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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

草木本心 作者:戴蓉 著


紫藤

樱花谢后,还有紫藤可看。

曾在连绵几百米的紫藤花架下走过。远望是一条紫色的云雾走廊,几乎叫人疑心是在梦里。到了近处,串串浅紫的花沿着花架流泻而下,俏丽的蝶形花穗清晰可见。我去过日本枥木县的足利紫藤园,一进园子,藤花的香气扑面而来。紫藤花开如海,其中有棵独立成树的紫藤树龄已近一百五十年,“千朵万朵压枝低”的紫藤已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园方不得不搭上一些“枝干”来支撑它。这里的门票价格采取浮动制,花开得越盛门票越贵。第一次看见清丽的白藤,在紫色的海洋里显得尤为皎洁。上海的嘉定也有紫藤园,花的颜色有深紫、白紫、粉红,甚至还有白中带绿的。长长的花串从架子上垂下来,几乎可以拂到游人的头顶,如透光的珠帘一般华美。

黄岳渊、黄德邻父子合著的《花经》里记载:“紫藤缘木而上,条蔓纤结,与树连理,瞻彼屈曲蜿蜒之伏,有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仲春开花。”紫藤善于攀缘,茎蔓横斜繁花满树。汪曾祺画过一幅紫藤,“满纸淋漓,水气很足,几乎不辨花形”,画上题曰:“后园有紫藤一架,无人管理,任其恣意攀盘而极旺茂,花盛时仰卧架下使人醺然有醉意。”汪先生看来是很喜欢紫藤的。在他的小说《鉴赏家》里,画家把一幅紫藤拿给卖果子的叶三看,叶三看出紫藤里有风。问他如何得知,答曰:“花是乱的。”画家大喜。

落拓不羁的紫藤,挥洒着攀缘植物特有的流浪气质。整个四月,我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门口用大缸栽着紫藤的“夏朵咖啡”里发呆。藤花洒满玻璃房的屋顶和二楼的阳台。秋冬季节,秃枝嶙峋杂乱如废柴的紫藤,初春却开得紫花满墙翻飞。鲁迅先生的小说《伤逝》里,涓生住在会馆,窗外有“半枯的槐树和老紫藤”。跟子君约会时,窗外半枯的槐树发了新叶,还有“挂在铁似的老干上的一房一房的紫白的藤花”。后来恋情已杳斯人早逝,涓生再次搬回会馆,看出去依然是“这样的窗外的半枯的槐树和紫藤”。植物似乎比人长久。

紫藤花香气甜而雅,可用来制作藤萝饼、紫藤糕和紫藤粥。藤萝饼是老北京春季有名的花馔。清末的《燕京岁时记》中载:“三月榆初钱时,采而蒸之,合以糖面,谓之榆钱糕。……以藤萝花为之者,谓之藤萝饼。皆应时之食物也。”赵珩的《老饕漫笔》中写到北京中山公园几十年前卖过藤萝饼,原料就是公园里盛开的紫藤花,摘下后用糖腌制为馅,现摘现做现卖,保持了花的色泽和清香,把当时市面上饽饽铺里的藤萝饼都比了下去。午后两三点钟,游人赏花赏得有点倦,用过香片和四色果碟,恰好藤萝饼出炉,要上一碟趁热品尝,是春日里的寻常美事。如今中山公园的茶座里早就不卖藤萝饼了。即便如此,春日里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触手可及的紫藤参差的花影,仍然是一种难得的享受。台北有间没有招牌的茶室叫“紫藤庐”。这里原是台湾海关总署署长周德伟的书斋,后来周德伟之子周瑜将它命名为“紫藤庐”,此院落因三株六十多年的老紫藤而得名,周瑜说它是“无何有之乡”。初春在竹影花荫下泡上一壶茶,人间清福莫过于此。

每到仲春时节,我总会在家里挂上一幅紫藤水粉画,画上题着一首俳句,意思是春光将逝,紫藤编写着春天的日记。其实紫藤并不伤感,它和牡丹、芍药一起开,花期却比它们长。等牡丹谢了,紫藤还会开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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