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眼
人间四月天,草长莺飞,芳菲依然,在此之前本有一次采风的机会去往山城重庆,却因为一直起伏不定的新冠疫情而延迟到不知何时。恰在近日读到张刚的随笔集《时光边缘》,不由觉得,许多的风景及味道已经密密实实地朝我走过来了。
正是重庆的风景,重庆的味道。
那是一座值得一去再去的城市。重庆历史上三为国都,四次筑城,是巴渝文化发祥地,文字记载已有3000余年。“天下诗人皆入蜀,行到三峡必有诗。”历朝历代,凡沿江上下的文人墨客无不流连于此,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李商隐、黄庭坚等都曾在重庆及三峡一带写下脍炙人口的诗文。宋代苏轼的《渝州寄王道矩》就让人遐想不已:“曾闻五月到渝州,水拍长亭砌下流。惟有梦魂长缭绕,共论唐史更绸缪。”重庆古时称渝州,苏轼去时,一定是坐在江边长亭,听水浪拍打,话唐史风流。一晃千载已过,当年的渝州如今已是中国西南部及长江上游地区的经济、金融、科创、航运和商贸物流的中心,“一带一路”和长江经济带重要联结点及内陆开放高地,更为文艺创作提供了丰厚的源泉。
经历丰富的张刚并非一位职业作家,但他的阅历和视角恰是对应了这座城市的多方位,包括自然山川、市井风情、人际交往,甚至官场生态等,真实地、有滋有味地展现了当下重庆这座超大城市的律动和风貌。
在他的笔下,重庆“有山有水,大山大水,江峡相拥,山环水绕”,而且得天独厚,重庆人勤劳智慧、坚韧乐达,敢于创造奇迹。“这里逢山开路,隧道在道路中的占比之高全球罕见;这里遇水架桥,世界桥都的美誉声名远播;这里两江汇流,越过百舸争流随时可见孤帆远影碧空尽的辽远壮阔;这里轻轨曼妙,穿楼而过、穿云破雾,给人魔幻现实主义的心灵震撼。”张刚以笔扫描,使读者掠过重庆主城区联结沟通两江四岸的路、桥、船和隧道,还有更劲爆、往来穿梭于长江和嘉陵江上的索道缆车。在浏览这些文字中也仿佛乘习习江风,伴朵朵云彩,俯瞰天堑变通途,感受这座现代化山城惊人的蜕变,奇特的个性及浪漫风姿。
重庆目前有常住人口3000多万,辖中心繁华城区,也含涪陵、万州、黔江等地的城镇乡村,张刚的家乡秀山便在其中。他的随笔难免一抹乡愁,在《秀山西街》《梦回初恋是边城》《川河盖上思归亭》等篇什里,咏叹青山绿水之美,将或近或远的人事与山川风物相融合,寻觅着人生的真谛。
在经历了很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后,他的诉说更愿意选择回归自然,用脚去丈量山水林田湖草沙,与之对话,体会纯净的山野之风对心灵的荡涤,并由此写出一篇篇随笔和带有青草气息的小诗。
随笔应是散文的一种体裁,篇幅相对短小、精当,可以抒情、叙事或议论,好处在于可一事一议,一景一描,灵活自由。在我看来,好文章不计短小,而重在言之有物。
宋代文人洪迈在《〈容斋随笔〉序》中对此释为:“意之所之,随即纪录,因其后先,无复诠次,故目之曰随笔。”所谓“意”,可指意境、意趣、意韵,这在张刚的随笔里都能读到。“有几人不曾深切体验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风雨人生的五味杂陈呢?”上接“天线”,下接“地气”,“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他的随笔或借物抒情,或借事说理,表达了对人生,对社会,对世界的体验和思考,耐人寻味。
读张刚的随笔,不由想起清代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薄薄的小书,数十篇短文,每篇多则几百字,少则几十字,但读来令人兴致盎然,掩卷之后仍似意犹未尽。
张刚的《时光边缘》也不时有让人回味之处。如写古代渝州铜梁有一位知县留下名言:“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张刚在文中感慨道:“这耳熟能详的良心话说得好清透呢!”再如写到秀山那地方的人爱唱民歌,著名的花灯民歌《黄杨扁担》就出自秀山溪口乡,多年前农民吃不饱饭闹春荒,但当地酷爱唱民歌跳花灯的小两口却道:“管他的嗬,先跳段花灯再去找米下锅哟!”
一句话勾勒出了重庆人乐观爽朗的性格。还比如写到考古工作者在重庆秀山县发现了一条4.23亿年前的化石“边城鱼”,这次重大发现,使人类全面认识有颌类的早期身体结构、脊椎动物“从鱼到人”的演化有了关键的实证。一条小鱼,穿越数亿年时光,与当代人邂逅相遇,而张刚由此联想,抒发了更多对生命的珍惜和敬畏。
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从张刚随笔中可以得知,近几年来,重庆各地摈弃房地产开发“找快钱”的思路和做法,着力建设“长江风景眼、重庆生态岛”,追求“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把尊重、顺应和保护自然放在第一位,持续不断地护山、理水、营林、疏田、清湖、丰草,自然恢复和生态修复日见良好,基本实现了山青、水秀、林美、田良、湖净、草绿,为更多的动物提供了栖息地,丰富了生物的多样性”。
读到这样的文字,不禁让出生于三峡之畔,喝着长江水长大的我尤其欣喜不已。
张刚还爱写诗,他在《时光边缘》的夹叙夹议之间,还缀上了一首首小诗,也就是他在山野里、大江边、孤灯下灵感迸发的一行行韵律,“而我呢/更喜欢壮怀激越/恰似雄狮不经意地/前爪触碰剑刃的锋利/即使低回/也只想变成/亚马孙森林的那只蝴蝶/扇动双翅/混沌中飞翔/悄无声息”。与此同时,他还摘录了与一些朋友交流诗歌的微信,可将其视作有感而发的民间诗论,从中掂量出读者对诗歌的各种期待,也从中折射出当下的某些社会心态。
张刚目前已出版诗集《黄葛树下》、散文集《灵魂之趣:心灵与大千世界的对话》等5部,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写作不仅有对历史的回顾,自然的抒怀,更有对现实的观照,他贴近生活,接地气,察民心,面对时代的种种矛盾难题,真诚地亮出心迹,据理分析,不回避不虚伪,表现出一位书写者以文化人、以德润心应有的道义和情怀。他对近年发生的新冠疫情也表示了诸多看法,不无道理,“新冠疫情的突如其来,一下子打乱了全人类进入21世纪第三个十年的发展进程和一切预期,打乱了人们的日常工作和生活的方式和节奏;又出乎意料的是,一股保护主义、单边主义、民粹主义思潮及其掀起的逆全球化浪潮,给我们稳中求进高质量发展的国家外部环境和整个世界发展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性。
罕见的新型病毒,变中生变、变上加变,世界动荡变革,每一个国家在大变局中经受着挑战和考验,每一个人也都将经受进一步的大大小小的考验”。张刚这些大到对世界的看法,小到该不该回老家过年的思考,渐次升华到生命价值的层面,坚定着自我人生意义的追寻,正如他不断进行的心灵与大千世界的对话,在接受人生无数考验的心路历程上领略到闪光的灵魂之趣。
迄今为止,我还未曾与张刚谋面,但因为读了他的这些随笔,倒仿佛已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了解一个人,其实外貌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其真实的内心。有的人,你可能与他相处多年,也未能听到他一句真话,未能望到他的心灵,所以对你而言,这人永远是陌生的;而有的人虽然未曾见面,但他的文字已袒露了他的世界,你徜徉其中,知晓了所有的花朵和野草,明白他原来度过的是这样的一些时光,看到的是这样的一些风景,又有着这样的一些心思,于是你渐觉相识,渐觉亲切。
张刚的《时光边缘》便是这样让我们进入到现实而又浪漫的风景眼,让读者识得他的内心,也识得而今的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