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看

一幅画也是一个字，象形的字，复杂了的字。心静的人，才能画好画面复杂的画。

一是根本的数。一的后边跟随着无穷的数，先生二，再生三，万物是积累起来的，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就可以无休止地一路积累下去。一的前边有个零，但零不是没有，它包含的更多，是无限数，也是未知数，还有不确定数和不可知数的意思。佛家说一后边的数是有，是色，是芸芸众生相，前边的零是无，是空。无，是似有似无，是太空，是茫茫大千世界。佛家是讲辩证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孙猴子本事大因此须去悟空。道家的解释更玄一些，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是心得口诀。道家在零里又放入了阴阳，出神入化，天演五行，就成了一幅变化多端的太极图。

生命难得，指的是人身难得。男女相娱交好，一次几千几万个精子，有点像万人集体赛跑，发令枪一响，呼啦啦一下子都冲了出去，冲在最前边的，才会成就一个人。跑在后面的，不只是落伍掉队的问题，而是什么都没有了。生命是幸运的，也是残酷的。跑在前边造就成人的，多数情况只是一个，但也可能是两个，或三个。双胞胎、三胞胎，世上还有过五胞胎的特例，但不管是几个，都叫一胎生，是并列冠军。生命的残酷在于不设亚军和季军，鼓励奖、安慰奖和精神风格奖更是没有的事情。

成就为人的那颗精子，在撞线夺魁之后，可以跑，可以跳，可以欣喜若狂，甚至可以激动地挥舞小拳头，喊老子天下第一。但这个一，已不再是那个根本的一，而是天人合一的一。天人合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合得好了，合得和谐了，是天作之合。一帆风顺，万法归一。合出麻烦了，叫乌合，叫苟合，叫一塌糊涂。“天人合一”这个词里还暗藏着很可憎的独裁的东西，这是必须警惕的。过去的皇帝都喜欢往自己头上扣天人合一这顶帽子。

1998年，我开始具体负责《美文》编刊，平凹主编给我写了一幅书法：“忘知守本”。最初知道这是《道德经》里的话，后来读到《庄子》，也找到了相关联的意思：“慎汝内，闭汝外，多知为败。……我守其一，以处其和。”“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从大原则上讲，普通人的一生，只能做漂亮一件事，沿一条道路走到黑，黑在哪里？就是生命的终结处。做编辑，做一个好编辑，一直是我人生的最大理想。

一是广大的。一望无际，一应俱全。一也是在时刻变化着的。一波三折，一江春水向东流。“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一言是难尽的，但根本的那个一，是一切，不是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