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在密林深处唱歌
—看《赛德克·巴莱》有感
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对《赛德克·巴莱》的喜爱和敬意。我满含泪水,看完后只是想问,这么好的电影今后还会有么?
《赛德克·巴莱》是一部史诗般的经典之作,讴歌了世代生活在崇山峻岭的台湾赛德克族人以血肉之躯抗击日本统治者的英勇气概。一边是区区三百来人的“土番”原住民,一边是拥数千之众、武装到牙齿的日本占领军,力量悬殊,对比鲜明。影片没有出现“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奇迹,而是在刀光剑影中真真实实地再现了发生在1930年那场可歌可泣的抗战。
战争输赢没有悬念,明摆着是以卵击石。只是赛德克人没有软蛋:他们彪悍、狂野、血性,个个骁勇善战;他们攀岩爬树,如履平地;他们身手敏捷,如光似影;他们以大刀弓箭对阵飞机大炮,却毫无惧色。他们的不屈不挠,让气疯的日本人最后动用了毒气弹。三百多战士全部英勇战死,女人孩子也几乎全部自杀……日本将领不得不叹服,怪不得这里的樱花开得特别艳红,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武士。
明知必死,明知女人孩子也保不住性命,赛德克人还是一往无前,慷慨赴死。不是他们命贱,而是他们把尊严看得比命更珍贵。为尊严不惜一战,为尊严抛头颅洒热血。
英国小说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翰·高尔斯华绥说,受到震动有种种不同:有的是在脊椎骨上;有的是在神经上;有的是在道德感受上;而最强烈的、最持久的则是在个人尊严上。
《赛德克·巴莱》引起了人们最强烈而持久的震动,那是对尊严的思考。
影片上下两集,没有缠绵悱恻的恋爱,甚至女人都很少有近镜。徐若瑄在影片中最多只是个龙套,腆着个肚子,好好的台词也不让她说一句。影片甚至因为缺少人物间的感情纠葛而没有一个悬念十足的故事情节。和很多讲究结构、人物关系以及规定情境的片子比较,《赛德克·巴莱》显得相当粗线条,说白了,它是一部男人片,它的血腥对儿童不宜,让女人惊悚。
然而,却异常真实。我相信这正是导演要的效果:多一点原汁原味,少一点浮华雕琢;多一点真实,少一点编造;多一点精气神,少一点学院腔。
征召的演员大多是原住民,就连主角也启用素人原住民。所谓素人,就是平头百姓,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也许恰恰因为他们的“素”,才演出了赛德克人的真。
还有歌曲,几乎都无伴奏。赛德克人唱的赛德克语,完全听不懂,但没关系,丝毫不影响人们对歌曲的强烈感受。尤其片尾处,战士已经全部战死,阒无一人的大山深处,唯有一道彩虹孤独地架在半空,如此空寂,如此凄美。此时,歌声渐起,仿佛来自天际,像父亲的召唤、母亲的思念,听上去难免悲哀,但不屈不挠,回肠荡气,就像在告诫他们的后辈:我们失去了血肉之躯,失去了生命,但我们捍卫了尊严,我们可以告慰祖灵,赛德克人永远是骄傲的……
据说44岁的导演魏德圣为筹资拍这部戏几乎倾家荡产,而且眼见得是捞不回本钱。我想他不是不明白这样的结局,但他只是为感动而拍,为良心而拍,为告慰血战而死的赛德克祖灵而拍,也为后人留下点什么而拍。这有点像当年的赛德克战士,明知有去无回,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拍得无怨无悔,捍卫了一个有责任感的文化人的尊严。
大陆能拍一部像《赛德克·巴莱》这样的让人回肠荡气的电影么?我们资金有的是,能动员的人力物力远超台湾。世博会、奥运会那会儿少点几盏灯,少放几个烟火,大概就足够应付《赛德克·巴莱》中的那些场面了。但显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人,他要有思想,有追求,有独立人格。他应该像魏德圣那样,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担当。这样的人,我们哪里去找?
这让我想起远在台湾的另一位可敬的文化人—齐邦媛老人。她的《巨流河》中记述了这样一件事:当年她负责编辑台湾学生的国文课本,按常规,课文会收录一些领袖、党魁、政要的演讲等文章,作为学生必读。历来没人会动这些人的文章。这倒未必政要本人不许动,而是他们手下人、追随者会“挺身而出”,斥责你不讲政治,不忠不义,给你戴高帽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但齐邦媛老人从有利广大学子学知识的根本利益出发,不计个人安危得失,坚持改革,该删除的还是删除。最后终于获得成功,为以后国文课本的改进,开了一个好头。
人是要有点自尊的。
《赛德克·巴莱》的歌声已经越来越遥远缥缈,如今,谁还在密林深处唱这样的歌呢?
2012.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