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味的人（代序）

江月卫，网名“湘西蛮子”，但领导喜欢叫他“江胖子”。究其原因，那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据说有一次，有领导来考察，招待所的同事把他的名字念成了“江肥”，领导听到后就笑——肥就是胖，“江胖子”因此而来。领导只叫了声江胖子，哪想到别人也跟着叫，他就成江胖子了。

“那时候我哪有这么胖？都是让领导给喊胖的！”成了胖子后，江月卫经常摸着将军肚摇头，“这年头啊，领导说什么都准……”至于网名“湘西蛮子”，他还真蛮！有天晚饭后散步，见几个染黄头发的小青年正在问一个中年妇女要李子。他大喝道：“搞什么？给我放下！”见江月卫穿着短裤和拖鞋，几个小青年互相使了个眼色想教训他。江月卫顺势一蹲，抓起卖李子的扁担在头上一舞，小青年们吓得飞跑。江月卫丢下扁担，拍了拍手说：“我是学过本地拳的，你们这些小子不想活了。”卖李子的硬要装一袋送给江月卫，他却只拿了一颗放到嘴里尝了尝，说：“不错！甜。”

那一年，我的小说《青春的手枪》获奖，得了三万多元奖金，从北京回来后，到馆子里请朋友吃大餐，可是中途去结账时，老板却说有个胖子结过了。我对江月卫说：“我喊吃饭，怎么变成你请客了？”哪想他一本正经地笑道：“你这人，以为获奖是你一个人的事呀，你到北京领奖，是我们县文化界的大事，文化局局长应该请！”他知道，我一个人在县城租房子住，靠稿费养家糊口不容易。

大凡胖子都会吃，会吃的人自然就会做菜。江月卫就是最好的例证，他没事时就逛农贸市场，见到有什么好吃的，他就会买回来精心加工，然后再叫上朋友喝酒。久而久之，便有传闻说江月卫爱在家里请客。一次，江月卫酒后大发感慨：“哪个不晓得进馆子，可是我那几个工资吃得了几餐！我还要养家糊口呢！文联又是个穷单位，难道还要揩单位的油水？”

一次，县文联的几个朋友到市里办事，江月卫喊他们到家里吃饭。光着膀子炒菜的江月卫指挥他老婆说：“贵客来了，上二号坛的酒！”

他老婆是个实在人，说：“你就一个坛子，什么二号坛一号坛的？”

大家哄然大笑，他自个儿也大笑道：“你这个蠢人，那个装酒的坛子叫二号坛！”

说到喝酒，我又想起一件事，那还是在好多年前，江月卫在波洲镇当党委书记，长沙一帮朋友去看他，他豪情万丈地对办公室的同事说：“上我们波洲最高接待用酒！”办公室的同事拿来了十块钱一瓶的沱牌酒。长沙的朋友以为上错了，又不好说，见江月卫拿着酒瓶就开，才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在我的朋友圈里，江月卫喝酒应该是排在前面的，他不光能喝，还肯喝。朋友们在一起吃饭总会提到他，说江月卫不来气氛不够，来了酒又不够。在我看来，江月卫能喝，可能与他爱出汗有关，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他只要上桌就开始冒汗，一餐饭下来，他流出的汗比喝到肚里的酒还多。他说自己这辈子是牛变的，连吃饭都累。我们则怀疑他的酒是不是喝到肚里了，是不是喝到嘴里就从头上变成汗冒出来了。他则哈哈笑着说：“你们也试试吧！”

他老婆常批评他说：“你自诩没有酒瘾，一个人是从不端杯的，但想喝酒了，就会到处喊人来吃饭，然后又找借口说，‘来客人肯定要喝几杯’。”他老婆说得一点儿没错，江月卫哪里都有朋友。文学圈子里的就不说了，他当市作协主席肯定有一帮文学圈子里的朋友。可江月卫结交的一些朋友一般人根本想不到，比如做菜籽生意的老张，杀猪卖肉的小李，收破烂的老夏，搞装修的老周，还有算命的老杨……老话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真不知江月卫属于哪一类人。但江月卫有一个特点是大家公认的：有味儿、好玩。他说，人生草草，何必何事都要分个高低，什么都要弄个子丑寅卯？

可能是因为有这些朋友吧，他的写作题材是广泛的，工作也如玩耍般顺利。比如，他在麻阳扶贫的时候，一位村民不肯拆猪栏，使修了三年多的村级公路堵在那里通不了。江月卫在这位村民前手指头一弯，说：“你这个猪栏喂猪不是很顺，喂的肥猪没有哪头没吃过药打过针，如果改个朝向……改了朝向后，不仅可以让出公路用地，而且只要把新猪栏建在通风处，猪肯定少生病甚至不生病。”江月卫在这里便得了个“风水先生”的雅号。

江月卫的老家在新晃林冲乡一个叫栗山村的苗家山寨，我到过几次，他家的老屋还真是块风水宝地呢。堂屋门口正对着文笔峰，案台清晰可见。江月卫有四个兄妹，哥哥江恒文章写得好，调到省城工作了，两个姐姐早就出嫁了，他自己也是当地的“一支笔”，在文化部门工作，家里只剩老父亲。前几年他回老家修了一栋砖房，很多人都感到不解。后来他跟我说：“那是没办法，老人家住不惯城里，只好给他再修一栋房子，环境好一点儿，寨子里的人也好过去陪他喝酒，帮我照顾他。”他调到市里工作后，离家更远了，但每到周末都会回老家看望父亲，请寨子里的人喝酒。即便现在，老父亲不在了，他也经常回去。寨子里老人去世，或者年轻人结婚、搬新居什么的，他都会回来。他说，父亲不在了，但房子还在，还指望邻里乡亲帮忙看房子。

江月卫的事情还多着呢。前几天，我到市印刷厂编排县文联的杂志，江月卫又叫了一帮朋友到他家里喝酒。他老婆向我们透露了江月卫多年前的秘密：“你们别以为江月卫幽默，其实他是个老实人，谈恋爱那阵儿，贾平凹的《废都》正火，有时约会找不到话说了，他就给我念《废都》，连标点符号都没落下……”他老婆说这事的时候，他不置可否，端起酒杯笑呵呵地问我：“蒲钰，你信吗？”

我笑着说：“信信信！”

江月卫就是这么有味的人。

蒲　钰*2017年6月

(1)*　蒲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怀化市作协副主席，新晃县作协主席，出版《出门在外》《天歌》《龙虎镇》等十余部长篇小说，其中长篇小说《脑袋开笑》被改编为三十三集电视剧《边城汉子》，在全国二十多家省级电视台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