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中寻找一道光(自序)
我不得不首先提及我的母亲。就像给这部散文集取书名一样,最终确定为《身体里的石头》,也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
这半年,我经常梦见我母亲。她年轻时美丽动人的样子,她斜风细雨中孱弱的背影,她弥留之际疼痛不堪的表情……我手机里有一首藏族歌手降央卓玛的歌曲《慈祥的母亲》,每天上班和下班途中,我只循环听这一首歌,听着听着,我就会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我在创作《身体里的石头》《消失的房子》《万物生长》时,常常是三更半夜,泪水如雨滴一样掉落在键盘。因为悲痛至极,我常常不得不中止写作。夜深人静,我怕自己的哭声吵醒妻子和孩子,于是我跑出家门,一边不停地哭泣,一边绕着小区拼命奔跑。黑夜中,一只凶猛的野兽在我胸前横冲直撞,一条汹涌的河流在我身体中奔腾咆哮。在孤寂的黑夜中,我更加深切体会到,死亡是一条悲伤的河流,所有沉重的哀痛都要活着的我们来承担。
年过三十而知秋,我开始相信命运,也似乎明白世间万物都逃脱不了盛衰与生灭。我由沉默变得更加沉默,由小心变得更加小心,由隐忍变得更加隐忍。我不再侃侃而谈,不在别人面前吹牛,不再谈理想,也无所谓希望。生活的一切开始变得释然,变得简单,变得明朗。我开始明白,自己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这一切都缘于自己到了中年,缘于我的母亲离开了我——我的人生只剩归途。
我在一家医院工作,这里是一个见证生、老、病、死的道场。医院,是生命开始的地方,也或许是死亡终结的地方。在医院,我每天都在近距离触摸生、老、病、死,它们是任何一个生命都无法回避的问题。正如史铁生说,死亡是人生的最后一个节日。
尘土,终究复归于尘土。我们每一个人都终将化为灰烬,与大地融为一体。我们唯有怀着“向死而生”的态度坚强地活着,在绝望中寻找希望。
向死而生,是一个重大的死亡哲学问题。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用理性的推理详细讨论了死亡的概念,并最终对人如何面对无法避免的死亡给出了一个终极答案:生命意义上的倒计时法——向死而生。
生活足以让我们疼痛,余生还将足够让我们疼痛。生活,让我们变得遍体鳞伤,但我们身体的伤口,都将化作美丽的花朵,长出坚硬的翅膀,成为我们身体最坚强的地方。
我喜欢江子老师讲的“逼近现实,让词语在隐痛中发光”。我始终坚信,文字是永恒的。它可以穿透世间万物,比如坚硬的磐石,还有我们柔软的内心。写作是在疼痛和欢喜之间耕耘,创作过程中,我经常欣喜若狂,也经常泪流满面。写作,是对身体和灵魂的考量,它让我内心变得愈加孤独,也变得愈加刚毅。我就像一只黑暗中寂寞的蚕,吐丝为茧,将自己死死裹缚其中。我希望自己化茧成蝶,努力在晦暗中寻找到一道光芒,让文字在剧烈疼痛中,在灵魂深处闪闪发光,用它温暖辽阔的精神世界。
《纽约时报》畅销作家詹妮弗·尼文在她的小说《所有明亮的地方》封面写道:“你是我生命中的那道光,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我的母亲和我的文字,都是我生命中那道光,是我心中最明亮的地方。她们在照亮我漫漫归途。
谨以此书献给我亲爱的母亲,慰藉我们忧伤的身体和疼痛的生活。
是为序。
欧阳国
2020年1月于江西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