波逐流的秉性,忧国忧家的屈骚之思,超然隐逸的陶令之气,深为后人敬重。尽管不少人出于维护封建男权意识形态出发对易安词和为人的率情率性多有诟病,我们姑且不去计较论者褒贬得是否允当,李清照“为词家一大宗”的地位却是公认的。寒梅傲雪笑群芳的自信确实是李清照人格的自我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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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灼《碧鸡漫志》:“轻巧尖新,姿态百出,闾巷荒淫之语,肆意落笔,自古缙绅之家能文妇女,未见如此无顾忌也。”
(2) 《贵耳集》:“道君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于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隐括成《少年游》云。”《耆旧续闻》《本事词》《浩然斋雅谈》等亦持此说。但近代以来如郑文焯、王国维等人已力辨其非。
(3) 周邦彦《兰陵王》:“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