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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声荡漾的井

万物有爱 作者:赵锋著


歌声荡漾的井

秋天的时候,老队长的儿子友道在没有征兆的情况下,跳进了村头的那口井。他巨大的身躯将整个水井都快填满了。他是个瘸子,并没有能在家人追赶不上的情况下跳进离家不远的井的能力。这说明他跳井是蓄谋已久的,而且他没打算让家人知晓,更没想到此事对他家庭的影响。他是村里还跟小孩玩的大人,那年他已经快二十岁了。

跳井的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荣爷第一个上前把他巨大的身子从井里拽出来。荣爷说:“你这个娃子,好好的,跳什么井?你爹晓得了,还不揍你?”友道听到荣爷的训斥,恼火极了,大声吼道:“再提我爹,我就再跳下去。”他挣扎着要再站起身,却动弹不了,只得作罢。不一会儿,周围都围满了人。大家都议论纷纷,有人说:“友道有啥事想不开,小小年纪就跳井?”也有人说:“是不是老队长骂他了?”友道此刻仍然躺在地上不起来。

正当大伙七嘴八舌时,老队长赶来了,人还没到,就听到责骂声:“我看这个娃子是想造反了!”友道听到老队长的声音,也更加挣扎,周围的人想扶他坐起来,他却越发使劲,手脚并用,乱踢乱抓。老队长闯过人群,站在友道跟前,厉声喝道:“快给老子站起来!”友道并没有停止下来,继续乱踢乱抓。老队长的脸越发阴沉了。只见他一个箭步跨到友道的肩膀旁边,顺手提住友道右臂,将友道从地上抓了起来。老队长是个大个子,力大无比,边抓边说:“跟老子回去,再收拾你。”然后扭过头对着人群大声说:“都回去吧!”

老队长领着友道回去后,还要再揍他。友道妈上前拦住,友道并不躲闪,嘴里念叨:“你再打我,我还去跳井!”老队长见状,更加愤怒了,举起手掌还要打,友道妈挡在中间说:“你再打他,我也跟他一起跳。”老队长这才住手。友道妈迅速给他找来干净衣服,让他换上。

老队长后来跟友道说:“以后不准你去井边玩儿。”友道噘着嘴说:“全村人都在那里玩儿,凭啥不让我去?”老队长说:“谁让你跳井的!”友道回道:“大不了,我不再跳了。”

秋天的清晨,天气微凉,满山的树叶已经开始变黄,稻田里的谷粒饱满。丰收的景象就在眼前了。老队长清晨就在村部门前高声组织大伙下地收割。老队长一言九鼎,没有人敢反抗。谁都没想到首先挑战他的是他的儿子友道。老队长家大口阔,友道是他最小的儿子。友道生得天庭饱满,浓眉大眼,是兄妹中长得最像老队长的。唯一的遗憾就是天生的跛足。小时候,全家都宠着友道,他是一家人的心肝宝贝。他慢慢长大,比同龄人长得更高、更快,而且脑子灵活,主意多。到了上学的年龄,友道要去上学了,但他因跛足总被人捉弄。他永远追赶不上捉弄他的那些孩子。尽管他身强体壮,但也无能为力,他总是跑不过别人。友道为此而愤怒和沮丧,可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杜绝这些事情的发生。他也有几个要好的伙伴,但是这些伙伴并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跟随他左右。有一年,一个邻村的男生当着他面叫嚣道:“你不就是仗着你爹是村支书嘛!你一个瘸子,将来能干什么?”上学路上,友道总是提前上路,仍然常常迟到,学习成绩也总是跟不上。坚持了三年,友道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起初老队长并不答应,赶着友道去学校。可是友道却常常逃课,久而久之,还不如不去了。渐渐地家人也就顺着他了。从此,他开始了在村里漫无目的的生活。

越来越闲散的生活并没有满足友道的要求。行动上的不便,阻挡不住他欲望的脚步。春天,村庄里开满了鲜花,他带着伙伴们在山坡的花丛间玩耍。他们相互追赶,友道坐在草地上看着伙伴们从他眼前呼啸而过,仿佛一只只自由飞舞的蝴蝶。友道羡慕地看着他们,他向往其他孩子,希望自己也能在花丛间自由地奔跑,但他却无能为力。平淡如水的日子每天都在继续,就像离家不远处那口井里的水一样。友道有限的活动空间就是他家门前的院子,以及离家不远的那口井。因为村里的人挑水、洗衣、洗菜、洗澡等都要来这里,老人、妇女、小孩和年轻人都会来这里洗手洗脸,一些年轻的壮汉还会趴在井口下方在小水潭里喝水。这口井是古井,井水冬暖夏凉,甘甜、清冽。正是因为如此,村里人的不管跑多远的路,都愿意不辞辛苦地来这口井挑水、淘菜。尤其到了夏天,井边是最热闹的,男人挑水回家,女人在井边洗衣服、淘菜,小孩子却在井边的桑树上摘桑葚、玩耍,井边热闹极了。

男人和女人相互打情骂俏。半大的孩子似懂非懂地看着大人们,并不能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老队长经过井边时,会冲着半大的孩子们说:“你们赶快长大,好让你们娘给你们娶个媳妇。”

女人们都对老队长说:“老队长,有您这样教孩子的吗?还当村书记呢?就是娶,也让你们友道先娶个媳妇。”

女人们说这话并不脸红,脸红的是那些半大的孩子。这些孩子说长大就长大了,像春天山坡上的竹笋,一夜之间就能蹿起来了。

傍晚过后,等人群散去时,村里的年轻姑娘相约来到井边梳洗打扮。有的洗脸,有的洗头,有的偷偷把毛巾伸进前胸后背搓几下,生怕有男人经过。姑娘们都彼此相互盯着附近的情况,有人经过时,姑娘们一定会大声咳嗽,彼此提醒。梳洗完毕,姑娘们就会坐在井边的柳树下闲聊。有时,一时兴起,她们一起坐在井边唱《十五的月亮》《军港的夜》《妈妈的吻》《牧羊曲》等。

等月亮爬上山头时,姑娘们才各自回家去。

那年,住在水井东头的荣爷托人给他在部队当兵的儿子志军提亲。女方是邻县的一户人家,荣爷心急,还没等志军从部队回来探亲,就让媒人去跟女方商量,说等志军从部队回来就上门提亲。志军此时已经在武警部队当上了班长,军事素质过硬,一身戎装让他显得越发挺拔。

志军回来探亲的当天,荣爷就让荣奶奶给儿子说相亲的事。谁料志军一听就火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和他商量一下就定下来了。志军当场就拒绝了荣爷的要求。荣爷更火,大声骂道:“老子给你说媳妇还有错了?你出去打听一下,有几个像你这么大还没结婚的?”

“我的事不用您管。”志军把父亲的话怼了回去。

晚上,志军跟着荣奶奶一起去水井那挑水,荣奶奶心疼儿子,专门杀了只老母鸡拿到水井边拾掇。志军用水桶给母亲打水上来。荣奶奶见旁边并没有人,就跟志军商量他的婚事。荣奶奶说:“你爹也是好意,你今年都二十四岁了,也应该成家了,过两年你退伍后恐怕就不好找了。跟你一起长大的多半都结婚了。这些你都得打算一下。”

志军跟母亲关系好,荣奶奶也是村里最贤惠的母亲。家里兄妹几个都比较听荣奶奶的话。

志军说:“妈,您不必着急。我现在还在部队,找对象也不合适。我有我的打算。”

“那你怎么跟你爹交代?他都已经请人到对方定好日子了。我劝过他,他也不听。你总不能把你爹架在火上烤吧!”荣奶奶反问道。

志军从井边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井水,默不作声。

荣奶奶继续说:“志军,还是按你爹的安排办,先见见对方,若实在不如你的意,我们再商量,总不能让你爹妈都下不来台。你还有两个弟弟呢,将来谁还敢给我们家说媒?”

志军一听母亲的口气,感觉这样的安排其实是她和爹一起做出的决定。

志军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内心充满了内疚。那年他去部队时,母亲的白发还很少。他轻声对着母亲说:“那按您说的办吧!”

志军跟着媒人一起去了邻县对方家。对方姓江,姑娘叫江梅。志军本来是带着应付的态度去的,谁料他看到江梅的第一眼时,内心起了波澜。江梅是个皮肤白皙,身材匀称,性格随和的姑娘。尤其是眼睛,是典型的双眼皮,大眼睛,而且目光清澈。志军看到江梅的时候就动摇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江梅二十出头,正是女人最好的年纪。在当地江梅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姑娘,也有众多提亲者。江梅就是听说对方是一名军人,才同意见面。见到志军后,媒人问她的意见,她娇羞地点了点头。江梅爹妈对志军也很满意。

荣奶奶得知志军答应这门亲事后,高兴坏了。她原本也不想委屈自己的儿子,如果他自己不满意,将来也不会幸福。荣奶奶也一直是这样对待每一个孩子的。她当然希望孩子们一生都会幸福。最高兴的是荣爷,总算了却自己的心愿。江梅在志军家里玩了两天就回家了。两人约定春节回来就订婚。

江梅秋收时还来志军家里帮着荣奶奶忙碌,招待家里帮工的亲戚。亲戚们都说志军好福气,找了一个贤惠的媳妇。江梅也常常跟着荣奶奶到井边泡菜、洗衣,俨然是志军的媳妇了。江梅每次到井边洗衣服时,村里总有一些心急的家长上赶着找江梅聊天,托她给自家的儿子介绍对象,江梅总是笑而不答。

快过春节了,进了腊月,荣奶奶就盼望着志军早点回来探亲。可是都过小年了,还不见志军回来。荣奶奶有些着急,江梅也等着志军回来,过两天她就要回自己家过春节了。回去之前,她希望能见志军一面。可是到腊月二十七了,仍然不见志军的身影。荣奶奶只好让江梅先回家,等志军回来了,过完年,到了正月初二再去江梅家。直到腊月二十八晚上,志军才风尘仆仆地赶到家。

荣奶奶看到儿子终于回来,高兴极了,但荣奶奶感觉到志军自从走进家门到晚上睡觉前都是一脸沮丧。荣奶奶并没多想,也许是儿子赶路累的呢!

第二天清晨,志军跟在部队一样保持早起锻炼的习惯,刚锻炼完,就跟荣奶奶到井边挑水。母子俩边走边说着话,荣奶奶就问:“志军,你这次回来是怎么了?在部队领导批评你了?”

志军连忙解释说:“那倒没有,就是有点累。”

荣奶奶问:“你说的是真话吗?我是你妈,我可看出来了。”

志军听母亲这么一说,也不好再隐瞒了。

坐在井边,见四下没人,就对母亲说:“妈,我遇到点麻烦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不知道怎么跟您说。”

荣奶奶镇定地对志军说:“你说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荣奶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能拿事的。

志军这才说出事情的真相:“我今年回来探亲时就准备给你们说这件事的,因为江梅,所以没直接说,就想回部队后再尽快解决。前年国庆节时,我休假期间随连长到附近的毛巾厂办事,刚好遇到他的一个老乡关小敏。她大概二十五岁左右,比我稍大一点儿,江西人,是一个大大方方的女孩。一来二去,我们就熟悉了,休假时也联系,一起聊天吃饭。我感觉她人挺好的,当时也没多想别的。后来可能是我们连长,知道我们很熟悉,就对我说你们都是年轻人,可以多处处。再后来,关小敏找连长时,也会顺带找我。再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连长的远房表妹。我和她的关系越来越近了。有一次放假在一起吃饭,喝了一点酒,关小敏就主动提出来说想和我处对象。我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自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更亲密了。那年春节,她没有回家,她在单位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大年三十她约我去她那里吃年夜饭。独在异乡,过年时我也希望有人一起过,就去了。她那天做了一大桌子菜,还备了酒。平时我们在部队管得严,训练任务重,春节我轮休,我们就一起喝了不少酒,聊得也很投机,就又多喝了几杯。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去,我们在一起了。在一起以后,我们相处得不错。她继续上班。今年回来探亲之前,我有一次去她单位找她,她的同事说她好像回老家江西了。我想她回老家怎么没跟我说起过呢?我正准备起身走的,她另外一个同事却说她好像是回去处理她的婚事。这个同事并不知道我和关小敏的关系。我一路纳闷儿。后来我才得知她在江西老家有过一段婚姻,但对方是个‘混混’,她就是因为想结束这段婚姻才独自出来的。我一听到这个情况,就很生气,我找到关小敏问她,她说她就是想跟我在一起才回去处理这件事。她说只和对方相处一年,自己也很后悔,才想尽快结束这段婚姻。我去年回来你们让我去相亲,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没同意。后来改变了想法是因为见到江梅以后,我觉得江梅是个善良单纯的姑娘,我也觉得很合适才答应的。我也下决心回部队后就跟关小敏坦白,等退伍后就跟江梅结婚。可是探亲回部队后,我把江梅的事告诉她了,关小敏却说她怀孕了,还拿出检查报告给我看。我当时就蒙了,而且她不答应分手,说如果要分手,她就拿这个检查报告来找你们老两口儿的。这次春节回来,她就闹着要一起回来。我坚决没让,她才作罢。情况就是这样的,妈,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您说该怎么办啊?”

志军一口气把整个事情讲给母亲听,希望母亲能给他拿主意。听完志军的话,荣奶奶还真有点儿蒙。

接着荣奶奶问志军:“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

志军说:“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也谁都不想辜负。”

荣奶奶严厉地说:“志军,这个事你必须要有个态度。既然有关小敏的事,你上次相亲时为什么不说?好在江梅这边还没结婚。江梅那边现在暂时不能再向下走了。初二你也不要去拜年了。不然以后更难收场。我一会儿就跟你爹再商量一下。”

志军坐在井口边,连连点头。

荣奶奶一刻也不耽误,站起身就往家走。

志军挑着一担水回家时,就听到荣爷在厨房里跟荣奶奶争执着。志军把水挑进厨房时,荣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荣爷刚出去。荣奶奶就对志军说:“我和你爹商量好了,你初二先不要去江梅家了。不能害了人家,江梅是个好姑娘。关小敏那边处理好了再说。”

志军点点头。

初二那天上午,志军去给他大伯拜年,中午在大伯家喝酒。兄弟几个正喝在劲上时,只听外面荣奶奶大声喊:“志军啊!快回来,快回来,有事了!”

志军慌忙随荣奶奶跑回家,刚进院子,只见关小敏笑盈盈地站在院子中间。志军慌了神,他万万没想到关小敏此时会来他家,脱口就问:“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关小敏一脸微笑,说道:“大过年的,我来看看伯父伯母啊!”

志军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荣爷,荣爷脸拉得老长。

荣奶奶倒是不慌不忙地对着关小敏说:“到屋里坐,外面冷。”

关小敏拎着行李随荣奶奶进了屋,荣爷却朝院门走去。

志军只好跟着进了屋。

荣奶奶正在给关小敏倒茶。志军上前接过荣奶奶的茶杯,端给了关小敏。

荣奶奶问:“姑娘,还没吃饭吧?”

关小敏感激地看了一眼荣奶奶,点了点头说:“是的,伯母。”

荣奶奶起身到厨房里去给关小敏做饭了。

志军内心也很挣扎,关小敏千里迢迢地来找他,又是大年初二,而且还怀有身孕,总不能不理人家吧!

但志军此时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艰难抉择之中。可是这一切皆由他起。他能怪谁?

志军怎么也没想到关小敏会这么快就能赶到他家里。平日没感觉她有这个本事,她不声不响地跟着脚就赶来了。

此时,志军倒是显得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了。不理关小敏显然说不过去,对她热情好像也不合适。可是毕竟他们的事并没有结论,再加上关小敏大过年的,一个人孤身一人赶到家里,就算是一个普通朋友也不能冷落人家,更何况是怀有身孕的人。

荣奶奶把饭做好了,志军把饭菜端上桌。荣奶奶也从厨房里出来,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此前,荣奶奶一直在厨房里忙,也没有多打量这个远道而来的姑娘。现在才有时间仔细端详眼前这个姑娘,这关小敏身高在一米六五以上,是个高挑的姑娘,五官端正,鼻梁高挑,长头发,穿一件方格子呢绒大衣,围一条红色的围巾,下身穿一条黑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短皮靴。这身打扮在当地很少见到,属于很时髦的装扮。荣奶奶心里想,眼前这个姑娘一副城里人的打扮,估计不会做家务,也不会做农活儿。她不自觉地将眼前的关小敏和江梅进行比较。江梅看着虽然比眼前的关小敏年轻了许多,但没有关小敏时髦;江梅上次来家里还是比较勤快的,家务活儿也抢着干,是个懂事的孩子。荣奶奶还是比较喜欢她的。

荣奶奶问关小敏:“你来我们这里,家里人知道不?”

关小敏摇摇头说:“我没给他们说呢。”

荣奶奶又问:“家里人知道你和志军的事吗?”

关小敏连忙回答:“我给我妈说过和志军的事,我妈同意。”

此话一出,反倒让荣奶奶不好再多问这件事了。

志军一直没作声,见母亲没再说话,他问:“你怎么打听到这里的?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过来。等我归队后再找你嘛!”

志军的语气里似乎还有责怪的意思。

关小敏微笑着说:“我一个人在那边也没什么事。怪孤单的!就过来找你了。”

志军心里明白,关小敏就是不放心他,怕他趁着春节把江梅的事定了。

关小敏来到荣奶奶家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志军的几个堂兄弟甚至都跑到院子里来了,都说要看看这个远道而来的“嫂子”。志军在院子门口拦住了他们,让他们不要跟着起哄了。

这关小敏还真是个吸引人的主。第二天早上,她就早早地起床帮着荣奶奶做饭,还给志军的弟弟、妹妹带了新衣服。弟弟妹妹们一下子对眼前这个“嫂子”充满了好奇和感激。志军的妹妹们看到关小敏一身时髦的打扮和她包里装的各种不同的生活用品。她们在她的行李箱里看到了眉笔、口红、洗发液、吹风机……她们被眼前物品弄得眼花缭乱,心生好奇和羡慕,这些她们之前只在大伯家的黑白电视上看到过,一下子在自家屋里亲眼看见,这还了得。

志军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荣奶奶,她的心里一直是倾向于江梅的。江梅是农村的姑娘,年轻、朴实、善良。她当然希望儿子找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姑娘。可是关小敏来后,荣奶奶的态度好像不由自主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去水井洗菜,关小敏会自然地跟在她身后,遇到邻居和亲戚,她会主动跟别人打招呼,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过年来串门的人自然多,有些邻居和亲戚也是打着来串门的旗号,来看志军这个“新媳妇”。关小敏一看见有小孩来家里,她一定会抓一把奶糖装在孩子们的兜里,孩子们高兴坏了。出门时,她总是自然地把手环在荣奶奶的臂弯里,一副很亲密的样子。

荣奶奶也似乎被她的自然、诚恳不知不觉地打动了。而且她好像就顺理成章地享受着关小敏带给她的感受,尽管她也觉得有着某种不踏实的感觉,或者心里也在为接下来怎么解决这件事担忧。她隐隐地感到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果不其然,到了正月初五,江梅娘家人闻讯赶来了。江梅家一共来了五个人,江梅、她的两个兄弟、舅舅和母亲都来了。看到这阵仗,荣爷和志军都慌了神,这分明是来讨说法的。荣奶奶看到江梅一家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知道这次不好收场。但她并没有慌,她让荣爷先招呼客人,又私下连忙让志军去把他大伯国爷请来。国爷是家族里的老大,在村里也德高望重,而且见过世面,说话声如洪钟,也镇得住人。荣奶奶把国爷、志军叫到里屋一起商量怎么处理此事。

一刻钟后,荣奶奶、国爷和志军从里屋出来。

荣奶奶还特别给志军交代:“绝对不能让关小敏和江梅见面。让小妹志红把关小敏带到邻村大姑家里待着,不要出来。”

江梅大哥开口就质问:“听说志军在部队已经谈了对象,为什么还回来找我小妹。志军,你怎么解释?”

志军低着头:“大哥,首先这件事是我处理得不对,是我对不起江梅和你们一家。去年探亲时我也不知道江梅的事。后来见到江梅时,我才决定回部队后把那边的事情处理清楚,就回来和江梅结婚。谁也没料到后来会出现这样的事。”

江梅大哥大声喝道:“你这是找理由,没处理清楚就找我小妹就是不负责任。”

志军没再作声。

国爷接过话说:“江梅大哥,事已至此,都怪我这侄儿。志军刚才说的也是实情。并不是志军找理由,他确实想回部队处理好了就回来跟江梅办婚事。但有些事情他也控制不了的。现在他也很为难。但绝不将错就错。一定要给你们一个交代。”

荣奶奶这个时候才附和着国爷说:“江梅大哥,是我们志军没处理好,他还年轻,还请你当大哥的给他一个机会。”

江梅大哥满脸铁青,气愤地说:“谁是他大哥,我可当不起!”

比屋内更热闹的是志军家的院子外,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有的说这次志军算是完蛋了;有的说人家两个哥哥都来了,非干一架不可,有人反驳说,忘记了?志军就是武警兵,撂倒几个人还不在话下。另一个说这是志军惹的事,还敢动武不成?也有人说人家是来要说法的,还打架?志军的堂兄志华说:“要说志军还真是有福气。我连个媳妇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倒是‘桃花运’不断。”人群中有一个年轻媳妇说:“你们觉得志军会选哪个?”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关小敏跟志红在志军大姑家待了一整天,荣奶奶悄悄给志红交代了,一步也不能离开关小敏。荣奶奶怕关小敏去现场闹,那样情况就更复杂了。荣奶奶想得周到而细致。

江梅大哥一行和荣奶奶直到黄昏时才从屋里出来。荣奶奶留他们一行吃饭,江梅大哥坚决不干,只说:“这饭你们能吃下去吗?志军你尽快给我们答复,否则我们可不依你!”

志军连连点头。

荣奶奶让荣爷将提前备的礼物提出来递给江梅舅舅,江梅舅舅挡了回去:“你们的礼物我们要不起!”

一行人在苍茫的夜色中匆匆离去。志军想跟江梅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江梅也只是站在母亲身后默默地看着他。

自始至终,志军都没有单独跟江梅说过话。志军一直觉得对不起江梅。志军也观察到江梅从进他们家门到现在没说任何话,只是时不时无辜地望着他和母亲的眼睛。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辜、不解和忧虑。志军心里想,江梅越这样,他心里就越过意不去。若是江梅也跟她大哥一样责怪他,甚至是谩骂,他内心可能还好受点。

江梅越这样,志军心里的自责就越重。

他觉得此刻若再不跟江梅说点什么,内心将会受到更大的谴责。

他叫了一声江梅。江梅正要往前走,被她的大哥拦住说:“你这么没出息?”

江梅乞求哥哥说:“大哥,你就让我听听他怎么说。”

江梅大哥只好把手放下了。

志军带着江梅向水井走去,在水井旁的树下,志军停下了脚步,对江梅说:“江梅,我对不起你!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是个意外,但根儿还是在我。你是个好姑娘,我敬重你!也许是我没这个福分……”

江梅一边听一边摇头。此刻,她泪眼婆娑地对志军说:“志军,我敬重你是一名军人,我之前一直是信任你的。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这样做是害了我啊!”

话未说完,江梅就忍不住哭出来了。她边擦眼泪边调头向着她的母亲和大哥跑去。

志军跟了上去,但江梅已经穿过人群,继续向着公路跑去。志军看着江梅的背影,内心愧疚难当。他是说要向她交代,向她家里交代。可是他能交代得清吗?

志军注视着江梅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心里想:这辈子注定要有负这个善良的女子。

直到晚饭时间,志军才去大姑家,把关小敏接了回来。关小敏忐忑不安地看着志军,渴望能从他的脸上读出什么信息。志军一言不发,直到走进院子,荣奶奶才说:“回来了,等一会儿吃饭。”关小敏这才愉快地回答:“好,伯母。您辛苦了!”荣奶奶说:“你这个娃子,倒是会说话。”

当天晚上,荣奶奶让志红带关小敏早点睡。她则带着志军去了国爷家,他们要一起商量志军的事。

国爷说:“婚姻的事是一辈子的事,这得看志军的态度。”

荣奶奶接着说:“你看他惹的啥事?没个主心骨的东西!今天这事丢人可丢大发了。”

国爷说:“志军他妈,你也别生气!志军是有他的责任,但我们现在要妥善处理这事,就不要再抱怨了。”

荣奶奶连忙回答:“大哥,我知道了。这件事还要请大哥帮着拿个主意。”

国爷问志军:“把你的真实想法说说。”

志军说:“听大伯和妈的。但眼前关小敏这种情况,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她也说处理好了她的事情。刚才江梅走前我也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是我对不起她。江梅是个好姑娘,但我大概是没有这个福气了。”

国爷对荣奶奶说:“你看,这个孩子已经有主意了!但将来要给江梅一个交代。让他今年退伍后就结婚吧!”

荣奶奶点点头。

初六清早,志军便跟荣奶奶说他和关小敏准备正月初七就回部队。当天天气晴朗,志军跟着荣奶奶去井里挑水,荣奶奶则在井边淘菜、洗衣服,关小敏和志红也跟来了。关小敏伸手要帮荣奶奶洗衣服,荣奶奶伸手拦住说:“你现在还敢沾凉水?”关小敏把手缩了回来,心里却暖暖的。志红调皮地说:“咦!妈现在就开始心疼小敏姐了!”荣奶奶笑笑说:“就你话多!”

志红在水井边帮着荣奶奶洗衣服,嘴里不由自主地哼唱着: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

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

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小船悠悠是那童年的阿娇。

呜……呜……

阿娇摇着船,

唱着那古老的歌谣。

歌声随风飘,飘到我的脸上。

…………

志军听到志红的歌声,问:“小妹,你这唱的啥歌?”

志红说:“哥,你真老土。《弯弯的月亮》,你都没听过?”

志军说:“我们只唱军歌。之前没听你唱过。”

志红说:“是小敏姐这两天教给我的。”

志军和荣奶奶把目光转向关小敏,关小敏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清晨,志军按照惯例,将家里的水缸挑满后,才整理好行李,牵着关小敏的手一起站在路边等车回部队。荣奶奶和家人一起送他们到路边。

沧浪河水 赵锋/摄 2018.赵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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