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九狮桥
●李学军
一人巷,难过车轿;二郎庙,无人把香烧;三孝口,三子尽丧;四牌楼,范家修造;五里寺,和尚不走正道;六谷祠,遗址难找;七桂塘,丹桂香飘;八蜡祠,凤凰拜朝;九狮桥,正对三国古庙;十字街,十分热闹。
——合肥民谣
修桥铺路,历来被称为善举。民谣中提到的“九狮桥”,与一个流传至今的孝心故事有关。相传很多年以前,九狮桥的位置是一座简易木桥,之后被洪水冲垮,人们只有摆渡过河,或者绕道远行,很不方便。有个戴姓商人在外发达后,回来给老母亲做寿,亲朋好友纷纷前来祝贺,他用收到的礼金修建了一座石桥,作为献给母亲的寿礼。因桥上雕刻着九只狮子,故而称之九狮桥。
“九狮桥,正对三国古庙。”“三国古庙”即为明教寺,这座千年古庙至今犹在。可是,传说中的九狮桥已经荡然无存,难寻踪影。
前些年,一座仿建的石拱桥出现在明教寺前,桥身刻有形态各异的小狮子。虽说只是一座供人观赏的旱桥,却令人睹物怀旧,想起从前时光。也许是因为失去实用价值和存在意义吧,这座“九狮桥”后来被拆除,也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唐人吴资诗云:“曹公教弩台,今为比丘寺。”位于步行街东段的明教寺,坐北朝南,矗立在一处4米多高的土台上。据说这座高台曾是三国时期曹操的点将台,也称“教弩台”。史载,三国鼎立之前,魏主曹操四次到达合肥,临阵指挥,建筑高台教练强弩兵将,以御东吴水军,迄今已有1700多年了。土台上松柏挺拔,浓荫蔽日,存有屋上井、听松阁等遗迹。“教弩松荫”曾被誉为古庐州八景之一。
教弩台上的寺院始建于南朝梁武帝年间(502—549),原名铁佛寺。唐大历年间重修扩建,定名明教院,至明代改为明教寺。1000多年以来,古寺迭经兴废。时至今日,香烟缭绕,梵音不绝。
古人曰:“世间好语书说尽,天下名山僧占多。”寺院大多建在深山僻野。可是,尽管跻身全国重点寺庙,明教寺却立于闹市之中。寺院门外,步行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置身于红尘俗世,面对着潮男靓女,明教寺看上去颇有些“禅定”的意味。其实,所谓的“出世”与“入世”,无非就在一念之间,未必远隔水长山高。
如今,正对着明教寺的,是以古桥命名的九狮桥街。这条街道连通着淮河路步行街与长江中路,全长只有二三百米。长江剧院就在路的东边,沿街而立的店铺以餐馆居多。
一条小街的名称与一座石拱桥联系在一起,沉淀着一段尘封的记忆,传承着一个美好的故事。而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总是和一条碧波荡漾的河流密切关联。
如果说早先的合肥是一座“水城”,似乎并不为过。合肥因水而名,缘于东淝河与南淝河在这里汇合。环绕的护城河由包河、银河、鱼花塘、琥珀潭、黑池坝以及南淝河组成,曾经融会贯通。城池之内,河流纵横,水网密集。金斗河、九曲水穿城而过;老城东北角的逍遥津,作为古淝水上的一处津渡,因“张辽威震逍遥津”的故事闻名遐迩;位于老城西北角的笛筝浦,因留下了曹操乘船夜歌的传说而成为名胜;众多池塘,更是星罗棋布。
曾经的九狮桥横跨在九狮河上。九狮河或许因桥而名,是金斗河东段的别称,这条河曾是合肥商业贸易的一条重要水道。按照现在的地理位置,金斗河西起杏花公园,东到小东门,在庐州城里画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对角线。因有金斗河穿城而过,合肥在唐代称为金斗城。贯穿城区的金斗河汇入南淝河后,流向巢湖,通达远方的长江。
昔日的金斗河,水源充沛,河面宽阔。有了水的滋润,这方土地气韵生动,人杰地灵。嘉庆《庐州府志》中有这样一段记载:“自河入城之后,而民间之利甚溥矣。谷粒之出入,竹木之栖泊,舟船经抵县桥或至郡邑署后。百货骈集,千樯鳞次,两岸悉列货肆,商贾喧阗。因其地气疏通,人心愉畅,而官长之超擢者,缙绅之显达者,甲乙榜之多,土风之厚,民俗之醇,甲于他郡。”
金斗河上除了九狮桥,还有鼓楼桥、县桥等多座桥梁。2006年改造宿州路时,在宿州路与淮河路交叉口南边,一座残破的青砖拱桥重见天日。据考证,这座桥为建于清代的鼓楼桥,鼓楼即为镇淮楼,桥也称作镇淮桥。县桥大致位于淮河路与阜阳路交叉口以南,虽已无存,但是作为一处地名被保留下来。
往昔的九狮桥畔,依依杨柳,阵阵蛙鸣。早晨,清脆的捣衣声传得很远;夏日,河面上飘荡着孩子们戏水时的欢笑;岸边,运货的船只正在忙着装卸;街头,人声鼎沸,买卖兴隆。这里不仅有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水乡风光,也是一幅鲜活生动的“清明上河图”。
据说,鼎鼎有名的“张家四姐妹”(元和、允和、兆和、充和)当年就是乘船从九狮河经过九狮桥离开合肥的。儿时居住在城内四古巷的杨振宁,从合肥去外婆家,想必也是一路摇啊摇,在桨橹声中前往三河古镇的吧。
曾经的波光桥影,昔日的草色柳烟,旧时的清风明月,还有那些欢聚,那些离愁,那些先后出场的人物,那些连续上演的故事,都随着潺潺流水一起流进古城的记忆深处。
在传统观念中,“水为财源”。因为水运便利,早在2000多年前,合肥已是一处重要的商品聚集地。《史记·货殖列传》中,就有“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的记载。所谓“金斗城”,应该包含着“日进斗金”的寓意吧。
合肥老城不大,“南北距七里,东西距八里”。宿州路与淮河路交叉处一直是古城最繁华的地方,史称十字街。其东边的淮河路步行街当年叫作东大街,南边的长江路称作前大街,后面的宿州路称作北大街。步行街与环城路交口处,就是古庐州的东大门——威武门。
作为步行街的前身,曾经的东大街应该和那些依水而生的古街一样吧:坐落在河堤之上,顺着河道延伸。不宽的街道,商铺鳞次栉比,行人络绎不绝。清澈的河面,舟楫穿梭往来,帆影渐行渐远。
明正德七年(1512年),因害怕农民起义军从水路攻进城区,当时的庐州知府徐钰下令封堵西门水关,切断了城内河流的水源。从此,金斗河由宽变窄,由深变浅,渐渐淤积,有时因此造成内涝。民国时候,这条河已经逐渐成为一条臭水沟。20世纪50年代,在城区改造中,九狮河被填平,九狮桥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流年似水,岁月如梦。所有的往事,都成为陈旧的页面,风化在历史的尘埃中。如今的淮河路步行街,是一条年轻而时尚的街道。华丽优雅的身影,折射出新的时代风采。摩肩接踵的人潮,汇聚成一道流动的风景,涌动着多变的流行色彩,激荡着强劲的青春活力,快速刷新着原先留下的记忆。
其实,焕然一新的不仅仅是步行街。当那些木桥、石桥、砖桥告别这座古城之后,众多身躯健硕的钢混桥梁,横跨水面,飞架南北西东。更有一座座立交桥、高架桥,凌空而起,气势如虹。这些,成为省城合肥脱胎换骨般变化的缩影。
步行街上,仍然保留着一座明清风格的建筑。这座老宅院是晚清名臣李鸿章家族的故居,称作“李府”。老合肥人用“李府半条街”来形容当年李家豪宅大院的恢宏气势。可是,当初庞大的建筑群大部分已被拆除,现在所见到的规模不到原来的十二分之一。世事无常,人去物非。兴衰起落,往复轮回。实际上,那些令人震撼的沧桑巨变,有的并不遥远,就发生在脚下的这块土地上,只是我们往往茫然不知。
在合肥数千条大街小巷中,几百米的九狮桥街很不起眼。但是,这条其貌不扬的小街,和其他类似的街道巷陌一样,蕴藏着一个城市的古风遗韵,微缩着一个城市前世今生的嬗变过程,并且见证着一个现代都市的不断崛起。
春去春来,花谢花开。岁月匆匆而过,一去不再回头。岁月总是那样无情,让所有的过往烟消云散,令人心怀惆怅,叫人很是无奈。然而,岁月又是如此神奇,孕育着新鲜的希望,成就着美妙的梦想,使人始终怀揣着对于未来的期盼。
九狮桥街,正对着“三国古庙”。这条小街,不仅让我们记起那首古老的民谣,而且把历史和现实真切地叠印在一起。只是,现实中,今天正在化作历史,成为明天回望之中的崭新记忆。