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日记

民国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晴

我的日记因为我生活的不安定或者忙碌，往往是记些日子，于不知不觉之中就要“简短”下去。这一次写日记已经是第四次地开始了。当我每次开始写日记之前常是抱了绝大的决心，立了许多的愿词与誓语，以为这一次的写日记是非随同我的岁月时日俱进不可，绝对不让它再停顿下来，使我自己的生活脱出了轨道，而走入盲目空虚里，而跌到醉生梦死的境地。但是，“无恒”、“因循”好像是我前世的因缘，毕竟是脆弱、怯懦的我。古训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句话是常常在我心扉上憧憬着。可是，我不能做到那个地步，或许天生就是一个无能、无才、无毅力的人，这样的个性。所以，我的日记往往是遇到了生活不安定，或者极端忙碌的时候就停止下去——我很羞愧地说一句：希望这一次要和以前有些不同。

我写日记的目的，向来不敢抱什么创作和写出好文章的希望，本来也不应该，谨不过是把这荒疏渺茫的一颗心收束回来，使我的生活有些意义，有些生命的活力。

上午给学生讲郑板桥的《孤儿行》，这篇诗为小学生讲着太深，他们有些不懂，字句不能彻底明白和理解。但是，小儿童的感情是最天真纯洁的，讲的时候有些同学伏在桌上就哭起来了。

讲罢发书单，并卖给新书。忙到十二点才算完结。

午饭后少憩，同君膺、涛峰去访剑梅。至，他正在忙着上课。我们等了一会儿，他才下课了。别时留给剑梅洋拾元，为还寒假回家时借兑寄南京之钱。唉！剑梅对我太好了！回校时绕至商务印书馆购此日记一册、墨水一瓶。

晚饭后韦冬生同学来谈，言民众学校之一切情形，彼之功课较之我们普通学校并不稍减，可见任何的一种事业做去都是很不容易，非对于某种事业有兴趣有决心，把自己的精神完全寄托在某种事业上不可。既而又很随便地谈些关于女人的问题。他去了不久，梅弟来了，我们又谈起朋友间某人的个性，并且又拿一种动物来象征各个人。梅弟说：“君膺像个牛，涛峰像个猫，他自己像个熊，说我像个马。”他们两个都承认了，我只不做声，觉得没有什么可说。同时，他们又说我做事老练，有经验。不！我以为绝对不是他们所观察的我。我可以说是一个小心拘谨、怯懦、无胆量，无浅见，很平俗的一个无能者。

我对于朋友最大的毛病就是态度常常冷淡，往往使很热心的朋友也觉得我对于他们也没有多大好处。这样很知心的朋友或者就能渐渐把我遗弃过去。所以，以后对于朋友要以“热诚”、“互助”的精神来勉励自己。晚上剑梅在此住。

注释

民国二十三年：中华民国二十三年，即1934年。爷爷留下了两本日记，开篇即此篇，民国二十三年二月十日。此时，爷爷已经供职于省立师范专科学校第一附属小学，国文教员。该校在开封市。

1934年时，开封市为河南省省会，故日记中记录一些当地的社会活动，均以“河南省”名之。日记中所记街道、建筑，以及饭店、影院、书店等，也是当时开封市所有，有些至今尚在，如书店街、马道街。

读者在本文集的“年谱”中可以看到，爷爷自少年求学时，17岁就遵父命开始写日记。而且从这篇日记也可以知道，这本日记也不是他的第一本日记。这么多日记究竟去哪里了？读者可参阅文集后附的文章“一位被埋没名声的抗日英灵”。君膺、涛峰：日记、家信中出现的这些名字，或为爷爷在省立师范就学时的同学；或为在附小的同事，以及工作中结识的朋友；或为偃师老乡、夹沟同乡，均是要好的朋友。读者可以根据文中的意思，判定这些人的身份。

由于日记是手写，人的名字会出现音同字不同、笔误、别字，我抄录时遵照原文，没有改正。

二月十一日来复日晴

早晨起来在院中略施深呼吸，写日记。饭后同剑梅、君膺、涛峰至前校，与悔深谈。悔深毕竟是有能力、有作为的人，他的思想作风都很令人钦佩，不像我这样的驽驹伏枥，一事无成。见面时他与朋友谈着作品及刊物的计划。我老是在旁边深嚼着羞愧的滋味。

午饭，俞校长在会升饭庄为小女珍珍弥月请客。在座多附小同事与前校数位教员。席间照例馆子里要请来宾每人点菜。我因为赴宴少，经验差，当轮到我点菜的时候我竟说不出一样菜的名字。当时我觉得很难为情似的。唉！所谓人情世故！

酒散以后同镇南到相国寺逛一逛，又到新华楼洗澡，回校时绕至扶豫小学孟群处少坐，即归。晚上因为明天就要正式上课，把各科教学时的进度分配，写日记，一天的工作就算完了。

注释

来复日：星期日。本“文集”的所有日记，星期一到星期日，均用“来复N”表示。剑梅、悔深：剑梅即张剑梅，日记中有时也称“梅弟”；悔深即赵悔深（李蕤），两人都是爷爷的挚友，可以无话不谈，不分彼此。此时三人同在开封，均为小学教员。但不在一个学校。

三人的合影照，请见彩插。

李蕤先生1948年曾经写过一篇哀念的文章，经他女儿宋致新女士同意，收录在本文集里。详见本书“怀念集”。

二月十二日来复一晴

久不写文章，又不读书，将来要弄成空空洞洞的一个光杆自己，浮浅、卑俗、幼稚渐渐地侵蚀了我的生命，现在提起笔来，简直是有些句子就写不通，不要说能运用裕如地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样空虚的我，我自己也替我可怜！但是，终日在这烦杂的事务中兜圈子，到了什么时候才能使我自己的思想、学识充实起来呢？我只是在渴望着，渴望着那海枯石烂的时候。

早晨起来的还早，当太阳刚刚坐在东墙下的柳梢上，小学生那种吵杂扰攘不耐听闻的声音，还没有泛滥到校园的时候，我已经起来了，心情觉得很是爽快，以后我要养成早起的习惯。在院中行深呼吸，练习八段锦。因为多天没有练习，有几节都忘记了。

今天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上纪念周时，照例由他们说些照例的话。第二节国语，给学生发了各种笔记本，也未得讲到书上。下罢课给纯青、涛岚写信两封，我是最不会应酬的一个人，对于朋友不能常常地写信问候，以致渐渐地疏远，以至于渐渐地隔离，再想想这种年头这种世界，不是一个人所能过得去的，现在规定每一个朋友一学期最少要有两封通信，其他博学多闻者也要常以书面讨论。

午饭后整理上学期自己所编的各科平时及期考的测验题，直翻了一点钟，觉得十分疲累。这种工作真是值不得。以后凡遇什么事情，都要随时整理，以免这种麻烦。课后开训导部会议讨论关于学生请假、旷课、迟到等事情。教育理论的调子无论唱得怎样高，但离不了干涉主义，凡是做教育行政上的人都想把校规定得严格些，使学生成为很驯逊的善良顺民。我想，国家立有法律，也是这个意思吧。法律毕竟是少不了的东西。

晚上有些空余时间，也未得读到书上，以后规定一日的事情要尽量地一日内完毕，有空余的时间，每日至少要抽出一点钟、两点钟自己专心读书的时间，工作是工作，休息是休息，时间绝不让它白白游过去。今天接曼冰来信，言所寄表册已经收到，县内教育界暗浪伏潮，正是夜长梦多的时候。我觉得做什么事情，对于那些无意义的争夺，我们当然要拿辣酷的手段去克制它，但是绝不要把那种争夺就看作自己事业的对象，要把自己的立脚点放在真正的事业上，守住“真实”去努力自己的创设，应付外界的反攻，斗争也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至于将来的成败毁誉，在所不计，可为则为之，不可为弃之而去，绝不为地位财利而有所留恋。这样才能在污浊的社会里建竖起自己的伟大来。因为生在现在这个社会里，谈不起清高，也不要卑俗，那么只有在粪坑中培养自己的生命力。

就寝前深呼吸练习八段锦。

注释

八段锦：听奶奶说，老家偃师夹沟乡在嵩山北侧，与山南侧的登封少林寺一山之隔，近墨者濡染，故家乡有练功的风气，且多为气功，八段锦、深呼吸之类，亦有拳术、太极。日记中，可以得知爷爷身体并不强壮，时感体力不支，或精神疲惫，精力无法集中。因此，他总是强调锻炼，将八段锦作为强身功课，天天坚持。

二月十三日来复二晴旧历除夕

早上打自习铃前起床，在院中行深呼吸做体操。照顾学生早自习时，拟定与学生约法规则，以维持冠级秩序。上午上国语、算术、地理三节课，除讲书及预备功课外，我未做其他事情。下午上罢焕级地理，批改课外作业，又开高级段会议。白天的工作时间就这样的一齐挨过去了！

晚上，韦冬生来谈到往冠级送学生，我以调查在籍学生有没有空位答复。这种事情真是左右为难。不收吧，有失朋友的情面；收下吧，尽是些程度太差的学生。将来教学成绩好坏都得自己负责。这也难怪一切，也是当教员免不了的一种麻烦。

除夕，阵阵断续的爆竹声音，在幽暗的都市上空荡漾着，繁华的灯烛映照，光海中埋没着团聚安慰的享乐，只有我深深嚼着孤独旅客的滋味，想到家乡的弟妹们，南京二年未归家的叔叔。这样耐人愁思的节气。

写罢日记后，精神很疲乏，少睡一时起，练八段锦并习拳术罢。读余所选活页文选“物质变动与道德变动”一篇，始就寝。时，爆竹声络绎不绝地鼓噪着天空。

注释

冠级、焕级：还有日记中出现的岚级、桐级、葵级，均为附小设定各年级的代称。南京的叔叔：即此时在南京铁路部门任职的乔荣科。爷爷称其“四叔”、“叔父”。

十四日来复三晴旧历新年

今天是新年节。学生们都穿着新衣服，个个都带着快乐的面容来到学校。新年，只不过给小孩子们些快乐欢跃，送给大人们的却是惋惜的回忆，暗淡的将来。

上午上了三节课，未做其他的事情。下午全校学生分训导团，中高年级每段分为五团，余担任第十三团，选举张忠信为正团长，李正、李绍平为副团长。分罢后放学，灰尘未清。关于学校的事情我们也不便多说闲话，但是觉得有些学校的领袖和教员，忘却了自己所应做的事业、所应尽的责任，而专为自己的地位，或者其他金钱上，专用些不需要用的心事，这也未免太为自己的事业名誉可惜，同时，对于社会上不能不说算是一种罪过。

同涛峰去街上逛。各家商店都停止营业。许多人尤其是住家户那些姑娘小姐们，都穿上平时不常穿的新衣服。此地的过旧历新年和乡村是一样情形。

晚上同君膺、涛峰去广和戏院看戏——不甚好。

二月十五日来复四旧历正月初二晴

今天有六节课，除了上课及处理课外作业外，算是没有一点时间。下午开第一次教务会议，余并指导纠察员开会。晚拟就冠级规约写付油印，以便明日发给学生。睡甚迟精神甚为疲倦，故八段锦、练习拳术皆间断未做。就寝后涛峰谈起他与宋女士的恋爱经过，中间颇有耐人寻味的地方，使我对于人事增加了不少经验。同时使我对于人类的喜怒哀乐，感情升华到生活、意识的最高阶段，明了地更深切一点。

人间真正爱情的破裂，在一般人往往以为是女的妒恨男的弃骗。我说世界上的罪过不容产生在爱情区域以内，我认为真正能为恋爱而狂、而痴、而自杀的人，才是真正寻得到人生的真谛，这种人什么都可原谅，从此可以说世界上爱情发越的地方没有什么弃骗和丑恶，所不幸者仅不过是爱情之火燃烧毁灭了一切的幸福。

一般人的心，是放在世事的习惯里面；爱情者的心，是放在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峰燃烧着，它不要人世间的俗气，好不顾一切地在燃烧。但是，血液烧得干枯了，那留下不值钱的死灰终须飘飞在人间。

二月十六日来复五晴初三

下午课后，同景琦去游中山公园。游到剑梅处，在那里吃晚饭，坐有两三点钟，回来时把他收集的青海画片带回来以便讲地理时应用。

剑梅年比我幼，但是他的聪明才力比我强多了。他还时常地买书、读书，向上的精神是很可钦佩。按经济条件上说，他比我好得多，不受家庭的压迫，自己又没有多大的累害，不像我这样的家庭的要挟、前途的逼迫，使我的心如万斤的担子在拘压着，不能活跃起来。唉！我自己也太不能发奋自强了！

今晚涛岚来住于此。

十七日来复六风初四日

上午上课，下午两点钟，涛峰往孟津县去担任训导主任兼国文教员。送他走后，就照理学生布置教室，为本周周会大扫除。

晚上请涛岚、君膺、剑梅看电影，在明星电影院，片子是《残春》。编剧、情节、表演都十分幼稚，不值一看。有时候为了我的节俭，连本书都不敢买，自奉有些极需要的用品，都狠一狠地忍耐俭省下去。因而在朋友面前，我那种小气、吝啬的态度，挫伤了不少我的志气。这是我最痛心的一件事情，也是我自己不能特立自拔的原因吧！

十八日来复日初五日

我时常觉得我自己渺小、卑俗，无论任何人都有他所骄傲的地方，都有铁石一般的自信力，任凭他的见解是错误的。唯有我在人们面前常常沉默着，不敢说一句放肆的言论，或者我就可以永远的这样缄默下去。但是我觉得，一个人假使没有他所骄傲的地方，也许就是他堕落平凡下去的表征吧！我怎么能以充实我的思想、信仰、行动，而使我有所骄傲呢？我这样脆弱平凡的一个人！

顾颉刚在他的“新年试笔”上说：一个人真是不可思议的渺小，只要你是有向上心的，天天想有些进步的，你愈下功夫时，就会觉得你自己的渺小，愈觉得别人可佩……我不是拿这话来替我解释，是说我的向上心、天天有些进步的心是有的，但是为了生活的压迫，我是在这坚固的圈子，我的生命历程不能像直线似的一往冲上去！

学校工作正式开始的一天，也就是我的自由意识生活停止的一天。渐渐地使我的思想意识麻木下去。而有人说中国的十八行省将要沉沦到太平洋里去，地球要焚化了，俄罗斯的洪水把全世界人的肚皮都灌饱了！这样惊人的消息，在机械人听着是毫无关系的，因为他在兜圈子的地方还可能再继续下去。

早晨起来，涛岚就去了。上午同景琦等到马道街同章安各照四寸像一张，又合摄一影。回校时过书店街，买了八段锦挂图一幅及新亚细亚一册。午饭杰兄请吃便饭。下午好睡了一大觉，觉得精神很安适。晚上改了四十多本算术草本，时天已不早了，又同君膺在院中习拳术练八段锦。这篇日记是剥夺我睡晚的时间而写的。

今天曼冰来快信，又要表册及询问坤瑞事，明天一定要写封回信给他。

我睡的时候已经是孤灯残照、万籁俱寂的时候了。只有那远方的犬吠声，伴着我心中疲劳的晚曲。

二月十九日来复一初六晴

我的脾气太不行，对于朋友面前说话丝毫不能容人。看见什么事情不顺当，或者遇着事情别人有所执拗的地方，自己就拿出一种很严厉的话锋去给别人解释。有时过后，又觉得于他人面子上太难为情。明白的话，对我当然是十分了解；不明白的话，就要说我的不是了。不过，我觉得真正的朋友相见以心，对于说话上倒没有多大关系。说到这里就回想起我同剑梅的一切了。他是个顶聪明顶和善的人，他可以说是真正的认识我。使我最受感动的是他曾经几次含着痛苦的眼泪来谅解我的一切。我这种卑俗、小气、平凡的人格，在他眼中或者是可爱的吧！

君膺的性情太直，遇事不能以度量处理。今天为了代理松岚课的事情，我给他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对于处理某件事情，哪个是我们的目标，哪个是我们的手段步骤，多方面的分析，各方面的解释，他涣然冰释了。

下午申君玉森来谈，言登封师范当缺一国文史地教员，托余同剑梅介绍代聘。那么只有君膺去了。晚饭后到五小同梅商议此事，决明日回复申君，于纯青写信不写信均可。

灯下给曼冰写信一封。少睡起，练八段锦，写日记，就寝。余正年富力强，读书修业时节，精神不十分肩旺，百日稍忙，晚上即觉疲困，天生体质差，为之奈何！

今天上午接到叔父由南京寄《中国经济》第二卷第二期。

二月二十日来复二初七日晴

因为昨夜睡得较迟，所以今早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上自习了。今天开始，实习生来代我的功课，他教国语、算术、地理三门。上午监视实习生外，并至岚级看君膺代理教书。前校同学对于实习太不慎重，行动非常的随便，上课时戴着围巾，未免太不好看，讲解时，完全没有教学方法，有些简直是敷衍塞责，徒荒废学生时间罢了。

余近来过分消极，多日不看报纸，这是一种自杀的道路。以后规定午饭后无紧要工作时，为看报时间。要切实注意国际局面，及中国政治、经济，学术思想之动向，将来对于世界、中国学术思想理论方面之趋势，事实之变迁，非详细的观察思维不可。

下午上罢一节焕级地理，申玉森来谈，余把君膺介绍给他，并说了许多关于纯青的话。他言，回时即与校长去信，成时三五日内聘书即可寄来。四时开校务会议，讨论督学来察，及预备师范校庆三十周年纪念及本校二十五周年纪念之一切事情，会至天黑方散。

晚接家信（第一号正月初六日发）。仍是责我上期劳苦未得落钱带回家去。我并非愚妄，家庭对我的苛求也是理所当然。因为生活在破产农村里面的父亲、叔父，绝对想不到都市方面生活的不容易。我也不求任何人的怜悯，我的苦衷只有斥诸我的酸痛、沉默。对于亲爱的家庭，我只有惨淡微笑而已。唉！想到这里，在这茫茫的世界里面，我的心情太孤单了，谁来给我点悯恤。遭家庭弃视的儿子是比丧家之犬还要堕废的。同时觉得我自己创造真正生命的责任更是重大了。我的心是浸润在酸、辛、战、痛里面。

家信来时，悔深适在，我就给予他看。我以为对于真正的朋友，自己的心里是没有什么可以回避的。

灯下与君膺谈代课的事情。他完全是少爷姿态，不能吃一点苦，性情又十分的直。因为他把代课这个小事，心理上看作痛苦。我实在也没有办法。凡事与人以指示则可，若是与人以心理上的变动，使其坚信、忍耐，担当起一切事来，这个倒万分的不容易。结果经镇南说了一场，明天还是继续下去。

改国语笔记，练八段锦，写日记，就寝。

二月二十一日来复三初八晴

每日所做之事，非有计划不可，不然琐碎事情，丢东忘西，荒废了许多时间，而事情仍未办到好处，心中反而觉得有许多事情在压迫着，东张西望，不能安适地去应付一切。见余校长买一“案头日历”，上头有日历，并每日之做事之纪要，非常方便。不知在此能购得否？午饭后阅报。下午上罢一节国语后，整理学生作文日记，成绩择其优者，令抄录以保存，并选定稿件促出周刊。

有人实习，自己工作当然比较闲暇，但是什么事情自己同样得陪着把时间挨过去。所以终日碌碌，自己也做不到真正的事上。

天将晚时，剑梅来，因我在教室忙，没有见面，他就走了。灯下君膺帮我批改作文罢，又看“事业与修养”（生活书店出版）、“人生道路上”数篇。

习八段锦，写日记罢，就睡了。

二月二十二日来复四初九日阴、冷

实习的人太不负责任，早上也不来上自习，公民训练也不上，讲书的时候又是随便敷衍，学生真是太吃亏了。

因为教厂将要来视察，下午四时校长召集紧急会议，讨论应付办法。学校事情，只有几个老巨头从中主持，是与不是，我们也不便多发言。吃自己的饭，干自己的事，管他那些闲事做什么？

接曼冰来信，又要表册。灯下给他写了一封回信，又改了数本历史笔记。精神太不行，晚上少坐一会儿，就要瞌睡，简直不能支持，非睡一刻不可。结果把工作时间不得不迟挨下去。这样的习惯养成，怎么办呢？以后，或者是到时间即睡，把多余的工作提到早上做，养成早起的习惯，也好。

睡起来习八段锦，振作精神。在昏沉沉之中写日记。二十四点钟的劳苦日子，算又挨过去了。

二十三日来复五阴

我时常这样说：只要是坦白、认真地做事，至于所得到的毁誉，是没有关系的。但是，话是这样说，而听到有人非意地对我有所恶意的批评，难免勿动于心。我的意见总是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不可以原谅。记得在“事业与修养”上有句话：只有事情做得对不对，没有人格全体根本好或坏。但是，对于那一种专一称能而自己想压倒一切的骄傲的、卑俗的人，不能不说他有一种令人讨厌的地方。

烦闷来了，极端的烦闷在压迫着我。为的是各种条件束缚着我，使我不能挣扎的环境。我自己又是这样的胆怯、无能，家庭对于我又是那样的奢望，使我早就小小的成熟。这样使我要创造新生，牺牲现在（指职务）必具备有两个决心。这样的鸿沟正是诊断“超人”与“平凡者”的分水岭。

晚上冷，工作十分懈怠。与君膺、焕之谈起将来读书，谈了好久，以至于日记也没有写，只做八段锦就睡觉了。

二十四日来复六阴

早上田校长来看自习。上午上课时候实习生教书，我坐在后面整理学生成绩。下午开周会，展览假期作业成绩。

灯下互改焕级地理笔记。景琦来约，因为下周教厂来察，去见余先生，到那儿等了一会儿，他们才看电影回来，少谈几句就回来了。

我最大的毛病是遇事因循怠惰。事多的时候不能马上去做，去处理，去克服，反而觉得迟迟延延的，老是觉得许多事情压在心头。孔子说：敏于行。以后遇事说做马上就做，要养成一种克服事务的习惯，绝不要再延误迁循下去。

改罢笔记，与镇南谈些闲问题。又写日记，习八段锦。时间已经很不早了，睡眠的时间只有侵占明天的光阴吧。

时常觉得我写出来的句子有时简直不通，但是，我没有时间去做美妙的修辞。好歹是我自己的日记，没有多大关系。

二月二十五日星期日晴

因为是星期日，又因为昨晚睡得晚，所以今天起来特别迟。待我没有起来的时候，就有学生来送笔记，觉得怪不好看。

上午预备把笔记看看，但是坐下不久，学生董青莲来了，在这里喷喷说了许多关于她们学校的话，她每周都要来见见老师，为她补习功课。她虽说是行动随便一点，爱说话，但还是知道读书。

下午仍是改笔记。晚饭前与君膺、焕之去街上买东西，把上星期照的相片取回。本来是同申玉森预约在这时候见面谈登封君膺事，这样一出去失约，把事情耽误了，觉得很不安心！

晚上摘录新闻罢，又改笔记。君膺也帮助我改。直到很晚很晚的时候才处理完结。同事们都睡了，我还在工作。这时，我的脑子里早已装满了疲劳、晕昏，星期日人家都休闲，我却是这样忙着。唉，烦人的生活！

因为太晚觉得疲劳，日记也没有写，八段锦也没有练习。直至睡下以后，“养成习惯允许例外吗”在逼着我，以致渐入到烦恼杂乱的梦乡。

二十六日来复一晴

上课了，我们仍是照例的事情。我现在觉悟到教生实习时，不必白坐在后面伴着他挨时间。在后面可以处理课外作业，或者其他事情。白天要在教室里、校务处积极办公，绝不迁延时间。晚上就可以有空余时间处理自己家事，或者读书。

午饭后为考城请教员事，写个片子通知同乡唐建元预备请他去。晚上他来见我。这个人十分偏癖，骄矜非常，叫人不耐烦。他自己确实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反而觉得与别人都来不着，所以同乡们都和他少有来往。在学校同学时，我们两个就谈话的时间很少，今天因为同乡关系，给他介绍个事情，他反而觉得有十分卖不着的样子，这又何必呢？他是个信耶稣教的人，我想了好久，想不出他有可佩服的地方。

今天接到曼冰来信，仍是讨论公民训练及要表册的事，预备明天写信答复他。习八段锦，写日记就寝。

二十七日来复二晴

今天我算读书了。因为各种作业、笔记都于前两天不分昼夜地赶着改过了。今天本来有四节课，除了监视自习外，还算有些空余时间。所以我就有了些读书的机会。

读过《新亚细亚》上面的一篇“西康图经”，任乃强著，此篇关于西康番族的戏剧、语言文字、民俗记载，颇有新史料之可研究，尤其是语言、文字二节最好。《新亚细亚》为研究学术之一种有力杂志，上面载的多关于史地有价值的文章，以后预备按期购买。

下午，申君玉森送来君膺登封聘书，担任国文史地教育等科，每周二十点钟，月薪三十五元。晚上同景琦去见俞先生，谈君膺将走，松岚的代课事。到时，他又出去了，我们只留下个条子回来。在街上看大兴街所扮演的游艺。今天是旧历正月十四日，明天就是十五节气。此地和我们乡村一样，长夜街上锣鼓喧天、人声众杂，十分热闹。尤其是各色各样的花灯灿烂辉煌。旧历时节在人们心头又是一种特别滋味。

此地人的娱乐也不外乎“坐花船”、“推小车”、“牵驴”等故事，但化妆与人数的多少，各地不同，所唱的曲调没有丝竹和音，仅有小锣和鼓两种，歌词大多数关于“九一八事件”以后小日本的暴横，及马占山抗日的事情。可见无知的民众们，民气还没有完全衰尽。

练八段锦，写日记，又看了会儿书，就寝。

二月二十八日来复三晴

今天为旧历元月十五日。在河南体育场举行“民俗运动大会”，有各种故事、游艺，终日锣鼓之声未绝，颇有庆祝丰年的景色。下午上罢三节课，早放学。摘录新闻后，领学生傅应星、张金梅去参观街上。

龙亭路上人非常拥挤，宛如乡间赛会。

晚上我的精神不太好了，简直是振作不起来。批改作文我只改了六七本。精神一不好，做事效率当然降低，只得勉强练八段锦，写日记。无论如何，每天二十四小时的生活怎样忙碌、怎样呆板、怎样无意义，练八段锦和写日记，我绝不让他们间断。因为把这两种事情看作我很平凡的生命，要练习我行健有恒的习惯。

今日涛岚遣人来购《小学教材研究》。

三月一日来复四晴

今天轮到我值日。早上起来就同德衡、瑞荃察自习。梅级的学生早自习常得第一，他的学生太呆板了，死板地坐在桌子旁边，动也不敢动，木偶一般，非常可笑。

以前听到消息说，教育厂星期五要来视察，他们的花样真多，今天早上就来了，共有三个人，我只认识一个，在前校讲过“人生哲学”的全铸亚。今天的功课当然不是实习生了，由我来教。上午第四节察看我的历史，我觉得没有什么好怀疑，由他批评吧。下午没有察。据说来复六他们再来察行政。

这个实习生段树泽太不负责任。今天他不上课，课外作业也不处理，直到快放学时，我才急忙来批改。学生走罢以后，接着就要摘录新闻。这样的一天工作，真觉得有些疲累。

君膺明天要往登封去，今晚他约我去看电影。吃罢晚饭就同镇南到五小去约剑梅。他也是因为要察学，在忙着。只得同君膺我们三个到大陆电影院去。片子是“德国海京伯的马戏”，很好。

这片子是德国海京伯马戏团在上海表演时所摄，里面有马的跳舞，狮子、老虎、象、鹿、海狗等各种表演，尤其是骑马术、大力士杠杆表演、古代罗马骑士式的表演，都称绝技。我看此剧以后，觉得德意志民族真是天之骄子，在历史上有俾斯麦、威廉那样的英雄人物，日耳曼民族有坚贞、超迈、创造的精神。由此马戏团观之，能把狮、虎、象这些猛兽训练的驯服如人之有理性，日耳曼民族志魄力，也就可以克服一切了。

三月二日来复五晴

昨天发薪。二月份共收入三十九元九角。还债十五元五角，本月的伙食八元一角，除了借给涛岚、运祥八元外，仍是没有落到一块钱。唉！这样的生活压迫着我，家庭对于我的不谅解，我又将如之何？

做八段锦，写日记。晚上，因为明天教厂又来察学，急着把各科笔记重审查一遍。但是一夜三两点钟功夫，哪能做这么多事呢？只好凭他吧。明天又是市民大会，有我的讲话，灯下就预备了一篇讲演词。

三月三日来复六晴

今天教厂来察学校行政，并看少数未察过的同事们的教学。教生不来实习了，我的功课还由我上，和桐级的历史。上午整整上了四节。下午未上课，开三五市市民大会。各级市民及老师都有赠品，十分隆重。开会时由我训话，言辞态度当称满意。会散后在三五市政府开票，学生杨霁岚当选为委员，张学勤当选为候补委员。继又把各种笔记发给学生，就放学了。

晚上，恪三约去看电影。本来要实行我的极端紧缩政策，但是为了这种团体娱乐，我一个人也不便单独孤零，只好去了。恰巧走到门口遇见剑梅来了，我就同他回来。

纯青来信，对于君膺不甚欢迎。他始终是虚荣心太大了。不过，我们没有办法管人家的闲事，岂能尽如人意！

我同剑梅走到一块，就要谈起我们将来读书的问题，谈了终究是谈了，事实的没办法终究是没办法。我们生来是这种穷命，又怎么能长个翅膀飞到天际呢？他坐到十点后要走就走了。我送他到二门外，他说，你不送我到大门前，我一个人怎么走呢？我就送他到大门外。可见我们是这样的随便，因为相处太久了，根本用不着客气。

写日记，做八段锦，就寝。

注释

三五市政府：20世纪30年代，开封市教育部门在当地中小学推行的一种国民政治教育，目的是对学生进行民主国家政体，运作及实践的启蒙教育。

“三”即三民主义，“五”即五权宪法。“三五”是孙中山设计的自认为符合中国国情的民主政体。

三民主义由民族主义、民权主义、民生主义组成。五权宪法，将宪法赋予政府的权力分解为立法、司法、行政、监察、考试五权，每个权力部门的运作都是

独立的，五权又相互制约。

日记中提到的“公民训练”、“训导团”，也是类似在学校中的组织，有“军政、训政”的意思。而“三五市政府”虚拟形式在学校的推广，便是对学生进行早期国民、国体教育，使小学生对国家、国民，尤其是对二者的权利、责任、义务，有初步的认识，也有一些实践知识。

三月四日来复日

星期日，心里说要休息休息，所以今天早上起来特别晚。当我醒的时候，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着什么东西的时候，有一位前校的同学来接洽实习的。他看我还没有起来，他就走了。起床时大约有十点钟的样子。还没有洗脸，运祥来了。他在这里吃了早饭，同到前校去。我找悔深，他出去了，把子夜撇给他，我就回来了。

吃罢午饭，大家都在院子里享受太阳晒暖。驴儿也有休闲的时候。这真是破天荒的例外。

运祥来了，约我到前校去。我们站在前校操场北走廊下谈了些不重要的闲话，乡情话，旧话也是颇耐人寻味的。

下午同事们都出去了，我因为没事不愿意在街上乱窜，所以独自一个人在学校待着，也没有读书。只是摸索着把我的房内整理。这时候醒华来了，坐够一点多钟。

天将晚的时候，待在学校一天的我，要出去跑一跑，就同镇南去新华洗澡。他是个性格很强的人，又是个仗义疏财的人。恰巧遇到我这样不好辜负朋友的小气人，所以我同他出去干什么，老是他好像争先锋似的出了钱，反而使我心里受压迫，极端不快乐，甚而至于带着恼怒的面孔看着他的脸。我再一想，说他一句“他是不讲心理学的人……”

不说了。小气的人只会注意小事情。

灯下批改算术演草。又和实习生谈了各项规则。觉得好笑。他们现在以为教书成了多大问题，其实并没有什么。只要你碰过钉子，把岁月葬送这里边混一混，包管一切都会明白的。

练八段锦，写日记。

这时候，鸿雁掠过明月的清空，把“嘎嘎”的声音送到孤寂忧郁人的耳边。它们或许是漂泊惯了，不知道游子旅客的痛苦！

注释

运祥：即刘运祥，爷爷的妻弟（我称他“舅爷”），偃师西官茅乡人。中共党员。1949年以后更名刘清源，曾任沈阳铁路局、成都铁路局局长。2012年5月在重庆病逝，享年99岁。

舅爷是爷爷的挚友，两人的关系非常好。爷爷在开封学习、工作，在北平求学期间，两人经常来往。爷爷的许多经历，生活的细节，人的性格、品行，都是舅爷告诉我的。2005年，我去重庆看望他老人家，他已过九十高龄，还抖擞精神，对我讲爷爷的故事，讲他自己的经历，讲了两天。他的人生经历，几经波折和磨难，有委婉、凄楚的爱情，也有艰难和不屈，同样是一部动人心魄的故事。

五日来复一晴

在团体内生活着，凡是自己分内的事情，要详细筹划，办理妥善。不然，别人等在旁边好像专瞪着眼寻找你的毛病，稍有些办不到的地方，就不免有人说你不努力、懈怠。以后，遇事要训练成详细、周密、敬事、敏捷，并养成独挡的精神。

这一周仍为勤勉训练周。今天举行纪念并行三五市政府委员宣誓就职。上午不上课的时候，整理我的桌案，写了两句话放在桌上的玻璃下面，作为我的警语：

好好办你的事情，有空余的时候也要想一想你自己的问题。忙时你也不要急躁，因为事情是经人一点一点做出来的；闲时也不要旁游，因为百年的岁月都在一刹那一刹那之间溜过去了。

晚上精神尚好，改罢二十余本算草以后，又评定假期作业完毕。预备张学勤、李延敬、孟家骧三人得奖。继又写日记，练八段锦，就寝。

今天接宪周来信，言随老师到教育局做事，来信要把他的证书寄去。

六日来复二风

格言是许多先哲伟人们从经验中吃过酸辛辣苦以后念出来的真理，也就是给人们定下了成功伟大所必定遵行的条律。但是，有了秘诀条律，行不行还是在你自己。比如，世界上读《华盛顿传记》的人不知几多万千，可是，读了那种热诚倾慕的情绪，使他成为伟人的，只有林肯一个人。可见一切名言教训，只不过指给人一条道路，成功不成功，就看你向上的心热诚不热诚、努力不努力了。

今天看完了《业务与修养》一书，觉得有些地方都能说到真切、实在处。现在把我觉得需要的录在下面：

1﹒让幻想做我们的奴隶，不要让它做我们的主人。

2﹒唯有遨游可以解忧，唯有良友可以解忧。

3﹒我觉得坏人也有可原谅之处，我敢大胆说，只有事情做的对不对，没有人格全体根本好或坏。

4﹒一个人做事，在动手之前，当然要谨慎考虑，但是，计划或方针已定之后，就要认定目标进行，不可再有迟疑不决的态度，这就是坚毅的精神。

5﹒大思想家乌尔德曾经说过：对于两件事，要想先做哪一件而始终不能决定，这种人一件事都不会做，还有人总决定了一件事的计划，但是听了别人一句话，就要气馁，起先觉得这样的办法不对，继而决定那种办法，又觉得不对，好像船只有了罗盘，可是这罗盘针却跟着风浪时常转动。这种人决不能做大事，决不能有所成就，这种人不能有进步，至多保持现状，大概还不免退步。

人的知足，实在是由于生理的衰弱，性格的不健全。

1﹒我们必须下个决心，除了身体上必需的滋养料食物，精神上必需的滋养料教育外，其余一切虚糜浮华必须都省下来，从事经济的储蓄。

2﹒一个人的目的愈远，计划愈大，他的工作所经过的途径也愈远，在前进的时候，有许多愁虑、困难、穷苦、失望都是当然要碰到的。

3﹒曾文正公给他老弟有这么几句话：困心横虑正是磨炼英雄的时候，老夫尝谓，余怄气从不说出，一味忍耐，徐图自强，因引谚曰：“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此二句是余生平咬牙立志之诀。弟信每怪运气不好，不似好汉口气。

上面录的几段，是以医治我的病痛。我自己承认，我是一个平凡无能、不果断的人，但绝不是一个盲目浮俗的享乐者。既不能特立自拔，又不甘平庸浅俗。因为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时常的是在痛苦着。第一，我是有幻想的人，但是现在说幻想终是幻想，我怎样使它成为我的奴隶？第二，我是最不善交际的人，见了我以为可交又与我生疏的朋友，往往使我觉得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心理，压迫不安，恨不得以天下可交的人不以我浅俗平凡而成我很要好的朋友。记得我刚入师范以后，没有遇到一个真挚的朋友时，受到一次侮辱刺激，使我几乎自杀起来！唉，那一切也算我忍耐担当过去了。希望以后凡有情人，尽我为友，不至于太孤寂吧。第三，明白了人与事的分别，我曾与家庭有过几次争辩，世界上只有可敬可惋惜的失败的英雄，而没有可恨可怨的浪子不回头。第四，我遇到事情，有时候只看见道路上的人，但是没有果断去行的勇气，我是一个不能成大事的人？第五，虚糜浮华，是我根本把它看作恶劣习惯，不过不善经理财政是我的真实缺点，有时精神上的滋养费、身体上的滋养费也要俭省下来，这未免太看不开事情了。第六，我时常觉得我的学问不够，因为时间的限制，不能充实我的一切，我并不是急于成名，而是恨我年已如斯，一事无成，恨不得即刻做出许多事情来。第七，我有远大的目标，生活的终结，也就是在这人类的舞台上，百年的生命历程中，我愿扮演哪一个角色？在这全中国，全世界，全人类的中间，不管前百年怎样，不管后百年怎样，只在我自生到终结这百年中间，同这么许多的人类，老的、少的，智的、愚的，乱挤着、冲撞着，爬过去就留下些痕迹，这就是我的目标，这样远的路，在前进的时候，当然要遇到许多愁苦、穷困、失望的钉子，这些都是我意中的事情，现在我只缺少一个决心！第八，自己干不出好来，莫要叫别人说你半句好，一口一口的酸水咽下去，或许变成铁一般的心肠，使你坚强起来！这几条道路有了，至于将来我的气魄若何，成就若何，只看将来的涵养吧！

下午上罢第一节地理，往前校取出宪周兄的证书，办公事的根本，应当按办公事的态度公事公办，可是和他接触的人，常想教他有些通融，这不能不说是根本错误。无论遇到什么大小事情，都要有忖度事情的“当”与“否”，绝对不要向自己的权利方便上去想。

课后发散学生假期作业，并促出周刊。晚饭后至金城旅社托运祥给宪周捎证书，给曼冰的表册。到他那里，他明天又不走了，我在那里写了两封信，把东西交给他，就回来了。

习八段锦，精神非常的不振，未写日记即寝。

三月七日来复三晴

今天早晨秩序比赛，我那一级得了第一。上周会时，因校长来察看，上午课罢补填教学实施录。这种工作没一点用处，徒遭人麻烦。午饭后阅报。下午上国语时，令学生学习行书。下午我只有一节课，其余是我读书、写日记的时间。阅《新亚细亚》杂志“西康图经”，及“近代日本佛教概观”两篇文章。开教务会议。

今天接君膺、曼冰两封信。灯下写日记、读书，给曼冰写回信。习八段锦，就寝。

三月八日来复四妇女节

今天我的值日。早晨早些起来察自习。各级秩序都很好。学生读书的空气比上期安静多了。上间操时发秩序奖旗。今天萍级得奖。并报告昨日开会之重要决议，妇女节由玉楠讲话。上午上罢课后，绘江苏地图一张，预备令学生画地图。

下午指导纠察员开会，训以切实负责，要认真去执行违警律、课外自由活动秩序，纠察员应负完全责任。

晚间，松岚请到大陆家看电影，片子是“化身博士”，没有多大意思。回校习八段锦，写日记，就寝。

三月九日来复五晴

照例的日子，做着照例的事情。每天是在孩子们吵嚷的声里面，把我的岁月偷偷消磨过去。在我写日记的时候，常是对着镜子，握紧了笔管，滞视着自己消瘦的面容。一颗疲惫的心抛掷在烦躁苦恼的乱丛中。

极端的刺激，能使人癫狂；极端的奔波冲闯，容易使人万分的颓废。这些都不须怕，可怕的是不停的岁月蚕食了人的青春！

上午课余时间和午饭后，把葵级的地理笔记看完了。下午上作文的时候，由实习生出题上课。我忙了半天，预备小黑板，给学生画个地图样式，教他们照着画。结果我找东找西，弄了半天，也没有画成。什么事情真不容易，卖一分气力才有一分代价（收获）。

晚饭后与同事们去游龙亭。这个死板的古迹，惨淡湖水，距我住的地方很近。但是，为了工作的忙碌，久已不驾临了。今晚正值初春的皎夜，太阳刚溜下去的时候，我们谈着、走着，两只眼睛的光芒参合在荡漾的湖水里，倒射着金色的灯光里面，也算舒畅吧。

灯下，因为要月考，出国语、算术二门题目，又和云武、焕之谈了会儿闲话，做八段锦，就睡了。

三月十日来复六雨

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境况压迫我更厉害的时候，我就要念出“好汉打脱牙和血吞”的一句话来，咬定牙根在室内徘徊着，或者是站着注视着镜子。好像在训练我大难独当，去克服一切的气概。痛苦来了，困苦来了，“咯咯吱吱”压在自己的心头上。咬定牙关，握紧拳头，干脆爽利地把它扯过去。觉得不算什么了。它不过是世间的一桩事，比这再困难，我也担当得起。

有些事情是不能求人原谅的，有时候也不需要求人原谅。坚强的苦耐吞忍总可以克服一切！

下午本来是跳绳比赛，因为下雨未得举行，学生也未来上课。这个下午完全成了我的自由时间。我很高兴，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做些我自己的事情。写写日记，又把我想写的东西整理个大纲，预备以后有暇时就开始去练习写作。

家信来了，我的心抱着它跳在太平洋里，太平洋的水不是甜的，而是比泡着黄连还要苦酸。我有什么话说？只不过呆视着，穿箭一般。淅淅沥沥的小雨，摇动着几棵小树，寂静的院中，蜿蜒着几条无处可归的水渠。

景琦来了，我俩在谈天。他问我：“谁靠得住呀！”我说：“除了自己以外，任何人都靠不住。”他说：“对。”

灯下，本来我想做些工作。焕之来了，我们又随便谈起来。我十分疲倦，就睡了，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去的。我起来以后用了很长时间写了一封不很长的家信。

习八段锦，写日记。

睡的时候，在静默的深夜里，听着那暴风雨里漂泊的树声，我今晚的梦乡将去到何处呢？或不至于去到故乡吧！因为它没有使我可留恋的地方！

三月十一日来复日阴天气忽冷

早上起来，把昨夜写的信又改了一次。我的心是这样固蹰着。上午，又给南京四叔父、家中二叔父写信两封，不久就吃午饭。下午待在屋子里出题，预备本周考试。子端从家来，他打算往张家口去。据说，他在察哈尔政府当科员。他是一个善于社交的人。或许不见得十分充实，而有些浮嚣。这可以说是军人子弟的一种特色。

悔深、伯鑫来谈，坐够一点多钟。谈起来各人的出身问题，悔深说他和我一样，同是穷读书家出身，说我们的性格就有些契合的地方。

晚饭后梅来了。我们就谈，什么都谈。家庭问题，个人问题，学校问题，前途问题。我们的一切都很随便地谈着。他坐到十点多要走，我送他到大门外。这时，雨后的寒风刺着如同削面，街上刚下罢，不是很多的泥泞，因为天晚了，凄途的街上没有一辆洋车的影子。他的一条背影，在踏着泥泞的声中，跟随着手电的光芒，渐渐消失了。我也缩着肩膀，在寒风里转回来。这时，天上的浓云如海潮般重叠着。

临别时，我们约定星期三七时到河大听演讲。

写日记，做八段锦，就寝。

三月十二日来复一阴总理逝世日

人的错误，在个人方面，只有过后忏悔的时候才能发现。因为在他正做的时候，他都认为是对的才那样去做。间或有人规劝他、批驳他，他都认为那是多余的事情。只有等他做了事情，演进着，直至他发现不是他所要的，到这时候他才觉得过去的错误。这时痛苦就要来了。呈现面前的不是一种可以慰藉疲劳的快愉，而是伴着极端悔恨的失望。那有什么用处呢？悔悟赐予人类的，就是叫人站住脚步，温习过去，再重新定自己的方向。人最好是遇事要多想一想。规定目的要走去时，看看前面有没有失望、悔恨在等待着你。这样说来，一个人有知事、知人、知言，敏锐的眼光，才算是有天大的本领。

今天本来是纪念日，要放假。上午学生来开会，举行纪念周，并总理逝世纪念。开会时由学生杨霁岚、沈爱珍、郭素琴演讲中山故事，别的同事演讲，例假说例事。怪不得宣传家口头上的努力是一个短时间的泡影。开罢会，召集学生发纸，教他们画地图。

午饭后去看报。《大公报》图书副刊有一篇“一个对比”，文艺副刊有“怎样创作”，两篇都很好，买报裁剪下来。

民勋、冬生来。他们都非常的活跃，交际都很周到，不像我这样事忙心懒的一个人，除了自己规定计划要做的事情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在追逼着我，所以，我的心好像就没有想到其他上面去。这样的人，难免别人不说你冷淡孤傲啊！

孟群来了。我同他我们两个很随便开玩笑。他是坦白真诚的一个人，觉得任何人都比我有长处。

到亲戚处去看。到那里的时候，老是给我拿出许多糖果来，我好像回到家里的时候，在我祖母面前那样的欢跃。乡情是可以使人留恋的。我同老太母坐下谈着家事儿。她好不厌烦地把米面、煤油等琐碎的家务告诉我。她是从穷苦家庭跳出来的。前几年曾做过很阔的太太，但是，她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浮华”二字，把她的日子永远是当成穷日子过。所以，永远是有衣穿，有饭吃。和她谈着我的家庭、我叔父的家庭，一切一切，我都在幻想着。

灯下给涛岚写信一封，催买俞先生的书钱，又改了数本算术演草，累得头晕，习八段锦，写日记。

三月十三日来复二晴

今天接到叔父由南京来信，嘱我下期决要升学，并言每年节衣食费用可以供给我一百元、二百元的学费。我的再求上进，读书确切是我的切身问题。这个问题终日在我脑子里盘旋着。不过，我还不甘心叫别人为了我这一点奢望而牺牲了他自己的一切幸福。我的前进，我的创造，那是我个人生活，自找的苦难。若是别人为了我的苦难而受到苦难，我确实有些不甘心，好像有很重的债务压在我的心头上。我只想我自己单独去吃苦、去受困、去奋斗，拼命地去冲闯，任凭那百尺的浪涛把我打的昏晕，颓躺下来。这时候叫爱我者说一句：“唉，可怜、奋斗的孩子！”不能叫他们对我有一点无能、奢望的惋惜。

叔父，爱我的叔父！

晚饭后，为了要想买报，就跑到前营门去，把一条街巡视了一遍，也未遇到一个卖报的处所。结果只白送了我半点钟的光阴。

灯下出明天的历史题，并誊写封闭。写完日记，天已不早了，在疲乏中做了八段锦。前后院同事们只有我一个孤灯。我在苦干吗？

三月十四日来复三晴

上午考国语、历史，下午未上课，开跳绳比赛会。分个人、团体两项。个人有：单足跳式、双足交换跳式、双足同时跳式、反绳跳式、两手交叉反绳跳式，共五项。团体的有：两人并立跳式、两人对立跳式、捡物跳式、10人连续跳式、10人八百米跑跳接力、15人（三组）连续跳、拔河作为余兴，颇热闹一时。

今天来复三，本来下午四时约剑梅去河南大学听演讲。他们的演讲是每个来复三下午四点到六点。这样，我一开会就开到六点。会散后恐怕梅等我着急，对他不起，赶急驱车到五小去。听讲的时间已过了。我们只有坐下随便谈了。在那里吃了晚饭，又坐了不久就回来了。因为还有三十多本算术演草在吞着我的睡眠时间。繁苦的工作，只有咬定牙根，刻苦的在时间的摆动中，克服它。急躁没有一点用处。因循可以自戕，只有马上着手，只有等到时间过了，事做完了，什么都轻松。

今天有些喉咙痛，下午开会疲累益感。晚上未做八段锦，也未写日记，再做一次例外吧。

今天接同乡会信，星期日在县党部开会。

十五日来复四晴

今天又轮到我的值日。晨早起改了数本算术才察自习。梅级得第一。

下午上国语课，给学生补讲。算术课后又指导纠察员开会，晚上批改国语测验试卷。做八段锦，写日记，十时多即睡。

近来做事失之于疏忽，觉得什么事情好像满不在乎，不知道什么事情，认真是一个样子，不认真又是一个样子，这是最危险的一个迹象。要知道，伟人们遇事除了他的天才、机警以外，还有一片对事热诚的态度。

一个人的努力往往成为曲线，因为什么事情向前进行的时候难免不发生其他的阻碍，不然就是自己懈怠下去。我很想把我自己的生活像老康德似的定一个机械的规律。但是，我的欲望太大，我的生活环境不敷我这样分配。

近两天来精神不好，食欲亦稍减，喉痛渐觉显著，得从事修养。每日在工作时间以外，可以尽量游闲、睡眠，至少以八点钟为限。晚上十分困倦时，八段锦可以拿柔软操、深呼吸代替，以免习惯间断。

唉！怀念的母亲，她不给我强健的身体，人世的凄凉又与我百般的创伤，多愁多病，脆弱的我，在这风飘雨打之中，我如何要茁壮起来！

三月十六日来复五晴

他是一个值不得轻重的人，对于那稍有地位的人，做种种的殷勤、献媚，真令人作呕。他明明知道这种做法对于我有些太说不过去，所以处处表现出那种羞怯的态度。不过，我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你不能说我看不出事情来，不过我十分不屑在这些微小事情上去纷争。遇见这种人，极力把我的态度放的宽大一点。我实在知道他觉得我看出来，以后在他心里或许是一种绝大的痛苦。这种人，我实在替他可怜万分！

下午课后开教员会议，讨论对于教厂新颁布教员分级待遇办法。讨论了十项，大致是反驳他的标准。我们又在纸上订了许多优待条件。

晚间，世太来借钱，在这里说东道西，磨去了很多时间，才走了。三月份薪水又要打折扣，家中又来信催着要钱。我穷迫的要命，还能顾及谁呢？

把明天算术游戏参加的人选定出来。

写日记，就寝。

春日天气和暖，着衣稍厚，虚火上升。今日喉痛咽食亦觉困难，在院中行深呼吸，做操，以替代八段锦。

三月十七日来复六风

下午开算术游戏会。担任中级段批评员。学生全体参加。幼稚园的瞎子摸东西，低年级的计数竞赛，中高年级有“速算竞赛”、“填空接力”、“速算赛跑”、“速算传递”四项分数，算法、时间、快慢占百分之三十，算对题占百分之七十，公式如下：

速算次第×30/100＋对题×70/100

速算次第，例如第一名，算完者为一百分：100×30/100=30（分）

速算次第，例如第二者为九十分：90×30/100=27（分）

以此类推。

结果岩级得第三。此种竞争事情，有时我们觉得不在意，这不过是引起学生学习算术的兴趣而已。但是，有些人把这类小事情就看成一种（？）——或许是我的一种错误。

我们在黄沙飞舞中乱忙着。活泼的小孩子们热烈地在竞争着比赛，觉得也很有意思。会散后，晚上学校请看电影。同事们去有十五六个，楼上坐，空气十分干燥，兼以我这几天有虚热喉痛，坐在那里郁怔怔的，烟气脂粉气的氛围里面，好像蒸笼一般，真苦杀了我。演得是《青春之光》，是一个很无聊的片子。看到中间，我几次想单独回来，结果忍耐到闭幕，才同他们一块儿回来。这一种奢华的娱乐，好像与我根本没有缘分，觉得到影戏院戏场去坐坐，还不如在房内休息，看些自己愿意看的书籍。

今晚身体不适。看电影回来，与焕之、云武谈会儿天，即睡。

日记、八段锦皆未做。

三月十八日来复日晴

早上起来很晚。吃罢早饭，整理衣服，换上夹衣短衣比较轻松，又精神一点。预备去开同乡会。走到街上遇见庆生，他说改在下午举行。

回来写日记。悔深来。

下午梅来，同去访悔深。他不在校。同谦三谈了半天。

同梅到“老余记”修理皮鞋。我又理发，买了些东西，花了六七毛钱。晚上十分瞌睡，没有做出事情来，早寝。

我的习惯养成又一次间断。

三月十九日来复一晴

“过劳是比什么事情都容易丧失灵感。”

我的心情好像太分散了。以后，要把我整个的精神倾注在我率领的一群小孩子里面。我们什么事情不做则已，既做，总要拿出精神来，去做一番事。既然已经在这个圈子里了，也应当兜得好一点。

上午发徽章，下午上罢第一节后，在大操场上照全体相。课后开纠察员会议。晚上同几个同事到警吾家里去。他是新搬来的家。同事们又少了个无家的人。警吾处回来，即开学校二十五周年纪念筹备会，讨论出纪念刊和成绩展览会，造纪念塔等事宜。开罢会，剪报，写写日记，做八段锦，即寝。

今天，前校几个学生来问我，韩先生编的《中国上古史参考资料》过去的一些情形。我觉得有无限的不美。因为这书的编就，完全是韩先生的意见。在前年寒假时，我同剑梅帮助他抄写、整理。其中又以梅弟工作尤多。现在韩先生去国。此部工作完成，吾辈想一窥而不可得，别人坐享其成，实令人惋惜。此总是为人做嫁，亦经自己翻阅劳之一番工作也。当时梅弟与我说，想负责印刷，我以无时无钱辞之。今思之，我之遇事实不如梅之聪明多谋也。

虚世盗名本不足为，但自己勿太自卑耳！

机警、果断、警敏、热诚、坚毅，是处事的要素。

三月廿日来复二风

昨夜刮了一夜黄风，把我的风门都刮掉了。今早起来，书案上，屋子里面镶了一层暗淡的灰尘。

照例的日子过着。功课是别人实习，我陪着他把时间消逝过去。这一周的实习生还很能负责任，并且教得也好。这是小孩子们的幸运。

下午，一小的同学家骧、凌箬等来同我们赛篮球，打了半点多钟，结果我们输了两分。久不运动，稍一活动，即觉气塞。

晚上改完历史笔记，写日记，做八段锦，就寝。

三月廿一日来复三晴

夜深天晚的时候，繁杂的市声已经沉没在明月星空里面，远远只有犬吠的声音，和卖茶鸡蛋的声音。我每天老是很疲乏地在这个时候写我的日记。有时候白白坐半点钟、一点钟，重新一遍两遍的回忆一天的生活，竟写不出一个字来。因为我的生活太平凡了，所以我的日记也要空白下去。但是，借这个机会使我想想自己的前途、生活问题，或许想得多了，就有一种潜伏着的活跃的新生命在我的心里面！

下午提前作文，因为儿童节要征求儿童们做宣传。本来今天约剑梅去河大听课，但是，上罢课，处理完课外的事情，已经晚了。没有办法地失约，只好写封信去道歉吧。

任潜来谈同乡事，这种钩心斗角的勾当，觉得真没有意思。河大的一帮同乡，他们有些自闯人物，做事情缺步骤，盲冲得很，所以难免没有失足的地方。任潜要求星期日在此校开同乡会，我允许了他。晚上又给他印了通知。这不过是为他帮忙。同乡会事，我不愿意深过问。争势争利我不会，只不需要。若说是为公益服务，我没有那闲时间。

写成绩比较表，做八段锦，就寝。

三月廿二日来复四晴

早上查自习。上午上课时间画了两个成绩比较表。下午上罢第二节课，学生照全体操相。照罢放学后，同镇南等打篮球。晚上到超然家去看他的新妇。据说是妓女改良。不过，我看她的言辞态度都很沉静、大方，不带一些浮华的荡气。超然说，她很愿意读书。我就想，妓女里面也未尝没有可取的人才。女子流为妓女，许多是被逼无奈吧。

回来已经九点多钟，又画了一个表，选择作文，做八段锦，写日记，睡又迟了。

廿三日来复五晴

上午忙着选定作文。下午课后赴一小比赛篮球。晚上改作文及算草。不知怎的过了一天。

我的精神是一种曲线的。晚上八九点钟时候，无论如何是不能振作，做事效率非常低。到这时候好像非睡一觉不可。有时候瞌睡的简直不能支持下去。到十点钟以后，精神又恢复了，完全没有了瞌睡，做事效率也增高。所以，我晚上的工作，老是把时间拉长下去，每每睡得很迟。不知怎得养成了这个坏习惯。

写日记，做八段锦。

廿四日

晚上整理所剪报纸。梅弟来谈至深夜。起风，留他住在这里。

做八段锦。

廿五日来复日雨

今天在此开同乡会。只到了二三十个人，又未开成。遇到这种团体公益事情，自己能以效力当然尽力帮忙，不能时，也不必专门来指责他们。我想，存心作恶，专一假公济私的人，在青年里面也是少数。

什么事情怕的就是误会。坦白、真诚可以克服一切。

下午客去后睡了两三点钟。接涛岚来信，言书没有卖完，钱也收不到，真是没有办法。晚饭后，与许多同事在校务处谈天，并组织篮球队，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打半点钟篮球。若不起者，公约罚洋两毛。队名为“未来队”。

灯下仍剪报，并阅读。自己费一番气力整理出来的东西，总觉得有一番快乐，所得赏赐可以与所受的劳苦相消。所以，动作总要有成功，劳动即是幸福。

写日记，做八段锦，就寝。

近来手中没有钱兑回家去，我的心中像压着几万斤重的担子，同时也自悲自己的身世。如此的环境，如此无能的我。听说本月的薪水要打五成。这样的念头，奈何！奈何！

廿六日来复一阴

早上六时起床，在操场打球。空气很清新。

上午开纪念周。下午课后开了级段会议。晚上因为同乡的事情，使我踌躇了半天。别人的事情使我受麻烦，这真是有些划不着。

今天接到叔父来信，言廿日已接任京沪路南京职工学校校长职，每月待遇会稍丰，工作又较轻松，并言，我暑假后读书决定在河南大学，以其财力未不及也。不过，此事我以为尚须考虑。

写日记，做八段锦。

廿七日来复二雪

早晨打罢起床铃以后，我尚在梦中。及至云武吹哨集合的时候，我才起床。没有洗脸就到操场去，已经晚了，被罚了两毛钱。今天早上被罚的有五人。这种团体生活真是有意思。

雪渐渐下大了。我们在风雪交加中打球，精神真是踊跃极了！

上午给学生把分数一部分讲完，并做回答、温习。上期用社会化算术教科书不讲方法，又演题甚多。这一学期用这个本子，比较容易多了，不到学期终了即可讲完。

课后给涛岚写了一封信。下午除课外看《沙宁》五十六页。

晚上有一个混鬼士兵，假充同乡名义来诈钱，言伊受伤，在南关军医院养病，他的母亲来看他，今天死在医院里。三两句话就可以知道他是个骗子。结果，这种人不可与其较量，给他一毛钱做车费，才把他打发走了。现在社会上的事情，真是无奇不有！

一个人的生活，不能在极度的紧张里面继续地延长下去，也就是对于自己向上的精神，有恒心和毅力，无论做什么事情，初学时都觉得有兴趣、有进步，及到高原期时，就要懈怠了，渐渐地觉得进步迟缓，甚而至于停止、间断下去。所以，到高原期时要沉心耐气，绝不停止。迈过这个时期，以后才有长足进步。

近来做事仍免不了因循，且没有果断力。晚上因为同乡会开会地址问题，使我踌躇半天，结果一事没有办成，反而什么事都耽误了。遇到什么事不去办，不去解决，反而坐下来在那里想，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常是自己看出来的事情，竟是让别人走在前面。

今天真下了一天雪呢。晚上仍在下着，天气十分寒冷。我没有做什么事情。只不过在恪三房里围炉谈天罢了。

廿八日来复三晴

上午上算术课时，因李延敬不守秩序，打了五板。他不服气，站在院中哭。对于学生，我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把他们感化过来。难！这样骄矜不服从的学生！

下午开校务会议，讨论儿童节纪念问题。

不能写文章是一大缺点。有些人他的学识不见得怎样丰富，但是他肯大胆写出东西发表，这种尝试，不胆怯的态度是很可钦佩的。凡是什么事情，自己不妨去试一试，失败了也没有多大关系。尝试多了，自然可以成功。

晚上写同乡开会通知，并学生服务考察表，令勤务印刷。

做八段锦，写日记。

二十九日来复四晴黄花岗革命纪念日

今天放假。早上未打球。按时起床。

任潜来，发开会通知。

上午写“顽劣儿童训育问题”一文，拟就大纲。

下午，同乡会在此大礼堂开会。余当选为执行委员。每天我的职务和我自己的事情忙得要命，还有哪些时间管这些闲事呢？但是在这里开会，他们就要选举我，有什么办法？

遇事还是不能及时克服，仍然改除不了因循畏怯的习惯，不能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段把事情处理了，却成了自己心头上的负担。这是个最无能力的人。以后要训练遇事机警、敏捷，不该做的事推过去，该做的事马上就做，做错了重新再来，绝不在那里犹豫因循。

晚饭后摘录新闻。因为同乡会事，不畅快了半天。自己想，也是太没有担当的一个人。给张子英、张冠三写了两封信。不写日记，做八段锦，赶快就寝。因为明天早上还要打球，起不来时又是两毛钱罚款。

三十日来复五晴

早上六点钟起床打篮球。恪三受罚了。我们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屏着声息，点着脚步走路，恐怕惊醒了他们的美梦，甚觉好笑！这样很可以养成早起习惯。打了一点钟的样子，精神很爽快，可是也十分地疲劳了。

上午第三节时开训导会议，讨论关于儿童节的活动办法，都照瑞南所拟的办法修正通过。大概分为（1）学生在家庭内之准备；（2）学生在学校内应做的事情；（3）关于学校应当预备方面。开会时间很长，以至于把第四节耽误了，也没有上。

下午上第一节课时，杨霁岚在我屋里哭着说，她要不当级长。大概是因为上午第四节课有人捣乱。教我怎样劝说也不中。结果算是推推误误算下去了。小孩子真是淘气，女孩子也太好哭了。今天的作文题目是“儿童节给朋友的一封信”。课后处理其他杂事情，到放学铃打罢以后了。

晚饭后摘录新闻。八时开儿童节书法观摩会及郊外聚餐筹备会，至十时方散。

会后回到自己屋里，又拟定几个标语，书法观摩会所用格言联语，及儿童问题历史补充问题，十余则。

写日记，做八段锦，就寝。时约十二点矣。

三月三十一日来复二晴

早上六点钟起来打篮球。

上午接叔父来信，言婶母于廿九日上午十二时生一女儿，母子均安，大约十余日即可出院。叔父于四月一二日到下关职工学校视事。

我在操场打篮球回来，见桌上杨霁岚、李兰梅给我写了一字条，说，今天叫我一定改选级长。上自习及公民课时，我特意地不提，都把这个事情推衍下去。因为级长是绝对不能改选的，若是改选将有许多纠纷。上第三节课时，她两个又来哭哭啼啼地要求我，这个事情不能再推诿了。于是拿很严肃的态度来解决这个事情。

我先给他们说美国的民主精神、罗斯福的故事，又解释说公众人员的任劳任怨，团体人员的绝对服从，经过多方面暗示，才叫他们表决结果，全体通过，不许改选。她俩没有话说，别人也不敢捣乱。这场风波才算平息。

下午上罢两节课，处理儿童节及春假的一切事情：发告家长书，儿童节活动办法，分配假期作业，一时间真是忙得不得了！

晚上发三月份薪水，除抽去权捐及礼品外，当有三十九元零五角，兑回去得二十五元，伙食得八元七，除此之外尚有六块多钱，为时下需用。

写信两封，一封给城内父亲兑钱，一封给家中叔父，报告近来生活情形。本来我想在春假内有些时间，叔父可以来此游游，但是在没有往家兑钱以前，我认为家中对我是一种不信任，时常觉得失家的痛苦。现在兑回这二十几块，但是能济什么事呢？今天是三十一号，明天就是春假开始，七天之内我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现在给叔父写信已经是来不及了，只好留为怅惘，以后再说吧。

写日记，做八段锦。

注释

叔父、婶母：叔父即爷爷的四叔父乔荣科，我应该称他“四老爷”，此时居南京下关，在津浦铁路管理部门任职；婶母即李玉清，四老爷前一年新娶的妻子，山东泰安人，时年17岁，当时还在中学念书。

四老爷在老家有结发妻子，还有一个女儿（日记和家信中常称呼为“修妹”），李玉清是他的第二个妻子。有关四老爷与李玉清的婚事，在爷爷的家信中，有更多的细节。

四月一日晴来复日开始放春假

早上六点起床，七点钟打篮球。

上午在光豫中学开同乡执行委员常会，职务分配，常务田思霈，文牍冠三、书筠，事务子青、书丹，余同子端任交际。开罢会，上午冠三在这里吃午饭。不久梅来，谈了半天。他预备儿童节猜灯谜的事情。又同镇南到河南体育场看自行车比赛。在那里遇到醒华。

白天一天这样应酬过去了。

晚上运祥来谈。言其最近读《史记》。余为其讲读书方法。望其殷殷，而自己却日渐坠落，悲夫！

一个人在社会上不单是要求能以生活，而且要求满足的生活。所谓满足的生活，就是物质的、肉感的、精神的都包括在内。因为人类有着永远填不满的欲望，所以人类才有进步。这是谁都知道，简单易明的道理。有些人觉得自己的地位是满足的，他只希望目前的稳妥，再没有一些向上的希望。这种人是没有长进，他只有落伍的危险。有些人，他目前的生活的欲望极端不满，只想向外发展，但是他的欲望是物质的，享受无为的享乐，这种人容易在社会上占有地位，但是往往成为杀人、吃人的妖精。自揆我也不属于这两种人。

我是有欲望的，但是不是物质、肉感方面的欲望。有时候，我把穷困当作一种很伟大、很可自傲地去欣赏着。我觉得社会上那种有财有势是一种很不值钱的夸耀，因为他是不含有历史性的。金钱的魔力是社会上的一种法则力量，政治上的力量是人类不合理的行为。同是一个人，他要拿他的势力来欺压另一个人，这并不见得就是他的伟大。我所欲望的，是人类历史上知识的领域内有千万年不可泯灭的创获。这样的人生，我认为是高超的。能这样，才算生在人类里面的一个人，对人类尽了责任。不然，他生了一世，整个说起来是没有多大意义。

总括起来说，我的人生观，希望把我的一生埋没在学术里面，要告给后人们些前人所未发的东西。我这样的境遇，我这样的个性，仿佛只适应于这样的生活。可是，我也想到这种生活是超现世的。同时与我现在生活的距离太远。我的现实生活与我的人生双相悖谬着。所以造成我的痛苦。

现在，我目前的问题就是：

我要独立生活，同时还要不断向上发展，以期达到我终身目的！将来我的人生是要造成这样一种连续：

欲望——动力—奋斗—绝望—流浪—坚强—刻苦—充实——成功

—穷困—劳苦—失业—坚毅—惨败—超迈——成功

—悲哀—忏悔—讥诮—憔悴—残败—超迈——成功

我的口号是：我在生活中求上进！

前时，叔父来信教我暑假后上河南大学。我觉得不十分需要：（一）若是求资格，我以为河大的地位在社会上不见得比师范高得多。（二）若是为了满足我的读书欲望，河大在我国学术界是一个极平凡的学校，里面的教授多是些庸碌的读书人，它不能引导我走到学术的胜地，所以，我不愿意拿我的精力做这泛泛的尝试。那么，你单唱高调子，南京北平你的学识财力都来不及，你不是永远不动吗？不！我的欲望在冲动着，我在想着办法，总要有动的一天。

四月二日来复一晴

早上按时起床。吃早饭的时，世太来取洋三元。

吃罢早饭，去光豫中学访田校长，未见。到新豫街邮局，将洋廿五元兑回家。归来看报。

午饭的时候，因伙房的事，余说话有不当处，难免不使别人起误会。

下午睡了一两点钟。丁明德来，他因为教育馆儿童节要出专号，来问我要文章。我给他找了几篇学生的成绩。晚上来电话，要求我给他写一篇。我是不常写文章的人，怎么能急就呢？只拟了个大纲。

梅来了。因为悔深的母亲前两天来到开封看看。我同剑梅约定今天晚上请看电影。梅来时尚下着小雨，天也十分的黑，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来到要叫我决定去否？我以为，既然约定办了，心里就不萦记。于是我们就去。经过前校的时候，后门桥门都锁了。我们都想了方法过去，结果时间已到了九点半，晚了。我们三个在雨洗过的街市里面走着，不由得使我回忆起去年旅行时南京之夜。到书店街买了一份大公报及汗血杂志，回校。

写文章在多做练习，终年终月不做一篇文章，草草怎能顺利呢？我还有一种最大毛病，就是做事时精神不能贯注，以致散漫，渐渐颓废下去。以后行文做大纲时，要提笔即写，有不妥处渐次修改、整理，不要存一次做成之心。极力沉思有碍思路发展。

四月三日晴

早晨起来整理学生成绩，并给丁明德同学写信一封，遣勤务送去。上午同悔深、剑梅到平安电影院看“脂粉市场”。

下午写标语、写日记。我近来时常忘事，可见做事能力不大。

晚上把昨天买的报纸剪贴完，其余别的事情也没有做。近来遇事仍免不了因循。

四月四日风儿童节

早上按时起床，预备写日记。恰巧张宏彩来问算术，给她讲到吃饭时候。

上午随学生到体育场开会。当时风沙蔽日，小朋友真是多不幸。

下午又同学生去省政府、民政厂、电话局、教育厂等处参观。今天算是直跑了一天，觉得十分疲累。晚上同镇南去新华楼洗澡。回来又同恪三、杰先谈了半天，才回室写日记，做八段锦毕，睡觉。

四月五日晴

早起打篮球。上午开书法观摩会。同乡杨济远兄来，伊当保长，因为讼事来汴，住在裕中客栈，在此吃午饭。说起以前在小学内同学时的轶事，颇有令人寻味者。

下午客去后，给叔父写长信一封，言暑假后上学事。

晚上给涛峰、心斋等写信两封。

富人们拿金钱来克服一切困难，穷人们拿精神来克服一切困难。但是，往往只见穷人们成功。因为金钱有限，而人的精神是愈练愈强。

将来的世界一定是穷人的世界，因为穷人的生活是别有风味。他能受人所不能受的苦难。无论什么事，只要能干出一桩别人所不能的事来，都算豪杰。

四月六日晴微风

早起打篮球。吃罢早饭即同学生赴郊外聚餐。各级长及三五市政府委员，约有三十余人。学校备有牛肉包子、馒头，围坐而食，又唱着校歌，十分快乐。饭后，由各级任领导，各级学生随意游玩。

对于人要热诚，有什么话不妨对人直接说出来后，他才知道你对他是好意。

我这样的一个人，往往在很小的事情上弄出自己的不痛快。我的个性，我的家世境况，好像把我的心理染成这一种人格。

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人，可以不批评他的好坏。因为那是多余、无意的事情。

晚上因为疲倦，精神不振作，写信数次都未成，误了许多时间，结果一点事情都没有做成就睡了。

八段锦间断。

注释

三五市政府委员：此为模拟“政府委员”。可参见三月三日日记关于“三五市政府”的注释。

四月七日晴来复六

早起打篮球。

因为要把我春假内预定的事情做完，今天一天未出校门。足见我做事的速率太差了！

上午，学生张金梅来玩了半天。下午孟群来谈，并借去《蒋光慈小说集》和《动乱一年》两本书。今天除了应酬以外，整个工作是翻阅参考书，解答儿童问题。

近来陶行知主编一种教育杂志《生活教育》，很好。他在实验创办工学园，以小孩教小孩来普及教育。在《生活教育》第二期上，有“思想的母亲”一短篇，他说，杜威所说的思想的步骤：（一）感觉困难；（二）审定困难之所在；（三）设法解决；（四）在许多方法中选择最有效率地去尝试；（五）屡试屡验后再下断语。

这五种步骤，思想的过程是一个单极电路，通不出电流来。他没有提及思想的母亲——行动。路走不通才有困难。走不通而又不觉得困难是庸人；连脚都不动而心理造出千万困难，这是妄人；走不通发现困难，便想出种种方法解决困难，不到解决不止，这是科学家。于是，整个科学的生活之过程，应当是：行动生困难，困难生疑问，疑问生假设，假设生试验，试验生断语，断语又生行动。如此演进无穷。若是懒得动手去做，哪里会有正确的思想呢？

忙时要会应用零碎的时间。一种比较用思想用力的工作，若是专等着有半天一整天的工夫才去动手，那怎么可能呢？譬如作文大纲，结构拟定好时，随时都可以写下去。这种工作当然是很难，也看自己动静功夫的涵养如何。

灯下阅读杂志，写日记。八段锦未做。以后规定在早起以后。

四月八日来复日晚上微雨

早起打篮球。

上午，焕之因为早上怕起床，要退未来队。今天到大陆电影院请客。他未免太有些没志气，不振作了。

午饭后看报，西南两机关将要撤销，我国统一将实现。报纸消息，日人将对华北再有大计划侵略，空气异常紧张。帝国主义者侵华和内战的动休是互相关联，当内乱方殷的时候，帝国主义者不动声息，可以坐收渔利；当我国内乱平息，将走上有规道的道路时，帝国主义者绝不让我们这样康坦地走去，必尽其唆使、恐吓、诱惑，以分化中国。数年来，帝国主义者与中国内乱之相，如出一公式！可惜中国军人迷惑不悟也！

下午睡了好长时间。因为春假只有半天了，我也得休息休息。

晚上改完地理笔记，又写文章数百字。写日记，就寝。

四月九日来复一雨

早晨六点钟起来，因为操场湿，未打球。我在室内做八段锦。

这一周没人实习。功课由自己教，还要补讲。一切工作是比较忙一点。晚上灯下预备，仍写东西。但是精神无论如何贯聚不住，就躺在床上睡了好久。起来时，各屋的灯已经熄矣。我又勉强把国语笔记改完，才就寝、

今天有四月七日大公报，图书副刊，有两篇文章很好。

四月十日来复二阴

早晨六时起来打球，做八段锦。后在教室监自习。又给学生开始讲算术第二册。

忙的生活，平凡的生活，我的日记也只好平凡下去。

夜间工作老是精神不振，是自己不振作，还是过于疲劳呢？

四月十一日阴来复三

环境能改造则改造之，不能改造则利用之。千万不要做环境的奴隶！

无须多说关于个人的学问、事业，只要“做”出来让人家看到。

有人说，穷苦是成功的第一个条件。但是，世界上成千成万的穷苦人，只见其毕生穷苦，没有见谁有成功的一天。这是因为他有了很好的资本，而不能以充分发展。就是说，他总是穷，而不能去改变这穷苦的生活，所以就穷了一辈子。

今天的生活史：六时起打球。上午上了三节课。下午课后开教务会议。会罢又开高级段会议。晚间精神尚可，抄了三页二十五周年纪念刊底稿后，剪前天的报纸，写罢日记，就寝了。

八段锦已经改在早上。

四月十三日晴来复五

早起打篮球。

上午，因昨晚有些失眠，上了两节课非常的疲累。午饭后改作文，写日记。下午课后开周会筹备会。

杨霁岚、李芝梅女生们与桐级赛篮球。

过于忙时，或者自己精力有所不及时，容易挫丧自己的思想意识。这是谁都承认的。这几天来，老是觉得精神困倦，所以许多事情都松懈下去。这并不是我的忘记，因为我觉得勉强去做，更增加我的疲劳，只好作为暂时休息。

以后早上打球时，即不做八段锦。若天雨不打球，一定做八段锦来代替。

四月十四日晴来复六

早起打篮球。

上自习时，因学生范广礼不服从级长指示。我叫级长挑选参加球类比赛运动员，他竟骂人家。我把他教训了一顿！

下午周会是球类比赛大会。

四月二十二日来复日晴

为了工作忙碌，急着考试，又要改学生笔记，这样的逼迫着，所以日记就间断了一个星期。同事们早上打篮球也都慢慢地消沉下去，我就是心想运动，也孤掌难鸣，奈何！只好做我的八段锦吧。

昨天晚上天微雨，同云武、镇南经南关农林场参加童子军露营。一夜警惕防守，十分有趣。使我忆起前在军队中之生活，虽苦，亦颇有果断、勇敢之气也！

今早由南关归来，又睡了一时。

上午同焕之去取衣服，未成。又访梅，伊以开会未见。下午在校改算术本。晚上梅弟来，谈起做衣服及赴平事。他去后摘录新闻，写日记，做八段锦。

时已十一时，就寝。

四月二十三日来复一晴

早上起来做八段锦，改算术笔记。上午，课外给学生赵玉洁家长写信一封。言其令学生晚间做课外作业，早晨要早些按时到校。

下午课后，迁移三五市政府。因前院房屋尚未搬出完毕，故未布置。晚间改算术。

事业之塔是血和泪在心灵跳动的交响曲内堆砌而成！

我是这样的健忘、脆弱、愚鲁，环境又是这样的限制着我，不知道我的归宿在哪里？我是在人世间的波浪里浮沉着，在过去二十余年的历史中，我只感觉到我是不断地在受着苦，尝到成功的滋味倒很少。

我想着，“家”在我的观念中，只有一个苛责与负担。在家之外奔波失败了，家庭对你的批评，恐怕比社会上更严酷，不谅解。一个独立的男子，他能不能享受到家庭的爱护，是看他的事业成就如何，也就是与他挣的金钱成正比。

人是集团生活的动物，终日在一块厮混着，但是细细的观察起来，人与人之间是竖了许多墙壁。

在我是小事情的不平，和大事情的突然来临，心灵的波动是一样的，压在心头上的烦闷，一时不能排遣开。古人有言：万事都如云过眼，一毫不便介于胸。不知道是怎么样训练成这种本领。

为了学生的一点点不平之事，自己反而受到刺激，这是最不值得的事情。有些闲心还是用在自己的事业上，把你不是长久的职业看作一个吃饭的地方罢了。

在比我成就大一点的朋友面前，我受到别人对我轻视的时候，我的内心时常说，我要充实起来，将来把自己的成就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但是，一天天过去了，仍然是故我。

我把自己的生活比作牛，比作蜗牛，我的路程是无限的远，同时又是不可预测的曲折。我不甘心停止，只有驮着重物慢慢向前爬了。

我是最没有用的人。同乡有人要创办一个学校，要我给他做一篇文章。我一直延了半个月没有做成。一来因为我的事忙；二来，我以为我的文章不行，想着拿出去的东西不叫人家说好，最低限度不让人家看不起。我一天下午，在百忙中抽出时间预备写完这篇文章，为了我一个人名字，我在图书馆把报纸翻了半天，累得什么似的，没有得到一点结果。回来想着我真是个没有用的人，办事情这样没有能力，好像一个笨牛似的，我的天才奈何！

有知识的人对我无礼，我只好对他表示遗憾；无知识的人对我无礼，更不能介意，我只有充分地可怜他。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处今之世，更宜谨佩斯言。

自己不行，反而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人物，真是浅薄。而今教育界浅薄的人太多了。

人生不要回忆，回忆起来一切都成空虚。以往最得意的事情，回忆里最让你忏悔，无地自容；以往最窘迫的时候，回忆里却变成甜蜜。人生是这样空虚。有人说古往今来就没有真正的是非。那么，凭你的良心去做吧。只要现在认为是对的，就鼓着勇气做去。好坏成败，交与那路旁的人去评判价值。你疲倦了，坐在肃静的空地抚慰着刺破的创伤，拭去满面的汗滴，不要回顾那以往路途的险恶，不要估计那以往心灵的喜惧，只要看看面前的远方，路途仍是遥远艰巨，任凭它是怎样的坎坷、艰险，仍须你一步一步走去。因为现在停止了是没有用处，跑回去更是千古绝伦的事情。

朋友，前进吧！苦辣酸甜是人生的滋味，饮着那世态的苦酒，直到那坟墓里才算完结，盖棺论定的时候，把你劳苦的账本交给那公平或不公平的判官，任凭他去核算吧！

1. 日记原文如此，后文类似情况不再一一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