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尔,冲
少年时候我得以在一个“老院子”里长大,真是三生有幸。每当别人问我家住何处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一仰骄傲的脖子,说:“老院子!”那得意的神态,好像老院子就等于中南海似的。我的骄傲是有道理的,因为老院子里有三家单位:一是教育局,二是文化局,还有一家全市仅有的电影公司——这正是我的骄傲所在。
那时候买电影票是要排长队的,女售票员在普通百姓眼中无比伟大光荣。当时我和小伙伴们几乎一致认为,普天下只有我们可以不把电影售票员当回事,因为凡是在电影院里上映的片子,我们都早在电影公司的试映厅里看过了,甚至看了好几遍,而且都是不用花钱的。还有一些没有被“解放”的禁片,我们偶尔也能看到——因为电影胶片在雨季容易发霉,所以迫使保管员不得不在放映机上翻来覆去地放电影,说是“晒片子”。我们看了许多他们晒过的片子,其中不少电影人物在银幕上都是颠倒的,头朝下脚朝上,这就使得一些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变成了立天顶地。幸亏我们天生就绝顶聪明,我们倒立在地面上观看银幕,总算使那些英雄人物恢复了英雄本色,重新变成了顶天立地。
我们和电影亲近得太多了,于是我们的日常用语也就有了台词的味道。即使我们在用弹弓打鸟的时候,我们也要说:“打一枪,换个地方,不许放空枪!”即便有谁不慎踩着了狗屎,他也会说:“不好,同志们,我踩着地雷了。”需要伙伴帮忙的时候,我们会高喊:“张军长张军长,我是李军长,快拉兄弟一把!”当我们觉得某个家伙不顺眼,必须教训他一番时,我们毫无例外地要先对他说:“我代表人民,判处你的死刑!”然后开始用雪球扔他。田华曾主演过一部影片,叫《秘密档案》,我们没有被田华迷住,却被影片中那个说“谁火、火、火……火啦?”的结巴特务给迷住了,结果是整整一个夏天,老院子里的孩子几乎个个都成了标准的结巴……
慢慢地我们长大了一些,政策也更开放了一些。我们渐渐地在银幕上认识了五朵金花,认识了阿诗玛……我们没有心思再去模仿台词了,我们开始为银幕上那些美丽的姑娘怦然心动,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们的心目中,扮演阿诗玛的杨丽坤是天下最美的姑娘,直到明星比萤火虫还多的今天,我仍一厢情愿地这样认为。后来,在我们看了《冰山上的来客》之后,就有些蠢蠢欲动,开始想追逐女孩子了。我们可不管那女孩是真古兰丹姆还是假古兰丹姆,只要谁看上了一个女孩却缺乏追求的勇气时,我们就会异口同声地朝他喊:“阿米尔,冲!”
再后来,我们到了结婚的年龄,当有人缺乏进入婚姻的勇气时,我们还是会异口同声地鼓励他:“阿米尔,冲!”
当有人遭遇了不幸的婚姻,想逃脱樊笼而又顾虑重重、痛苦不堪之际,我们会拍拍他的肩膀,嘟囔着说一句“阿米尔……”接下来我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