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苏曼殊

郑逸梅美文类编(人物编):世说人语 作者:郑逸梅


苏曼殊

南社有四个和尚,即半路出家的李叔同,酒肉和尚铁禅,半僧半俗的乌目山僧黄宗仰,出家还俗的革命和尚苏曼殊。他于一八八四年生在日本江户,卒于一九一八年五月二日,年只三十五岁。他的死实由于饮食无节所致。他喜吃吴江土产麦芽塔饼,常人吃三四枚,已称健胃,曼殊能吃二十枚。尝在日本,一日饮冰五六斤,晚上不能动,人以为死,视之犹有气,到了明天,饮冰如故。他写给亚子等信,末尾有“写于红烧牛肉鸡片黄鱼之畔”字样。费公直在日本东京遇到曼殊,相偕而行,公直有一段记事:“偕归寓庐,对坐手雪茄谈,适箧中有缣素,出索大师诗。未及成,已亭午进膳。大师欲得生鳆,遣下女出市,大师啖之不足,更市之再,尽三器,余大恐,禁弗与。急煮咖啡,多入糖饮之,促完书幅。”贵州周南陔的《绮兰精舍笔记》,载着那么—段:“他好吃,不能茹素,尤好食苏州酥糖,一日尽数十包。又好食糖炒栗子,卒于肠胃病逝世,病革时,予往宝昌路某医院两次,曼殊詈医生不善看护,嘱余交涉。余出询院长,院长出糖栗三四包示余,反责曼殊之不遵所戒,私食禁忌之物,此由彼枕畔搜得者,犹望其疾之速效耶”后移往广慈医院,医生仍以食糖为禁戒,死后其枕下又搜得累累的糖果,他以茶花女嗜食摩尔登糖,这糖是他生平不离口的,—次没有钱购买,便把所镶的金齿变了钱买若干瓶,自号糖僧。又喜吃八宝饭,江南刘三的夫人陆灵素特制了八宝饭邀他来吃。有一天,胡朴安赴友人宴,路上逢到曼殊,朴女问何往?曼殊答以赴友饮。朴安问何处?曼殊说不知。再问谁招你?亦说不知。曼殊复问朴安何往?朴安说,也赴友饮。曼殊说,同样是朋友请客,我就随你同去吧至则大啖,亦不问主人,实则朴安的友人,不识曼殊,并没有招曼殊。曼殊既死,沈尹默吊他一首古风,犹涉及八宝饭,题为:“刘三来,言子(曼殊的字)死矣。”节录其诗云:“君言子死,我闻情恻恻,满座谈笑人,一时皆太思。平生殊可怜,痴黠人莫识,既不游方外,亦不拘绳墨。任性以游行,关心惟食色。大嚼酒案旁,呆坐歌筵侧。寻常觉无用,当此见风力。十年春申楼,一饱犹能忆。于今八宝饭,和尚吃不得。”他生前和刘三很相契,金钱到手即花掉,常在窘乡,刘三则经常资助他,所以曼殊诗,有:“刘三旧是多情种,浪迹烟波又一年。”又有:“多谢刘三问消息,尚留微命作诗僧。”刘便以“多情种,问消息”,请费龙丁、寿石工刻为印章,和文友通讯,辄钤牍尾。曼殊披剃于广州长寿寺。他的出家经过,陈少白所知特详。一九二九年,陈到上海,向陆丹林缕述,陆记录之,刊载《申报》附刊上,时亚子已作《苏玄瑛传》,成后殊不惬意,复作《苏玄瑛新传》,除考证曼殊自传式的说部《断鸿零雁记》及余杭章氏的《曼殊遗画弁言》外,也取资于陆氏所记的陈少白语。原来曼殊当年由日本赴香港,寄寓陈所主持的中国日报社,剃发为僧,即在此时,一切经过,陈都知道。曼殊诗,风华逸宕,雅类晚唐的杜樊川,有却扇一顾,倾城无色之概,刊《燕子龛上人遗诗》,传诵于世。其中本事诗一绝:“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湖?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赞美他的说:“在灵明镜中,尤为出神入化。”可是朱大可却谓:“诗有语病,既在楼头吹箫,何以又托钵过桥。且第二句提及浙江潮,三四句不从此着想,衡以诗法,也太疏忽。”各有看法,奈不能起曼殊于地下而加以商榷。又萧纫秋藏有《曼殊杂记》手迹,录有二句:“芙蓉腰滞春风影,茉莉心香细雨天”,饶有风韵,但不知是否曼殊所作。曼殊多才多艺,他的画为世所珍,有人看到他所书的巨幅对联,张于普陀普济寺的五言联:“乾坤容我静,名利任人忙。”魄力很大。他又能刻印,曾刻给程演生二方,苍古别有刀法。兼谙日文、英文、梵文,曾为梵学会译师,著《梵文典》,又将《燕子笺传奇》译为英文。又有一篇《断鸿零雁记》,凡二十七章,初登南洋某日报,随写随刊,不多时,该报停刊,他也停笔。民国元年,胡寄尘主编《太平洋报》文艺,《断鸿零雁记》从头登起,由曼殊续写,数月后,《太平洋报》因债务被封,寄尘得讯,赶到印刷所把原稿取回,为之添加结束语,印成单本,有人译成英文,商务印书馆出版。编《汉英辞典》、《汉英三昧集》、《粤英辞典》、《泰西群芳谱》,深惜其重译《茶花女》未成书。逝世后,南社同人发出曼殊上人安葬孤山通告:“兹定阳历六月八号(即甲子五月初七日)上午九时,奉柩由沪北站启程,约下午四时到杭。凡沪杭两地同人,与有交谊者,请准期在站迎候可也。九号午时登穴。特此通告。”建塔院疏,出于陈巢南手笔,塔铭,诸宗元撰,林之夏书。有人建议塔院旁别筑“燕子龛”,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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