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下十度蟹子湾
好些人知道轰动全城的蟹子湾村凶杀案,却说不清蟹子湾村在哪里。
刘森邀请李雅去他住的蟹子湾村过夜,李雅以为在偏远农村。
“太远了吧!”
“比最近的旅馆近。走猫步十九分钟。”
她调皮状扭动了两下腰肢。李雅不是那种古怪精灵的小可爱,她是个身材丰腴的大高个儿,平常少言少语。
“我十点才能下班。”她说。
“那再来六瓶,我边喝边等。”
“少喝点!”
“没事儿,啤酒对我就是饮料。”
李雅是这家小酒馆的服务员,刘森是顾客,他这是第二次来吃饭,已经稳稳把她聊到了手。
城市东北部海岸线被大大小小工厂占据,蟹子湾村夹在市化肥厂和市炼油厂之间,属于最后一块净土,近几年随着工厂扩大,蟹子湾村被不断蚕食,最终两座工厂的围墙碰到一起,蟹子湾村挤落沙滩,有名无实。沙滩上盖了两排简易房,住着六个北面来的民工,为蟹子湾村的三家大户捕捞海鲜。刘森自己包一条船,带着一个没人愿意要的半吊子搭伙。承包另两条船的是两对夫妻。
“来吧!”刘森蹲在墙上,伸下双手。
“不用。”李雅自己爬了上去。
一前一后,李雅跟着刘森,沿着窄墙小心行走。窄墙等于一条直直的小路,到了尽头,就到了海边儿。刘森先跳下去,把李雅接下来,抱紧了亲她嘴,李雅的嘴唇柔软温暖,不满意的是她不肯把舌头伸出来。不过,进到屋里就不一样了,李雅不仅温柔听话,还特别主动。中途她说:“森,只要别使那么大劲儿,随便你玩。”
车轴汉子咧着嘴无声地笑,双胯并没有停止使劲。
李雅的身体突然僵硬。
“森,窗外好像有人!”
刘森抓起一个空盆子,砸向了铁皮墙壁。
“锅底子,滚犊子!”
第二天一早李雅做好早饭,收拾了屋里卫生,叫刘森起床。
刘森握起拳头敲墙壁。
“锅底子,开饭了。”
一个相貌猥琐的小个儿应声而入。
“森哥,啥呀,咋这么香?”
“往哪儿瞅?叫雅姐。”
“雅,姐。”
李雅没搭理他。在厨房她小声跟刘森说:“这人眼神怎么直勾勾的,真恶心,吃饭还吧嗒嘴。”
“哈哈,我已经习惯了,锅底子人不坏,就是磕碜了点儿,懒了点儿,笨手笨脚了点儿,胆小了点儿,别的没毛病。”
“还要啥毛病?”
“锅底子一直在海边儿打零工,饥一顿饱一顿的,我收留了他。”
当天晚上,刘森去小酒馆接李雅,这次李雅先爬上墙,在前边走,走到尽头,她转回身,跟刘森抱在一起,抱了一会儿,刘森双手抄着李雅腋下,轻松把她放下墙头,然后把墙上的两个提包放下去,这是李雅的全部家当,她小酒馆辞了,来海边给刘森做饭,刘森许诺给她开一千块钱,其实她并不在乎这一千块钱,她觉得刘森人好,能跟他搞对象最美了,虽然对他的来历一点不了解。李雅把自己情况一条不落地交代,可刘森似乎不领这个情,自己的事只字不提。
有一次她套他话。
“你媳妇长啥样啊?”
“我媳妇多了,你问哪个?”
“都给我讲讲,反正我也——”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她内心确实是这样想的,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有啥可讲的。”
不说也罢,她挺怕从他嘴里听到他已经结了婚。
李雅找个机会单独问锅底子。
“森哥老家是哪儿的?”
锅底子掉头离去。
“雅姐你可拉倒吧,别说我不知道,知道我也不敢说呀,森哥不得削死我呀?问都不能问,他是真发火啊,金浩都不惹他,我敢?”
金浩是他们的东家,原蟹子湾村村长的儿子,他一般不来这里,来了就欺负人,锅底子最怕他,躲得远远的,刘森的前两任都是让他欺负跑的,不过他对刘森始终客气。
晚上李雅搂紧刘森。刘森的身体像个小火炉。
“森,咱俩永远相依为命吧。”
“我不可能总这个穷样子,年底结完账,有了本钱,准备往南方走,自己做点生意,给人打工不能长远,得自己干。”
“带上我!带上我吧!我不会做生意,不会可以学,我学东西可快了。”
“你真想去?”
“想,你到哪儿我到哪儿,你跳火坑我不眨眼跟着。”
“我可不跳火坑,我要奔向幸福生活。”
“那我帮你幸福。”她说。
傍晚,刘森和锅底子下完蟹子笼回来,正准备吃饭,海面上发现一条长龙,两条拖轮拖着一串水泥桥墩子出港。
“快,回去!”
刘森招呼锅底子上船。
经过一阵忙活,抢在长龙经过之前,他俩把蟹子笼系到船上,一趟一趟,全部拖到了安全水域,今天背到极点,马上要往回返了,锅底子脚一歪掉到了海里,一条腿被蟹笼上的铁钩挂住,爬不上来。
因为走得急,脱下的皮衣裤没来得及重新穿上,锅底子在海里打起了哆嗦。
“森哥救我!”
刘森脱掉外衣,拿着水手刀下到海里,一次一次地下潜,切割缠住锅底子脚脖子的尼龙绳,终于把锅底子拖上来,他自己却冻透了,回来后发起了烧,半夜加剧,第二天早上好了一点,邻居两对夫妻过来看他,拿了各种药。
锅底子哼哼唧唧:“呜——森哥,你这都是为了我呀!”
刘森说:“瞧你这点出息,一会儿去收蟹子,自己能行不?”
“没问题,森哥,我再笨也跟着你干了快一年了。再说也不会总一个人,那我可受不了。”
刘森躺了一周,状况一天比一天好,不过还是不能出海。李雅提出替他上船,因为锅底子抱怨他一个人干不了,关键每次回来没有多少收获,刘森一急之下,病又重了。
“还是抬你去医院吧!”李雅说。
“再躺两天差不多了。”刘森坚决不同意去医院。
“我上船帮帮锅底子吧,他连个份子都拿不回来,这怎么能行呢。我不晕船,忘了上次跟你出海了?我学什么可快了!再说我会游泳,船翻了也淹不死,这你不用担心。”
第一次出海,李雅满载而归,船一靠上岸,她先进屋看望刘森,回头再跟锅底子一块儿卸货。
刘森把干活窍门、安全事项,以及什么时候该提醒锅底子注意什么,统统教给她。
有一天晚上,刘森叫醒李雅,把金浩到年底该给他的工资数目告诉了她。
“我离过婚,儿子我妈给养着呢,包里有地址电话,等东家结了钱,你第一时间寄给我妈。”
“放心吧,森,你放心养病,任何事情都交我来办。”
“在家的时候,我拼命想混得好一点,混出个人模狗样儿,也许命里没有?遇到坎儿太多了,我这个人又受不了屈儿。我受不了屈儿。”
“人哪能不受屈儿呢?我什么屈儿都能受。”
“我能吃苦,不能受屈儿,在家摊上了事儿我就出来了,捞海挣点本钱,谁知这样!李雅,除了家里人,我担心的只有你了,担心你受屈儿。以后你受屈儿就想想我生气的样子,我会气死气死了。”
李雅激动得浑身发抖。
“森,别想那么多,睡吧,我们会越来越好的,我们才刚开个头呢。”
白天干活太累了,李雅疲劳过度,眼皮直打架。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呀?魂儿从后脑勺往外飘。李雅,我恨啊,我不甘。”
李雅迷迷糊糊中睡着了,这是她听到刘森的最后几句话。
天亮李雅发现刘森已死,她的哭声惊醒了锅底子和两家邻居,大家谁都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处理完后事,刘森妈跟金浩算了工钱,李雅发现少两个月的工钱,她以为东家算错了,就领着他妈去找金浩。
金浩没有算错,他有他的算法,刘森没干到年底,按照行规扣两个月不多。
李雅说:“就差个十几天。”
“十几天?这十几天可不一样,年底了,哪儿能招到人?”
“老板,那我替他干到年底。我跟锅底子搭伙,这个月都是我俩出海,蟹子并没有少几只。”
金浩一愣。
“锅底子同意吗?”
“没问题。”
金浩招手锅底子近一点。
“锅底子,你同意?”
锅底子往前挪了半步。
“金老板,我同意。”
“你个臭彪子,她又不是你老婆,你敢跟她同船?”
“金老板,我不信那些。再说,森哥为了救我得了病,我不怕。”
“妈了个逼,我不知道你?想玩邪的不是?给我滚!”
李雅说:“老板请你放心,我们保证多出海,多捞蟹子。你看森哥的妈妈哭得多可怜,家里还有个没上学的孩子等着花钱。”
金浩吐了口痰。
“那行,你们自己要求的,出了任何事与我无关。一个逃窜犯能让你们这样,他算值了。不过你们给我小心着点,要是把我的船损坏,我可不惯着你们啊,那可不是一个月两个月工资能解决的问题。”
白天李雅和锅底子上船出海,晚上吃了饭各回各屋休息。有时候锅底子要唠一唠闲话,唠得起劲了不愿意走,李雅就往外送。睡觉前,李雅把森哥的水手刀放在枕头旁,有几次她冲动着不想活了,活够了,但她得把森哥的钱要回来寄给他妈。
很快到了年底,一年一年,又是一年,这一年过的,跟任何一年不同。李雅把船收拾得整整齐齐,又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给金浩打电话。
“老板,元旦快乐。”
“谁呀?”
“老板,我是跟锅底儿搭伙的李雅。”
“有事?”
“那个啥,咱把森哥的账结了吧?”
“结账,结什么账?”
“老板,森哥那两个月工资。”
“啊,这个,你们接着干,给我干到阴历年底,准时结账,一分不少你们的。”
李雅跟锅底子继续给金老板捞海,临近春节,一天晚上,金浩醉醺醺来到了蟹子湾村李雅的简易房。
李雅跟锅底子正在吃饭。
“老板来了,欢迎!”
他俩站起身来。
金浩斜着眼看他们。
“来瞅瞅你们干没干坏事。”
锅底子给金老板搬椅子。
“金老板,我们在吃饭。”
“你妈了个逼,我不知道你在吃饭,给我滚出去。”
锅底子往外跑。
“回来。”
锅底子赶快回来。
“趴下。”
锅底子立马像狗那样趴到地上。
金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喘了阵粗气,然后提起双脚,准确地搭到锅底子的后背上。
“锅底子,我多长时间没收拾你了?皮紧了吧,以前看你森哥面子,这次我要给你算总账。”
“金老板,你收拾我干吗?你别收拾我!”
金浩用脚向下压锅底子。
“叫爷爷!”
“哎哟,轻一点儿,金爷爷,我没差事儿吧?”
“没差事儿?嗯?没差事儿就不能收拾你了?”
金浩用脚后跟用力磕锅底子的后背。
锅底子疼得差点儿站起来。
金浩一条腿滑落到地上。
“你敢?”
锅底子重新趴下。锅底子怕的人很多,但他最怕金浩,他亲眼看见金浩把一个雇工门牙踢掉了三颗。
李雅替锅底子求情。
“老板,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计较了。”
金浩翻翻眼皮。
“他是你野汉子?”
锅底子说:“她是森哥的女朋友。”
金浩一脸不屑。
“鸡毛女朋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打听过了,要不要我说出来?”
李雅说:“我没干过亏心事。”
金浩说:“那你在浪沙洗脚房干啥了?”
“上班。”
“好人家的姑娘还有在那儿上班的?”
李雅闭着嘴不说话。
金浩说:“你们这些下三烂,在我面前装正经,限你们两天统统给我滚蛋!我来的时候简单瞅了瞅,船破损了好几处,不追究责任你们就烧高香了,还想要钱?”
李雅说:“我是干过洗足,干过服务员,自己磕碜自己认,但船没有破损,我敢较这个真儿。老板,森哥的钱你就给了吧。多干这一个月我不要了。别少森哥的钱就行。”
锅底子说:“金老板,我给你磕头,把森哥的钱给了吧,你也不差这仨瓜俩枣。”
金浩一脚把锅底子踢翻,因为用力过猛自己从椅子上摔下来,他是个二百多斤的大块头,爬起来比较费劲,锅底子趁机往外跑,他看了看李雅,李雅摆手,他蹿出了门。
李雅抓起两件大衣,跟着跑了出来,金浩追到门口,朝他们撇出一个酒瓶。
门外太冷了,加上酒劲上头,金浩关上门,倒到床上睡过去了。
李雅抱着大衣追上锅底子,给锅底子披上一件,自己穿上了一件。
这半个月都是干冷干冷的,海上无风无浪,小船摆在水里,纹丝不动。
李雅说:“锅底子,咱俩上船。”
“冻死了。”
“收一趟蟹子。”
“不去,我怕冷。再说皮裤靴子都在屋里。”
“要皮裤靴子干啥,用不着。”
“不行,今天太冷了。”
“跟我去还怕冷?真没出息。”
锅底子瞅瞅李雅。
李雅说:“你不去可别后悔。”
“我去。”
两人上船,锅底子发动机器。
锅底子把船往黑暗处开,黑暗总是在前边不远,却怎么都开不到,朦胧的月光像一盏舞台射灯,紧紧跟踪着男角女角。有两次锅底子想熄火停船,李雅不允许,让他再往远处开开,第三次他不听她的了。他熄了火,直接向她扑过来,一顿抠摸。上了劲儿的李雅推开锅底子,脱下裤子到膝盖弯儿,跪在船板上。面对如此肥白诱人的屁股,锅底子哭着挺了过去。
完事后锅底子发动机器。
“太冷了,咱回屋!”
李雅目光沉静。
“锅底子!”
“啥?”
“你能不能帮我干一件事?”
“你都让我这个了,有啥事不能帮你?你叫我干啥我干啥。”
“你在暗处藏着就行了,不用你干,我干,我要是干不成了,你再帮我。”
“干啥?”
“你说金老板恶不恶?”
“你想揍金老板?揍他一顿行,咱俩连夜跑了,不会有啥事,但是雅姐你想没想到,森哥的钱,咱的钱,那可就要不回来了。”
“他一毛钱都不会给咱,还会让咱赔偿他船。”
“他干得出来。”
“锅底子。”
“啥?”
“我想杀了他。”
船晃荡了一下。
“能行吗?”
“不用你动手,你在我身后看着就行,万一我打不过,你帮我一下。杀了他,咱们俩一起跑路。”
“能,行吗?”
“能行。”
“你,能行吗?”
“行,锅底儿。”
“你再想想。”
“不用想,我不能让森哥受屈儿。你说森哥能受这个屈儿吗?”
“森哥不能受这个屈儿。”
临近岸边,锅底子熄火滑行。
“雅姐,要不我先去跟金老板谈谈,只要他把森哥的钱结了,咱放他一马。”
“他会揍你的。”
“那不去了。”
下了船,李雅走在前边,锅底子跟着。
李雅说:“你在门外等着。”
李雅打开了门。
金浩坐在桌子前吃剩菜剩饭,他刚睡醒,饿了。
他看到李雅,直接开骂:“妈了个逼,上哪儿去喇叭了?给我烧壶水。”
李雅拿了电水壶,接了一点水,插上电。
“金老板,我给你炒个菜吧。”
“少献没味的殷勤,有茶泡点茶。”
“没有茶,明天我买点备着,下次就有茶喝了。”
“没味的屁话,还下次呢,明天你们就滚蛋,永远不想再看到你们。”
水开了,李雅倒上半杯热水,掺上凉开水,递给金浩。
金浩咕咚咕咚见了底。
“再满上!”
李雅接过水杯,说:“金老板,森哥的钱你就给了吧。活儿没差你的,还多干了一个月。”
“烦死了,再提森哥我把你扔海里去找他!今年我不会给你们一分钱了,想要钱,过了阴历年,我允许你们继续干一年。船损不用赔,正常开工资。”
李雅满脸通红,胸膛起伏不定。
金浩说:“盘儿不小啊,等哪天先去玫瑰洗浴好好泡泡搓搓,喷点香水,我用用你,表现得好,年底多给你俩钱儿也说不定呢。”
李雅从后腰摸出刀子。
锅底子推门而入,挡在李雅和金浩之间。
“金老板,快跑!”
金浩不知锅底子是怎么回事,抬脚要踢,被锅底子抱住,向后推开。
锅底子说:“金老板,她要杀你。”
李雅刀子已经握紧。
金浩没有看懂眼前的状况。
锅底子推开金浩,捡起地上的洗脚盆,砸向了李雅。
洗脚盆砸在了李雅脸上。
李雅用手挡着脸。
锅底子抄起一个板凳。
李雅说:“锅底子你帮谁?”
锅底子说:“不帮老板还能帮你?我可不想犯罪,你跟森哥都是天生的犯罪分子,早晚法办。”
李雅说:“你他妈的纯是个卵子!”
锅底子抡着板凳打李雅。
板凳打在李雅的胳膊上、头上。
金浩笑了,他后撤两步,扶起椅子坐下。
“你们耍,我看耍猴。”
锅底子说:“金老板快跑,她有劲儿。我扛不住了。我先跑了。”
没等锅底子转身,李雅已经捅倒了他,脚踩住了,继续捅。
金浩这才看到了血,看到了她手上的刀子。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喊道:“你他妈彪呀,屁大点事你动刀子!”
李雅用了最大劲儿捅向金浩肚子,手指都没了进去,拔出来再捅第二下,一下,一下,直到他倒下。金浩翻滚过身,往门口爬,李雅跨上去,照着他后背扎。
“我不受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